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上 第一章 1
從埃及鐵路的馬斯爾站出來之後,步行一會兒,一片蔚藍得令人驚訝的大海便在眼前鋪展開來。
既然是包括了意大利和希臘在內的地中海的話,那自然也面對著埃及的北側,這種事實作為知識自己是明白的,但看來,自己腦子裡好像還沒能充分理解這個事實。
(這裡就是,亞歷山卓……)
陽光明媚、天空澄澈。
那大海的蔚藍,也是源自映射如此明媚的天空而來的吧。
「那,我就先和埃爾戈一起先去酒店登記入住先咯」
單手把旅行包提到背後,凜如此說道。
「不是和我們一起嗎?」
「雖然團體行動也行,但要是有什麼萬一都被抓了起來的話且不是很麻煩?既然從一開始阿特拉斯院的目標就是埃爾戈的話,那就沒有把貴重的寶石特意展示出來的必要了吧。雖然想必之後總是要合流的,但那也得是確保了安全之後了呢」
「……啊」
確實如此。
雖然現在是和萊妮絲和露維婭達成合作關係,暫且能讓人安心,但在當初的海賊島上,第一個以埃爾戈為目標襲擊過來的,就是那個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來著。
明明如此,我們卻還要特意從日本一路來到埃及也是有原因的。
法老殺人事件。
因為這命名極其愚蠢的事件,我們受到了來自萊妮絲她們的求助。
在此之上的詳細內情,要暫時放在合流之後才說明,所以現在還不清楚。不管怎麼說,原本為了埃爾戈的治療,我們也有和對方會面的必要……但唯獨不能以觀光的心情過來這點是可以肯定的。
畢竟,這裡可以說是敵人的根據地啊。
原本還很放鬆的心情,突然因此變得緊張了起來。
「老師和師姐也要小心啊」
「嗯。我一定會保護好師父的」
在我全力點頭後,師父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我也說點啥,不過看來只能拜託你了」
「嘿嘿嘿!畢竟事到如今你就算鍛鍊自己也就那樣了嘛!」
聽聞我右肩的固定具中響起的亞德的聲音,師父「咕」地漏出了一聲呻吟。雖然這對師父有點可憐,但可悲的是這確實是事實。
在凜她們走後,師父也拿起公文包,轉過身去。
「那麼,我們就以被她們指示的目的地的方向走吧。畢竟是要和阿特拉斯院接觸呢」
「好的」
就這樣,我和師父兩人開始走到街上。
道路被清潔得很漂亮,讓人十分意外。
雖然明明是沙漠之城卻能看到海這件事也很不可思議,但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從首都開羅就一路飄著的佈滿沙塵的空氣,在這裡也格外地清爽。
要是在開羅的話,就會簡單易懂地橫溢著熱氣了。
在遍佈垃圾的道路上,信號也時好時壞,到處都堵車。喇叭聲不絕於耳,而在車流中則有推著香蕉或者棗子的手推車的小販,甚至是驢車悠然地走在其中。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堵在路上的車的車窗中伸出了紙幣,而小販則好像在和那樣的車的車主在做生意的樣子。
當然那樣的場景想必也有作為埃及首都的特殊性,但我還是因此而過早得下了「那樣的充滿混沌的狂熱氛圍才是埃及」的結論了。
而那樣的氛圍,在這個城鎮非常稀薄。
(怎麼說呢……)
難道是因為亞歷山卓是地中海的觀光景點,這個原因嗎?
當然,想來那也確實是原因之一吧。
但是,我也能感受到其中那沒法簡單解釋的某種奇怪的通暢感。
在路上行走的行人們的表情,也讓人隱約從中感受到某種安穩。招牌和標記上也不只埃及語,多數還並列著英語,沒什麼閉鎖的感覺。明明開羅和亞歷山卓都應該是埃及屈指可數的大都市才對,但它們之間的性質差別卻大得驚人。
風之城。
我的心裡突然浮出了這樣一個名字。
不經意地接納吹入的風,又不經意地將新的風送出。在風不斷流動的土地上不會沉澱淤塞,我感覺到了這樣的作風。
「怎麼了呢?」
突然,師父向我問道。
「不,總覺得,這個城鎮跟之前的開羅完全不一樣」
「可能有歷史的原因吧」
師父如此回答道。
「歷史,嗎?」
「這裡在過去,曾是被稱作世界的繩結的都市」
師父輕咳一聲。
「我在列車裡也說過差不多的話吧。原本亞歷山卓就是由身為外部的王的亞歷山大三世——即伊斯坎達爾王的命令而建造,並被其賦予自己名字的都市。是由伊斯坎達爾在征服途中創造,又由其部下托勒密成為法老後,被確立為了埃及首都的城市。雖然似乎當時也建了不少其他的城市,但作為結果留下來的就是這裡」
師父眺望著遠方。
那一定是兩千年以前的過去。
進行了無數的征服的大帝和其軍隊,也同樣看見了這座城鎮中的風景了吧。在廣闊的沙漠中闊步前進,再被地中海的光景震撼心胸,然後又一次,以遙遠的世界盡頭為目標不斷持續地進擊下去。
我曾經,也聽說過類似的話。
從那個被稱作Faker的女人那邊,伴隨著她那非同一般的熱情,聽聞了留名歷史的伊斯坎達爾的行軍是何等榮耀,又迎來了何等悲哀的終末。
到現在,連這份記憶也已經遠去。
「但是,也並不單純是自然而然地殘留下來的。畢竟這是一座經歷過坎坷的命運的城市啊。比如說,這裡既是誕生、孕育了最後的法老克里奧佩特拉,也是她最後迎來死亡的地方。而將她逼入了絕境的羅馬軍艦,恐怕也已經被盡數埋葬在了這片海洋中了吧」
就算是我也是聽說過克里奧佩特拉的名字的。在世界歷史上,如果觸及關於美女的話題的話,沒有能超過她的知名度的存在。
正好,已經走到了海岸邊緣。
海面上反射著陽光,波浪閃閃地發著光。而在這期間有數艘遊艇在其上行駛,謳歌著這片夏日的度假勝地。
在這片美麗的海洋中,究竟曾經帶來了多少艘羅馬軍艦呢。而察覺到末日的克里奧佩特拉遠眺著這些軍艦時,她的內心又在想著什麼呢?
看到不禁沉浸在了自己的空想裡的我,師父只是微眯著眼笑著。
在沿岸的道路上,排列著好幾個小攤。
很多都是連屋簷都沒有,只是把食物胡亂並排擺放的非常簡樸的小攤。好像其中也有隻是把桌子和椅子擺在沙灘上的咖啡店。
而莫名勾引人的食慾的香味,從那些小攤上飄了過來。
「還在製作嗎?」
師父微笑了起來。
他去了小攤裡的其中一家,然後拿著兩個不知夾著什麼的扁平面包折返回來,遞了一個給我。
「請吃吧,女士」
「啊,非常感謝」
明明在火車上已經吃過了蛋糕,現在卻又覺得餓了起來,而且這好像還暴露了,讓我很難為情。
最近,我的飯量稍微增加了一些。
從扁平的麵包中,可以看到切碎了的意大利粉和鷹嘴豆、還能隱約看到其中夾著米飯。雖然總覺得有點亂七八糟,但澆在這些碳水化合物上,還冒著熱氣的番茄醬,帶著一種讓人禁不住咽口水的撲鼻香氣。
下定決心地鼓起腮幫子咬了一口,滿嘴刺激性的味道擴散了開了。
「……哇,總感覺,像是垃圾食品一樣的味道呢」
「這是苦莎莉,主要是豆子和意大利粉的番茄醬飯。因為可以便宜地填飽肚子,所以我以前來這裡的時候經常吃。只需要一英鎊的能換成一整天的伙食。而這裡因為是邊走邊吃,所以用平烤麵包把這些夾在裡面,所以吃起來更方便了」
師父自己也一隻手拿著一邊吃,一邊好像很懷念地如此說道。這麼說來,當時的師父也是這樣,單手拿著這個苦莎莉,漫遊在這座亞歷山卓的各處嗎。
咬第二口,第三口。這次控制著位置咬下去後,味道又改變了。
看來,這是根據沾上番茄醬分量口味也會發生改變的組合。
炸洋蔥那脆脆的口感再加上大米和番茄醬的美味,越吃越入味。雖然感覺這應該是這家店自己研究的手藝,但不管如何也是很有路邊小攤氛圍的,讓人高興的食物呢。
「真的,很有趣……」
「雖然菜譜本身很簡單,但即便是同樣的苦莎莉之間也有獨一無二的味道,是充滿個性的料理。不過,這料理和亞歷山卓不一樣,歷史還很淺呢。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駐紮在埃及的意大利人,把意大利通心粉混入米飯裡而發源的食物」
「也有它是來源於印度的蒸飯,克西莉的說法哦。那是在伊文·巴圖塔的《大旅行記》裡也有記載的料理呢」
從一旁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
一瞬間,我就站在了師父的身前。
而在海岸上,站立著一個男人的身影。
年齡大概在四十歲左右吧。
棕色的長髮完全遮住了眼睛,瘦小的身軀上穿著灰色的西裝。仔細觀察的話,那是相當優質的布料,從那如同吸在肩頭上一般貼身的形狀上來看,那西裝恐怕是訂做的吧。不過由於其本人的氣質,完全沒有高級貨的感覺。
一言蔽之,那實在是非常個性鮮明的人。
但是,也明顯,不是普通人。
雖然十分微弱,但從那個男人周圍確實能感覺到魔力的波長。
(——阿特拉斯院?)
