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2

第一卷  02  十八年前的此時,靜馬正為了尋死而來到這琴乃溫泉等待初雪的降臨。掙扎在痛苦與煩惱之中、對活著感到絕望的他,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只不過是想為自己的死多少留下一點意義罷了。

 那樣的決定如今看來甚是愚蠢,但卻絕非是個錯誤的選擇。當時的自己已經面臨極限,再也撐不下去了。雖然正因為最後並沒死成才能這麼說,不過要是當時拖拖拉拉地活了下來,接下來的人生一定無法好好過。喪失了十七年的記憶,對靜馬而言反而是幸運的。要是被救起時還有記憶,靜馬懷疑是否還能有今日的自己。當然,能遇見日高先生也一樣幸運。不只如此,到了能冷靜思考的年紀才恢復記憶,或許也是神明給弒父的自己最後一絲的僥倖。

 在琴乃溫泉迎接的早晨、以及從房中望出的景色,都與十八年前相同,然而心境卻已有1百八十度的轉變。雖然得知美影過世的消息讓靜馬大受打擊,卻也在這裡讓他遇見了彷佛昔日美影的遺孤。

 這天上午,靜馬獨自在龍之淵度過,下午則在旅館裡發呆。他提不起勁到村裡去,但也不能去拜訪琴折家。在這裡已經沒什麼事可做了。能讓自己再次確認回憶的地方,除了龍之淵外別無他處。

 少女並未在龍之淵現身。儘管靜馬並非有所期待,但依然有點失望。一樣都投宿於琴乃溫泉,如果想見面,隨時可以去找她,但即使如此,靜馬仍然猶豫不前。美影已經不在人世了,那孩子並不是美影,不只如此,自己還是曾與她母親共度一夜的男人……明天就回宮崎去吧。

 就在那天夜裡,事情發生了。當遠處傳來警車鳴笛聲時,時間已經過了七點,久彌卻還沒來招呼吃晚飯。靜馬一邊感到氣氛不對勁,一邊打包明日啟程離開的行李。此時,門上傳來敲門聲。“來了。”

 靜馬這麼說著打開了門,站在那裡的是美影——不,是美影的女兒,美影。美影看起來是一個人前來,臉色和昨天不一樣,極度緊繃。

 “怎麼了?”

 “剛才久彌先生打電話來……雪菜小姐好像在龍之淵被殺了。”

 雪菜……沒記錯的話,是三胞胎中的長女,也是下一任的須輕大人。以立場來說,和十八年前的春菜一樣。

 “龍之淵!你說的是真的嗎?”

 彷佛晴天霹靂。美影語氣依然僵硬地說:

 “我不認為久彌先生會開這種玩笑。再說,剛才不是傳來警笛聲了嗎?”

 “她的頭該不會也被砍下了吧……”

 靜馬不由得這麼問。

 “詳情我不清楚,但希望不是這樣,還有……”

 美影小心地選擇遣詞用字。

 “我想去龍之淵看看。靜馬先生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面對美影這出乎意料的提議,靜馬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應是好。和十八年前同樣的邀請,只不過當年是發生在早上,而如今卻是晚上。

 “你父親怎麼不一起去呢?比起我,應該請你父親陪你比較好吧?”

 和十八年前的山科一樣,她身邊應該也有父親相伴吧。然而,眼前的美影卻說出了意料之外的話:

 “我沒有父親。我是自己來這裡的。”

 因為她和美影的形象幾乎重疊了,所以靜馬壓根兒以為她身邊也會跟著一位負責扮演指導角色的父親。似乎看穿了靜馬內心的想法,美影凝視著靜馬繼續說下去。

 “我從未見過父親。從我懂事開始,就是母親一個人撫養我長大的。”

 據美影所說,一直到去年為止,她都和母親兩人一起生活。當母親因偵探工作離家時,就由一位過去曾在事件中受過母親幫助的阿姨照顧她。幾個月前美影去世後,她一直都住在阿姨那裡。

 “我還只是個半吊子偵探,所以希望熟知母親的靜馬先生能陪我一起去。”

 “你該不會是想要介入事件吧?”

