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地獄是從哪裡開始的呢?
第一卷 其四 地獄是從哪裡開始的呢? *
當我想起小學時代的記憶,重新意識到對白雪的愛慕之情時,有一件事就必須要去做。
告訴魔子,我會和白雪以戀人的身份走下去。
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魔子會說她是『真正的戀人』。至少到小學時代為止,我的記憶中沒有任何足以成為碎片的東西。
這樣一來,我心中再次浮現出來的是,『魔子在說謊』的這種可能性。
只是很難判斷她有沒有說謊。因為我不知道這對魔子有什麼好處。倒不如說如果被白雪發現的話,肯定會傷害到白雪,所以對重視和白雪關係的魔子而言,壞處更大。
中學時代以後的記憶並不明確的現在,很難輕易斷定這是魔子的謊言。
(──不過)
我是白雪的戀人。
白雪是我的初戀,現在能結合在一起,我高興得甚至以為這是個奇蹟。
正因為如此,即使沒有中途的記憶,我也不想半途而廢。
(……畢竟是重要的事,找個時間好好談談吧。)
我這麼想著,開始斟酌起時機。
週一的早晨,我上完廁所回來,仁太郎正在翻著我的筆記本。
「哦,不愧是回老師!預習也做得很完美!英語翻譯讓我抄一抄!」
「喂,仁太郎,你擅自幹什麼?要抄的話就把該拿的東西拿出來。」
「呃,那部分的記憶你還留著嗎……」
仁太郎不情不願地遞給我一百日元硬幣。
我迅速把硬幣收進錢包。
「那是當然的。」
「你還是老樣子啊,在金錢方面很嚴格……」
「因為金錢既可以成為力量,也可以成為自由。」
說得極端一點,小學畢業典禮那天──我和白雪私奔的時候,如果有一張有一億日元存款的銀行卡,我們就不用回去了。
錢很重要,哪怕只是一日元。這句話印在了我的大腦裡。
「話說回來,你本來就該好好預習,你比我有空吧?」
不學習就無法掌握。就算一大早買了我的筆記抄下來,也只是在表面上做做樣子。相應的結果會在考試中呈現出來。
「哎呀,我推的偶像突然開始直播了。」
「你真夠閒的啊。我昨天雖然沒去事務所,可是作為替代不僅要打掃、洗衣服、做晚飯,還要編寫魔子接受採訪時的回答。」
「真羨慕你能洗魔子大人的衣服……話說,採訪時的回答是你想的嗎?」
「以前不知道,但至少這次是我做的。」
「你說什麼!那難道說,以前報導的最近開始的興趣是『製作銀飾』該不會……」
「那完全是編出來的。那傢伙最討厭這種瑣碎的事情了。如果魔子有自己製作並公開的作品,那估計是我做的。」
「不會吧!?我為了配合話題,前些日子才剛剛買了製作銀飾所需要的一套!?」
「請節哀順變。」
「啊~ !」
「你這個笨蛋仁太!一大早就為這種蠢事吵個不停!」
仁太郎的頭部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閃閃發光的眼鏡。是立夏乾的。
「早上好,管藤。提前動手幫了我大忙。」
「哦,早上好湖西。你沒和白雪一起來嗎?」
「昨天我邀請,被她拒絕了。」
週六互相確認心情,週日消化雜務。
就這樣迎來了今天,本想和她一起上學的……。
「嗯?」
我看了看走廊。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白雪的面龐。
「怎麼了,回?發現魔子大人了嗎?」
「不,如果是魔子的話,應該假裝沒發現,我覺得白雪好像在那裡。」
「你在不經意間對魔子大人很過分啊。」
「大概就是這樣吧。」
「白雪,呢……」
管藤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躡手躡腳地前進。
然後剛到走廊上,就「啊」地喊了一聲。
「白雪,你在這裡做什麼?」
「誒!哇,立夏!」
出入口的死角處傳來了白雪的聲音。剛才感覺看到了她的臉,好像不是錯覺。
「那個,能不能別告訴小回我在這裡?」
「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我想現在還能聽到聲音。」
「怎、怎怎麼會!」
咦,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倒不如說週六的時候我們的關係應該更加親密了,昨天回覆的短信感覺也特別好……。
「回,你對丹澤做了什麼?是色情的事嗎?」
「為什麼你的大腦一開始就和色情聯繫在一起?」
「好痛好痛!開玩笑的!」
我輕輕用鐵爪抓住仁太郎的面部,但似乎用力過猛。我放開手的時候,仁太郎打心底裡鬆了一口氣。
由於白雪無論過多久都沒有要進教室的跡象,於是我把說著蠢話的仁太郎扔在一邊,去看了看情況。