當然會讓人這麼想。
但是,那是和至今為止遇見的阿特拉斯院的人們完全不一樣的氣質。說到底阿特拉斯院應該是幾乎不會使用魔力之類的東西的。
倒不如說,這種印象更貼近身邊的……
「hello,好久不見了呢。埃爾梅羅二世、」
男人曖昧地如此笑道。
而與此相對的,師父的反應十分激烈。
「怎麼會……居然是你……」
師父低聲呻吟道。
「您是師父的熟人嗎?」
「可不止是熟人的關係啊。……啊,當然,也不可能是在這裡偶然間碰上的對吧??」
長髮男人,很為難一般撓了撓臉。
「嗯,想來你是覺得會是阿特拉斯院的人過來吧。嘛,這次的我確實是從阿特拉斯院來的就是了」
彷彿膽怯一般,聲音的音調輕輕地下降了。
而沉默了數秒後。
師父慢慢垂下了頭。
「我們這邊才是,好久不見了。卡爾瑪格利夫·梅亞斯提亞·德魯克——不,君主·梅亞斯提亞」
*
「……梅亞斯提亞?」
我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沒記錯的話,那是時鐘塔十二學科之一。考古科的別名應該就是這個。據說大部分場合,時鐘塔的學科都會被冠以始祖的名字,而與這些家系相關聯的人物們則擔負著時鐘塔的重任。
「君主·梅亞斯提亞、也就是,那個……」
「當然,就和你想的一樣。卡爾瑪格利夫氏正是考古學科的學科長,也是十二君主之一,君主·梅亞斯提亞本人啊」
我不由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十二君主之一,那也就是,和師父被稱作君主埃爾梅羅二世一樣,在時鐘塔僅有十二人的,魔術師們的王者。
彷彿看透了我的表情一樣,卡爾瑪格利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呀,沒有威嚴真是不好意思呢」
「不,不是,沒有那種事……」
雖然我這麼回答,但聲音卻有點嘶啞。
實際上,這是因為他和至今為止遇到的君主們十分不一樣。先不論師父,其他的君主們都在各種方向性上,散發著足以讓人理解為魔術師們的領導者的存在感。
但從卡爾瑪格利夫身上,卻完全感覺不到那種東西。
就連他是魔術師的印象本身都很稀薄,說他是普通的商務人士更容易讓人相信吧。
更何況,為什麼在埃及,會發生這種偶然遇到時鐘塔的君主之類的事態呢?
師父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在時鐘塔的話自不必提,但為什麼君主會在這裡?」
「哈哈,沒想到會被你這麼說呢」
苦笑的卡爾瑪格利夫輕輕咳嗽了幾聲。
「雖說如此,關於你們幾位的狀況我也在某種程度上有所知曉。剛剛,我們也談到了阿特拉斯院了吧」
雖然男人的聲音十分平靜,但我的心臟卻強烈地跳動了起來。
大概,師父也是這樣吧。
(……某種程度知道?到底是多少程度?)
讓人忍不住這樣想。
打個比方,如果暴露了我們和吞噬了神明的埃爾戈在一起這件事的話,對時鐘塔來說應該也會成為很大的問題才對。一個不小心的話,『那樣珍貴的資源應該是時鐘塔的共有資源才對』,毫無疑問會被這麼說。我所知道的時鐘塔就是這樣的地方。
「法老的殺人事件,萊妮絲大小姐是這麼說的呢」
卡爾瑪格利夫的話語繼續道。
「萊妮絲小姐嗎?」
聽到意想不到的名字,我皺起了眉頭。
「沒錯。不過關於細節的部分我也要保持一下沉默。很抱歉,這是稍微有點高度機密性的計劃。嗯,不如說正因為是高機密度的計劃,也有可能會變得更復雜就是了……」
「……」
不經意間,我和師父互相看了一眼。
感覺,話題變得有點奇怪了。
原本我們應該是為了尋找讓被埃爾戈吞噬的神明歸還的方法,準備和阿特拉斯院共享情報才對。被萊妮絲求助,歸根結底應該也只是這個流程中發生的某些糾紛引起的才對,我們原本是這樣想的。
但在這裡,居然出現了君主·梅亞斯提亞的計劃。
那麼,前提本身就突然被顛覆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洶湧的波濤。
嘈雜的遊客。
亞歷山卓的明媚風景,如今全部從我的意識裡消失了。
感覺從君主·梅亞斯提亞——這位初次相遇的君主的腳邊,彷彿一切都在不斷崩壞一般。
「很抱歉,希望你們能幫忙保密呢」
說完這句開場白後,卡爾瑪格利夫如此說道。
「現在,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組成了聯合發掘團呢」
2
波浪的聲音回到我的意識裡,已經是大概十幾分鍾後了。
我們正被卡爾瑪格利夫帶領著,沿著城鎮的海岸線走著。亞歷山卓的海岸線,是一個巨大的弧形,而沿著海岸步行著的我們,自然就變成了繞著都市的東灣轉了一圈。
而從中途開始,行人就逐漸開始減少了。
我回想起在倫敦和新加坡時好像也發生了一樣的事情。
在絕大多數存在魔術協會的土地上,為了防止平民與魔術師不小心接觸到,都會設置各種各樣的舉措來進行防範。大概,這裡也被施以了類似的舉措把。
畢竟,會那樣做的所謂魔術協會,阿特拉斯院也正是其中一員。
時鐘塔。
阿特拉斯院。
然後是,彷徨海。
這三個組織的總稱才是魔術協會。原本應該是兄弟一樣的關係,但隨著歷史的更迭互相之間逐漸失去了交流,到了現在聽說已經幾乎互相之間完全斷絕交際了。我能和阿特拉斯院的人相遇,也僅限於兩三個偶發事件中而已。
這種情況下,所謂的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團,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
想得東西太多,腦子都快轉不過來了。
那位看起來非常懦弱的卡爾瑪格利夫和師父之間的關係我也不清楚。畢竟從時鐘塔的人際情況來看,明明絕大多數情況下,出於弱勢立場的都應該是師父那邊才對。現在這種相反的情況令我有點混亂。
現在也只是,半自動地在移動雙腳跟著他們兩人而已。
而突然,他們的腳步停了下來。
古老的城塞,正佇立在我們眼前。
「就在這」
「世界其他奇蹟。至少應該知道它們的名字吧」
仰頭望著城塞的師父,低聲說道。
「嗯……雖然並沒有全部記住」
吉薩的金字塔、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奧林匹亞的宙斯神像,還有羅德島的巨像等都很有名。這種明明是類似世界史的基礎問題一樣的知識我卻還是記得模模糊糊的,很對不起。
師父對我的回答點了點頭,說道。
「其中之一就是這裡了。法羅斯的大燈塔」
「燈塔?」
眼前的建築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燈塔的樣子。
雖然是極為堅固的建築,但無論哪裡都看不出類似燈塔的要素。
要說起來的話,那彷彿沿著海岸線紮根,執拗地伸展著的那城牆的劍拔弩張的感覺更為突出。我並沒有什麼正經的軍事知識,要是有人讓我去攻陷這樣的要塞的話,我恐怕會由於完全找不到能夠侵入的突破口而被逼到走投無路吧。
「雖然之前就已經是半毀狀態了,但在十四世紀的時候才由於地震而完全崩塌了。而在那之後,利用殘留下來的地基,當時的統治者蘇丹重新將其作為要塞建造了起來,並冠以自己的名字,將其稱作卡特巴城堡」
卡爾瑪格利夫進行說明。
原來如此,不愧是考古科的君主啊。
雖然不是很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算不算投緣,但他和師父確實有著奇妙的咬合方法。
「燈塔變成了要塞嗎……」
「哈哈,因為當時法羅斯的燈塔本身就是伊斯坎達爾的設計,想必一開始也就已經想過軍事利用了吧,高近120米,即便是56公里外也能看到光、如果使用被安裝在燈塔上的鏡子的話,就可以在敵人到岸邊之前被點燃等,這種類似七大不可思議一樣的傳承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聽完他說的,我突然覺得這變化挺相符的,真是不可思議。
至少,從古代開始肯定就有「如果是伊斯坎達爾的話製造出那樣的兵器也毫不奇怪」的認知了吧。
不知想到了什麼,師父揉了揉太陽穴,說道。
「沒記錯的話,這裡面現在應該已經是海軍博物館了才對,但別說遊客了,我連類似職員的人也沒看到,想來這也是你們乾的吧」
「我們疏散了人員,從魔術和法律雙方的意思上。來吧,請進」
卡爾瑪格利夫如此回答著,帶著我們筆直地穿過了正門。
走進天花板很高的狹長石制走廊。
大聲迴響的腳步聲,和拍打要塞的波浪聲交織在一起。
