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言

第一卷  序言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molari

 翻譯:molari

 *

 「湖西君,你受交通事故的影響,出現了記憶障礙。」

 病房裡,醫生的聲音慢慢擴散開來。

 唐突,並沒有。醫生慎重地確認了我的精神狀態後,滿懷信心地提出了這個話題。

 儘管如此,我還是掩飾不住驚訝,想從床上坐起來。

 但我做不到。

 「啊!」

 左肩傳來一陣劇痛。昨天醫生告訴我說「左肩脫臼了」,可那之後我幾乎一直在睡覺,所以忘記了。

 「你躺著聽就行。」

 醫生雖然是個醫生,頭髮卻亂蓬蓬的,從好的意義上來說,沒有知性的感覺。是隻要表現出善意,就會讓人感到親切的外貌。

 難道是這個的緣故嗎?我並沒有因為大腦深處的朦朧而產生焦慮,只是單純地想先和醫生談談。

 我點了點頭,把腦袋靠在枕頭上,將話題拉回到在意的地方。

 「記憶障礙……也就是喪失記憶嗎?」

 我不太明白其中的區別。

 我知道自己的記憶有問題。因為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為什麼左肩脫臼的。

 有明確的記憶是從昨天開始。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頭上纏著繃帶,左肩脫臼。

 從狀況來看,我可能遭遇了事故──我做出了這樣的推測,但不知是疲勞還是麻醉的緣故,睡意很濃,思緒無法統一。

 「一般來說,這樣是最容易理解的。不過你並不是『喪失』記憶。從醫學的角度看,你屬於『解離性健忘引起的記憶障礙』,其中『系統性健忘』的可能性最大。」

 「系統性健忘?」

 「對特定人物或家庭相關的所有信息等特定類別的情報產生記憶障礙的情況下使用。例如……能告訴我你的全名、年齡、學校名嗎?」

 「湖西回,十五歲,三關高中一年級。」

 「嗯,不錯。那這個你知道嗎?」

 醫生指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大褂。」

 「現在在哪裡?」

 「醫院。單間,費用沒問題吧?」

 「你很愛操心奇怪的地方呢。不用在意,沒關係的。那日本的首都是?」

 「東京。」

 「這個怎麼樣?」

 醫生豎起大拇指,伸出食指,中指彎曲成九十度。

 這個獨特的姿勢是……。

 「弗萊明左手定則」

 「嗯,是啊。那你父母叫什麼名字?」

 「亮、信……」

 大腦深處隱隱作痛。

 鈍痛隨著海浪拍打般的節奏向指尖蔓延。

 總覺得應該想起點什麼──卻想不起來。

 「哈……哈……哈……」

 心跳加速。疼痛越來越嚴重。

 呼吸困難。

 焦慮、隔閡與恐懼。

 這些東西混在一起,大腦就像被一團棉花緊緊地裹住了一樣。

 「冷靜點。」

 溫柔的聲音落在我的腦海裡。

 「不必著急。總有一天慢慢想起來就好。」

 「哈……哈……」

 我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將意識集中在呼吸上,不去想多餘的事情。

 也許是得益於此,我恢復了正常的心跳。

 「要不要開點安撫情緒的藥?」

 「……不,我沒事。」

 「需要的話隨時告訴我。」

 「好的,謝謝。」

 看這樣子,我昨天大概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只是不記得了。在說出『父母』這個詞之前,整個過程都太刻意了。

 是看到我冷靜下來了嗎,醫生接著說。

 「至少你還記得中學生水平的知識,這一點通過剛才的對話能意識到嗎?」

 「好像……是的。」

 連我自己都沒想到能這麼流利地說出『弗萊明左手定則』。

 「只是你有關『熟人』的知識好像完全消失了。」

 「……」

 「家人、朋友、同學,『熟人』的範圍很廣。我打算根據你的情況,一點點地允許你們見面。」

 「僅限於『熟人』嗎……竟然有這麼特定的記憶喪失。」

 「恰恰相反,完全遺忘的記憶喪失是幾乎不存在的。如果全部忘記的話,語言也會忘記,所以應該連說話都不可能吧?你對失憶的印象,是無法對話的那種嗎?」

 「……不,不是。」

 醫生爽朗地笑了笑。

 「嗯,果然一般常識沒有問題。健忘大多與心理壓力有直接關係,所以在某一期間、某一範圍、某一系統內遺忘的情況較多,這也是很自然的。」

 「比如說只忘記會造成心理創傷的記憶?」

 「是啊,那是一種為了保護自己而封印記憶的模式。不過,也有隻記得心理創傷的情況。還是不要把心靈相關的事情套在模板裡比較好。」

 原來如此,被這麼一說,或許就是這麼回事。

 「說到底,人本來就會忘記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你可能會因為想不起來的事情而著急,但我連三天前吃的飯都想不起來哦。」

