03
第一卷 03 “我想正式委託你查案。就像過去我岳父委託你母親一樣。”
回琴折家的路上,旬一這樣對美影宣告。
“謝謝您。”愣了一下,美影才用冷靜的聲音道謝。
“不必言謝。不管怎麼說,我之所以決定這麼做,是希望你能補償你母親的失敗。”
“……所以,犯案手法真的是一模一樣的?”
美影用沮喪的聲音這麼問著,旬一在黑暗之中,只靜靜地點頭說了聲“沒錯”“無論是後腦遭毆打的角度、脖子上留下的勒痕,甚至是砍頭的手法都完全相同。十八年前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要雷同到這個地步,不可能是模仿犯罪。”
“我也相信原本擔任刑警,同時也實際見過兩次犯案現場的旬一先生,您的判斷不會有錯……只是實在很遺憾,我母親竟然失誤了。”
山路很暗,光源只有照亮腳下的手電筒而已,所以看不清美影的表情。
“關於這點,我也一樣遺憾。這表示事件尚未結束。我和家人十八年來竟一直和殺人兇手住在一起,這比什麼都教人……更何況,這表示上一代須輕大人也是被兇手害死的。”
“可是這樣未免太奇怪了,”
靜馬急忙提出異議,“我確實聽見她的自白,她親口承認了所有罪行都是自己犯下啊。”
前往御社,親耳聽見美影和須輕驚心動魄的對答,那一切總不可能是一場幻覺吧?再說,在須輕御帳台的臥榻底下,也確實找到了用來砍下三姊妹頭顱、已經燒焦的柴刀。
“這個我知道。我也不是懷疑你和御陵小姐說的話。只是……說不定,須輕大人是在知情一切的狀況下,為了包庇誰才做出虛假的自白,並自我了斷性命?”
或許因為原本從事刑警工作之故,在自己女兒慘遭殺害的狀況下,旬一依然能夠冷靜分析。“到底是誰,會讓她願意包庇殺死自己女兒的人?世上真的會有這種事嗎?”
“關於這點還無法解釋。我也覺得很疑惑,御陵小姐想必也和我一樣吧?”
“是的。”
美影停下腳步。“如果是母親推理失誤,那麼靜馬先生目睹的那一幕,想必也是出自兇手的詭計……為了我母親,不,為了御陵美影的名聲,同時也為了至今被殺害的人們,我絕對得逮到兇手才行。”
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至今未曾展現過的堅定決心。
*
美影一行人先調查完雪菜的房間後,再到會客室問話。和春菜那時不同,雪菜的房間位於西側別館的一樓,也就是過去巖倉住的房間。旬一和紗菜子雖然主張要她在主屋裡修行,但終究無法忤逆傳統,於是採取折衷案,讓她住進了西側別館。那次事件後,雖然御社似乎在同一地點重建了,但小社則被完全拆除,改建成了三姊妹的慰靈碑。此外,秋菜遭殺害的古社也間樣遭解體拆除,但因為是昔日的御社遺址,因此改建了一座小小的祠堂祭祀著。
雪菜的房間佈置得明亮可愛,一看就是時下中學女生的房間。春菜那時候,房間裡多少還留有一些身為下任須輕大人的清修氣氛,雪菜這裡則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只是,和一般中學生不同的是,壁龕裡設置了神壇,角落還有著放置古書的書架,沿著牆壁則設置著屏風。但也頂多就是這些了。神壇應該是事件後重新制作的,白色的木料看起來沒什麼傷痕。書架前和過去同樣祭祀著裂開的琴。與神壇相反的是木製書架,外觀顯得很老舊,焦茶色的層板帶有霧面的光澤,應該是把過去放在小社裡間的東西直接拿來用了吧。書架的寬度約只有四、五十公分,高度卻直抵天花板。發黴的書籍都放在上層。屏風相對較新,上面鮮豔地描繪著初代須輕用蓬萊之琴拿下龍之首的場景。
幸運的是,這一次房內沒有發現寫上靜馬姓名的紙條了。美影和刑警們一起做了各種調查,不過當場並未得出任何結論,接著便直接前往問話。問話的時候,靜馬硬是跟著同席了。
就像靜馬看見旬一和須輕時一樣,十八年的歲月造成的變化太大,所以有人注意到靜馬的出現而大吃一驚,但也有人根本渾然未覺。靜馬和刑警都刻意不多做介紹,而穿著牛仔褲和毛衣等隨性裝扮站在房間角落的靜馬又實在不像是個警察,因此不時引來一些訝異的視線。不過,大部分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和過去的美影長得一模一樣的美影身上。就算是當年不在場的人,應該也都聽說過御陵美影的事蹟,他們臉上帶著警戒和好奇的表情,回答美影時而發出的詢問。
在前來接受問話的眾人之中,菜穗的招贅夫婿秀樹以及女兒菜彌是生面孔。雪菜的妹妹月菜和花菜因為大受打擊加上年齡尚淺,和過去一樣先跳過她們,擇日再進行問話。
秀樹本是隔壁鎮上舊名門家的次子,據說是在事件隔年與菜穗成親的。事件後,伸生雖然算是恢復單身了,但菜穗似乎也放棄了和他之間的關係。想起被美影指出兩人外遇時菜穗強硬的態度,如今這樣還真是令人意外,或許是被察覺兩人不倫關係的登給勸退了吧!