在這途中,師父詢問道。
「請容我詢問一下,萊妮絲她們到底怎麼了?」
我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而卡爾瑪格利夫則很快回答道。
「當然是平安無事。嗯,以防萬一我先聲明,至少我當然是不會加害她們的。……倒不如說,您看上去更怕是我被她們加害的樣子。埃爾梅羅二世想必很辛苦呢」
「這點請任君想象了」
比起話語,師父卻以沉痛的表情盯著對方。
「師父」
「唔」
只有這個我是不能無視的,我對看上去故意歪著嘴的師父,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不過,這樣的交談,也僅止到穿過了要塞的走廊,走到要塞後門之前了。
我們在要塞後面的海邊望著眼前的東西,瞠目結舌。
隱藏在堡壘的陰影下,海面上正漂浮著一個奇怪的物體。
雖然露在水面上的只有三成左右,但也能看出那是巨大的甲蟲般的形狀。要是包含潛在水中的部分的話,大概高五米,全長八米左右吧。
「……這,是?」
「阿特拉斯院的潛水艇」
「……qian,shuiting?」
對不起。
我僵直著,沒能反應過來。
說真的,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們會說這種詞語。
「哎呀,因為這樣的大小的話要隱藏起來很困難嘛,所以就借用了這裡的要塞咯。在這的話就算被看到了也有各種藉口能找嘛」
真不知道應該說這規格是大還是小。
比起說是魔術,那更像是選擇了和人類不同的道路的異形科學。在我們面前的是,與時鐘塔同為魔術協會的同時,卻與時鐘塔毫無重合的睿智的結晶。
師父看著眼前拍打著甲殼的波浪,深深地皺著眉,問道。
「沒記錯的話,不可將兵器帶出來,這不是阿特拉斯院的規定嗎?」
「從他們的基準來看,這種程度好像還算不上兵器,頂多只是便利的共享道具一樣的東西呢。嘛,說到底對他們來說,能和外界的文明相符合的東西,好像根本就不會被視為兵器呢」
「……原來如此」
想必即便是師父,語氣上似乎也沒有能完全接受。
我深切得感受到了,在和時鐘塔完全不同的意義上,阿特拉斯院與常識發生了偏離。到底要在怎樣的思想下,才會準備這樣的道具呢。
「……既然說是潛水艇,難道說我們要去海里面嗎」
「沒錯」
卡爾瑪格利夫爽快地肯定了我的詢問。
師父目不轉睛地交錯著凝視著海和潛水艇。
然後
「……海底遺蹟」
如此嘟囔道。
「你們說了發掘團對吧。也就是說,你們在挑戰亞歷山卓的海底遺蹟對吧」
「在埃爾梅羅二世面前,這還是太明顯了呢」
面對著微微苦笑的卡爾瑪格利夫,師父繼續說道。
「自從九十年代在亞歷山卓海底發現了克里奧帕特拉的宮殿以後,即便在一般的考古學中,海底遺蹟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熱點話題。在海拔已比過去遠遠提高了的亞歷山卓,有眾多的遺蹟在海底沉眠。在現代科學還不能及的領域,想必也是」
「沒錯,在我們所在的領域,也要接觸亞歷山卓的海底遺蹟。這次的聯合發掘團就是關於這個的」
我短暫陷入了茫然。
我原本以為我們是來沙漠之國的。
沒想到,最初的任務竟然是潛入海底。
不管怎麼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不可能拒絕了。
(凜小姐和埃爾戈呢)
姑且給他們發了郵件,但現在還沒有迴音。
巨大的甲蟲——阿特拉斯的潛水艇的頂部打開了。
「請吧請吧」
「……我先進去了,師父」
跟著先進去的卡爾瑪格利夫,我也從那開口處跳入了其中的黑暗之中。
經過了相當時間的猶豫後,師父也還是一樣進來了。
在艙門關閉後不久,甲蟲內部開始盈滿奇怪的光芒。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光芒……而在數分鐘後,甲蟲狀的潛艇就極速地開始向幽暗的海底下潛了。
3
奇妙的是,從潛艇內側,可以清楚地看到海底的樣子。
無論是來往的魚兒還是海底的樣子都清晰可見。按理說,到了這個深度,太陽的光也已經無法照出這樣的亮度了才對。
「周圍的情況,好像是利用阿特拉斯院的傳感器進行補正的哦」
卡爾瑪格利夫對此進行解釋。
看來這艘潛水艇並不是由他來操作。
潛水艇自動地在海底移動著,向我們展現著海底的全貌。即便是基於現代科學制造的潛艇,應該也還沒有能這樣鮮明且即時地進行全方位觀測的技術才對。
卡爾瑪格利夫一邊看著海中的景色,一邊說道
「說起來,在伊斯坎達爾的傳說裡也有說他去了海底旅行之類的呢。據說是已經滿足了征服地上的伊斯坎達爾,讓製作玻璃的工匠製作出巨大的玻璃樽,鎖好後進入海里。因為其中也放著發光的燈,還可以觀察周圍的魚來著」
「那個傳說根據底本有不同的版本呢。亨利·米其林的《亞歷山大的故事》中是玻璃樽,在愛德華·阿姆斯特朗版中則沒有提及玻璃容器。另外,何止是滿足於地上的征服,少年時期的伊斯坎達爾就已經瞞著老師們的眼睛,打算開始海中旅行了」
聽到師父的回答,卡爾瑪格利夫稍稍有些驚訝。
「嚯,沒想到竟然有那麼大的不同呢。那麼伊斯坎達爾騎著獅鷲在空中飛行的傳說,內容也會有那麼大的不同嗎?」
「因為資料已經散失了,我也只是知道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像剛剛說的《亞歷山大的故事》也是,現在代表性的是十二音綴的亞歷山大的版本,而其基礎的十音綴版本我當然也是沒有讀到過的」
「啊,我明白的。十二音綴的亞歷山大的形式本身就是為了敘述亞歷山大的浪漫史而精煉出來的產物,想要入手在那以前的文獻也很難呢」
「……」
我完全聽不明白,看來是相當狂熱的話題,卡爾瑪格利夫和師父繼續滔滔不絕著。
我被在這狹小空間中的辯論給壓倒後,直率地說出「……真的什麼都可以有呢,伊斯坎達爾的傳說」的感想後
師父苦笑了起來。
「什麼都可以有,這是正確的評價呢。雖然被稱作什麼亞歷山大浪漫史,但那實際上是他的生涯和功績魅惑了後世的各種各樣的人,勾引起了他們的想象力而成的。如果用稍微壞心眼的說法,那已經成了後世的人們娛樂的素材。與各種各樣階層的人們的夢和幻想相關聯,被數十上百次反覆訴說,直到它變得和真正的伊斯坎達爾已經天差地別為止」
師父的話語中,彷彿榮耀和悲傷各充斥一半一樣。
我好像也稍微明白一點。
每次被敘說後,所有的東西都會越來越遠離真實。
如果有能夠連這變化一起愛上的人的話,那自然也會有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這種變化的人存在吧。
但是,現在這裡,真的有阿特拉斯的潛水艇。
即便原本只是單純的空想,能像這樣聯繫起來,讓我能從其中感受到奇妙的緣分。我覺得那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
說不定,我想著。
說不定,空想之中也有著真實。
即便就連訴說的人自己可能都不相信,但真正的伊斯坎達爾卻是不會輸給空想的亞歷山大浪漫史的大英雄,不是嗎。
不久後,我們可以看到真正的海底了。
即便已經逼近地面,潛水艇的速度也完全沒有下降。
「卡爾瑪格利夫先生?」
「嘛,請你這樣看下去吧」
聽著這位悠然自得的遮眼君主的話,我屏住了呼吸。
「啊……誒?」
原本我以為會產生激烈的碰撞,但潛水艇卻就這樣直接穿過了地面。
「幻術?還是說,是科學上的全息投影?」
之所以連師父也難以判斷,恐怕是因為這與阿特拉斯院相關吧。雖說高度發達的科學和魔術也很難區分,在我們面前展開的,可以說正是和這雖說同類的事蹟。
在剛剛拓寬的海底,巨大的遺蹟在此紮根。
「海中遺蹟……!」
那正和師父所言一致。
而且比我們想象中的要遠遠更大。
僅這樣一樣掠過,恐怕也已經能匹敵一個小城鎮了吧。
有尖銳陡峭的尖塔,也有著全長數百米的長城牆,並且明明是在海中卻也有著類似護城河的構築物。
而潛水艇則潛入了這片遺蹟的中央
那有一個很大的圓蓋形天花板。
當我們被逐漸吸到那個圓蓋近處後,突然伴隨著浮游的感覺。伴隨著微微振動,潛水艇停了下來。
而過了數秒後,艙門打開了。
雖然有一瞬間我害怕外面的海水會倒灌進來,看樣子沒有。
「不好意思,能請您先出去嗎?」
聽見卡爾瑪格利夫客氣的話語,我靠近了艙口。
「……在這裡……」
我戰戰兢兢地把頭伸出艙口外面。
看來,還是可以呼吸的。
安下心來吸了兩口新鮮的空氣後,我察覺到了某個事實。
(……魔力的濃度好高?)