 美影用力點點頭。過去的美影就是在這塊土地上以偵探身分出道的,但那次事件的結局,對她而言卻也是最糟的。不忍回顧的記憶掠過腦海。

 “我繼承了母親的名字,而母親也在生前教會了我偵探的一切。因此,就在母親踏出偵探第一步的這塊土地上,我也想試試自己的力量。”

 在她的話語中,比起母親毫不遜色的堅定決心表露無遺。

 “再說……”

 美影咬了咬嘴唇,繼續說下去:

 “如果雪菜小姐被殺,和十八年前的事件有什麼關連的話,說不定是母親的推理有哪裡出錯了。身為她的女兒,我非得找出真相不可。”

 美影的推理出錯……那是教人難以置信的。先是被兇手擺了一道,再是父親遭殺害,流下後悔的淚水,最後獲得了苦澀勝利的美影。對於看過站在燃燒的御社前時,她臉上那交織著成就感、虛脫感以及懊悔表情的靜馬而言,實在很難同意這點。

 然而……“您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我明白了,我也去吧。不過,這對你來說,或許會是很嚴苛的一起事件喔。”

 萬一美影真的推理出錯了,身為一介少女的她,能夠代替母親承受誹謗與責難嗎?再說,當年的兇手曾讓美影如此痛苦,最後甚至束手無策,眼前這看起來比美影更文弱的女孩,真的能與之對抗嗎?會不會反而必須承受比美影更屈辱的結局呢?靜馬腦中盡是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我對此非常清楚。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非去不可。如果現在我選擇逃避,就等於今後一輩子我都將逃避事件,不、甚至是逃避偵探的工作了。”

 美影全身微微顫抖著:“我不知道自己能給你什麼協助,但若是我能稍微幫得上忙的話,我願意陪著你。”

 拼命壓抑想緊緊擁抱她的情感,靜馬只是鼓勵地輕拍她的肩。

 *

 就像往昔一樣,美影和靜馬兩人沿著河川往上游走。當年是明亮的早晨,如今周圍卻被悄然造訪的黑暗所籠罩。夜空中沒有星光,唯一的光線就只有從玄關帶出來的手電筒。

 美影一直無言地走在距離靜馬半步之遙的前方。她的腳步謹慎得像在走平衡木,可見她內心的覺悟。

 隨著龍之首的距離愈來愈近,淵旁亮著的點點燈光也開始映人兩人的眼中。那應該是警方的燈火吧。同時,也聽得見警官們議論紛紛的聲音。周圍沒有村民,或許是尚未被告知吧。

 在這當中,美影依然不改步伐,繼續前進。最先發現她的是久彌,一看到她就急忙趕上前來。

 “你來了啊。”似乎早有預料,久彌臉上帶著放棄的表情。

 “因為我是御陵美影。”

 美影毅然地回答,而久彌也不再多說什麼。這時,他才發現靜馬也在一旁。

 “種田先生也一起來了啊。就像當年的山科先生一樣呢!”

 “放心不下啊。不過,我可做不到山科先生那種程度呢。”

 “我懂你的心情。”

 久彌呼出白色的氣息,一邊點頭,又欲言又止地說,“不過……”

 “不只御陵小姐,連種田先生你都來了,這……畢竟現在大家情緒都不好,算我拜託您了,至少請種田先生先回去吧?最好不要再挑起大家的情緒比較好。”

 “您說得沒錯,我來這裡確實是……”

 “靜馬先生,請陪我一起去。”

 美影用懇求的眼神望著靜馬。留下她一個人,靜馬也不放心;但引起遺族們的反感,對美影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正當靜馬還在猶豫時,人群中的某人注意到了他們,大聲喊道:

 “你是……”