秀樹身材寬廣,體脂肪率看起來很高,有著下垂的眼角和厚唇,散發出典型的溫柔次子氣質。不只是外表,他說話的語氣和舉止也都很穩重,和充滿野性的伸生完全相反。靜馬心想,美菜子夫人大概就是看上他聽話好控制這點吧!
菜彌的長相大部分繼承了菜穗是個輪廓深邃的美女,說話的語氣以及對待美影的態度,也和年輕時的菜穗一模一樣。她才十七歲,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成熟,像個二十歲左右的大學生,這或許和那身承繼了菜穗的華麗裝扮也有關係吧。(對了,聽說和生和她結婚了呢……靜馬一邊望著眼前的菜彌,一邊模糊地想著。
問話在一個半小時左右之後順暢地結束了,但卻也沒什麼新發現。當天誰都沒看見雪菜,這一點和春菜那時不一樣。而雪菜也未曾表現出任何異常。美影大多數時候都不發一語地側耳傾聽,只是不知為何問了所有人五點太陽下山之後的不在場證明。她一定有她的想法,只是靜馬就不知道理由何在了。
“有什麼收穫嗎?”
結束問話後,只剩下刑警們的房間裡,粟津平靜地提問。
“沒用的啦,一平哥,反正她一定會說‘時機還太早,不能下定論’之類的啦!”
年輕的石場輕蔑地嗤之以鼻。就像過去的旬一樣,在問話過程中,每當美影發出質問,他就會投以充滿敵意的目光。
美影對石場的輕蔑毫不在意,轉向粟津說:
“可以確定一件事。”
說這句話時,她那碧綠色的左眼大睜。看到美影的表情,靜馬內心驟然掀起猛烈的波濤;十八年前在龍之淵見到的美影,也有著一模一樣的神采。他不禁再次肯定,這女孩體內流的確實是美影的血。
“放學之後到在龍之淵被殺害的這段時間當中,雪菜小姐應該有回家一次才對。”
“喔?”
粟津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起來,動了動嘴唇問道:“這話怎麼說?”
一旁的石場搶著用不懷好意的低沉聲音發問:
“你怎麼會知道的?這可是殺人事件,別以為可以亂開玩笑啊,小姐。”
面對這完全瞧不起人的態度,美影卻毫不畏懼,用扇子遮著嘴巴說:
“這種事我當然清楚。在龍之淵時我也提過,手錶戴反的事和逆光的事都讓人感到不合理。”
“那能成為她曾經回家過的證據嗎?”
“能。手錶很乾淨,表示未曾掉落在河原上,而從圍巾和勒痕的關係,可以推測出雪菜小姐是在逆光中被殺害的結論;但,如果被殺害時雪菜小姐本來就沒戴手錶和圍巾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換句話說,斬首和殺害是在不同場所進行的。”
“該不會是在被害人的房間吧?”
粟津揚起花白的眉毛問道。
“有這可能。在學校時手錶多半不會取下,就算放學途中去了別人家,圍巾有可能拿下來,手錶卻是不會的。也就是說,兇手殺害雪菜小姐時,圍巾和手錶都是她自己取下的。為了掩飾在家中殺害的事實,兇手故意再次為她戴上手錶,把屍體和圍巾及書包一起丟在河原。”
“難道不會是放學途中在哪裡,為了某種理由而取下手錶嗎?例如……對了,洗溫泉之類的?”
或許是意識著琴乃溫泉吧,石場露出如鷹般的眼神,鍥而不捨地追問。沒想到他腦筋動得倒是出乎意料之快,這個反證還挺有說服力的。美影也認同了這個說法:
“只有這一點我也無法絕對否認,所以在龍之淵時才會說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剛才調查過雪菜小姐的房間之後,已經可以確信了。”
帶著令人想起母親昔日風範的自信語氣,美影臉上略泛紅潮。
“第一點是房間裡的書桌。書桌正面抽屜沒有關上,拉開大約十公分左右。和旁邊的抽屜不同;正面抽屜如果不關上的話,坐在椅子上會頂到腹部,相當礙事,因此一般人都會馬上關起來才對。另外椅墊也掉在地上。只要有使用到這張椅子,一旦椅墊掉落一定會馬上察覺,並且立刻撿起吧。抽屜和椅墊都是移位之後會快速恢復原狀的東西,然而實際上卻都沒有被複原。反過來說,就有可能是雪菜小姐坐在書桌前,拉開抽屜時遭到了某種意外。”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她是先回到家裡,坐在書桌前時被人從背後毆打的是吧?”
