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四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上 第二章 1
面對著那盤旋的鳥,我們都說不出話來。
這要怎麼去接受為好呢?
這隻鳥竟然就是曾在地中海建造亞歷山卓的法老托勒密。
與此相對,機器鳥卻平淡地說。
「怎麼了?吾臉上有啥嗎?」
「不,那個……」
接下來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明明這邊要問的問題堆積如山,卻被搶先灌輸了如此多的信息。連續不斷超出想象的事讓人一時間分不清優先順序。結果喉嚨就這麼被卡住,成了個只能勉強張合嘴唇的生物。
「嗯,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也是驚呆了」
萊妮絲會意地點了點頭。
「不過這貌似是真的。嚴格來說,應該是被當時的阿特拉斯院複製了人格部分的托勒密的再現體。再過上百年的話,現代科學估計也能做到以人工智能來模仿個人人格了吧?」
「但是萊妮絲啊,人格的模仿和靈魂的模仿是兩碼事吧?」
師父說。
魔術師所稱的靈魂,似乎有著特別的意義。
因為對他們來說,靈魂並不是形而上的存在,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
根據師父的講義,人能夠被分為肉體、精神和靈魂三要素。
對於不是魔術師的自己來說,這是沒太有實感的分類。
即便如此,我也曾遭遇過類似的事件。不,不如說自己的肉體其實也是與這個概念極為接近的術式所……
「根據阿特拉斯院的估算,有99%以上的概率會說出與本人生前同樣的話。嘛,作為法老,就不提靈魂這類我也半懂不懂的話題了。那不是吾能負責的。
鳥兒愉快地搖晃著金屬翅膀。
「總之,當成是自稱是托勒密,並擁有托勒密記憶的鳥也行。管它是真的還是假的,這部分反正是沒有區別的吧?」
「…………」
師父沉默了幾秒。
看起來就像在掙扎著將不尋常的衝擊沉入體內。
終於,他緩緩開口。
「你說過,你沒有把你的存在告知過其他阿特拉斯院的人」
師父問道。
「這是為什麼?」
「因為吾是備份」
說著,鳥挺起胸膛。
「被植入了安全鑰的我的本體,存在於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第四層——最深處。發掘調查團曾與那傢伙鏈接以求對大圖書館進行調查。但不知被誰給偷了。本來那個時點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應該已經與外界完全隔離了才對。由於那個庫爾德里斯的後裔啟動了吾,所以才得以維持現狀」
「你的意思是說,對偷心臟的兇手來說,你這個備份也是意料之外,所以需要保密?」
「就是這麼回事」
旁邊的拉提奧點了點頭。
「既然兇手有可能混入發掘調查團,就有可能再次失去托勒密,我不能冒這個險」
她的語氣裡沒有任何停頓。
發掘調查團裡應該也有她的家人,但我感覺不到她有把那些人排除在嫌疑人之外的想法。
「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師父舉起食指。
他的視線轉向機械鳥。
「你說過你的身體本來應該是在最深處,這難道不奇怪嗎?估計發掘調查團也還沒有到達最深處。但是,最深處的托勒密身體的心臟卻被盜了……」
「啊,是挺奇怪的」
鳥也承認。
「吾是因為在信息斷絕之前,有通信說主機上的安全鑰被拔掉了,所以才會這麼判斷。實際上在最深處發生的事情,作為備份的吾是不知道的。當時的發掘調查團也只是著手從第二層到第三階層的調查,離最深處的吾之間有著一段距離。
「那麼,有可能是完全不同於發掘調查團的人或組織入侵?」
「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因為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各處都設有後門。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是吾和阿特拉斯院之間的機密,區別於本體,作為備份的吾能只掌握到極其有限的構造。……但是,地面上的後門應該基本都已經沉了」
「……海底中的」
太難以置信了。我插嘴道。
我們是使用阿特拉斯的潛水艇潛入的這裡。當然魔術也能做類似的事,但應該是極困難的。
也就是說,這是。
「密室……」
師父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這就是,法老密室殺人案?」
傳來「咯咯咯」的聲音。
是萊妮絲。
一副很開心的樣子,顫抖著肩膀故意挑逗師父。她恐怕迫不及待地想跳個舞吧。
「兄長,人家說的沒錯吧?這是法老殺人事件」
「……啊,的確是這樣。過去的法老們從木乃伊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們認定自己遲早會復活,那時身體將是不可缺少的。奪走心臟,就等於奪走第二次生命」
「哦,有在學習啊。不過,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個觀念已經是很淡薄了」
鳥佩服地振翅。
雖然被偷的是本人的心臟,但他的動作卻像在說別人的事。
「兄長,怎麼樣?」
那是宛如惡魔般的萊妮絲的低語。
「你很擅長處理這種案子吧?能不能幫一下你可愛的義妹?」
「開什麼玩笑,我從沒承認過這種特質」
師父正面否定道。
話雖如此,還是有些曖昧不清。大概是因為之前的事件,已經成為某種既成事實吧。
「…………」
自己也陷入了混亂之中。
這次的事件實在是錯綜複雜。
(……因為,沒錯。)
海底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團。
是誰,又是如何偷走了托勒密最深處的心臟?
為了什麼?
師父苦澀地嘟囔著。
「……為了瞭解埃爾戈,這裡的調查是必要的麼」
深深嘆了口氣。
他嘆完氣後,這樣宣佈。
「這一事件,以君主·埃爾梅羅二世的名義,我接下了」
2
聊了一會兒,自己和師父決定一起散步。
因為無論如何,我們都需要對這座大圖書館有更多的瞭解。
萊妮絲說還有一些事情要問托勒密,所以暫時分開行動。
「應該經歷了兩千多年的時間了。但我看不出來給人以這種印象」
師父喃喃道。
是迴廊。
長長的走廊兩側排列著圓柱。
地板和柱子都完好無損,就像師父剛才說的那樣,很難想象它已經建成兩千多年了。
不過,天蓋上沒有天空,而是暗藍色的大海。
「真的,好像沒有盡頭……」
我產生了那片海洋馬上就要墜落的錯覺,為了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開口說道。
「真是的。除了這個圖書館之外,還有其他周邊設施。面積大的簡直是沒邊兒了」
「不是說圖書館本身分為四層嗎?」
「嗯」
師父點了點頭,輕輕抬起四根手指。
「第一層是外周,就是我們現在走的地方」
食指彎下去。
「第二層是圖書館的主體,是當時阿特拉斯院和托勒密收集與披露的信息的聚集地」
中指彎下去。
「第三階層是禁書庫,是連在這個圖書館也禁止閱覽的知識的去處。原本拉提奧尋找的——關於埃爾戈的知識,如果有的話,就是在那裡吧」
無名指彎下去。
「然後,第四層是掌管所有這些的管理樓。從阿特拉斯院的感覺來看,這裡的管理樓可能就是服務器機房」
「服務器嗎?」
「你可以把它看作計算機的數據集成器。阿特拉斯院的本質就是信息本身,所以自然會貼近科學」
師父彎下最後的小指,抬起頭。
「嗯?」
他的視線先被吸引住了。
我們正在走的迴廊上,浮現出了另一個影子。
是通往二層的牆。
牆面充滿了各種精心的設計,色彩鮮豔。
附近有一個長髮男子一手拿著筆記本,一手正用著鉛筆寫畫著。
「君主·梅亞斯提亞」
「且慢。叫卡爾瑪格利夫就行了,埃爾梅羅二世」
男人回過頭來,曖昧地笑著。
卡爾瑪格利夫好像是在模畫圖書館的樣子。
(……和埃爾戈一樣)
我想起了在地面上等待的年輕人。
雖然他在列車上畫的素描和考古科的君主留下的筆記意義完全不同,但還是請原諒,我忍不住將二者重疊在一起。
也可能是因為卡爾瑪格利夫的舉止不像君主。
「如果是你的話,不需要特意轉印到紙上,能記錄在魔術迴路裡吧?」