 出現在靜馬眼前的是坂本旬一,不,應該說是琴折旬一了。當然,他也已經步人中年,出現老態,不過皮膚雖然鬆弛了,臉上卻還是看得出當年精悍的模樣。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那是夾雜著驚訝與責難,難以形容的複雜語氣。

 “我聽說龍之首坍方了,所以才來看看,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這樣啊……只不過竟然連你都出現了,簡直就像是十八年前的情景重現。但這次,死的卻是我女兒……”

 燈光映照下,旬一的雙眼紅腫。十八年前身為刑警的他是個局外人,表現出的不是對兇手的憤怒,就是對美影的嫉妒,但此刻卻滿是哀傷的神情;靜馬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出現這種表情。“這女孩是?”

 在旬一訝異的視線下,美影做了自我介紹。

 “真的長得一模一樣。這次輪到你帶她來了啊。”

 靜馬故意不去否認。

 “果然,我還是先離開比較妥當吧。再刺激他們也不大好。”

 靜馬這麼對美影說了,正想轉身離開時,“不,沒這個必要。能出現在這裡也算是有緣。種田先生,你也來吧。大家雖然會驚訝,但比起雪菜的死,這不算什麼大問題。”

 旬一冷靜的聲音響起。那甚至令人感到威嚴的語氣和表情,和過去的別所有幾分神似。“再說……這位御陵小姐來這裡,應該是為了表示自己將如母親般解決事件的決心吧。”

 美影無言而堅定地用力點頭。少女就此一腳踏入再也不能回頭的領域。

 事件現場除了警官們之外,還有伸生與昌紘,紗菜子也在。每個人都比靜馬記憶中的模樣老了二十幾歲。另外還有一個年輕人。當大家都在對美影的出現感到驚訝時,只有他注意到靜馬。“您是種田先生吧?”

 仔細端詳之後,靜馬才發現他是和生。

 “是和生嗎?”

 “是。”

 和生點頭。和從前一樣的體型,偏痩,身高頂多一百四十公分。當時的他身材就已經算瘦小,但現在應該是三十四歲了吧;只是不知是兒時體弱多病,還是因為失去三個妹妹和母親造成的精神打擊,使他不再成長,只有臉上還看得出隨年齡增長的痕跡。

 聽見和生的聲音,其他三人也發現了靜馬,紛紛轉移視線望著他。在這種場合若無其事地打招呼也很奇怪,所以靜馬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畢竟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像旬一及和生一樣,願意接受自己前來。

 “可是,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這麼說的是伸生。

 “只是偶然而已。”

 站在他身邊的久彌接過話,簡短地代靜馬說明了一下。

 “種田先生,還有御陵小姐的女兒啊……簡直是十八年前的再現。這是詛咒嗎?”

 伸生撝著臉說。頭髮花白的他,精壯的體格令人還能遙想當年的神采,但事實上,他也已經即將邁人老年了。

 “那麼,這女孩是像當時一樣來解決事件的嗎?”

 “是我允許的。”

 旬一低聲回答。

 “老公,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抓著他的手臂這麼說的,是得在哥哥昌紘攙扶下才勉強站得住的紗菜子。過去的活潑美麗,已轉變為另一種沉穩的美,即使哭得如此憔悴也難掩她的美貌。

 這麼說起來,十八年前比菜子並未出現在事件現場。當時的說詞雖是身體不適,但也可能是因為須輕大人無法輕易露面的緣故吧!從這點看來,時代的變遷除了對村子造成影響外,琴折家內部似乎也產生了某些改變。

 “可是,考慮到從前的事,我覺得這麼做比較好。”

 光是交給警察無法放心,句一的話聽起來彷佛如此暗示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概是聽到了這邊的騷動吧,兩個貌似刑警的人走了過來。一個是看來年近退休之齡的禿頭老刑警,另一個是剃著小平頭,血氣方剛的年輕刑警。老刑警叫粟津一平,小平頭則叫石場龍次。

 “事情是這樣的……”