雖說即便在現代也會根據場所不同,魔力的濃淡也會有所變化,但如此濃郁則很少見。就連被稱為靈地的土地,可能也只有這裡的一半吧。如果是沒習慣的人的話,甚至可能會引起暈車暈船的症狀也說不定。
周圍海中的樣子也清晰可見。
在這映照出彷彿星空一般的海底的廣場中,充盈著淡淡的光。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立場之類的東西在支撐著一般,對面那滿溢的海水卻沒有流下一滴。
這讓我想起了剛剛師父他們所說的,伊斯坎達爾要求製作的玻璃樽。
就彷彿那個玻璃樽,在這裡放大了數千倍一般。
潛水艇停在了那個廣場的入口處。
師父強忍著震驚出來了,而我則為了維持著能切實保護師父的姿勢,慢慢地前進著。
雖然地板看上去和大理石很像,但從腳底返回來的觸感則說明這是與大理石不同的材料。
而在廣場前,聳立著一座如同神殿一般的建築物。
而一扇看上去有我們身高十倍以上,彷彿在擾亂我們的遠近感的巨大的門擋在我們身前。
而在那門前,有著一個人影。
「……!」
我瞪大了眼睛。
那鮮豔的金髮,即便在海底也十分美麗。
而在那如同藍色寶石般的眼瞳中,閃爍著一如既往的惡作劇的光芒。
才不過離開了一個月不到,看上去是不是又長高了了一點。
「歡迎光臨,兩位。讓我等得比想象中更久了呢?」
微笑著的少女張開了雙臂。
「——萊妮絲!」
發出聲音的同時,我跑了起來。
二十米的距離也不過只是幾步。
彷彿要飛進她的懷中一般,我抱住了她。
在我懷中的她,十分得溫暖,金髮之間散出美妙的香氣。雖說有一點點像沙子的味道,但那也是讓人一直想聞下去的氣息。還有她那十分奢侈的、夢幻的、彷彿用多點力氣就會壞掉的肢體。一切都讓人如此懷念。讓人鬆了一口氣,又讓人對她稍微長高了一點不免有些不甘心……
「…喂,格蕾?」
從胳膊裡傳來癢癢的聲音,我回過神來。
「誒……?啊,啊,啊啊啊!」
我一邊幾乎要驚叫起來,趕緊鬆開了手。
我幹了什麼啊。
不過,在一臉茫然的我的眼睛和鼻子前,來捏死愉快地笑了起來。
「不不,畢竟是好久不見的再會呢,用擁抱相迎真讓我高興。要是格蕾你不過來的話,我可是要鬧一個小時左右的彆扭的哦」
「……那真是,太、太好了,可是…」
我做不到抬頭看著她的笑容。
意識到臉頰發燙的同時,我一個勁地把頭往下低。希望有個洞鑽進去說的就是這樣吧。
萊妮絲·埃爾梅羅·阿奇佐爾緹。
事到如今也不必多說了吧,這位是把僅僅是新手魔術師的師父封為了時鐘塔君主的,埃爾梅羅的公主。
「所以啊,希望你不要那樣自我厭惡呢」
「……好,好的」
師父對她完全沒有理睬自己這點點了點頭,然後按著眉頭對萊妮絲說道。
「所以,到底是什麼情況呢」
在仰望的視線的延長線上,還建立著如同先前的神殿一般的建築物。
「啊對,現在在發掘的過程中呢」
「發掘?聯合發掘團這件事我有聽說,但我看不出你們有進行那樣的作業啊」
一般來說被稱為發掘的,能被想象出來的作業,應該是和名字一樣把土或者其他的什麼挖起來的作業才對。
我也在埃及的紀錄片之類的地方看到過,從墓穴裡將王的陪葬品之類的東西發掘出來的樣子。有時是用重機械,有時是用原始的人力,那讓被深埋的遺蹟重見天日的過程,如同電影一般吸引人。
但是,這裡無論是廣場還是神殿都十分靜謐。
說到底,明明在海底卻甚至沒有被打溼的建築物,我可不認為時正經的過去的遺蹟。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如你所見,就是埃及的遺蹟哦。只是,經由阿特拉斯院介入了而已」
耳熟的聲音從建築物的背後傳來。
是個高個子的人影。
那看上去連模特都能輕鬆勝任的身形,遺蹟搖動著的蒼藍色頭髮。
大概二十歲前後,給人一種如劍一般被磨礪過的印象,和我們當初相遇時沒有絲毫變化。實際上,她在當初揮舞骨劍的時候,加以其高速思考,讓我們連王牌都被封住了。
「大概兩週不見了呢」
她面無表情地點頭道。
「君主·梅亞斯提亞也是,感謝你到地上了」
她向之後才從潛水艇出來,剛剛追上我們的卡爾瑪格利夫搭話道。
「哈哈哈,畢竟如果是我的話確實能認出埃爾梅羅二世的臉嘛。阿特拉斯院的追蹤器,我的話想要擺脫也有點太難了嘛」
(追蹤器……?)
雖然對這個單詞也很在意,但現在要優先於她。
「……拉提奧小姐」
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到了現在,我感覺這已經是很特別的名字了。
從她打算奪走埃爾戈那時起,這段夏日的冒險就開始了。
據說在過去,讓年輕人吞噬了神明的,是神代的三位魔術師。
山嶺法庭的仙人無支祁。
讓若瓏吞噬了龍的,彷徨海的吉茲。
然後,最後一人為阿特拉斯院的六源之一,庫爾德里斯家的鍊金術師。
「警戒的是正確的,拉提奧如此評價」
面對在師父身前逞強的我,她如此宣告。
「你們和拉提奧,是曾經賭上性命戰鬥過的關係。但是,現在應當結成新的關係了,拉提奧如此主張」
那種口吻,彷彿是把包括自己在內,也視作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在俯瞰觀察一般。
就像當需要的時候,將象棋上的棋子拿掉一般,連交出自己生命也無所謂,她有著這樣仿若無機質一般的可怕。那是彷彿在說,計算和模擬在先,現實只是在追隨在後出現,將一切都看清一般的態度。
難道阿特拉斯院的人類,都是那個樣子的嗎?