「管藤,白雪怎麼了?」
「她好像在害羞……」
來到走廊往右下方一看,白雪蹲在那裡。
管藤拉著白雪的手,想讓她站起來。一定是想把她拉到教室裡去吧。為了抵抗,白雪在原地蹲下──就是這樣的狀態。
我觀察著白雪的樣子,白雪從手指縫裡悄悄往外窺視。
「哇?!」
不過在和我對視的瞬間,她又像將自己關進殼裡一樣把臉藏了起來。
「白雪,我對你做了什麼壞事嗎?」
「那,那個,不是這樣的……」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該說有點不敢看你的臉嗎……」
「?對不起,我搞不清楚狀況……」
「呵呵呵~」
管藤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她晃了晃特徵性的麻花辮,悄悄繞到白雪背後,冷不防地撓了撓她的腰部。
「嘿!」
「啊哈哈哈哈!」
這種突然襲擊是無法避免的。
白雪在完全疏忽的時候遭到了攻擊,身體顫抖著站了起來。
然後──和我四目相對。
「啊……」
「早上好,白雪。」
僵住的白雪,臉蛋紅得驚人。
「哇哇哇……」
是想遮住臉嗎,白雪伸出手,在面前慌慌張張地揮動。
「喂,湖西,你對白雪做了什麼?」
管藤問道。
「不,說實話,我也想不起來……我還以為我們在星期六互相確認感情後,成為了真正的戀人呢……」
「嗯?」
「誒?」
管藤和白雪的動作停止了。
她們的表情正相反。管藤皺起了眉毛,白雪則顯得輕飄飄的。
「你、你說什麼?你、你終於對我的白雪出手了!」
管藤提起我襯衫的領口。
另一方面,白雪完全心不在焉。
「真正的戀人……真正的戀人……唉嘿嘿……」
「白雪,你能幫幫我嗎?」
不能像對待仁太郎那樣粗暴地將管藤推開。
因此只能依靠白雪。
「啊……嗯!住手,立夏!」
「白雪!放手!只有這傢伙我絕不原諒!」
「喂喂,立夏!你在幹什麼呢!」
看到騷動的仁太郎伸出援手,好不容易將管藤拉開。
「咕嚕嚕……」
儘管如此,管藤還是惡狠狠地盯我,可因為有白雪擋在前面,到底沒能撲上來。
「我隱約聽到了,你走到哪一步了?」
仁太郎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沒什麼。」
「不是沒什麼吧,告訴我吧~ ~」
我看向白雪,白雪也斜眼看著我。
「…………」
「…………」
她的臉頰越來越紅。
然後移開視線,無意中摸了摸柔軟的嘴唇。
(……是嗎,白雪因為和我接吻覺得害羞,所以拒絕今天一起上學嗎?)
我覺得自己硬要說的話,屬於遲鈍的那種類型。
既然我能明白,仁太郎和管藤似乎也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青梅竹馬組合互相點了點頭,手指發出嘎噠嘎噠的響聲。
「──上吧,立夏!」
「──嗯,仁太!」
「你們關係真好啊。」
我一吐槽,管藤就紅著臉拍了拍仁太郎的頭。
「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要打我!」
這兩個人,趕快湊在一起得了。但要是說了可能會被管藤殺掉,所以我決定自重。
*
放學後,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刷手機,打掃完教室的仁太郎對我說:
「咦,你放學後這麼悠閒,真少見啊。」
就像仁太郎說的那樣,我放學後很少會留在教室裡。
基本上都是和魔子一起去事務所,就算不去,家裡也有堆積如山的家務。
「今天不去事務所嗎?」
「本來是要去的,但集合時間比平時晚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有空的話偶爾也去遊戲廳玩玩吧。」
「這個提議不錯,不過魔子說想去卡拉ok。」
「誒?!和魔子大人一起唱卡拉ok ?!」
「嗯,加上白雪,三個人一起。現在正在等魔子,她好像有事要去教職員辦公室。」
「我也想去!」
我還在想如果他提出要去該怎麼辦,果然說了嗎……。
「我想聽魔子大人的歌聲!」
「不……不知道魔子會不會同意……」
「我會求她的!」
「你以前不是說過沒有自信跟她說話嗎?」
「雖然有很多顧慮,可是我想聽魔子大人的歌聲,而且我對唱歌很有自信,說不定能表現一下!」
真傷腦筋。這樣發展下去就糟了。
我的眼角看到了白雪和管藤,管藤的表情明顯變得嚴峻起來。
白雪大概也意識到情況不妙。苦笑著。
仁太郎以前也有過同樣的模式,真希望他自己能注意到……。
「那個啊,仁太郎,你應該多看看周圍。」
「周圍是什麼?魔子大人已經到了嗎?」
「不是那個意思……」
為什麼仁太郎沒有注意到呢?