「不不不,這是感覺的問題。要給別人看的話,這樣比較容易」
卡爾瑪格利夫撓著頭說。
「這裡的樣式,世代混合相當嚴重啊。你看,那一帶的獅身人面像比較樸素,有點像第四王朝的古王國,而旁邊的女神——大概是巴圖霍爾一類的,卻有第十八王朝那樣輝煌的氣氛」
他指著牆壁解釋道。
上面畫著複雜的花紋和野獸一樣的符號,自己只覺得都差不多,但在專家看來似乎很有區別。
「……嗯。很抱歉我對埃及的美術樣式不太瞭解,第十八王朝應該是圖坦卡蒙和圖圖斯三世的時代吧?雖然和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時代相差一千多年」
「嗯,再從第四王朝算起,已經兩千多年了。下令建造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托勒密一世,本來就是一位熱衷於復興各種文化的法老,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很在意阿特拉斯院的影響。從我們這些時鐘塔魔術師的角度來看的話,希望能把這些形式兼容到埃及魔術加以運用……」
卡爾瑪格利夫和師父兩個人聊了起來。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感覺本來就晦澀難懂的魔術和古代的講義變得複雜了好幾倍。
總覺得無處置身,我呆呆地望著牆面。
「對了,君主·梅亞斯提亞」
師父突然說道。
「什麼事?」
「我聽說你的助手被關在了第二層」
「……啊,你知道了嗎」
卡爾瑪格利夫的眉毛稍稍皺了一下。
「那麼,你也聽說了發掘調查中斷的理由了吧?」
「聽說是因為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安全鑰被盜了」
「是的。阿特拉斯院的成員原本遠程鏈接了最深處的安全鑰,但突然被中斷了。結果,我的助手和聯合發掘團的羅格·庫爾德里斯·海拉姆——拉提奧小姐的父親被留在了第二層」
「…………」
師父沉默不語,卡爾瑪格利夫轉過頭去。
「萊妮絲小姐說要請你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反對,也是因為你的名聲。『有魔術事件就找埃爾梅羅二世』。這說法被人口相傳也是有很久了」
「……我不太喜歡這種偵探式的行為」
「這可真是意外的回答」
這時,我感覺到卡爾瑪格利夫在頭髮後面睜大了眼睛。
「比起在背後竊竊私語什麼『最弱的第十一科、時鐘塔第一不上進的君主之流』的我,你應該比我更適合站在時鐘塔的中心才對」
「您謙虛了。作為中立主義的領袖,您的名聲是不可動搖的」
「那個只是單純的立場問題」
卡爾瑪格利夫聳了聳肩。
雖然不知道他有幾分是認真的,但至少從他的言語和動作上,看不出輕視師父的樣子。這也是君主中罕見的。在時鐘塔上流階層雲集的場合,師父的地位既受人尊敬,又讓人瞧不起。
過了幾秒鐘,卡爾瑪格利夫繼續說。
「我,或者說我本人是很羨慕您的啊。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我?」
「您不是從我這樣的祖先那裡繼承下來的,而是從一個人開始的。您一個人扭轉了沒落的埃爾梅羅,甚至改寫了時鐘塔的版圖。這不是壯舉還能叫什麼?十幾年前,您從世界旅行回來後,就是時鐘塔中的英傑」
「不,那個」
師父似乎真的很困惑。
他本來就不習慣被人誇獎。事到如今,學生們的讚揚絡繹不絕,但還是感到困擾。
恐怕……在這一點上,自己和師父有一點相似。
我並不是在懷疑對方的真心。
也也不是在自我貶低自己的成績。
但是,這樣的評價中沒有自己的位置。雖然討厭被嘲笑,但被讚美也會感到不安。雖然我覺得這種情緒非常任性,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困擾,但我的內心還是會這麼訴說。
我還記得師父在這次旅行中說過的話。
——『我只是想在充滿後悔的人生中,至少在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地挺起胸膛』
確實,應該是這麼一句話。
我太能理解那種心情了,每次想起來都站在原地不動。如果能這樣,那該有多幸福啊,我想象著。
不管怎樣,師父無力地搖了搖頭。
「如果是出於中立主義的邀請,我想我不會給您滿意的答覆」
「呵呵,不是這樣的」
卡爾瑪格利夫笑了。
「好不容易在跟時鐘塔無關的地方相遇,我只是吐露下個人的心聲而已。這樣的機會真的很少」
頭髮遮住雙眼的卡爾瑪格利夫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來這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遺蹟能讓我一個人待著」
「啊,雖說是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隊,但君主·梅亞斯提亞親自前來,讓我大為吃驚」
「怎麼說呢,正好相反」
卡爾瑪格利夫輕輕撫摸著筆記本的書頁。
「因為阿特拉斯院的每項研究都是機密。雖說與個人研究不同,集體的研究是可以共享的,但阿特拉斯院還是想盡量減少這個範圍的。這樣的話,與其在中間夾人,不如我直接來更方便吧?」
「……原來如此」
師父輕輕點頭。
自己也大致明白道理。
有重要的機密事項時,不通過他人當然更有利於秘密的保守。但是,從師父的臉色可以看出,君主親自到發掘現場其實是不尋常的。
(…………)
對於有著諸多共同點的兩位君主,我感到莫名的不安。
雖然無法判斷那是吉兆還是凶兆。
「那個……」
我叫了出來。
「嗯,有什麼要問的麼?內弟子小姐」
卡爾瑪格利夫回過頭來。
「我剛才也聽說,阿特拉斯學院絕不會公開個人研究,這是為什麼呢?聽了萊妮絲小姐解釋『因為是個人資產』後,我在某種程度上理解了,但我覺得不僅僅是這樣」
「哦?」
卡爾瑪格利夫嘆了口氣。
「問的好啊。嗯,明明並不是正式的作為魔術師正在接受訓練。埃爾梅羅二世不想放手你這個內弟子的理由多少我也能明白些了」
「倒、倒也不是這樣的」
對揮著手的自己,考古科的君主微微一笑。
「當然,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研究是一種資產。阿特拉斯院是一個試圖避免世界毀滅的集團」
「世界毀滅嗎?」
突然出現一個宏大而博愛的概念,讓人不知所措。
但是,卡爾瑪格利夫似乎非常認真。
「正是。過去,阿特拉斯院的第一任院長,就曾經魯莽地證明了世界末日。為了避免這種終結,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兼備了高速思考和並行思考,成為了能夠持續思考的最優化生物。他們花費了幾乎所有的思考能力,不斷地要求自己去面對被預測的世界的毀滅。但是,在這場戰鬥中有一個意想不到的陷阱」
「陷阱?」
面對提問的自己,卡爾瑪格利夫抬頭看向牆壁。
看著完好無損的圖書館牆壁,彷彿眯起了被頭髮遮住的眼睛。
「聽好了,內弟子小姐。這是一件很難用語言表達的事情。在阿特拉斯院的人看來不言自明,但在漫長的歲月裡被附加上了其他的意義和傳統,所以也沒人追問了。在時鐘塔和聖堂教會的人看來,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就是這樣的生物,所以最終也沒有人懷疑了」
聲音在迴廊裡迴盪。
「自己取得的成果只對自己公開,這是阿特拉斯院絕對也是唯一的戒律。阿特拉斯院產的武器的『不能帶出去』的規定,也不過是這個戒律的派生。最原始的理由,那就是——作為避免世界毀滅的手段,和毀滅世界的手段幾乎是同義的」
「啊……」
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卡住了。
同時,我有一種預感,自己窺視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避免滅亡的手段,有太多都可以簡單地逆用。即使是不能簡單地逆用的東西,只要稍加組合或變化,就可以逆轉其道理。你明白嗎?阿特拉斯院的研究,每一個都有可能毀滅世界。當然,危險程度有深淺,其中也有不可能實現的毀滅。但是,不加斟酌地公開這些作品的話會怎麼樣呢?」
例如,假設有一種裝置可以使墜落在地球上的隕石偏離軌道。
那能不能作為將隕石引到地球上的裝置使用呢?