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
「哎喲等等,萊妮絲大小姐。那位想必就是傳聞中您的義兄大人了吧?」
從她的背後,有兩位男性走了出來。
兩邊都和拉提奧一樣穿著阿特拉斯院風格的制服。
一個豐滿的男人,和一個與其相對的瘦削的男人。
哪邊都很年輕。恐怕也就二十歲出頭吧。
剛剛搭話過來的是豐滿的那方。鼻子下面留著保養得很好,十分有光澤的鬍鬚。腰圍恐怕有師父的三倍。雖然如此,明明看上去能把我整個裝進他身體裡一樣得豐滿,彎腰的動作和姿態卻十分優美。
同時,萊妮絲那邊卻很少見地,彷彿很麻煩一樣皺起了眉頭。
「薩格戴姆先生」
「多麼見外的稱呼啊!從您那美麗的紅唇中溢出的話語,讓在下的心都要碎了。雖然已經反覆拜託過您了,還請您務必直接用朱塞佩,用名字來稱呼在下。當然,用阿莫雷(戀人)或者佩羅(美麗的人兒)來叫在下也沒關係喲」
未免也太過戲劇化了——而令人害怕的是,他以會讓人覺得是發自內心的一般額真情實感,單膝跪地。
簡直就像,失去了公主寵愛的騎士一樣。
當然,萊妮絲的容貌和體態自然不會輸給故事裡的公主,但這樣的態度出現在我的眼前,實在是讓我十分困惑。
而朱塞佩則向這邊轉過來,再次打招呼。
「在下名喚朱塞佩·伊什塔里奧·薩格戴姆。在下深切希望能與義兄大人在今後,結下比這地中海還要深厚的友誼」
「等會,那個……」
完全沒有想象到這種發展,就算是師父也無言以對了。
「請適可而止吧,朱塞佩」
瘦削的另一位男子,向朱塞佩勸諫道。
這邊也是一種與眾不同的外觀。除了與朱塞佩形成鮮明對比的瘦削體型以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髮。
被區分為了紅黃藍綠紫五色。
「我名為夸特·伊什塔里奧·阿茨班」
瘦削的五色頭,簡短地進行了自我介紹。
而在旁邊觀察情況的卡爾瑪格利夫,趕緊靠近了過來對此加以說明。
「夸特君是和我一起舉辦個人展的,以塗鴉藝術為中心的現代藝術家喲」
「卡爾瑪格利夫先生和,塗鴉藝術……?」
「就是這樣」
夸特將手伸到了旁邊的城壁上。
輕輕地撫摸了遺蹟的牆壁幾次。
僅僅這樣,色彩鮮豔的繪畫就出現了。
雖然只是用原色分別上色的,非常抽象的畫,但那是夕陽西下的亞歷山卓的光景。正因為僅僅施以簡樸的上色,那份色彩中有著能夠打動人心的東西。
但他再一次撫摸後,牆上的畫就彷彿謊言一般消失了。
「因為不能弄髒珍貴的遺蹟」
隔了一會兒,師父這樣說道。
「難道是,阿特拉斯六源的家傳特質嗎」
家傳特質。
之前和拉提奧戰鬥額時候,確實也有出現過這個名字。
拉提奧——庫爾德里斯家的家傳特質應該是使役骨頭。利用骨頭製作眾多的使魔,通過骨頭甚至能創造出能和我的亞德相比的武器。
那麼,伊什塔里奧家的又是。
「……原來如此。君主埃爾梅羅二世。與傳聞相符的人呢。但是,以那種勢頭動嘴的話,想必在時鐘塔裡應該很難生存吧?」
面對夸特的質問,師父被噎住了。
被直接命中要害了。
「那是」
「幸好,這性質沒有隱藏的必要。伊什塔里奧家,能對皮膚傳遞特殊的形質。剛剛那個也只是對此的運用,把我的皮膚變成了某種染料而已。色彩度,粘性,透明度,耐久度全部都隨心所欲,作為畫師來說沒有比這更棒的祝福了不是嗎?」
改變,皮膚。
庫爾德里斯是讓自己的骨骼改變。
那樣的話,阿特拉斯院的六源所擁有的家族特質,難道是將自己肉體的某部分進行改變嗎。
(……說不定)
那個五顏六色的頭也是這樣的。
我聽說過頭髮和指甲也是皮膚的一部分。這位名為夸特的青年。說不定是利用自己的家傳特質改變了頭髮的顏色。
「這位小姐也是初次見面」
朱塞佩握起了我的手。
看著他好像要親我的手,正當我慌慌張張地打算把手縮回去的時候,不經意間師父插進了我們中間。
「說起來,我們還沒怎麼接受說明呢,希望您先向我們介紹一下這個場所的情況呢」
「哦呀」
朱塞佩出聲了。
「這真讓人意想不到……這樣的話,有損阿特拉斯院的名聲。那麼就由在下進行說明也沒問題吧,拉提奧?」
「……請吧」
拉提奧催促道。
朱塞佩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後,張開雙手,指著遺蹟。
「世上雖有無數睿智,卻沒有能夠將之盡數書寫的書物!」
簡直就像是歌劇的歌手一般,整潔的男中音的聲音響起。
「世間雖有眾多書物,卻沒有能夠將之盡數讀完之人!然而那尋求睿智中的睿智,書物中的書物之人來到了亞歷山卓!那地中海的珍珠中收藏著的,正是偉大的亞歷山大大帝的遺產!即便未能完成那將沙漠與波濤都盡數飛躍的大征服,但卻確實將世界納入己手的勇壯果敢的帝王的,那絕不終結的夢的盡頭!」
簡直就像觀看了一場盛大的戲劇一般。
在名為朱塞佩的傳頌者的身旁,大海誕生了,沙漠誕生了,那位伊斯坎達爾曾馳騁過的地方都浮現了出來。我第一次知道了,竟然能僅憑那麼一點動作,手勢和話術,就能如此訴說故事。
「集結於繁榮的學堂姆塞恩,那宛如天上綺羅星辰般的學士們,也被那光輝魅惑吸引的,將森羅萬象所有一切都毫不吝惜地進行蒐集的智慧之園!記述一切研究、採集一切詩文、貯藏無限廣闊的知識的寶庫!不要忘卻,世上的人們!那獻予九位女神(姆塞)之名!其名為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咚,伴隨著一聲踏地的腳步聲,朱塞佩高聲地將其說完了。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這是連我也曾聽說過的名字。
「……我記得應該是,在古代集結了世界上眾多書目的大圖書館的名字吧」
當時沒有注意到。
這裡所寫的亞歷山大之名,是與那位征服王關聯的名字。
屏住呼吸的師父,立刻說道。
「冠以這個名字的圖書館,應該早就已經毀滅了。雖然到了現代有借其名字新建起來的建築,但那已經是其他東西了」
「正如您所言」
卡爾瑪格利夫曖昧地笑了笑。
「但是,阿特拉斯院中好像有著完全不同的傳承哦」
視線一轉,這次輪到拉提奧開口了。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有兩座。一座正如剛剛朱塞佩所言,佔據著世界史上最為重大的位置的圖書館。是從托勒密二世那代開始,集合了古往今來的知識的大圖書館。——然後,另一座時記載著禁斷的智慧,即滿載不能廣為人知的神秘的,海底的圖書館」
「……海底之館」
聽到了她的話語,我也想起了非常類似的設施。
時鐘塔也是。作為主體的古老設施都是建立在地下的。
特別是,到了可謂是本體之上的本體的靈墓阿爾比昂那兒,甚至直到現代都沒能完全踏破。
如果阿特拉斯院也有著類似的風俗的話。
「……也就是說,這裡是」
「另一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入口,就是這樣」
拉提奧如此說道。
面對那在她身後高聳著的巨大的門,我不禁渾身顫抖。
……不對。
「……難道說」
零落的聲音掠過。
我意識到了,其中的誤會。
難道說,在海底見到的設施,全部都是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一部分嗎。那別說圖書館,根本就只能讓人聯想到一個城鎮的設施群,全部?
恐怕到達了和我一樣的結論,師父也低聲呻吟道。
「這是什麼啊……」
如此嘟囔著。
「這已經不是吉薩的金字塔那種程度的東西了啊。法老再怎麼擁有強大的權力,或者行使經由伊斯坎達爾的征服帶來的遺產,也不是當時的國家所能建造出來的東西吧!」
「所以這是當時的法老,和阿特拉斯院合力建設的」
拉提奧說完,這次望向了遮著眼睛的男人的方向。
「額,那是要把麻煩的說明全部扔給我的意思嗎?」
君主·梅亞斯提亞——卡爾瑪格利夫無奈地聳了聳肩。
為了省阿特拉斯院的麻煩而幫忙的時鐘塔君主,恐怕會受到「真夠丟人的」之類的彈劾和羞辱吧。但本人看上去對此完全不在意。
「嘛,時鐘塔也是那樣的對吧?雖然根據時代會有所濃淡,但和國家也有著相應程度的交往嘛。也就是說當年的阿特拉斯院,和當時的國家有著比現在更為緊密的聯繫。雖然基本上奉行秘密主義和保守主義的阿特拉斯院相比時鐘塔來說,好像很少有與國家權力進行交涉的時期,但那個時代好像是例外的呢」
「……或者說,那個法老是特別的」
聽聞拉提奧的補足後,師父的眉毛微微動了動。
「那是……法老托勒密嗎」
托勒密。
這個名字,在我們路過地上的亞歷山卓的時候也出現過。
如果命令建設亞歷山卓的是伊斯坎達爾的話,那麼實際進行建設的就是其臣下托勒密才對。
對愕然的我,師父附加道。
「還記得迪阿德科伊戰爭(Διάδοχοι,繼業者戰爭)嗎?」
「……好像是在伊斯坎達爾死後興起的戰爭吧?」
說出來稍微有點心酸。
在進行遙遠東征的路途中倒下的伊斯坎達爾,在死前留下了「應當由最強者繼承帝國」這一難以置信的遺言。
而其結果,是他建立起的帝國陷入了巨大的紛爭。
原本應該賭上性命一同戰鬥的同伴互相背叛,擁護同一位王者的戰友之間互相殘殺。
「作為伊斯坎達爾親信的托勒密,就在那個時候,作為總督君臨了埃及,成為了法老」
師父如此說道。
「他是在那場陷入泥沼般互相廝殺的迪阿德科伊戰爭中,相對來說比較穩健的勢力呢。後繼者迪阿德科伊——這是單數的稱呼所以應該叫迪阿德科伊們——如此自稱的大部分人都迎來了悲慘的下場,但只有他是壽終正寢。應該說他比起戰爭更擅長政治嗎,至少法老托勒密徹底地迴避了讓自己統領的埃及陷入這場全面戰爭之中」