管藤怎麼看都對仁太郎有好感。
「你這個笨蛋仁太!」
還沒來得及採取有效措施,管藤就來了。
如此一來,場面勢必會變得混亂。
「好疼!什麼呀,立夏!不要用包敲我的頭!」
「都是因為你在說傻話!」
「我哪裡傻了!」
「才川同學不可能會理你的吧!」
「也許確實是……但不一定吧!」
白雪走到我身旁悄悄說:
「開始了啊。」
「能不能想想辦法呢……」
「很難吧,畢竟這也不是誰的錯……」
沒錯。
管藤被仁太郎吸引沒有錯。
仁太郎被魔子吸引也沒錯。
誰喜歡誰都沒有錯。
然而,現實中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發生爭吵。
我和白雪正在觀察情況時,有人從背後呼喚道:
「你們在幹什麼?」
班級裡一陣騷動。這讓我知道了來的人是誰。
「魔子。」
「魔子。」
「魔子大人?!」
仁太郎回頭一看,以驚人的氣勢靠了過來。
「那,那個,魔子大人!我是彥田仁太郎!」
「……你和回關係很好吧。偶爾會在聊天時提到你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你。」
「竟然知道我的名字……我很榮幸!」
「……是嗎?」
魔子把卷曲的頭髮繞在食指上旋轉著。
這是表示不感興趣時的習慣。
「今天,要和回他們去卡拉ok吧!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也一起去吧!」
魔子冷冷地注視著深深低下頭的仁太郎。
然後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不好意思──」
「那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管藤插嘴打斷魔子的話。
「吶,才川同學,可以吧?」
「你是……」
「管藤立夏。是白雪的摯友哦~!」
管藤炫耀般緊緊抱住白雪。
「啊嘞,難道才川同學和白雪關係很好,卻不知道我是白雪的摯友嗎~ ?真意外~」
不行。這樣下去不妙。
魔子和管藤──兩人之間火花四濺。
魔子基本上只有白雪一個朋友。雖然有表面上的朋友,但能稱得上是交心好友的只有白雪。
管藤恐怕明白這一點。在理解的基礎上故意用『摯友』這個詞來挑釁。
管藤對魔子懷有敵意的理由,大概是因為仁太郎喜歡她。
魔子應該對仁太郎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件事本身對管藤而言並不是什麼壞事,不過自己喜歡的仁太郎在面前被草率對待,管藤大概是生氣了。
魔子還沒有遲鈍到發現不了管藤的譏諷。
「啊啦,是嗎?但是對不起。今天是小學開始的……只有青梅竹馬的卡拉ok會。能不能別來打擾?」
「也不必拘泥於什麼青梅竹馬吧?那樣的話,會交不到新朋友的哦。」
交不到新朋友,這可真是太殘酷了。
魔子眼神變得銳利,看了看管藤的臉,接著將視線轉向仁太郎。
「這句話,我可以原樣奉還給你嗎?」
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除了仁太郎一臉疑惑,其他的人應該都很清楚這種露骨行為的意義吧。
我和白雪大概說過管藤和仁太郎是青梅竹馬的事,魔子也一定知道。而且她看穿了管藤喜歡仁太郎,所以才嗤笑了一聲,意思是『你好像喜歡青梅竹馬,但那又如何?』。
「才川同學!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這麼說話是怎麼說話?不說清楚我是不會明白的。」
「裝傻也要適可而止!我可不想被你這種人……!」
「啊啦啊啦,說得真過分呢。白雪,你應該挑選一下朋友比較好哦。」
「這是我的台詞!因為你的父親──」
那一刻空氣凝固了。
白雪睜大了眼睛,管藤彷彿在說「糟糕了」,用手捂住了嘴。
「……!你真敢說啊!」
魔子情緒激昂。
看到她的樣子,我的頭部一陣刺痛。
無數記憶碎片紛至沓來,強制性從我的腦海中拉出一幅畫面。
……看到的是,流著眼淚的魔子。
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抱著難以忍受的憤怒,溢出來的眼淚。
『你把我最重要的東西都搶走了!如果你不來,爸爸就只會看著我!爸爸和媽媽也不會吵成這樣!白雪只會站在我這邊!』
……這個記憶是什麼呢?