同樣,如果反用為了避免地球變暖的手段,不就變成了讓地球凍結的手段了嗎?
當然,這很極端。
然而,阿特拉斯院就是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啊,經過2000年的歲月,海底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依然完好無損。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明。
而且,由於擁有高速思考和分割思考等鍊金術師的特性,無法簡單地無視並排除這種可能性。
「拯救世界的手段,變成毀滅世界的手段……那這全部……」
「是的。如果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無限制地公開各自的研究,這個世界就會充滿毀滅世界的手段」
就好像偉大而高潔的英雄突然變成了散發腐臭的死屍一樣。
師父大概瞭解這些內情,什麼也沒說。
卡爾瑪格利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落寞。
「真是諷刺啊。阿特拉斯院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只是真心地想要拯救世界。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不斷地反抗著毀滅。即使是現在,他們也為了避免無數的毀滅,想出無數的手段。正因為如此,他們的悲劇才不會結束。他們越是認真思考,世界上的毀滅就越多」
我曾在某部電影裡看到過必須不斷挖坑然後填起來的刑罰。
只是沒完沒了地挖洞。人類也能忍受。能感受到成就感。
但是,自己填補自己創造的漏洞,最終達成的目標化為零,這是人類無法忍受的。如此反覆多次,達成的目標每次都歸零,通過這樣的反覆認識,就能提高折磨人的效率。
阿特拉斯院的做法與此相似。
每次制定出避免滅亡的對策,其避免對策就會被滅亡所取代。
這難道不是與尋找著根源之渦,永遠重複著無法實現的努力的時鐘塔相似又相反的概念嗎?
輝煌的才華不斷被碾碎的無間地獄。
和魔術師一樣,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也是如此……
「……無藥可救」
「嗯,無藥可救。雖然這不是我們能說的」
卡爾瑪格利夫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那看不見的眼睛在哭泣。
「所以,阿特拉斯院是不會公開個人研究的,能做的,只有把這些記錄在阿特拉斯院的中樞賢者之石——三尖赫爾梅斯上。這次得到共同發掘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許可,是相當大的讓步」
說著,他聳了聳肩。
「順便一提,據說在阿特拉斯院的研究成果中,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七大兵器,但在我們時鐘塔也幾乎沒有任何情報,只有『不要解開阿特拉斯的封印。會毀滅世界七次』這種魔術世界裡的傳言,想來那絕對不是誇張的說法吧」
「啊……」
不由得有些畏縮。
「……嘿嘿嘿,總不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吧?」
從右肩的固定器裡咕噥著的亞德就是那七大兵器的複製品,這確實不可能說的出口。
阿特拉斯的七大兵器之一 的Logos·React。
自己從過去的事件中知道,那是足以毀滅世界的東西。
但是,與這件事無關。
「…………」
怎麼回事?
覺得自己好像看漏了什麼。
思考的一角,產生了細微的違和感。雖然不知道其正體,但很可能是可以觸及事件核心的細線。多次參與離奇事件的經歷,正對自己傾訴。
但是,在那思緒化作結晶之前,話題繼續了。
「讓我們回到正題吧」
卡爾瑪格利夫坐直身子。
「安全鑰被偷這件事埃爾梅羅二世是什麼看法?」
「還沒確定,因為現場還沒確認」
「實際上,這一點其實也很困難」
卡爾瑪格利夫摸了摸下巴。
「為了確認犯罪現場,必須要去最深處,可是如果沒有安全鑰,就很難進入最深處,這是非常矛盾的」
的確如此。
即使要調查,也從一開始就卡住了。
即使是推理小說,大部分的密室案件,也只是在案件發生時是密室而已。當然也有無法進入現場的模式,但如果為此必須潛入地下城,那就完全不同了。
師父想了想,問道。
「君主·梅亞斯提亞,我想確認一下,你為什麼要參加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
「當然,作為考古科的一員,我想了解被遺忘的全部歷史」
「反過來也一樣麼?」
「……什麼意思?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師父對反問道的卡爾瑪格利夫說。
「比方說,與其洩露給別人,還不如把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整個毀掉」
「這想法倒是很時鐘塔」
卡爾瑪格利夫微笑著,並沒有特別不高興的樣子。
「只是,我的情況……」
話還沒說完,事情就發生了變化。
卡爾瑪格利夫取出懷錶一樣的東西俯視著。
「通信用的終端機。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不能使用普通的通信手段,但在裡面可以用這個」
卡爾瑪格利夫收好,走向這邊。
「到第二層的挖掘工作馬上就要完成了」
3
當趕到現場時,發現兩名鍊金術師已經在距離遺蹟大圖書館正門稍遠的地方佔據了位置。
瘦削的男人和相對豐滿的男人。
夸特和朱塞佩。是這樣自報家門的二人。
在他們面前,牆壁被挖了一大截。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剜法。
就像小孩子挖沙坑一樣雜亂——表面的一部分像玻璃,閃閃發光。
「哎呀呀,一身灰的美麗小姐」
朱塞佩回過頭朝這邊行了一禮。
「機會難得,本希望能讓您看到咱帥氣的一面……很遺憾,現在輪到夸特了!」
「…………」
五色頭髮的男人一言不發——牆壁從夸特觸及的地方開始崩塌了。
黏稠得就像吸了水的砂糖一樣,失去了堅固的形狀。
「融化了?」
恐怕是他運用了相遇時的家傳特質吧。
退了一步的夸特回過頭開口。
「喂,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好嘞好嘞」
朱塞佩以神燈魔人般的聲音和動作,走到前面。
「小姐這很危險,離得遠些吧?」
圓圓的手指倏地向前伸出。
牆壁融化的部分一下子蒸發了。
「什麼?」
我瞪大了眼睛。
不僅如此,朱塞佩觸及的地方還發紅髮熱,不斷熔化。
據說岩石的熔點大約在一千度左右。如果是阿特拉斯院遺址——大圖書館的牆壁,應該會大大超過。那麼,朱塞佩的手掌到底放出了多少高溫?
「伊斯塔里奧的家傳特質·表層變性機制(Molecule Face)」
不知何時,拉提奧站在了我身邊。
「最大限度地利用皮膚表面積的運算機構,在此過程中,發展出的副產品——夸特擅長溶解,朱塞佩擅長髮熱」
換句話說,他們的皮膚本身就是一種武器。
夸特無法融化的牆,就會朱塞佩熔化。
朱塞佩無法熔化的牆,則由夸特融化。
就結果而言挖穿了牆。
「發掘調查中最完美的組合」
師父說。
大圖書館的牆壁正以驚人的速度倒塌。
原來如此,如此一來,就解釋為什麼形成像小孩子挖沙坑一樣的火山口。雖然說兩名成員被困,但發掘調查團並沒有表現出焦急的樣子,這也是因為加入人員的這種特性吧。
不斷擴大的火山口,將夸特和朱塞佩的身影吞沒。
牆壁的厚度達到了一米以上。
儘管如此,終於看到了內側——就在這一瞬間。
有個影子從牆壁內側飛了出來。
「呃!」
夸特的反應有些遲緩。
鮮血從肩頭噴湧而出。
「夸特!」
朱塞佩意外地輕鬆地迴避了。
豐滿的身體在影子面前劃出一道弧線。
在擺出功夫架勢的朱塞佩面前,有個奇怪的怪物擋著。
那是一隻奇怪的機械蠍子。
但是,上半身是人類的。那是一個像是由金屬板複雜組合而成的人,臉部有多個齒輪齧合在一起。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看守者……」
拉提奧低語。
然後,師父也盯著怪物看。
「比起埃及,更像美索不達米亞的聖獸帕比薩格啊。就是說,阿特拉斯院的文化範圍理所當然地不受國家限制麼!」
「師父,請退下!」
自己站在師父面前。
觸到了右肩的固定部位,想要將其展開。
「亞德——」
「等等,格蕾」
被師父制止了。
「沒有亞德,能應付得了嗎?」
「嘻嘻哈哈!當然是我出場啦——誒什麼?!」
亞德的聲音在只有自己和師父能聽到的音量下。
「也許能做到……怎麼了麼?」
「理由稍後再說」
「知道了」
點了點頭,徑直走向看守者蠍身人。
「小、小姐!」
背對著朱塞佩的叫喊,抬起視線。
蠍身人的身高大大超過了兩米。在這個距離上,看起來幾乎像一堵金屬牆。而且不管是幻想種還是使魔,只要是生物就會放出的殺氣,在這個怪物身上感受不到。
因為平時總是拿著鐮刀的,所以現在心裡很不踏實。
但是,恐懼感倒是很淡。
究其原因,我的眼皮底下已經烙下了比誰都勇敢的女人的性格。
遠坂凜。
看過她幾次八極拳之後,我也有了自己的印象。
這對這個怪物是否適用呢?