師父的說明,並不是想解說歷史的一個場景。
不如說,那其中充滿了講述與自己同甘共苦的戰友們的悲慘命運的苦澀。
「如果是那位的話,與阿特拉斯院形成獨立的互助體制也完全不奇怪。伊斯坎達爾的軍隊中也有魔術師,想必他已經親身體會到了魔術的重要性了吧」
「……!」
對啊。
確實,那位王者的身旁是有魔術師的。
向伊斯坎達爾宣誓忠誠的魔術師Faker,我們是知道的。當然也知道在現代已經難以計量的,神代魔術師的強大。那麼,伊斯坎達爾的征服,已經可以說是超越了我們想象的波瀾壯闊之旅了。
我感覺到從腹中傳出,一直傳到腳下的顫抖。
這知曉了至今所知道的,不過是真相的極小一部分的時候的所產生的衝擊,讓我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經過數秒後,師父再次開口道。
「那麼,法老的殺人事件是指?」
「話說回來」
這時,萊妮絲插嘴道。
「你們到底想在這裡站著講多久呢?兄長大人先不說,我可愛的朋友看起來好像要感冒了,能不能注意一下?」
「哎呀,那麼阿莫雷,請務必由在下——」
在朱塞佩出聲的時候突然插了進來
「那麼,就由我來帶領大家到寢室吧」
拉提奧轉過身來。
4
我們從神殿般的遺蹟——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入口右轉,在走廊上筆直地前行了一段時間。
同行的有我和萊妮絲和師父,以及在我們稍遠的前方帶路的拉提奧四人。
這條走廊十分奇妙,明明感覺上應該是大理石制的,但卻完全沒有回聲。
彷彿所有的迴音都被吸入了岩石之中一樣。
看來氣溫也經過了調整,明明在地上時是稍微運動一下都會汗流浹背的盛夏,海底卻僅僅是恰到好處的暖和。
「……」
很久以前,古代的人們也曾和現在的我們一樣在這裡行走嗎。既然是隱匿的圖書館,那麼知道的人的人數也不會很多。只是為了那麼一些被選中的人,就創造瞭如此廣大的設施嗎。
就像師父接觸過的吉薩的金字塔那樣。
走廊前方,是一片四面無牆的巨大廣場。
仰望沒有天花板的廣場上方,那裡映照著的是如同星空一般的海底景象。
而地上的部分,則是描繪著弧形的數層階梯。看來似乎是預想著有人會在廣場中心講話,為了聽眾準備的。
「……簡直就像,古代的教室一樣」
我也想到了一樣的場景。
簡直就像大學的教室一樣。時鐘塔的教室也是和這類似的風情,我們就是這樣坐著看著師父在黑板上揮動粉筆的。
拉提奧開口道。
「這裡原本似乎是設立在大圖書館中的授道場,也用於休息。推測其約兩成的機能,會在認識到拉提奧一行人的瞬間恢復運作」
「哎呀好累!」
萊妮絲伸腿坐了上去,向我這邊招手。
當我坐在了離她有點小顧慮的距離旁邊後,萊妮絲一下就環抱我的腰把我拉了過去。
「那,那個,萊妮絲小姐!」
「嗯嗯!總算可以充電啦!畢竟剛剛雖然好不容易被抱了,我卻對格蕾還沒有滿足呢!」
「希望你不要把別人的徒弟當成充電寶呢」
「哦呀,這難道是嫉妒嗎?在這三週間,因為兄長的事務,格蕾可是一~直被兄長大人獨佔著呢,那我拿走這點犒勞應該也沒關係吧?」
「我可不是這種意思——」
師父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轉換了視線。
盯住了一旁的阿特拉斯院鍊金術師——拉提奧。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發出了這樣的質詢。
緊緊凝視著拉提奧,師父繼續說道。
「我和你們,應該在關於埃爾戈的問題上達成了協議才對,為什麼會變成發掘亞歷山卓大圖書館這種事了。而且居然還是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
「拉提奧也認為這裡需要說明」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毫不畏懼地對師父說道。
「正如埃爾梅羅二世所言,原本應該由拉提奧對庫爾德里斯的研究重新進行調查的」
「重新調查,嗎」
「拉提奧對此表示肯定。拉提奧從祖先那裡繼承來的研究,看樣子內容並不完全」
「……不,完全?」
這句話是我插嘴問出來的。
我還以為既然都已經為了奪取埃爾戈而親自襲擊過來了,那麼拉提奧應該是已經確保了充足的情報才會這麼做的。
「庫爾德里斯的研究中,拉提奧所繼承的只有,經由三組織的策劃而吞噬了神明的埃爾戈,會在這一時間點覺醒這一事實。以及能夠通過吞噬神明的埃爾戈利用起來的數個運算公式而已」
拉提奧如此說明。
「但是,關鍵的部分——也就是說讓埃爾戈吞噬了神明的,當時的鍊金術師到底在研究什麼這一點,由於阿特拉斯院的規定而被設定成了隱秘事項。因為根據阿特拉斯院的戒律,自己的研究成果只能向自己公開」
自己的研究成果只能向自己公開。
聽到拉提奧剛剛所說的話語,我感覺到了有點不對勁。
「……那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嗎?」
我發出了提問。
「是哪裡有問題呢?」
「畢竟,明明好不容易大家集合了起來,卻完全不對自己的研究成果進行共享的話,那從效率上來說應該很不好吧,我是這麼覺得的」
然後,在我認知裡,阿特拉斯院應該是那種最重視效率的組織才對。
拉提奧在隔了一段時間後才開口說道。
「也許這是有些難懂的概念,但還是告訴你們吧。那是因為在阿特拉斯院中,個人的研究和組織的研究是被區分開來的」
「個人的研究和組織的研究不一樣?」
「沒錯」
藍髮的鍊金術師點了點頭。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總是同時擁有著作為個人的研究課題和作為組織的研究課題。然後,作為組織的研究成果,則可以被自由活用於作為個人的研究」
「……等等,那是?」
一瞬間,我因為不知道她所說的話的含義而產生了混亂。
而對陷入混亂的我,萊妮絲加入了進來。
「啊,剛剛那些話簡單粗暴來說,就是把作為個人的資金和作為組織的資金區分開來。雖然組織的財產是共有的,但作為個人的財產的內容則不能向別人展明。這麼說的話就沒那麼奇怪了對吧?畢竟我也是把埃爾梅羅一族的財產和我個人的私有財產區分開來的呢。嘛,雖然有時候我也會故意混在一起就是了」
「……啊,這樣的話就懂了」
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研究就是指某種意義上的資產。
雖然還有一些沒搞懂的地方,但總算姑且把會影響話題進展的困惑給解開了。
也許是看出來了吧,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開始繼續說道。
「拉提奧來看,過去的鍊金術師打算研究什麼,應該在抓住埃爾戈之後再進行推測。如果手頭有現成的資料,就能相對更簡單地取得進展了吧,拉提奧是這麼考慮的。但是,由於和諸位的接觸,確保獲取埃爾戈這件事已經不得不放棄了,所以需要確立新的方針」
她輕聲在地板上踱步著。
「然後,拉提奧便想到應當直接窺視當時的研究本身。在阿特拉斯院,個人的研究雖然被完全隱藏,但為了避免各自研究產生衝突,研究本身會被登錄到三尖赫爾墨斯上。那麼和這點一樣,可以確認關於埃爾戈的研究,也會根據與當時法老的契約,在這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中保存一份」
「啊,所以才會……」
話題總算迴歸正軌了。
師父捂著嘴,小聲嘀咕著。
「確實,從閣下和萊妮絲那邊的情報來看,埃爾戈吞噬的神的根源,是與伊斯坎達爾的旅途相關聯的。那樣的話,作為伊斯坎達爾的臣下的法老托勒密,與當時的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有關聯,從地理上來說應該是很合理的想法」
結果持有那個根源的神明,是作為沙柩戰神的賽特,那麼那個情報本身就應該包含著其他的意思。雖然伊斯坎達爾好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但是這是在想象下必然會形成的流向。
我不自覺得嘆了一口氣。
因為我們現在就正站在這段太過久遠,從古代綿延至今不斷被傳承的歷史的一部分上,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如果埃爾戈的秘密真的被隱藏在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中的話,那麼這個計劃究竟已經疊加了多少個年月的積累呢。
原本應該由於遇上了山嶺法庭的無支祁、彷徨海的吉茲而已經確認理由的事項,如今卻又伴隨著壓倒性的質量再次出現了,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麼,其他的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又是怎麼回事?」
「對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發掘,是經剛剛你們遇到的朱塞佩和夸特他們之手分別推進的」