(我──被魔子怨恨著……?)
咚咚、咚咚,配合著心臟的鼓動,我的大腦深處發出崩潰的聲音。
大致可以理解。
因為我來到才川家,老爸和魔子的關係惡化了,與美和子阿姨心生嫌隙。白雪也不再是魔子的專屬。
(什麼時候的記憶……?)
現在的我,和魔子的關係還沒有破裂到會遭受如此痛罵的程度。相反,我甚至被她稱為『真正的戀人』。
(關係破裂到這種地步,我和魔子還能成為『真正的戀人』嗎……?)
雖然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很在意。
管藤為什麼會說出『父親』這個詞呢?
「魔子,管藤說的父親,是指老爸嗎?」
「──!」
魔子的強烈反應,讓我有些意外。
「……你說老爸……」
對了,以前說起老爸的時候,我還叫他『叔叔』來著。
『……叔叔,呢。』
啊,現在終於明白了。
我第一次問魔子關於才川家父親的事時,魔子馬上就明白我失憶了。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本來是叫他老爸的。而且,在稱呼老爸之前,我經歷了『投接球作戰』,之後又遭到了魔子和美和子阿姨的牴觸。
我沒有使用與這些事情密切相關的稱呼。作為理解記憶消失的證據已經足夠了。
「你說過老爸在很遠的地方,為什麼管藤好像知道呢……?」
我一碰到魔子的肩膀,魔子就把我的手揮開。
「吵死了!你閉嘴!」
然後順勢瞪著管藤。
「要是你不說多餘的話……!」
「這是我的台詞……!」
一觸即發。
我覺得實在不妥,於是和仁太郎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即便用蠻力也最好讓兩人分開。
我這麼想著,正要靠近的時候,
「──住手!」
一聲大喝驚動了在場的眾人。
插進來的是白雪。
留在教室裡的人都在關注魔子和管藤的爭吵,但由於白雪很少大聲說話,所以都被嚇了一跳。
「魔子,立夏,別再吵了。」
白雪用平靜──卻帶著怒氣的聲音勸阻道。
「首先……魔子。」
「怎、怎麼了?」
「我知道魔子對彥田同學沒有興趣,但給人的感覺太過分了。我覺得這樣不好。」
「等、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這是穩住局面的好機會。
我立即決定支援白雪。
「說老實話,別說對你不感興趣,甚至希望你不要靠近。」
「好過分!我犯了什麼錯?!」
「不,魔子對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與其說是你不對,不如說如果你想和魔子搭話的話,應該在理解那個的基礎上慎重採取行動。」
「嗯……這麼說來……」
沒錯,魔子的冷漠不只針對仁太郎。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包括在內。
比起仁太郎,我更希望管藤冷靜下來才說了這些話。
白雪似乎對我的支援很滿意,朝我微笑了一下,眉毛緊鎖,抬頭看著魔子。
「魔子,立夏和彥田同學是青梅竹馬,所以不滿你的態度,說了些討厭的話。魔子也是,如果我和小回被做了不好的事,也會生氣的吧?」
「是,是啊,這個……」
「和那個一樣。所以你要向彥田同學和立夏道歉。」
魔子完全被壓制了。
像這樣碰撞的時候,大多數人都認為強勢的魔子會贏吧。
但其實不然。從小學開始,白雪就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理由也很明顯,因為白雪更成熟、更有道理。
剛才也是,魔子對仁太郎的待遇太差了。如果是稍微成熟一點的人,應該可以在表面上敷衍過去。
因此魔子的理論武裝無法戰勝白雪。另外,魔子也知道白雪不會被口頭矇蔽。
「嗚……」
魔子明顯退縮了,雖然有些猶豫,可還是低下了頭。
「……對、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仁太郎和管藤瞪大了眼睛。他們應該從來沒有想過,高傲的魔子會做出這樣的事吧。
我想起來了。
白雪是魔子的『外置良心迴路』。
容易被孤立的魔子,有白雪在的話,就能找回善良。正因為如此,小學的時候,只要魔子和白雪在一起,就會有很多人靠近,看起來很幸福。