 旬一開始說明。三人交談的情景,就如同十八年前的再現。唯一不同的只是當年對刑警說明的是美影的父親,也就是現任美影的外公,而如今相當於山科角色的雖是靜馬,卻是由旬一來對刑警說明。

 “確實,‘獨眼偵探’御陵美影的傳聞我也聽過。聽說她前陣子在千葉遇害身亡了吧。這村子裡過去發生的事件,好像也和她有關。”

 老刑警點頭說著、聲音略顯高亢。

 “你從前也幹過刑警,又是這次被害人的父親。警方尊重你的判斷。”

 不愧是明事理的老刑警,當然,一旁的年輕刑警則是大力反對。

 “石場,這次就見識一下偵探小姐的功力,不也挺好的嗎?”

 老刑警向美影投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

 “畢竟我也想確認看看,這位小姐是不是真有本事繼承御陵美影的名號。”

 此情此景,簡直就和十八年前一模一樣。這時,在眾人議論過程中,始終手握扇子、沉默不語的美影終於開口了:

 “可以讓我看一下案發現場嗎?”

 聲音中透露出覺悟,美影在周遭一片異樣的氣氛中,朝水邊向遺體緩緩走去。一個人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靜馬只好跟上前去。

 一如預料,俯臥的屍體失去了頭顱。血跡斑斑的切口正對著這邊。流出的血似乎大部分都流進了深淵裡,只有雙肩附近的砂礫被染紅。

 靜馬站在她身後,仍能清楚聽見美影用力嚥下唾液的聲音。然而美影依然強自鎮定,用沉穩的聲音詢問:

 “請問頭顱被放在哪裡?”

 “原本浮在深淵中央,已經撈回來了。看起來是被人從龍之首,也就是那塊岩石的尖端扔下來的。”

 粟津刑警一邊望著深淵一邊說明。他那和現場格格不人的悠哉語調,似乎是天生的。

 “放在龍之首上,被風颳落的可能性呢?”

 “我也聽過從前的事,所以設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在龍之首上完全找不到血跡。看樣子,兇手應該是直接將頭顱丟進深淵了。”

 曾經放置春菜頭顱的神龕處,現在被壓在岩石下方,不可能放在那裡了。這會是兇手無計可施的結果嗎?

 “你要看一下頭顱嗎?”

 “請等一下再讓我看。首先得檢視身體的部分。”

 輕輕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過後,美影朝屍體蹲下。接著,她捲起水乾的衣袖,用令人聯想起過去她母親的動作仔細檢查,只是和母親比起來,她的動作稍嫌生澀。

 靜馬一直站在背後看著她。這在以前根本難以想像,但自己竟已習慣看見被斬首的屍體了。

 “雪菜還穿著水手服,是放學途中遭人襲擊的嗎?”

 “嗯,似乎是這樣。在她們母親的教育方針下,三姊妹都是徒步到村中上學的。今天被害人似乎是自己一個人放學的。平常她離開中學時大約是四點左右,抵達龍之淵的時間是在那二十分鐘後,也就是四點半左右的事。這和推測的死亡時間一致。根據那邊那位旬一先生所說,過了六點還不見雪菜回家,於是家人便出來分頭尋找。”

 嬌小的遺體旁,青竹色的圍巾和深藍色的學生書包散落在地。她的雙手還戴著黃色的手套。

 “這孩子個性老實,放學後總是馬上回家……況且,最近聽說路上出現了不少來歷不明的外地人,因此我們不禁擔心出了什麼事。據說其中還有些傢伙喜歡對女性開猥褻的玩笑,以她們的反應為樂呢。”

 旬一表情嚴肅地補充說明。曾經也是外地人的他,似乎也對村子的變化難以接受。

 “那麼,她並不是回到家再出來的吧?”