拉提奧如此回答道。
「如剛剛所說的那樣,在阿特拉斯院,個人的研究成果僅對自己公開。即便會登陸到總部的疑似靈子演算機構三尖赫爾墨斯上,那也僅僅是登錄而已,赫爾墨斯並沒有被製作成人類也能閱覽的規格。那麼結果來說,雖然很稀少,但還是會有研究成果沒有廢棄,而是在外部遺失掉成為遺失物(Lost Number)的例子存在」
「遺失物……」
即使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但各種意外情況也是很可能發生的。在這個情況下,當然不能讓至今為止的研究成果全部化為塵埃。
「這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就是這樣的例子。當然,如此龐大的設施當然不會是個人的行為,只能是當時的阿特拉斯院整體的組織行為,但在阿特拉斯院現在也已經被完全忘卻了。"
「嘛,歷史總有萬一嘛。就算是時鐘塔也有的吧,那麼阿特拉斯院有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感謝你的快速理解」
拉提奧這麼說完,繼續開始話題。
「原本我注意到關於埃爾戈的研究會在這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中存在這點,也是因為這裡的發掘已經在推進了。幸好發掘自身和個人研究並沒什麼關係所以情報可以共有。但朱塞佩他們卻僱傭了意想不到的專家來」
「專家?」
「你們已經遇到過了吧?是你們的熟人」
「是君主·梅亞斯提亞嗎……!」
師父理解了。
在時鐘塔中,如果是率領考古科的君主·梅亞斯提亞的話,那麼自然不辱專家之名。同時,要揭露連阿特拉斯院的構成者們都未能揭示的秘密的話,確實這樣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既然姑且也算是個君主的我都不曾知道這一點的話,那麼想必阿特拉斯院先不談,至少梅亞斯提亞那邊也是極其隱秘地在行動吧。與阿特拉斯院的共同作業這樣的大事,可是也許能夠積蓄到其他派閥無法知曉的神秘的絕好機會吧」
「哈哈哈,當拉提奧帶著我來到這裡的時候,君主·梅亞斯提亞的表情可是很棒的哦!到底從哪裡聞到味道找過來的啊,這樣慘叫著來著。哎呀,他人的絕望和悲嘆用來美容可太好了!」
萊妮絲一臉惡人像。
這種時候的她雖然是讓人無法贊同的惡劣,但同時,其中也有著無法形容的美麗。想必再過數年,為她的魔性所著迷的男性們可能會排成長龍吧。我為還素不相識的人們的不幸而祈禱著。
「原來如此,大部分我都理解了」
這麼說完,師父又一次面向拉提奧的方向。
「所以……總算能夠問到最關鍵的問題了。法老的殺人事件,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場陷入了沉默。
古代教室彷彿萬年冰層般凍住了。
「在拉提奧加入發掘調查後,出現了問題」
她如此宣告。
「什麼問題?」
「這個大圖書館的密鑰被偷走了」
「什麼……!」
師父的表情鉅變。
而我也感覺到了現場那冰冷的緊張感傳到了我的脊背上。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調查前提,必須要保證持續與密鑰進行接續。雖然並非只需要密鑰就能閱覽整座圖書館,但如今沒有接續的狀態下,要保持調查本身也已經變得很困難了」
「等等,剛剛,君主·梅亞斯提亞曾說過他被追蹤器追過之類的,那難道說是——」
「也就是君主·梅亞斯提亞也是盜竊的嫌疑人之一。當然拉提奧自己也不例外。在這個基礎上,雖然密鑰本身和拉提奧們的鏈接已經中斷了,但現在仍存在於這個圖書館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所有的機能都早應該斷絕,現在照亮這裡的這些光也應該已經消失了」
拉提奧用手遮住了星星點點照落下來的光。
「再加上,由於與密鑰的鏈接被斷開,有兩位發掘調查團的成員被遺留在了下面。是拉提奧的父親與君主·梅亞斯提亞的助手」
「那也就是說……」
我一不小心發出了聲。
畢竟,如果被關進了誰都無法觸及的地方的話,不是遲早會死在裡面嗎?
拉提奧面無表情,甚至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地繼續說道。
「因此,區別於對密鑰的搜索,針對大圖書館第二層的入侵作業已經開始了。這邊推測應當明天就會結束」
「能夠入侵嗎?」
「第二層還沒有那麼難。原本,只要是能進入這座圖書館的人,到二層都是幾乎無條件能進入的」
我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雖然是未曾謀面的人,我也不想想象他們被閉鎖在這海底生生被困死的場景。
「但是,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中樞第三階層,以及最深處的第四層就毫無可比性了。這是即便在當年也被嚴密隔離開的禁區,以現在的阿特拉斯院的裝備,要抵達第四層會非常困難」
「……原來認識」
師父又一次點了點頭。
「那麼……伴隨密鑰被盜,還有誰被謀殺了?」
「……」
拉提奧望向了萊妮絲的方向。
「這種說法真難聽呢,埃爾梅羅的公主」
「因為我平時就在思考著怎麼說話最能引起別人情緒波動呢。這就像職業病一樣。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說謊不是嗎?」
看來她那以別人的困難感受愉悅的性癖,即便面對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好像也不會改變。
在僅對那樣的萊妮絲皺了皺眉後
「接下來的話,請不要對其他人講」
拉提奧向師父做出了開場白。
「即便對其他阿特拉斯院的成員也是,的意思嗎」
「是的」
「我明白了。現在也不能對其他的人也把埃爾戈的情況和盤托出,那就不得不接受這個條件了」
「那麼」
拉提奧好像在盯著某人。
但,是誰?
就算是我,也不覺得這裡有其他人。
以前的拉提奧曾經驅使過名叫坦格雷的使魔……實際上,和那相似的某物,穿過了教室滑翔了過來。
落在拉提奧肩膀上的,是擁有金屬羽翼和身軀的鳥兒。
「……真是的」
發出了聲音。
是那機械小鳥在發聲,我總算注意到了。
「看來,吾也能說話了」
「你是?」
「啊,以防萬一想說好,這並非遠程操作之類的。現在的吾的身體就是這樣。畢竟,本來保存著的身體(莎)的密鑰被拔掉了,只能使用這個備用品了。真夠蠢的呀」
「莎,應該是古代埃及對木乃伊的稱呼。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高貴之人的意思」
師父如此說著,盯著機械鳥問道。
「閣下是何許人也?」
「所以就是吾啊。把密鑰設置在生前的心臟裡卻被偷走的,相當蠢的管理者。如果不是這個庫爾德里斯的末裔利用其它規則將吾啟動的話,吾可能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了吧」
面對眼前長嘆的鳥,師父的側臉變得很緊張。
至今為止面對各種各樣的強敵和試煉,師父身心都被折磨著,即便很難保持精神均衡的狀況下,也會緊咬牙關地堅持下去。
但是,像今天這樣的臉色,我是第一次見到。
「那麼,您是……」
「沒錯。你們的事情吾已經從這庫爾德里斯的末裔那聽說了。沒想到被伊斯坎達爾那小子欺騙的傢伙,到了兩千年以後居然還存在啊,這還真是意外地讓人痛快」
鳥緩緩地搖了搖頭。
「吾名為,托勒密一世」
然後說出了,至今為止已經聽過好多次的名字。
被伊斯坎達爾任命,建造起亞歷山卓的法老。
「然後,被偷走的是,法老托勒密一世的心臟」
將羽翼折到自己胸膛前碰了碰,機關鳥如此說道。
5
旅店的房間,雖然稱不上十分高級,但足夠寬敞。
檢查了洗手間等用水處後,埃爾戈回到沙發上,開始讀起了書。
那是日本的童話。
是從兩儀未那那裡借來的一本。
希望他好好地還回來,她是這麼說的。
「……」
對於有某個人在等待著自己回去這點,埃爾戈感到十分高興。
海盜島的拉娜也好,觀布子市的未那也好,他和年輕人們約定好了。
即便,她們兩人會把那個約定忘記,但過去曾經約定過這個事實還是存在著。對失去了記憶的埃爾戈來說,這些細微的東西卻是無可替代的寶物。
瞥了一眼身旁,凜正瞪著桌子上的寶石。
在桌子上鋪著畫有魔法圓陣的毛毯,在那上面放著幾個寶石。
那是埃爾梅羅二世作為這次必要的經費提供的寶石。雖然二世本人也是揹負鉅債之身,但作為君主之一,能動用相比一般的魔術師來說更為巨量的資產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嗯哼哼哼,不愧是君主御用的寶石商呢,真是拿了好東西過來」
凜一次又一次地撫摸著寶石的表面。
看上去是愛惜的動作,不過看樣子其實是在往裡面注入魔力。些微的魔力,宛若靜電一般將她和寶石聯繫在了一起。
「Satz(宣告)」
凜的嘴唇輕顫。
「Ich bin die Welle(汝為光)」
「Ich bin der Klang (吾為音)」