 醫生聳了聳肩,露出詼諧的笑容。

 因為自己運氣不好,處於特殊狀況而感到不安。

 但聽他這麼一說,我覺得自己得到了救贖。

 「謝謝,我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一些。」

 看上去和藹可親的醫生揪著蓬亂的頭髮。

 「──不過,要解開人的內心世界,我們的研究還不夠。還是一點一點地解放記憶吧。你別想得太多,放輕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

 一個星期後──

 接下來,我要和醫生許可的人在病房裡見面。

 因為想知道記憶的狀態和變化,所以我沒有得到任何之前的信息。醫生說「有什麼事就按護士電話,我馬上就會趕到」。

 我緊張地等待著見面對象的到來。

 「失禮了。」

 病房的門緩緩打開。

 出現的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可愛女孩。

 說實話很吃驚。因為我以為來的會是我父母。

 我完全不記得父母的樣貌、性格。然而,我卻隱隱約約地感覺會有中年男性或女性來。

 女孩頭髮齊肩。個子不高,身材纖細,有著一雙小動物般的大眼睛。荷葉邊連衣裙更增添了她的可愛。

 她是在很多人的關愛下長大的吧。她的可愛能勾起人們的保護欲,光是在那裡就能讓人心情舒暢。

 她那純粹而真摯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臉上,一滴淚水從她的雙眸中滑落。

 「小回……」

 還沒等眼淚落在亞麻油地氈上,她就跑了過來。

 撲進我的胸口。

 被可愛的女孩抱著,我不知所措。

 「啊,那個,等一下……」

 「太好了……自從聽說你發生了事故,我一直很不安……」

 從被抓著的衣服上傳來的顫抖中,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安心。

 她對我發自肺腑的關懷,讓我的心底頓時一陣溫暖。

 「是嗎?謝謝你為我擔心。」

 「……嗯。」

 她把臉埋在我胸前,靜靜地哭了。

 為了安慰她,我輕輕地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把手重疊在一起。

 是什麼呢?和她接觸時湧起的這股溫暖的感覺。

 這是遺忘的記憶所造成的影響嗎?

 『小回……終於,又見到你了──』

 閃回。

 並不遙遠,近在咫尺的回憶。

 但不知為何,很令人懷念,同時又有些悲傷。

 「啊!」

 如同針刺腦部般的劇痛瞬間襲來。

 突然,在霧靄迷濛的大腦深處,一個單詞猛地浮現出來。

 「小回……怎麼了?!你沒事吧?!」

 「白雪?」

 無意中說出的話,讓白雪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嗯。對,是我……啊!你想起來了啊……啊!」

 白雪的眼中流出了淚水。

 超乎想象的反應。

 我無所適從,慌忙告訴她。

 「抱歉,剛才我提到你的名字只是下意識……其他的我還想不起來。」

 「啊……是、是啊。啊哈哈,我誤會了,對不起。」

 白雪擦了擦眼淚,也許是覺得難為情,坐在了床邊的摺疊椅上。

 「不過既然名字都想起來了,其他的事情肯定也能馬上想起來。」

 白雪臉上洋溢著彷彿要包裹我內心的笑容。

 我仍什麼都想不起來。

 儘管如此,我還是懷著一股溫暖的感覺,確信至今為止我都是被她的笑容所拯救的。

 「……嗯,謝謝。」

 白雪不知為何臉紅了。

 我歪頭看她,白雪揉搓著手指。

 「那、那個啊,我有很多事想讓你記起來,不、不過,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最先想起這個……」

 白雪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突然親吻了我的臉頰。

 面對吃驚的我,白雪羞紅了臉。

 「你和我是戀人。」

 *

 第二天,醫生又批准了一個人的會面。

 出現在病房的少女,是和白雪完全相反的類型。

 「…………」

 「…………」

 她一言不發地打開病房的門,一看到我,就瞪著我的臉僵住了。

 「你是……」

 「…………」

 因為太有壓迫感,我一時語言盡失。

 所謂的傾國傾城,或許就是用來形容她的吧。

 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壓倒性的美貌。不僅如此,她還具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魅力,青春少女特有的可愛感。