 “應該是這樣。家裡沒有人看到她回家過,身上的服裝打扮也和今天早上出門時一樣。”

 當年那個美影的女兒究竟有多少能耐,旬一似乎也很感興趣,一直觀察著她。那犀利的眼神,和當年還是刑警時沒有兩樣。

 此外,原本該在雪菜書包裡的行動電話不見了,從這邊撥過去,也顯示為接收不到訊號。“通話紀錄只要向電信公司申請就能知道了,”

 粟津又加上一句,“說不定行動電話裡有對兒手不利的簡訊或照片。”

 當然,旬一對此一點頭緒也沒有。

 美影聽完說明後,看起來像是整理了一下獲得的情報,接著才說:

 “能麻煩讓我看看頭部嗎?”

 “可以啊。”

 粟津說著,帶領她到水邊,靜馬則留在原地。就算再怎麼習慣這種場景,直接面對頭顱還是令人不免猶豫。旬一也說“我剛才已經見過了”和靜馬一起留在原地;不過,那很明顯是他的藉口,因為當美影他們一走遠,他馬上對靜馬開口:

 “種田先生,你認為那女孩和御陵美影擁有同樣的才能嗎?”

 用水邊的美影聽不見的聲音,旬一這麼問著。在他的語氣中帶著剌。

 “我也是昨天才第一次見到她,所以並不清楚。要是你懷疑她的能力,為什麼要允許她加入辦案呢?”

 “要是能抓到殺死女兒的兇手,不管什麼我都願意嘗試。你也該有孩子了,應該懂我的心情吧?”

 “很遺憾,我還是單身。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也只能相信她了吧。”

 “是這樣說沒錯,可是……要是她的看法和警方差太多,會影響到刑警們的印象。那種會讓警方提不起勁辦案的事,我想盡量避免。”

 這說法實在太自私,連靜馬都火大了。

 “原來從前你也曾因為對被害人的印象不好,就不好好辦案囉?”

 “不,絕對沒這回事!”

 旬一那雙鹿般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只見他一邊否定,一邊又語帶遺憾地補上一句:“只是,確實也有這樣的同僚就是了。”

 “不然,你大可以私底下賄賂他們,提高他們的好印象啊?反正你是琴折家的當家,這點小事對你來說很簡單吧!”

 靜馬冷冷地丟下這一句。旬一自覺失言,低下頭不再多說什麼。

 不愉快的氣氛持續了一陣子之後,美影和粟津也結束檢查回來了。

 “大致上都看過一遍了,你有什麼發現嗎?”

 語氣依然悠哉的粟津這麼問著。旬一也低聲說:

 “你的母親可是光看過現場,就掌握到關於兇手的線索了喔。實在是相當高明啊。”

 他話中有話的挖苦,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希望美影失敗似的,也不管她才只看過屍體,現在又是無法好好檢視現場的夜晚。

 靜馬按捺不住,正想抗議的時候,美影彷佛像要對抗周遭壓力般地開口了:

 “殺人手法和十八年前相同,是被人先毆打後腦,再以繩索狀的兇器勒斃,最後用柴刀類的工具砍下頭顱。這點刑警先生們應該也很清楚。只是……這裡頭有兩個說不通的地方。”

 美影充滿自信的聲音,令人不禁想起她的母親。

 “喔,有兩個是嗎?”

 “一個是留在脖子上的勒痕,圍繞著脖子整整一圈。”

 “那不是很正常嗎?被勒斃的屍體,多半都有這樣的痕跡。”

 “如果死者沒有圍圍巾的話,確實是如此。然而現場卻留下被害者圍過的圍巾,就掉落在屍體旁。”

 “的確如你所說,若由圍巾上勒殺的話,不會留下這麼清楚的痕跡。可是我認為那只是兇手在勒斃死者時,嫌圍巾礙事而取下而已吧。”

 “當然有可能是這樣沒錯。可是如此一來,就產生另一個新的難以解釋之處:照理說,兇手應該會在擊昏雪菜小姐之後立刻勒斃,那麼圍巾在屍體旁,就表示這裡是殺害的第一現場。相反地,若連著圍巾一起勒斃,要斬首時可能因為場地不夠大而移動了遺體,也就是說不排除殺害時的第一現場可能在別的地方。書包裡的行動電話被兇手取走,只要案發後一直在兇手手中,就無法提供任何案發現場的相關線索。”

 一手拿著扇子,美影滔滔不絕地說著。相對地,粟津則是一臉不明白的表情,皺著眉頭說:“我聽得不是很懂,但你應該是想表達被害人就是在此地被毆打的吧?可是,這又有什麼難以解釋了?”