「…………」
蠍身人什麼反應都沒有。
也沒有電影安全系統的警告。
這個看守者到底守護了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多久了呢?在無人光顧的圖書館裡,不知度過了多少個春秋。
時隔兩千年的相遇,突然的開戰。是怎樣的心情?
手「吱」地動了一下。
像螳螂的鐮刀一樣,有著鋒利而巨大的刀刃。
「喂,看這邊怪物!」
「朱塞佩先生?!」
朱塞佩從我身旁跳出來。
那隻手在燃燒。大概是在燃燒皮膚的分泌液吧。不會燃燒到身體,也是因為同樣的分泌液。
「Molecule Face-Blaze!」
火焰彷彿活著。
從朱塞佩的手掌中冒出的火焰,分裂成幾個部分,包圍了蠍身人。
令人瞠目結舌的是,蠍身人正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想要回避,火焰卻半自動地聚集在他的前方。
火焰接連在怪物的手臂、頭上和幾條腿上爆炸。
「哈哈,無論哪條未來線,都逃不過我的火種」
朱塞佩半開玩笑地舉起一隻手。
這是阿特拉斯院的能力。
高速思考。
通過超越人類極限的思考速度,可以清楚地捕捉到未來的形態。將此應用到戰鬥中,朱塞佩總能提前數秒,堵到對方的前頭。
「Blaze-Metamorphosis!」
他像揮動指揮棒一樣,轉動著手指,火焰變成了人形。
那是一團巨大的、美麗的女人的火焰。
女人的火焰擁抱著蠍身人。
其熱量是以往無法比擬的。
凝聚的熱和光,洗滌了大圖書館的迴廊。
但是,當這一切平息的時候,蠍身人依然屹立不倒。
蠍身人的裝甲抵擋住了連大圖書館的牆壁都能夠融化的火焰。
人蠍吹著煙,披著還熱得通紅的外皮,叫人尷尬地回頭看向這邊。
(——阿特拉斯院的裝甲)
和以前海盜島被拉提奧襲擊時一樣。
她使出的骨之使魔們,就連展開了亞德的死神之鐮也無法輕易地造成傷害。即使材質不同,強度也足以與之比肩。
赤手空拳能對抗這怪物嗎?
像披著騎兵的衝鋒衣一樣,熏天的蠍身人向這邊衝來。
就像面對著巨大的長矛。
一瞬間,喉嚨僵住了。
(——不,不對。)
我突然意識到師父所說的意思。
(因為我現在是空手!)
面對突襲而來的蠍身人,自己斜著撞了進去。
交叉僅僅是幾秒鐘的事情。
但是,被「強化」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活動。
想起了凜曾經說過的話。
——「誒?訓練時把埃爾戈舉起來的格鬥術?啊,那叫投擲法。在八極拳裡不怎麼用,就是一邊進行打擊一邊進行拋擲的那種感覺」
話語帶著意象。
凜然和埃爾戈訓練時的身姿。凜戰鬥時的樣子。在與大腦不同的地方,再現了那套拳法的套路。
在擦身而過的時候,在被揮起的鐮刀下,自己鑽了進去。
把手猛地伸進蠍身人的腰際。
手沒有用力。
基石始終是腰部的旋轉。
支撐著它的腳和踩在腳下的大地的力量。
蠍身人的身體以自己的手腕為中心旋轉了一下。
(————!)
手感少得令人吃驚。
這是從凜那裡學到的武術技巧。利用對方的矢量,加上一點點這邊的操作的技術。被『強化』到現在的極限的肉體疊加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效果膨脹到了本來的好幾倍。
把像風車一樣轉動的人蠍身人的向量,轉向相反的方向。
就這樣,蠍身人的身體猛烈地撞向牆壁。
碎片從被挖開的洞裡啪啦啪啦地掉落下來。
「小姐,牛的!」
背後的朱塞佩大聲喝彩。
蠍身人也沒有馬上起身的樣子。對於火焰耐受,恐怕對斬擊也有耐性的裝甲來說,現在的衝撞打擊似乎是意料之外的。
有那麼一瞬間,低頭看了自己的手。
(……嗯。)
只是在心裡輕輕點了點頭。
在這次旅行中,自己也明白了一件事。
肉體停止的自己,無意識地將自己的框架也凍結了。萊妮斯、師父和其他學生都走在了我前面,只有自己被甩在後面。抱著這樣的達觀。
但是,不是的。
眼看著就變了的埃爾戈,告訴了我這一點。
我緊緊地握住了手。
(——也還有後路。)
一定還有自己不知道的自己。
「師父……」
「格蕾!後面!」
比起將視線回應師父的呼喊,陰影落在自己臉上的速度更快。
沒能站起來的蠍身人——只有鐮刀變形了,變得更大,甩到了我的頭上。
但是。
比自己的反應,比蠍身人的鐮刀,有著率先抵達的東西。
像箭一樣射入裂縫。
用複雜的魔術式構築的數道光,縫住了怪物的身體。
「簡直了,真是夠結實的。不愧是阿特拉斯院的看守者」
是卡爾瑪格利夫。
手腕附近有一張銀色的小摺疊弓。就像兩條弧形重疊在一起,是一把不可思議的弓。
「梅亞斯提亞的禮裝——雙銀瞬弧(Shoot the Moon)。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但和我的魔術組合起來,還是挺不錯的」
卡爾瑪格利夫抱歉地說。
(魔術?)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從擊中蠍身人的地點開始,箭或凍結,或腐蝕,或發出閃電,分別折磨著金屬怪物。
名副其實千變萬化的魔術之箭。
「時鐘塔也對『變化』稍稍有些心得」
卡爾瑪格利夫曖昧地笑著。
但是,再強大的魔術之箭,按照剛才的觸感,也不可能打穿阿特拉斯院的裝甲。
自己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原因。
從那身禮裝中射出的箭,不僅具有多種性質。
阿特拉斯院的裝甲在與魔術箭鏃接觸的瞬間發生了『變化』。
一種強烈的弱體化魔術。
雖然很多魔術很難影響到他人,但卡爾瑪格利夫嫻熟的技巧不愧於君主·梅亞斯提亞。
朱塞佩滑過身子,觸碰到了被縫上的蠍身人。
「這個嘛,就算從外部能忍受,直接灌進去怎麼樣?」
火焰從他的手掌流了進去。
從蠍身人裝甲的縫隙間,噴出了盛大的火焰。
忍耐了兩千年的看守者,像痙攣一樣顫抖,終於停止了動作。
「停止運作了?」
他敲了敲蠍身人的裝甲,確認道。
接著,從縫隙裡再把火焰塞進去,這一點很精明。
說到剛才的周旋,他似乎意外地習慣了戰鬥。
只聽「咚」的一聲悶響,蠍身人內部的火焰也炸開了,他才對我微笑。
「好啊,我更迷戀你了,小姐,你還喜歡亞洲武術嗎?」
「不、不,剛才只是模仿而已。而且,我也得到了大家的幫助」
「噢噢。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的直覺就好得驚人了。嗯,既然是魔術協會之間的交流,希望你一定要教我。當然,只在你能教的範圍內也沒關係」
他微笑著向我走來。
原本是極其善意且友好的笑容,現在卻變得可怕了。
「那個,那個」
想回頭向師父求助。
他走近倒下的蠍身人,和拉提奧交談著。
「本來不是說侵入第二層不會有問題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據拉提奧所知,第二層沒有這樣的看守者」
拉提奧俯視著機器蠍身人說道。
「這不是第二層,而是第三階層——守護禁書庫的看守者」
「嗯?什麼狀況?安保情報有誤?」
「不……」
師父對欲言又止的拉提奧說。
「那麼,留在裡面的那兩個人……」
最壞的預想,讓我瞬間渾身顫抖。
於是,
「這邊」
五色頭的夸特正窺視著看守者出現的洞的另一邊。
「我、我也去!」
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自己立刻跑到五色頭身邊。
洞裡並不黑暗。
和外周部一樣,第二層也充滿了淡淡的光。
許多巨大的六邊形柱體一樣的水晶傾瀉而下。看來,每一顆水晶都兼具閱覽終端和記錄設備的功能。
「……簡直就像水晶林」
這是非常夢幻的景象。
曾經的鍊金術師們在這片水晶林中漫步過嗎?