相對的上了初中,白雪搬家後就變得孤獨了。
「彥田同學那邊剛才小回已經說過就算了……立夏。」
「我?!」
「嗯。立夏也說得過分了。既然魔子道歉了,立夏也道歉。」
「……嗯,確實是……」
由於魔子好好道了歉,管藤似乎也放下了芥蒂。
「對不起,我也說過頭了。」
「……」
光看魔子對管藤的視線,就知道她不太喜歡管藤。大概是兩個人的性格合不來吧。
不過,只要在白雪的面前,她們就不會把事情鬧大。
「那麼,吵架就到此為止吧!」
最終,白雪以滿臉的笑容平息了爭論。
這種太陽般的魅力,是我和魔子都沒有的。
*
結果,在白雪的主導下,我、魔子、仁太郎、管藤五個人去了卡拉ok。
「……真的是,贏不了白雪啊……」
仁太郎唱歌的時候,旁邊的魔子小聲嘀咕道。
「確實啊。」
「誒?說了什麼關於我的事嗎?」
白雪把臉湊近魔子。
魔子將手放在白雪的頭上撫摸。
「……沒什麼。」
就像姐姐在哄妹妹一樣。
魔子的眼睛,完全沒有平時任性大小姐的銳利,非常溫柔。
看到魔子的表情,仁太郎和管藤都吃了一驚。
我想也許──。
也許魔子想變成白雪那樣吧。
魔子和白雪完全相反。
但是在內心的某個地方,想要心地善良,像太陽一樣筆直地生活下去──我覺得魔子內心或許存在著這樣的想法。
不過,即使拋開這種推測,有一件事也早已明確。
──魔子最喜歡白雪了。
*
我的記憶還有很多缺失部分。
尤其是中學時代,幾乎一片空白。
白雪轉學,我和魔子過著怎樣的學校生活,完全想不起來。
又因為什麼契機和魔子成為了『真正的戀人』?儘管如此,卻和白雪交往的原因是?說到底,導致我喪失記憶的交通事故是偶然嗎?──還有無數諸如此類的謎團。
從迄今為止的傾向來看,記憶復甦的契機很單純,比如去了回憶中的地方,或者就失去的記憶進行對話──這種方式似乎很有效。
例如,『白雪說起我真正的家人,讓我想起了交通事故』『去江之島,讓我想起了私奔』等等。
「……我給白雪添了很多麻煩。」
我向白雪告白後,找了個時間和她單獨相處。
雖然因為有家務和作為魔子經紀人的工作在,時間上很難取得統一,但像今天這樣魔子有事的時候,我們兩個人會一起回家。
「誒,沒那回事啊?」
「可是,我還有很多想不起來的事情。」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用著急,小回。只要能這樣生活下去,我就很幸福了。」
白雪像是在強調自己的幸福一樣,緊緊地握住了牽在一起的手。
在以前我第一次對白雪產生了戀情的山下公園的石階上,我們手牽著手坐在那裡。
「謝謝你……我也很幸福。」
「……嗯。」
白雪靠了過來。
她把腦袋搭在我的肩上,我和白雪以同樣的視角眺望著夕陽。
潮水的氣味刺激著鼻腔。天空和大海被染成了暗紅色,遠處的汽笛聲響起,沁人心脾。
可以和最喜歡的人一起看美麗的景色。
就這麼簡單,對我來說卻是幸福得快要哭出來的事情。
「我們的事,得好好告訴魔子。」
「嗯,是啊。先由我來說吧,小回在那之後可以嗎?」
「啊啊。」
我對白雪和魔子是好朋友的事並沒有懷疑,她們應該有隻屬於她們兩個人的默契,這裡就交給白雪吧。
剛這麼決定,最近抱有的疑問不禁脫口而出。
「我是不是被魔子討厭了?」
「誒?為什麼?」
「我想起了以前她說過會讓我們的關係徹底破裂的話。」
魔子激昂時我看到的回憶。
『你把我最重要的東西都搶走了!如果你不來,爸爸就只會看著我!爸爸和媽媽也不會吵成這樣!白雪只會站在我這邊!』
不管想多少次,被說了這種話還成為了『真正的戀人』,實在太奇怪了。
光看台詞,簡直就是憎惡的結晶。只能認為被怨恨著,怎麼也無法想象會被愛。
「……我只知道,在我轉校的中學時代,小回和魔子身上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
「……是這樣啊。」
「然而,我只知道結果。至於兩個人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最終達成那個結果,我並不知情。」
「白雪沒有問魔子當時的事嗎?」
「……我不敢問。我害怕。」
「害怕……?」
如果連白雪都不敢問,那還有誰能問呢?