 “是。請看,被害人是朝西倒下的。兇手既然是瞄準她的後腦毆打,自然兇手當時也是面向西邊的。可是,昨天我也有來這裡,因為天氣晴朗,我還記得四點二十分左右,這裡的夕照非常刺眼。而今天也一樣是個大晴天。為什麼兇手的犯行如此謹慎,卻偏偏要選擇逆光的惡劣環境下手呢?”

 靜馬也領教過這裡的剌眼夕照。龍之淵西側有懸崖遮蔽,雖然看不到日落,但日落前的那段時間,剌眼的陽光還是會透過樹葉間隙,曬得人心煩意亂。

 “原來如此。關於夕照的事,明天我們再做一次確認吧。話說回來,為什麼兇手要選擇這麼惡劣的環境下手呢?你已經有答案了嗎?”

 “還不能說。因為充其量只是個假設而已。”

 美影的拒絕,乾脆得叫人錯愕,刑警也不多加追問了。

 “那,另一件說不通的事是什麼?”

 “被害人右手腕上的手錶,表面上下顛倒了。”

 石場刑警匆匆忙忙地跑到遺體旁,抬起手腕確認。

 “是真的。十二點位置在內側,表面上下顛倒。”

 “……換句話說,手錶是兇手幫她戴上的嗎?”

 腦筋動得快的粟津這麼問道。

 “恐怕是這樣沒錯。因為戴手錶是習慣動作,不大可能系錯錶帶。再說,就算系錯了,只要看一次手錶就會發現;若是上學途中遇害還有可能,都已經是放學時間了,未免太不自然。”

 “雪菜每天都戴了手錶才去上學的。”

 旬一激動地作證。

 “那麼是在這裡打鬥時手錶掉了,之後兇手再戴上去的?”

 “不,錶帶本身沒有汙損或傷痕,看來不像有掉落過。”

 美影如此訂正著,翠綠色的左眼在河原並排的燈光映照下閃閃發亮。

 “那,手錶為什麼會反過來了呢?”

 “關於這點,現在所知的情報太少還無法解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手錶是殺害後由兇手戴上的沒錯。”

 又是一個不乾脆的回答。美影甩著頭,或許她是不希望自己重蹈母親的覆轍,所以才更加謹慎吧。

 “對了,我們還沒詳細問過話,這裡風又這麼強勁,還是借一步到屋裡說話如何?”

 雖然只是小露身手,不過粟津似乎暫時肯定了美影的能力。

 “我也可以同行嗎?”

 “我是無所謂……旬一先生,您怎麼決定?”

 “我也沒有異議。家人那邊由我來說明吧。”

 露出放心表情的旬一點頭同意。雖然周圍還有年輕刑警等略帶反對的眼光,但目前只要得到這兩人的許可,暫時就不會有人有異議了。關於圍巾和手錶的發現,算是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不過還無法完全逆轉整個現場的氣氛。相較於一上來就滔滔不絕發表推理,成功吸引包括看熱鬧的閒雜人等注意的母親,眼前的少女畢竟稍嫌遜色了一點。

 在被冷眼相待的氣氛中,美影凜然地向前邁步。

 比起她的母親,這時的美影更加孤立。要是她身邊能有像山科一樣值得信賴的父親陪著,一定會有很大的不同吧!擔心美影的同時,靜馬也下定了決心:即使力量微不足道,自己也要一直陪伴著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