隱匿各自研究的他們,是否從這個水晶中接受了龐大的信息,相依相偎地繼續守護孤獨呢?
是為了守護世界,繼續奉獻了卓越的思考嗎?
成百上千人——孤獨如冰原。
洞口旁邊有一個半球形的建築物,明顯與圖書館不同。
似乎是某種避難所。
灰褐色的,有被多次砍傷的痕跡。
是那蠍身人之鐮嗎?這個建築物經受住了鐮刀的攻擊多久了?
表面出現了裂縫。
它像蛛巢一樣嘩啦嘩啦地擴散開來,在佔了半球六成的地方,一下子裂開了。
從像雪花碎片一樣散落一地的內側,出現了兩個人影。
「父親!」
在這座大圖書館裡,拉提奧第一次大聲說話。
那張臉表露了感情。
「……拉提奧嗎?」
是個身體虛弱的壯漢。
頭髮花白,鬍子花白,穿著和拉提奧、朱塞佩等人一樣的阿特拉斯院的衣服。身高超過180,從肌肉隆起的程度來看,體重應該超過一百公斤。
然後在旁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了不太適應狀況的——某種意義上恰好的哭聲。
是個戴眼鏡的女人。
壯漢五十多歲,女性二十多歲。
一頭茶色的頭髮紮成一束,身穿一件研究者模樣的白大褂。
她看了看周圍,猛地站起來,大步朝這邊走來。
「什麼?什麼?」
兩人擦身而過,直奔跟在身後的卡爾瑪格利夫。
「卡爾瑪格利夫大人!我沒聽說有那麼危險的!」
「那個,蒂卡,非常抱歉……!」
「不,我不會忘記的!在卡爾瑪格利夫先生請我吃頂級壽司之前,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壽司!不知道在亞歷山卓有沒有……沒事,沒事,我知道了!我請客!」
卡爾瑪格利夫以一副厚重之軀,一個勁地道歉。
正當我瞪大眼睛看著她的樣子時,女人旁邊傳來了聲音。
「您是君主·梅亞斯提亞的助手吧?」
師父詢問道。
在師父開始自我介紹之前,戴眼鏡的女人用手捂住了嘴。
「哇。難不成,是那個埃爾梅羅二世嗎? !」
「……興許,是那個埃爾梅羅二世」
過於直率的說話方式,令師父不知所措。
這時,戴眼鏡的她轉了一圈,再次回頭看向卡爾瑪格利夫。
「怎麼辦啊,卡爾瑪格利夫大人!連掠奪公都來了,卡爾瑪格利夫大人還能撈得到油水嗎?現在的考古科還支付得起我工資嗎?」
「……蒂卡」
卡爾瑪格利夫把手放在額頭上,仰天長嘆。
「總之,祝賀你平安無事。然後,如果可以的話,能把和君主的招呼打完嗎?」
「啊,對了!」
深深地敬禮,轉身面對師父。
「時鐘塔考古科事務擔當 蒂卡・梅爾阿斯迪亞・特魯馬克!久聞君主·埃爾梅羅二世傳聞大名!」
「啊,啊」
即使是對師父來說,也肯定不是常見的那類。
在充滿了各種各樣「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的埃爾梅羅教室裡,應該都會是屬於那種是不會被埋沒的人才吧。
還有一個人,
「這裡也初次見面,埃爾梅羅二世」
拉提奧扶著他的肩膀,剛才的壯漢低下了頭。
衣服好像是阿特拉斯學院的制服。
「是羅格·庫爾德里斯·海拉姆,庫爾德里斯的首領,也是這個發掘調查團的負責人」
應該和蒂卡一樣被關了幾天,身體衰弱程度的不同,大概是維持避難所的緣故吧。時鐘塔的魔術師可以控制幾天左右身體的水分和排洩,阿特拉斯院似乎也有同樣的能力。
「剛才聽拉提奧說了,說要幫我解決這件事」
「好像就是為了這個叫我來的——實際上有一半是被我妹妹給騙過來的就是了」
師父的視線瞥向外周的迴廊。
「啊,發掘工作已經結束了嗎?」
萊妮斯也從那裡出現了。
大概是結束了與托勒密的對話。這個時機應該是被她看準了的出場時機。拼命收集情報,在最能展現自己的時候登場,這是她會做的事。
「羅格先生和蒂卡小姐都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
以迷人的笑容,萊妮斯行了一禮。
這麼說來,既然和拉提奧同時來到這個遺址,當然有時間和這兩個人說話。
同時,
「……這就是全員嗎?」
師父低聲說道。
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嫌疑犯全都到齊了。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有四人。
——拉提奧。
——羅格。
——夸特。
——朱塞佩。
時鐘塔的魔術師有三個。
——卡爾瑪格利夫。
——蒂卡。
——當然,萊妮斯也不例外。
法老密室殺人事件。
這個光聽名字就知道極其可笑的事件,究竟要以怎樣的形式收場啊?
「…………」
不安的思緒突然被另一個威脅打斷了。
是我們曾經走過的洞。
從連接第一層外周的洞裡有異形蠢動。
「還……能動嗎?!」
被燒得那麼仔細的蠍身人,居然還能繼續運轉,追殺。
這次不得不展開亞德攻擊了嗎?
就在這麼想著的時候,一股疾風從身旁吹過。
灰色的東西貫穿了蠍身人。
即使展開亞德,也不知道能不能傷到的蠍身人護甲,被他的刀刃輕而易舉地就剜了進去。
那是一把骨槍。
「……只是一隻的話……」
拉提奧扶著羅格的肩膀,他舉起著右手。
手掌上剜出了一道大傷口。
骨矛似乎就是從那裡射出的。
從物理角度考慮,失去骨頭的右手似乎會耷拉下去。恐怕是馬上就形成了新的骨頭吧。
如果朱塞佩和夸特的伊斯塔里奧家族是皮膚使,那麼拉提奧和羅格的庫爾德里斯家族就是骨骼使。
「嘎」的一聲。
被骨矛射穿的點才是重生的核心嗎?
這一次,人蠍崩潰了,分解成許多齒輪和發條等零件。
師父盯著滾到腳邊的齒輪,開口道。
「沒有必要自己成為最強,創造並使用最強的東西就行。這是阿特拉斯的格言……不過是單一個看守者,就這麼……」
在機器看守者消失的昏暗中,那個僵硬的聲音響起。
4
在亞歷山卓的住宅區裡,有一棟被稱為幽靈公寓的建築。
新婚夫婦發瘋啦,有人跳樓自殺啦,各種議論紛紛,到處都是謠言。後來才發現其實公寓根本就是個爛尾樓。內部裝修動就沒動過……正因為如此,這裡才最適合作為藏身之處。
埃爾戈眯起眼睛。
夏日的陽光透過有裂痕的窗戶射進來。
「……你到底是……」
他呼喚道。
並沒有被束縛。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身體也可以自由活動。
可以喝桌子上的杯子裡的水,也可以趕走飛到脖子上的蒼蠅。將幻手實體化也沒有問題。
但是,他無法逃脫。
只要想要做出這樣的動作,年輕人的身體就會笨拙地停止。
這樣的詛咒是從未受到有過的。
設局的人就坐在眼前。
她名叫希翁,是阿特拉斯院的一名少女。
「我剛才也說過了,我的任務是對阿特拉斯院進行內部監督」
「……內部監查」
女孩說她在找叛徒。
既然如此,埃爾戈想。
那個叛徒,今天,埃爾梅羅二世和格蕾會接觸對方不是嗎?