這樣的記憶,恐怕就沉睡在我的腦海中。
脊背一陣發冷。
「沒事的,小回。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我在發抖嗎?
白雪用空著的手摸了摸我的膝蓋。
「魔子啊,喜歡小回哦。」
「是嗎……」
「還有,也喜歡我,然後,我也喜歡小回和魔子。」
「大團圓啊。」
「是啊,正因為想要大團圓,才更應該好好談談。」
雖然看不出白雪的真意,但即使不問其中的內容,也能感受到她的真誠。
我的內心被一個想法填滿了。
「我喜歡白雪。」
「我也是。」
幸福的時刻。
可以確信。就算魔子說她是『真正的戀人』也沒關係。
我愛著白雪。
正因為如此,我想守住這個時間。
我是這麼想的。
*
我將自己和白雪的關係告訴魔子的機會造訪,是幾天後的事情了。
前一天,我接到白雪聯絡,她已經向魔子說明過了。因此我也決定和魔子談談,確認了一下日程安排。這天沒有模特的工作,我和魔子久違地在家裡吃了晚飯。所以我覺得是個好機會。
為了討好魔子,我準備了使用大量她愛吃的香菜做的色拉,主菜是白葡萄酒蛤仔意麵(Vongole Bianco)。由於魔子限制了碳水化合物的攝入,因此我只取少量麵條,以蛤仔為中心進行分裝。
另外,我對食物沒有限制,而且從健身手冊上發現我原本就做了很多肌肉訓練,所以我決定毫不客氣地吃。
「真是的,你還是那麼能吃啊!」
我在家裡比在外面吃得多。
因為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我認為即使吃不飽也沒關係,特意沒有點大份的料理。
在這一點上,家裡做兩人份或三人份的勞力沒有太大區別,於是我決定稍微多做一些。
「你這樣就夠了嗎?」
魔子吃的基本上都是蔬菜。肉只食用脂肪含量較少的,雖然吃魚和貝類,但米和小麥幾乎沒有攝入。在我看來,就像兔子一樣。
「笨蛋。怎麼可能夠呢。只是我的美貌下降,就算別人可以原諒,我也不能原諒……僅此而已。」
這和嚴格要求自己有點不一樣。
魔子對美麗的自尊心很高。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的模特事業才大獲成功,這頓飯也是用魔子賺來的錢買的,沒什麼可抱怨的。
「吃完飯,我有話跟你說。」
「啊?事到如今還追求我幹什麼?該不會──」
魔子用手遮住襯衫的胸口。
我做晚飯的時候,魔子已經泡完澡了,所以她的打扮相當大意……到了現在才隱藏胸口,那才真是『事到如今』。
「你這個性慾怪獸。我還以為你已經枯萎了,不過這麼說來,你好歹也是個高中男生啊。……是呢。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讓你親吻我的腳的,你就用這個忍耐一下吧。」
「你這傢伙,不是說和我是『真正的戀人』嗎?」
光憑剛才的對話,我就覺得『真正的戀人』是魔子的謊言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我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魔子卻一臉平靜地從桌子底下踢了過來。
「現代戀人的形態很廣泛。拙劣的臆想只會暴露見識的狹隘,請你自重。」
「你說我是性慾怪獸,這不是偏見嗎?」
「那不是偏見,應該叫慧眼。」
我嘆了口氣。論歪理是贏不過魔子的。
「……可以談談嗎?」
「……我就陪你一會兒吧。你先把盤子洗好。」
「知道了。」
魔子比我先吃完飯,開始玩手機。我斜眼看著她,將食物扒進嘴裡,迅速洗完餐具,擺放整齊。
我在魔子對面坐下,魔子輕輕地把手機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魔子的視線和看手機時一樣,完全朝著另一個方向。
「是白雪的事吧?」
「……嗯,真虧你能明白啊。」