 即便是素顏,她的魅力也足以顛倒眾生吧。然而,她還是通過化妝和服裝將與生俱來的美貌打磨到了身體的每一處。

 昨天出現的是嬌小、樸素、純粹、誰都想守護的白雪。

 她和那樣的白雪正好相反。身材高挑,幹練,有著堪稱魔性的魅力,又有幾分危險的氣質。

 「……對不起,我想不起你的名字。」

 有印象的部分非常多。也有一股懷念之情湧上心頭。

 但記憶並沒有像白雪時那樣復甦。

 「總之別老站著,先在椅子上坐──」

 「真的……喪失了記憶啊……」

 她終於說了這麼一句話。可之後就這樣停了下來,低著頭。

 一陣沉默降臨。

 我忍不住開口道。

 「那個……」

 「──不能原諒。」

 她抬起頭,皺著一對流麗的眉毛喃喃自語。

 她的表情非常劇烈。情緒激昂,可以這麼說吧。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彷彿下一刻就會哭出來。

 女孩怒氣衝衝,踩著高跟鞋一口氣走了過來。

 就在我想為她把椅子搬出來的時候──

 「唔……!」

 ──她突然吻了我。

 那是一個好似要讓我臣服的吻。

 她不容分說地用雙手緊緊地夾住我的兩頰。

 「回……我剩下的,只有你這個共犯了。」

 伴隨著貫穿全身的痛楚,我想起了她那張被淚水浸溼的臉。

 又來了。

 記憶之門微微開啟。

 迎面而來的是痛苦、悲傷、絕望的心境。

 為什麼呢?

 看著她,不知為何就想流淚。

 「魔子……」

 嘴唇分開的瞬間,我反射性地說出了那個名字。

 「…………其他呢?」

 她夾著我的兩頰,近距離瞪著我。

 看來名字是對的──但記憶的迷霧仍舊沒有散去。

 為此我很為難,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對名字的印象。

 「白雪和魔子……簡直就像白雪公主和魔女一樣。」

 就是那個有名的故事,身為王妃的魔女對著鏡子問:「誰最美麗?」的時候,因為回答是白雪公主而心生嫉妒,給白雪公主紅色的毒蘋果想要殺害她。

 「……好懷念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演過。」

 「演過嗎?」

 「你扮演的是蘋果。」

 「有演蘋果的嗎?」

 「怎麼可能有,你演的是王子。」

 「別自然而然地撒謊。以前怎麼樣我不知道,現在的我不太清楚了。」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魔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昨天你被白雪說成『戀人』了吧?」

 「嗯、啊,你怎麼知道?」

 「我問過她本人。」

 聽剛才的口氣,魔子和白雪應該是熟人。

 (……等等。)

 問題不在這裡。

 還有更重大、更奇怪的部分。

 「等一下。如果我和白雪是戀人的話,那剛才的……」

 「為什麼不是戀人,卻接吻了?」這句話太露骨了,說不出口。所以含糊其辭。

 但意思應該完全傳達到了吧。

 魔子斬釘截鐵地說:

 「──因為我才是真正的戀人。」

 「什麼?」

 我發出訝異的聲音。

 於是魔子把自己的額頭貼在了我的額頭上。

 和測量發燒時一樣的姿勢。

 「不過,絕對不能告訴白雪。我們間的關係是秘密。」

 魔子的吐息掠過我的鼻尖。

 美麗的手指在臉頰上劃來劃去,令我蠢蠢欲動。

 「那我是腳踏兩隻船嗎……」

 「不是……大概……」

 大概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確定。

 「抱歉,能解釋一下嗎?」

 「……還是算了吧。我明白了,讓你一下子想起所有事是不可能的。」

 魔子拉開距離。

 不知為何,留下了宛如失去半身的寂寞。

 「回,我會讓你恢復記憶的──無論採取什麼手段。」

 魔子只說了這麼一句,便轉動高跟鞋,瀟灑地走出病房。

 *

 喪失記憶。

 然後出現了──自稱『戀人』的兩個美少女。

 我和她們是什麼關係?

 儘管記憶模糊,可有一點我很清楚。

 我確實愛著白雪和魔子。

 不知是同時,又或者是錯開了時期。

 可以肯定的是,胸口這種令人窒息的苦悶,正是出於對她們的憐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