感到口渴。比起被捕的自己,埃爾戈更在意自己的老師和師姐的安危。
「你是埃爾梅羅二世的弟子吧?」
「老師……是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
希翁點點頭。
少女的紫色麻花辮在水泥內飾的背景中隨風搖曳。
就連搖晃的方式,都讓人覺得像幾何一樣。
與其說他面對的是一個人,不如說他面對的是人類形態的數字。
在埃爾戈見過的東西中,印象中最接近的應該是日本刀吧。明明是用來傷人的武器,鑽研之後卻變成了一級美術品。
拉提奧也有相似的印象。但希翁的感覺更鋒利。
然後,
「不用嘗試」
希翁補充道。
「你有兩次想要傷害我,第一次是從死角出拳,想應該可以找找看不見的方向來打。第二次,你想,如果以絆倒的方式佈置,偶然給我造成傷害的方式,是不是也可以。不怠惰是值得稱讚的優點,但也應該考慮一下對方」
少女的話,準確地描繪了埃爾戈想要做的行動。
年輕人並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而是問道。
「這也是鍊金術師的力量嗎?」
「連接你腦神經的以太線,是來自我的家族——阿爾特納姆家族」
希翁舉起了手鐲。
埃爾戈感知到,從手鐲中流淌出微米單位的絲線。
所謂的以太線,就是那條線吧。
「相對的,高速思考和分割思考是阿特拉斯院的基本默認能力。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最少能分割三個思考。現在,將其中的一份用於控制你的腦神經,所以在你的處理能力範圍內,無論你想做什麼,它都會傳達給我」
希翁的話讓埃爾戈屏住了呼吸。
以前,在海盜島上與拉提奧戰鬥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高速思考和分割思考。
據說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憑藉這種能力,能夠窺探有限的未來。
當時不明白的能力的異質性,現在的埃爾戈是理解的。
比如——
「和時鐘塔的魔術師大不相同啊」
「目的和方針都不一樣」
希翁冷冷地回答。
「本來,大氣中的魔力在進入公元后應該馬上消失,所以阿特拉斯院並不依賴這種東西。能依賴的,只有自己身體的內側」
「……拉提奧小姐把骨頭變成了很多東西」
「是啊。庫爾德里斯的家傳特質是通過骨頭來提高運算能力的骨骼操作。話雖如此,你不像是時鐘塔的魔術師。剛才也確認了是埃爾梅羅二世的弟子,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聯?」
「這……」
埃爾戈也欲言又止。
其實我已經沒有記憶,但也不可能說什麼「好像把神吃掉了」之類的話。
「喰神?」
「嗯?……」
「我不是說過,它連接著你的腦神經嗎?雖然不是完全的,但我還是能窺視到你的大腦。雖然一下子很難相信你喰神,但確實很難找到你的記憶」
年輕人眨了眨眼,希翁繼續說。
「所以我判斷還是讓你通過對話來聯想比較方便」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跟我說話,似乎不是出於好心,而是出於這樣的目的。
希翁的眼睛直視著埃爾戈。
宛如是在宣言說,即使是構築年輕人的一個細胞的運動,也不會視而不見。
「無論在物理方面,還是在魔術方面,你的大腦都發生了很大的質變。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也有同樣的傾向,但無法和你相比。如果這是真的,那你就是不可忽視的異類了。根據情況,我的任務的優先順序可能會被調換」
「比如」戴著手鐲的手轉了一圈。
與此同時,放在旁邊桌子上的瓶子也飄了起來。
像木偶一樣在空中跳舞的瓶子,下一瞬間無聲地斷裂了。她所操縱的不可視之線,只要一個意念就能化為無與倫比的利刃。
「我可以切掉你的大腦,也可以操縱你跳海自殺。我可以問你喜歡的方法」
埃爾戈再次感到身體被束縛了。
連年輕人的幻手被無效化,以太的神秘。
不僅如此,劇烈的疼痛刺痛了他全身的神經。
與希翁手環相連的微米單位的第五架空元素以太線,像活物一樣從背後侵入年輕人的腦神經,將其信號完全插入。
與其說是疼痛,不如說是死亡本身的感覺。
「怎樣?」
希翁問。
「本來,人能感覺到的疼痛是有下限的。這是為了保護自我的功能。但現在的你已經暫時解除了。只要風一碰到,就像血管被潑了硫酸一樣舒服吧」
少女冷冷地低語。
在亞歷山卓的廢墟中,像一個殘酷的惡魔。
但是給他帶來痛苦的希翁在幾秒後,皺起了可愛的眉頭。
「你為什麼會對現在的痛感感到安心?你有什麼特殊癖好嗎?」
「……那個……對不起」
埃爾戈喘著粗氣回答。
「我不覺得你有什麼可道歉的?而且不應該是道歉而是求饒才正常吧?」
(——分割思考·四號線,報告 以太線 正常)
說著,希翁確認了分割思考診斷掃描的結果。
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無法完全訪問記憶,但以太能以極高的精度讀取現在的思考。
年輕人的態度裡不摻雜任何謊言。
所承受的痛苦程度也和預想的一樣。
即使埃爾戈真的吞噬了神,年輕人也會受到難以抗拒的劇痛。這一切與那無關。
正因為如此。
她皺起眉頭。
那裡麵包含著些微——真的些微的焦躁。
「可是……你說的有道理……」
「當然。既然我是阿特拉斯的女兒,推導出的答案是正確的,就不可能改變行動」
希翁的視線一毫米也沒有偏移。
如果埃爾戈的回答不讓她滿意,就會立刻執行剛才的宣言,把埃爾戈的大腦切盡。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只能道歉。因為我沒有推翻你的理由。考慮到很多人,也許死在這裡才是正確的。……但是,最近我不想被殺」
他發出氣喘吁吁的聲音。希翁反問道。
「以前被殺無所謂嗎?」
「嗯,在那個海賊島上的我,什麼都不缺」
「…………」
希翁沉默了。
線正確地捕捉了他的情緒。
希翁的分割思考正確地解釋了這種感情。
埃爾戈在海賊島的時候,真的很幸福,很滿足。
被年輕的海賊和孩子們包圍,聽遠坂凜講述魔術世界的種種的日子裡,沒有任何不足。
如果那個時候有人說自己的存在會威脅到誰,年輕人一定會坦率地獻出生命吧。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在希翁的引導下,埃爾戈開始聯想。
沒有虛偽也沒有策略的思考,立刻回答了希翁的疑問。
「有想贏的人嗎?」
「是的」
埃爾戈堅決地點了點頭。
「輸了一次,再讓姐出面,打平。在結果出來之前,我不想被任何人殺死」
(……白若瓏?)
這個名字,希翁也讀出來了。
吃了太祖龍——提豐的褐色皮膚的青年。
對埃爾戈來說,他是唯一一個真正的同胞。
(真的存在那種東西嗎?)
如果不是直接讀取了他的想法,恐怕很難相信。
神,龍。
應該都在神代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存在,有人將其身體吸收進來。
更不用說,造就這個年輕人的,是兩千年前的山嶺法廷和彷徨海——以及當時的阿特拉斯院。
希翁追查的事項對阿特拉斯院來說也是大事。
但是,從規模來看,這個年輕人超過了很多。因為與時鐘塔的君主兩名有關,所以本來打算走一走鋼絲,但沒想到入口會冒出這麼大一個異狀。
(是否請教教官們判斷?)