由於昨天白雪說過,所以魔子好像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你們去了回憶中的江之島吧,然後,你與此相關的記憶也恢復了,對嗎?」
「……啊。」
「恭喜你們又開始交往了。不過,你們本來就在交往,只是你忘了而已吧?」
魔子輕輕拍了拍手。
表面上是祝福。但語氣充滿諷刺。就好像在說我把你當傻瓜一樣。
「為什麼要用這種說法?你不是白雪的好朋友嗎?」
「是啊,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覺得和你這種人交往真可憐。」
「……你對白雪也是這麼說的嗎?」
「你傻嗎?怎麼可能說呢?我已經好好祝福過了。」
我嘆了口氣。
「那個啊,別用這種讓人誤解的說法。」
「誤解什麼?」
「我知道你是白雪的好朋友,可你的言行太矛盾了。」
「我只是取笑你一下。」
「就是那個。」
我盯著魔子的眼睛。
然而,魔子卻不願和我對上視線。
「我不知道你有幾分是認真的,又有幾分是在開玩笑。」
「隨你怎麼判斷。」
「那可不行,因為你說的是我『真正的戀人』,這可不是能靠開玩笑糊弄過去的內容。」
「啊,是嗎?然後呢?」
「如果你是認真把我說成『真正的戀人』的……從我的感性來說,你背叛了和白雪的友情……不,要這麼說的話,現在的我也背叛了白雪──是吧?」
對,這就是我今天想說的。
「──我喜歡白雪。」
為了不讓魔子矇混過關,我明確地告訴她。
「……我知道。」
「她是我的初戀。雖然我現在只記得小學時候的事,但我確信,即使上了初中,白雪轉學了,我還是會一直喜歡白雪的。」
「……這我也知道。」
「現在,明明失去了記憶,白雪卻在我身邊……而且還成為了我的戀人,簡直就像奇蹟一樣。我想要好好面對白雪,不想有什麼後顧之憂。」
「……我原來是後顧之憂啊。」
「明明有戀人,背地裡卻存在『真正的戀人』,肯定會有後顧之憂啊。我想不起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但這不是正常的關係。」
「……我和你根本沒有正常的關係。」
「也許真是這樣,不過我想要好好珍惜白雪,不想讓白雪的笑容蒙上陰影,所以──」
「我知道啊!」
砰的一聲,魔子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
自從說起白雪的事,魔子第一次看向我。
那雙眼睛──燃燒著憎惡。
「囉裡囉嗦的吵死了!我都說我知道了,我說一次你就應該明白了吧!」
「怎麼可能明白呢!還有很多記憶沒找回來呢!」
「不明白的話,至少閉嘴吧!」
「那怎麼行!」
「還是那麼斤斤計較啊!真是個煩人的男人!」
「對我厭倦了就直說唄!」
「你傻嗎?你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現在,魔子的內心環繞著怎樣的想法呢?
憤怒迅速平息,看起來彷彿下一刻就會哭出來。
魔子看著別的方向,在椅子上坐下。
她的側臉疲憊不堪。儘管如此,卻蘊含著一種殘酷,搖搖欲墜的生命之光點綴著魔子──散發出比以往更加清澈的美麗。
「地獄啊──」
「誒?」
「是從哪裡開始的呢?」
「魔子……」
「你被領養的時候?白雪搬家的時候?還是說……」
一縷淚水從魔子的眼中滑落。
「──現在這裡,才是真正的地獄的入口?」
我一時無言以對。
魔子離開的時候說:「你不用理會我的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好了。」
我對白雪的感情沒有改變,我想抱著作為白雪戀人的自覺採取行動。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徹底無視魔子。
我該怎麼辦才好呢?難道我想不起來的記憶掌握著關鍵嗎?