“我想應該是在她回來不久後發生的事。我想兇手可能在下手前,向她確認了回家過程中沒有碰見任何人。將她殺害之後,兇手先將屍體藏在壁櫥裡,等天黑後才搬運到龍之淵去。話雖如此,在宅邸中扛著屍體未免太危險,所以是先從房間的窗戶丟出去的吧。另外,接下來的部分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不過之所以找不到行動電話,或許也和這有關。雪菜小姐回家之後,除了取下手錶外,還將行動電話從書包中拿了出來;兇手在龍之淵處理了屍體後,為了確認而回到房間時,發現了行動電話的存在。此時大家已經開始擔心雪菜小姐失蹤的事,因此也不能帶到龍之淵去丟棄,據我猜想,應該是被兇手暗中處理掉了。”
“可是就算當時已經天黑,也還不是深夜,搬運屍體途中被人撞見的可能性還是很高,兇手為什麼偏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呢?”
石場露出還是無法完全理解的表情如此問道。
“因為兇手意圖讓人以為殺害現場在龍之淵,所以原本我推測兇手應該是村外來的人,可是既然手法完全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樣,這可能性就很低了。如此一來,兇手的目的就只有獲得不在場證明了。目前調查不在場證明的時間,都鎖定在雪菜放學後抵達龍之淵的四點二十分,然而若她是在回家後被殺害的話,這時間就要更改了。若是在房間殺害了雪菜,先將屍體藏在她的房間裡,等到天黑之後再搬運到龍之淵,用這樣的手法,只要四點左右人在宅邸裡,就有不在場證明了。”
美影的說明清楚易懂,連粟津也以手撐額,發出“原來如此”的感嘆。
“原來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詢問眾人天黑之後的不在場證明啊。那麼,我們警方調查四點左右的不在場證明,全都是徒勞無功了啊!”
“沒這回事。由於兇手意圖製造不在場證明,所以反過來說,兇手在四點左右一定有不在場證明。為此,只要找出四點左右有完美不在場證明,而五點之後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就行了。”
“你說得有道理。這樣看來,我們的調查也不是白費工夫呢。那麼,符合這一點的人是誰呢?你應該已經篩選出來了吧?”
粟津的聲音中充滿期待。
“目前符合的有昌紘先生、菜穗小姐、秀樹先生,以及旬一先生。此外,久彌先生在五點多時也來本家露了臉,所以也包含在內。不過,如果不能確定殺害現場的移動目的確實是為了不在場證明,還是無法如此斷言。”
“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比方說,如果兇手的目的不是仿效十八年前的事件,那四點左右無不在場證明,對於這次案件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什麼嘛。結果還是做白工哪!”
石場歪著略顯乾裂的嘴唇挖苦著。
“別說這種話!”
粟津不禁出聲糾正石場的舉動。“在偶然情況下和十八年前手法一致是不可能的。雖然我也還不確定兇手一定是同一個人,但既然旬一先生斷言手法相同,就某種程度而言,我們不能不認同這點。這位小姐對自己的推理或許有一定的自信,但從十八年前的例子看來,無法輕易抓到這個兇手的尾巴也是事實,所以才會如此慎重吧。”
“是的。”
面對出乎意料的援軍,美影輕聲點頭說著。
“總之,對這些人多加註意,”
老刑警搔了搔禿頭繼續說,“對雪菜妹妹們的戒護也要做到滴水不漏。雖然是十八年前事件的再現,不過這次可不能再讓受害者陸續出現了。”
接著,他在石場耳邊吩咐了些什麼。
“明白了!”
石場強而有力地回答後,便朝屋外飛奔而去。粟津轉身面對美影,臉上浮現和剛才完全不同的笑容。
“小姐,不,請讓我稱呼你御陵美影君吧。我無法不認同你的實力,今後也請你多加協助了。”
“我很樂意。我母親也未曾和警方站在競爭的立場過,我會學習她的。”
美影以謙虛的口吻接受了。過去她的母親說話時言詞固然謙虛,口吻中卻總帶著桀驁不馴的感覺,相較之下,美影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那就太感謝了。無論什麼事都和平點比較好……還有,這話我只在這裡跟你說。”
粟津身體前傾,東張西望著壓低聲音說:“儘管我只在傳聞中聽過令堂的事,但我一直很希望有機會能跟她攜手合作。同僚之中雖然也有不少人對她抱持敵意,但崇拜她的人還是很多的。現在,或許是我實現夢想的時候了。”
認真誠懇地笑著表白之後,粟津再次挺直背脊。
“那麼,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就讓警車送你們回去吧。還是說,你還要繼續調査?”
“不,那就承蒙您好意了。我也該回去為明天做準備。”
坐上警車後座的美影側面,掩不住強裝的冷靜,露出些許安心的表情。畢竟她已經突破了一大關卡,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接下來的路還很長。她真的能夠突破所有難關,直到最後嗎?靜馬默默凝望著這名在洶湧波濤中,奮力划動船槳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