思考,立即認定分割思考二號線是徒勞的,廢棄。
按照他們的性能,要下決定大概需要半天吧。
在如此複雜的情況下,這種延遲可能是致命的。如果是院長的話,應該會馬上做出判斷,但那個戲劇狂人一年只會出現幾次。
而且,希翁不太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
猛地拉了拉右手。
坐在椅子上的埃爾戈突然向前傾。
從束縛中解放出來了。
「……可以嗎?」
「看來你有特殊嗜好,所以我判斷痛苦不是最合適的方法。不管怎麼說,你的心臟還是連著的,所以不能做出傷害我的行動」
希翁咄咄逼人的語氣讓埃爾戈縮了縮脖子。
「難不成,我被兇了?」
「我沒有生氣,只是驚訝而已」
少女回答道。
「怎麼了?好像又開心起來了」
「不,我真是總被比我小的女孩子訓啊」
埃爾戈苦笑道。
年輕人腦海中浮現出的面孔,傳到了希翁的那裡。
「……你還是不瞭解狀況吧?我不是你們兩個的朋友」
少女為難地說。
然後,
「為了讓你聯想,我把我的情況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意見,聽著就行了」
注視著年輕人的眼睛。
並不是在懷疑以太線,但既然這個年輕人的異質性不容忽視,那麼浮在表層的信息也會變得重要。
慢慢地說。
「我本來是打算逮捕遠坂凜的,因為我已經收集了埃爾梅羅教室和掠奪公的情報,如果和他們正面接觸的話,有可能會暴露我們的神秘。我認為,在控制弟子的情況下,以我方優勢在短時間內進行談判是最合適的方法」
雖然沒有關於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情報,但正因為如此,希翁才將突襲正當化。
因為應該最先排除非正常因素。
無論調查花費了多久的時間,對埃爾梅羅二世這一人物的特殊性充分理解都是必要的。他作為君主並不是一個優秀的魔術師,但他能從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一針見血地提出反敗為勝的一招。
以虧乏的才能,能維持住現代魔術科不是偶然。
大概是異常善於抓住別人的弱點吧。
以掠奪公聞名的他,不僅肢解別人的魔術併為自己申請專利,而且有很多魔術師都因為小看他,反而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案例。
雖然信息殘缺,但是埃爾梅羅二世的名字──其本名韋伯・維爾維特──傳言名為第四次聖盃戰爭的遠東的儀式,當時還未發跡的他,在無數的強者中脫穎而出。
不僅如此,迴歸後他還被安置在了當時被殺害的前一任君主·埃爾梅羅的位置上。
惡意地考慮,從前任埃爾梅羅被殺開始就是他的陰謀。
從善意的角度考慮,上一任埃爾梅羅以自己的死,為一直關注自己的弟子讓路。
無論哪一方,都不可能被輕視。
雖然這只是傳聞,但也有傳言說他和阿特拉斯院的院長有過接觸。院長這個身份首先可能出了什麼差錯,但如果他真的和阿特拉斯院的高層有所勾結,希翁的計劃甚至有可能被徹底推翻。
如此一來,即使劫掠公無法應對,只能事先採取一切手段,挾持人質,在短時間內結束談判。
抱著這樣的覺悟,希翁對遠坂凜等人展開了先制攻擊。
「對於埃爾梅羅二世這個人物,我給予最大限度的評價。在這個時機來亞歷山德里亞,可以說是有一雙不放過任何魔術世界異變的慧眼了」
說著說著,希翁的分割思考對年輕人的思考進行了診斷掃描。
由於記憶的存取有限,要重新按時間順序放置也很麻煩,不過,就在這幾周他的君主完成了驚人的冒險。
(……果然。)
不禁咋舌。
不是一般人物。
在遠坂凜他們分開行動的時候襲擊是正確的。二世和其出眾的弟子在的話,恐怕光是拘留也不能如願以償吧。
然後,她在思考的一部分中,發現了一直在尋找的信息。
「……拉提奧!……」
「拉提奧小姐怎麼了麼?」
「我說過不需要意見」
希翁毫不留情地回答。
「但我回答你。阿特拉斯院有人違反了絕對戒律」
「戒律?」
「自己的研究成果只對自己公開」
面對紅髮年輕人的提問,說道。
「這是絕對唯一的戒律。我判斷有違背戒律者。然後,埃爾梅羅二世在其參與的可能性非常高。嗯,根據你現在的想法,我也證實了,拉提奧·庫爾德利斯·海拉姆果然和外部的魔術師有接觸——!」
不知不覺間,聲音裡夾雜著安心。
對君主的弟子進行攻擊,即使是少女也需要相當大的決心。但是,這次她贏了。
「在阿特拉斯的六源中,有人洩露了研究成果,我們判斷了兩個月後,終於抓住了尾巴。幸好,她和你們只是暫時的合作關係,這樣就不用把時鐘塔當作敵人了」
「…………」
埃爾戈沒有馬上回答。
希翁也感覺到年輕人在猶豫。
應該是性格所致吧。
與拉提奧在初次見面的海賊島上就差點被殺,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懷疑,可見這個年輕人是個老好人。
「還有其他懷疑拉提奧小姐的理由嗎?」
「當然」
希翁點點頭。
「三年前,原本應該成為庫爾德里斯繼承人的她的弟弟離奇死亡」
5
「怎麼……」
凜將小小的綠柱石放在太陽穴上,呆呆地低語。
距離希翁藏身的廢墟大約百米的小巷裡。
凜表面上是在逃亡,其實是在追捕二人。
也沒告訴埃爾戈,他的衣服裡藏著寶石碎片。
現在正在做的,就是利用寶石進行竊聽。
為了不被感受到魔力的氣息,無限融入埃爾戈的波長。在埃爾梅羅二世那裡學到的,作為五大屬性持有者的技術應用。
「阿爾特納姆家……果然和庫爾德里斯一樣,是阿特拉斯的六源吧?」
就像時鐘塔的君主家族一樣。
凜還記得拉提奧在海盜島事件中說過的話。
——「就像同屬阿特拉斯院的阿爾特納姆家族將以太線視為自己的神經一樣,庫爾德里斯家族將外置框架視為自己的骨骼」
視為自己的神經。
因此,從逃亡前埃爾戈的樣子,可以判斷出他的腦神經是否受到了干擾,所以早早地逃走了。
雖然系統不同,但凜也精通駭入的魔術。
但是,通過竊聽得到的情報,超出了凜的想象。
(阿特拉斯院的……叛徒?)
如果這是時鐘塔的話,就可以斷定是派系之間的鬥爭。
因為時鐘塔這個舞台,本來家族關係就不好,互相拖後腿的話,可以磨嘰上幾百年。
但是,阿特拉斯院呢?
(……意外的,這種印象很淡薄。)
時鐘塔會成為互相拖後腿的地方,歸根結底是因為資源有限。
與他人分享的神秘會被淡化,無論是權力還是資產,共享份額都是有限度的。
但是,阿特拉斯院的情況,原本就和這種情況沒有什麼關係。
人類的運營的組織,當然也有嫉妒,也有時反目吧,但由於「自我的研究只對自己公開」的戒律,交流本身就切斷了。既然是特意組成的組織,即使有必要的最低限度的聯繫,也不可能形成互相拖後腿的、某種意義上濃烈的關係。
「可是,叛徒……」
思考,對迄今為止的信息進行仔細調查。
毫無疑問,應該是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團。
如果只有阿特拉斯院還好說,但如果牽扯到君主·梅亞斯提亞,能想到的類型就會瞬間激增。
考古科雖然在時鐘塔不太被人注意,但畢竟是中立主義的佼佼者。傳統根基深厚,在時鐘塔的各個角落人才枝葉茂盛。
特別是珍藏的禮裝的質和量出類拔萃。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和考古科的知識以及秘寶結合在一起,會發生怎樣的奇蹟,凜也無法想象。
「這個案子意外複雜……」
沉重的低語在大海與沙漠之國的小巷裡徘徊。
幾秒鐘後,拍了拍自己的臉。
轉換意識。
現階段,集中精力進行有意義的思考。
「其實首先應該考慮如何奪回埃爾戈,但目前看來還不會怎麼樣」
埃爾戈的拷問開始的時候,進行到了強行突入的極限,不過,之後意外地以安穩下來了。
也許是因為那個年輕人身上的氣息吧。
海賊島也是如此,明明擁有那麼可疑、巨大的力量,埃爾戈這個年輕人卻沒有激起我的戒心。
倒不如說,在交談的過程中,不知為何會產生一種想要幫助他的心情。海賊島的孩子們都很親近他,想必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如果是以前的英雄,這可能是一種被稱為超凡魅力的資質。
(……那倒是。)
把思緒轉向少女。
名為希翁的鍊金術師所使用的以太線,相當棘手。
雖然估計不可能做到在互相移動的戰鬥中還能刺中腦神經,但如果在鬆懈的時候遭到突襲,那將是致命的。
而且,從她和埃爾戈的對話來看,應該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應用方法。
(……即使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性能規格也有點怪吧?)