這樣的話,就不得不想起來了。
和白雪成為正式戀人的現在,記憶障礙這種安寧的時刻已經不被允許了。
『如果一時想不起來,就說明時機還沒到。』
『有這種事嗎?』
『不清楚。不過我總覺得能理解。』
『怎麼回事?』
『就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這或許意味著魔子所說的時機即將來臨。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然而第二天──
因為一次重逢,時限的到來變得一目瞭然。
「啊,小回,好久不見!」
傍晚的自家門前。
一個留著小鬍子、看上去有些輕浮的男人向我打招呼。
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是個步伐輕快的人。
「那個……對不起。您是哪位?」
「誒?!是我啊!古瀨佐!喂喂,你忘了嗎?」
「那個,其實我因為事故患上了記憶障礙,可能是那個的原因……」
「誒誒?!」
古瀨先生的驚訝方式非常誇張,甚至讓人感覺他有幾分做作。
「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是的,這是事實。帶一個瞭解情況的人來比較好嗎?魔子的話大概三十分鐘後就會回來。」
「這種一本正經的態度,你肯定是小回……小回的話是不會開這種玩笑的……所以我打電話給你,你卻完全沒有回覆嗎……」
「手機好像在事故中損壞了,正在用新的。」
「難怪……可是因為事故導致記憶障礙……那你的身體還好嗎?」
「嗯,雖然初中以後的事已經記不清了,不過身體很健康。」
「健康比什麼都重要。沒啥,記憶什麼的,慢慢就能回憶起來了。你中學時代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聽這口氣,古瀨先生應該是初中時認識的人。
「……啊,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嗎?」
「根據醫生說法,觀察情況,一點點地回憶起來就好……只是記憶中好像有需要警戒的部分,現在在這裡有點……。我還有很多想問的事,下次……和醫生商量一下之後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那什麼,總之先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
「是啊。」
我迅速交換了聯絡方式,問道:
「話說回來,古瀨先生今天為什麼找我?有什麼事嗎?」
「不,只是單純地聯繫不上而已。以前我們每週都會聯繫一次,你的性格也很一絲不苟,一定會在當天給我回信。可是這一個多月來一直沒有消息,我很擔心。剛好有空就過來看看,我還以為你可能把手機弄壞了,沒想到會是記憶障礙。」
「我自己也對記憶障礙有點吃驚……」
「能說的這麼淡定,真有你的風格……」
開懷大笑的古瀨先生給人的感覺特別好。剛開始覺得他外表輕浮,但聽著他親切的說話方式,我知道了他是個很友好的人。從一週聯繫一次來看,我大概很中意這個人。
正想著這些事的時候。
「古瀨?!」
雙手抱著購物袋的魔子出現了。
我和魔子今天去了事務所,一起回到了車站,不過魔子說想去看新出的衣服,所以我先回來了。
「啊,小魔子,好久不見。還是那麼漂亮呢~。你在模特行業的活躍,都傳到我的耳朵裡了。」
「……那還真是謝謝了。」
雖然好像認識,可魔子仍板著一張臉。
「我以前就被小魔子討厭了……」
古瀨先生在我耳邊說。
很像魔子會做的事,我嘆了口氣。
「唉,魔子對大部分的人都是敵視的……」
「嗯,我知道,沒關係。因為職業性質,我不介意這些。」
「職業性質?」
「你們倆偷偷摸摸說什麼呢!」
魔子一副兇惡的表情走了過來。
正當我煩惱該如何應對時,古瀨先生在一旁小聲說道:
「我是自由記者。和你相遇也是因為這份職業。」
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記者。採訪後編寫報道的人。
在我的人生中,發生過什麼能成為報道的事情嗎……。
「那是指我的家人嗎?」
「嗯,是啊……喂,小回,你臉色好難看啊?!」
「啊,不──」
胸口怦怦地跳個不停。
心臟在訴說。
不能想起來。
內心在訴說。
必須要想起來。
相反的指令在腦海中碰撞,我選擇了前進。
「對了,古瀨先生,關於我家人的報道,是說害我父母死於交通事故的兇手……」
「交通事故?不對不對,不是你真正的家人。」
也就是說,才川家的父親與美和子阿姨嗎──
父親與美和子阿姨的謎團和古瀨先生有關嗎?有能成為報道的事件嗎?這和魔子所說的『真正的戀人』有什麼聯繫呢?
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很可怕。
雖然害怕,但必須知道。
視野在滴溜溜地打轉,連站都站不穩。
「回!」
「小回!」
兩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下一刻,我的意識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