「Du bist das Licht (汝為光)」
「Ihr seid das vergossene Blut der Erde(汝為大地流淌之血)」
這是咒文。
是同時驅動她和寶石兩方的魔術式。
「Konvergierende Wellen(將波紋合一)」
「Konvergierende Klnge(將聲音合一)」
「Konvergentes Licht(讓光合一)」
「Blut verschmilzt(讓血合一)」
「──Die Herzschlge verschmelzen(讓鼓動合一)」
從凜的內側溢出如同波紋一般的某物,滲入寶石,慢慢浸透,化為別的『力量』相互融合著。
感受到這樣的變化,埃爾戈詢問道。
「魔術用的寶石,是這樣做出來的啊」
「本來的話,應該花幾個月乃至幾年的時間慢慢注入魔力,不讓它完全習慣的話是不行的。這次收集的不僅是寶石的質量本身很好,還全是常年經過各種各樣的人的手的寶石。那樣的話,寶石自身就已經被加入了魔術上的要素,就能一下大量地節省過程啦。當然寶石要是太強的話也會有相應的麻煩,但那已經可以省略到讓人火大的地步了呢」
彷彿要釋放憤慨一般,凜聳了聳肩。
「讓人火大嗎?」
「那當然是讓人火大啊。資本主義完全就是魔術本身啊真是的。露維婭的寶石魔術啥的,一半已經以那邊為主了嘛」
伴隨著以前在哪聽過的名字,凜狠狠握緊了拳頭。
彷彿和某個見不到的對手在打影子拳擊一樣。
然後,在對數個寶石都施加了魔術以後。
「很好,雖然沒能成為亮點,但是補充日本那時的大放血已經綽綽有餘啦」
她一邊捂著嘴止不住地偷笑,一邊把寶石放進懷裡。
然後
「他們兩個,回來得好慢啊」
凜嘟囔道。
「要不是這樣的狀況的話,就可以享受一下埃及觀光了的說」
「雖然只是路過,但開羅確實很有趣呢」
「格蕾被好多小孩子們抓到的那個時候,還真是驚險呢」
凜呵呵地笑著。
那是被稱為「喜舍」的伊斯蘭文化圈的習俗,強行幫人拿行李或者幫人捲起頭巾,以此獲得小費。
已經習慣了旅行的二世和凜很聰明地瀟灑離開了,但格蕾則被到處拽著,差點就趕不上列車了。
另外,埃爾戈倒是意外地比較擅長應付這樣的事。甚至還有護送已經僵直了的格蕾的餘裕。
紅髮的少年抬起了視線。
「凜,從剛剛開始手機是不是就在一閃一閃的?」
「誒?」
凜帶著的便攜端末的指示燈,彷彿在提示一般閃爍著。
「……有郵件來了」
凜呆然地嘟囔道。
「現,現在才注意到郵件啊!因為,完全沒有響啊!」
聽到凜說的話,埃爾戈拿起便攜端末滑動一下,眉頭皺了起來。
「這個,已經變成靜音模式了。應該是,在機場關機之前操作的吧?」
「……誒?那是啥玩意?」
但是,動搖也只持續了數秒。
閱讀了郵件後,她被其他的衝擊給震得瞠目結舌。
「作為阿特拉斯院的接待人,君主·梅亞斯提亞過來了——哈?這是怎麼回事啊!」
「梅亞斯提亞?君主,也就是說和老師一樣是時鐘塔的人?」
「嗯,是時鐘塔的大人物。和老師不一樣,是真正千錘百煉過的君主啊。雖然考古學科本來就是萬年窮困潦倒的學科,但能夠一直作為中立主義的頂點,權威是經過考驗的哦」
埃爾戈想起了以前被教導過的,關於時鐘塔派閥的知識。
貴族主義。
民主主義。
中立主義。
時鐘塔的派閥大概能分成這三個大類。
也就是說,先不論實質,從立場上來說君主·梅亞斯提亞在時鐘塔的君主中都是特別的存在。
「……但是,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也算不上關係好吧?」
「基本毫無交流呢。單就接觸次數的話,經常和我們幹架的聖堂教會那邊還更多一些。與其說是秘密主義,不如說是孤立主義的呀那玩意。雖然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確實很符合鍊金術師的樣子」
「孤立主義的,鍊金術師們……」
對年輕人來說,無論是時鐘塔還是阿特拉斯院,都是無法想象的秘密組織。
這點倒和書本里的魔術學校沒什麼區別。
但從二世和凜口中來看,那內容似乎被灌注了生命。
單純蘊蓄的羅列,根據人的不同會變成活生生的知識。這就是說的一方和聽的一方雙方的問題了。
「老師和我們被叫到這裡的這個時間點,阿特拉斯院和時鐘塔的其他君主一起在這裡的話……」
「嘛,怎麼想都不會是偶然吧。這就好像在說不同國家的情報機關的要員們融洽地在家庭聚會一樣扯淡……不過,首先就會見面就打架吧」
「對象是考古學派的話那並不是好戰分子。雖然和姑且從屬貴族主義的老師所屬派閥不同,但也不會因此很快演變成正面幹架的情況吧。那樣的話,我們首先最好要多收集情報哦。那是現在的我們最缺的東西嘛。對面應該萊妮絲她們也在,應該不會演變成那麼糟糕的情況的吧」
「原來如此,確實」
年輕人坦率地點了點頭。
然後,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看
「……凜」
是在壓抑著的聲音。
只是這個口氣,凜的全身都被緊張感填滿。
「怎麼了?」
從埃爾戈背後,半透明的某物浮現了出來。
是幻手。
半透明的手掌,正對著房間的門的方向。
恐怕是肌膚感受到了什麼東西。
「在房間外,貼著什麼東西……」
埃爾戈用藏到極限的聲音低語。
「什麼東西?」
凜詢問道
年輕人漂亮的眉毛緊皺著。
「細長的……線?」
「埃爾戈,就那樣繼續觀測」
凜這麼說著,無聲地貼近到了房間的門旁,
單手捏著寶石,用另一隻手慢慢伸到門把手上。
調整好氣息後,一口氣把門打開。
「……!」
打開的瞬間,凜渾身硬直了。
就在這個瞬間,決出勝負。
突然,原本守在一旁的幻手,向不可能的方向扭曲了。
是幻手被綁起來了,不僅如此,年輕人的身體的幾乎一切動作都被封住,只是勉強動了動喉嚨,他叫道。
「凜!」
「埃爾戈,進行幻手的靈體化——」
「不行啊!」
令人戰慄的是,這迷之攻擊甚至束縛住了埃爾戈的內在機能。
每過一秒,侵蝕就在推進。
一旦侵蝕到達了一定程度,自己的幻手說不定就會傷害凜。
年輕人懷著恐懼的心理繼續喊道
「凜!快跑!」
*
在門開的位置,有像淡淡的煙霧一樣的某物站在那裡。
那是沒有某種敏銳的靈視的人看不到的煙。
是魔術的結界。
這是凜瞬間張開的。
煙在慢慢稀薄,人影已經進入了房間內。
「解咒浪費了不少時間,讓他們逃掉了」
人影直直地望了過去。
海風吹拂著窗簾,彷彿在哀嘆著失去了其中一個主人的房間一樣。
窺視著亞歷山卓美麗的海景,窗戶七零八落地開著。
「即便是夥伴,有必要的話就立刻捨棄啊。嗯,這種切換的速度值得褒獎。剛剛的結界的強度也很不錯,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埃爾梅羅教室的英才呢」
這麼說著,她向留下來的紅髮青年轉了過來。
「……」
埃爾戈也在望著對方。
但是,是在除了眼球和喉嚨以外,包括幻手在內連手指一根都動不了的情況下。
沒想到,吞噬了神明的年輕人,竟然會那麼輕易地就被攻略下來。
彷彿被美杜莎盯著,陷入巨大的恐怖而石化的古代戰士那樣,埃爾戈被詛咒束縛住了。
「哦呀,這是日語的書呢」
對方撿起了掉在腳邊的畫本。
那個人的服裝,埃爾戈很眼熟。
那種未來式的風格,和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拉提奧一樣。
戴著沒帽簷的帽子,在她的背後,三股長辮垂到腰間。
頭髮的顏色也和拉提奧相似。
眼瞳也一樣是紫色。
或者說,是關聯者吧。
埃爾戈拼命地動著幾乎抽筋的喉嚨。
「你是,誰?」
「如果是要聽名字的話,希翁·艾爾特納姆·索卡莉絲」
她面無表情地如此說道。
只是,她的身姿和她的做法完全不平衡。
視線很低。
身高也就一百四十釐米吧。
無論是肢體還是面容都還是未成熟的樣子。
嗯,凜和埃爾戈兩邊都反應遲了一拍的原因就是這個。
難以置信的是,封住了吞噬神明的年輕人的,竟然是一個十歲都不滿的少女。
「我建議你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只是在增加身體的負擔而已」
不如說,完全沒有疼痛感這一點才反而讓埃爾戈感到恐懼。
和至今為止的敵人都不一樣——渾身都充斥無機質的感覺,完全感覺不到人類的情緒波動,簡直就像在面對著一塊人形金屬一樣。
我只是直接介入了你的腦神經,封印了你的動作而已。也因為這個性能,我也被稱為靈子黑客。從源自靈子的以太光的特性上,你那奇妙的手也並不例外。雖然漏出的魔力量時難以置信的規模,但在這種狀況下完全沒有意義,所以請你乾脆地放棄抵抗為好。
「……」
埃爾戈呻吟著。
幼小的少女所說的,全部都是真話。
「你不必為自己的敗北感到恥辱。艾爾特納姆家傳的以太線,在對人戰鬥上可以說是一級的武裝」
「你到底,為什麼要將我們」
「……」
這次,輪到希翁沉默了。
「本來並沒有什麼必要,但看來給予你們最低限度的情報,進展會更順利。我是阿特拉斯院的人這點想必你們已經清楚了」
她這麼說著,繼續講道。
「艾爾特納姆家是阿特拉斯的六源之一。這次,賦予我的任務是對阿特拉斯院的內部審查」
「內部審查?」
「嗯」
希翁肯定道。她那伶俐的眼瞳,筆直地注視著年輕人。
「我判定,阿特拉斯院的叛徒,正在和你們——和君主埃爾梅羅二世進行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