凜一邊思考,一邊打磨魔術迴路。
監聽中的情報,哪怕一個也不能聽漏。
然後喃喃道。
「拉提奧的弟弟,非正常死亡?」
*
「拉提奧小姐的弟弟?」
「你好像不知道」
少女一邊觀察著埃爾戈,一邊小聲說。
「阿特拉斯院不一定重視家族,但六源是例外。在庫爾德里斯家族中,拉提奧的弟弟塞弗·庫爾德里斯·海拉姆被視為繼承人,長期被撫養」
「塞弗·庫爾德里斯·海拉姆……」
埃爾戈完全不知道這位是誰。
不對,自己原本就不瞭解拉提奧的事情。
他們曾在海盜島和新加坡的海上戰鬥過兩次,其中一次曾共同戰鬥過,但此後就再也沒有來往過。埃爾梅羅二世的妹妹又和現在的拉提奧締結了何種互助契約,對於以上的一切,埃爾戈僅僅只是聽別人提過而已。
「可是,這個塞弗三年前淹死了」
「……溺水?真的是溺水嗎?」
「字面意思。另外,就是亞歷山卓的海」
希翁面不改色地繼續解釋。
「當然,在亞歷山卓也會有波濤洶湧的時候,也有記錄稱是在暴風雨過後的第二天發現的。但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在度假勝地溺水而死,實在是令人費解的事件」
「那……當時沒有調查嗎?」
「話雖如此,阿特拉斯院本來就是一個對他人不感興趣的組織。也沒有值得一般警察特別留意的案件性。……鍊金術師拉提奧的行動,從這個時候開始突然發生了變化」
「……變化嗎?」
「是的。一直躲在阿特拉斯院的她,開始積極地接觸外界。雖然沒有掌握洩露研究的證據,但似乎以接受各種委託為條件,得到了各種情報。上個月,終於在新加坡近海與你接觸了」
「…………」
希翁的話讓埃爾戈想起了當時的事情。
她率領著骨之巨人坦格雷和眾多使魔,襲擊了海賊島。
當時的拉提奧認為自己是為了實現幾千年前庫爾德里斯的夙願而來的。埃爾梅羅二世也得出了大致相同的結論。
但是,真的只是這樣嗎?
希翁所說的三年前的事件,如果也和拉提奧有關呢?
拉提奧通過得到埃爾戈,究竟想達成什麼?
「現在,拉提奧在海底」
「啊?海底?」
「是的,海底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這番荒唐的發言讓年輕人瞠目結舌。
在第一次來的國家的廢墟里,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少女束縛著——把這種狀況,從意識中炸飛的,巨大的衝擊。
「就是世界史上提到過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嗎?」
「嚴格地說,與此同時,根據當時法老托勒密與阿特拉斯院的契約,另一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以前就有傳言說,有這種遺失物(Lost Namber)存在,這次,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正式組成了聯合發掘調查團,開始著手調查。埃爾梅羅二世和其弟子,也被邀請到這裡」
「……老師,你在搞什麼啊?」
不由得脫口而出。
不,已經切身體會到那位老師有著被捲入其中的異常體質,海底大圖書館這個詞果然有破壞力。
「我之所以出面,也是因為在聯合發掘調查團發現了疑似阿特拉斯院研究的代碼。為了不讓事情馬上敗露,我們採取了多重加密等措施,但最終還是判斷這有百分之八十二的概率是阿特拉斯院鍊金術師的研究成果」
希翁淡淡地說。
「因為是和時鐘塔聯合調查,而且沒有完全的證據,所以教官們還沒有行動,但我認為這是對阿特拉斯院的背叛」
「也就是說……這是你的獨斷?」
對於埃爾戈的問題,希翁不高興地噘起嘴。
「與你沒有關係!我已經被授予教官的地位和權利了!總之,是不是我的自作主張,對不是阿特拉斯院的你來說沒有意義吧!」
「嗯、嗯」
迫於氣勢,埃爾戈點點頭。
看到她的樣子,少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咳嗽了一聲。
「說實話,當時我也束手無策,因為被埋在海底遺蹟裡,我沒有追查的方法。已經向阿特拉斯院的教官們申請了追加裝備的許可,但考慮到目前阿特拉斯院的速度,裝備交付之前的時間差,就有四成以上的可能性讓犯人逃脫」
未釐清所有的關係性,便襲擊了二世的弟子。這就是原因。
對於目前的希翁來說,時間已經不夠了。
就算洩露研究的兇手是拉提奧,或是聯合發掘調查團的其他人,也沒有追查到海底的手段。
當然,犯人也遲早得從那個遺蹟裡出來。但如果在這裡被逃掉,很有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可是……」
少女低語道。
看著孤零零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
不知道對方是否還記得,就在不久前,她還在認真地拷問自己。她越是生氣,他就越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不。
原本希翁與外界的人就沒有接觸,甚至無法判斷出他的行為是否正常。
就連在阿特拉斯院,她也一直是孤獨的。
以太線讓她變得太過無敵了。
還不滿十歲什麼的,根本不成問題。
一切知識,只要從他人那裡篡奪即可。只要翻一翻以太線,再優秀的頭腦也會在她面前說出所有的信息。不僅僅是腦神經,甚至可以介入靈魂的設計圖-靈子,讀取其思考法則。
雖說具備艾爾特納姆家族的家傳特質,但能將難以駕馭的以太線塑造成如此異能,正是因為她有著自現任院長以來少有的才能。
年僅八歲就獲得了阿特拉斯學院教官的地位和特使的權力,正是因為擁有巨大的情報收集能力。
相反,以太線讓她變得孤獨。
即使在每個人都孤獨地追求守護世界的阿特拉斯院,依然被恐懼、被忌憚、被迴避。
那是當然的。
誰都不希望自己的靈魂受到干預。
花時間鑽研、提煉出來的智慧也不想被剽竊。
儘管如此,希翁還是相信技術是合理的,不去懷疑。
自己的未來沒有問題。
不可能有。
找不到那樣的理由。
(……切停二號線)
把自己的分割思考封印起來。
視線又回到紅髮年輕人身上。
「但是,能找到你,真是意外的幸運」
「我?」
「嗯」
希翁認真地說。
異常規性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它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一旦被我掌握,就有可能成為絕對的joker牌。
喰神的年輕人。
與現代脫節,壓倒性的神秘格不同,這個牌有它的使用方法。
「既然已經逮捕了你,說不定就會迫近他們」
*
凜也聽著他們的問答。
沉默了幾秒。
「海底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這幾乎是痴人說夢。
不過,這樣一來,格蕾的郵件也就不難理解了。
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團。
還有,君主·梅亞斯提亞的來訪。
即使是如此誇張的陣容,如果目的是這樣的遺蹟,也就有了真實感。
在世界史上赫赫有名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而且是隱藏在歷史背後的另一個大圖書館,竟然還存在於海底。
「一個接一個的,真是叫人閒不下來啊」
她的眼睛裡燃燒著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