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烏丸久美子不是巫女 第一話 備死 且勠力 櫻哉[注1]
第二卷 下 第3章 烏丸久美子不是巫女 第一話 備死 且勠力 櫻哉[注1] 網譯版 轉自 百度貼吧
修圖:巨大橘子
翻譯:八重木綿樹、卜又卜、奴村彩、村哥、巨大橘子、星喵醬
校對:jack2002s
我的臣僕們都叫我快樂王子,的確,如果歡愉就是快樂的話,那我真是快樂無比。我就這麼活著,也這麼死去。而眼下我死了,他們把我這麼高高地立在這兒,使我能看見自己城市中所有的醜惡和貧苦,儘管我的心是鉛做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哭。
——奧斯卡·王爾德《幸福的王子》
我聽著窗外的蟬鳴聲。
空氣中浸滿了夏日的溼氣和夕陽的茜色。
2019年,夏——
我在大社的自己的房間中,從同僚神官那收到了高島友奈戰死的報告。
“通過寄宿酒吞童子討伐了三隻Vertex之後,在神樹附近失去了生命反應……在樹海化解除之後,也沒能確認到高島友奈的存活,依此認定為已經死亡……”
我讀著報告書,抬頭瞥了一眼神官。神官垂下眼簾點頭肯定道。
我在大社中不僅是一名神官,更是擁有著“高島友奈的巫女”這一立場。在之後被稱為“7·30天災”的2015年Vertex出現的那一天,我發現了勇者·高島友奈,並將她引導到了四國。
儘管在友奈作為勇者加入大社的同時,我也以巫女的身份加入了,但那時我已經失去了巫女的力量。無論是發現乃木若葉的上裡日向,還是找到土居球子和伊予島杏的安藝真鈴,抑或是尋到郡千景的花本美佳,在發掘出巫女之力的時候都不到及笄之年。而我當時已經超過二十歲了。想必是因為超過了為神樹使用巫女之力的年紀,所以很快失去了力量吧。
雖然成為神官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巫女的力量,但由於當初作為引導勇者的巫女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我在大社的神官之中,儘管是晚輩卻也有著特別的地位。所以現在我眼前的神官也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事情的經過被當成了上面這樣。
“呼——知道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聽到我這麼說,報告的神官行了一禮,從屋子裡退了出去。
啊啊,你這就走了嗎,友奈。
我倒是想過,她那個性格也不是長命的人啊。
三十歲不到就被當做大罪人綁上十字架殺害的拿撒勒的耶穌;培育了眾多弟子,活到八十歲才往生圓寂的釋迦。在同一個世界中的聖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反差呢。而友奈死去的時候才十四歲。
我慢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身體要比往常沉重,手腳都沒辦法靈活地動作,是身體不太舒服吧,是不是得了感冒呢。
不,我是——
覺得很失落吧。
我應該是得知了友奈戰死的消息,受到了精神上的傷害。沒想到我這樣的人渣,還會泛起這麼像正常人的感傷。
看來我比想象中更中意友奈。
拉開抽屜,將兩層底的上層取出,下面藏著進入大社之前常用的香菸和益智藥。
從盒子裡抽出一支香菸,點燃,銜入口中,吸菸入肺。
“……這味道。”
因為是四年前的香菸,很早以前就過了保鮮期,無論是香氣還是味道都糟糕透頂,完全淪落成為攝取尼古丁和焦油的道具了。
要是抽菸被發現了,安藝估計不會有什麼想法,不過花本大概會一臉嫌棄吧。
擰動著生鏽的大腦,開始思考接下來怎麼做。
無意中看到了書架,在大學生時留下的研究書和論文集中間插著三本連環畫,連環畫作者的名字是“橫手茉莉”。
“……話說回來,還是要先告訴她友奈戰死的消息才行。”
橫手茉莉是7·30天災那天認識的挺對脾氣的少女。她說過想當一名連環畫作者。在我和友奈加入大社之後,她也每年都會寄一本親手繪製的連環畫過來。第一冊是將奧斯卡·王爾德的《幸福的王子》畫成了連環畫,而到了第二冊和第三冊就變成了自己的原創故事。
第一本連環畫多半是對我們的諷刺吧,又或者是她的忠告。而從第二冊開始,她是抱著怎樣的想法來畫的呢,我不知道。
我用筆記本代替便籤,開始寫給茉莉的信。儘管手寫的信多少和時代有些錯位,但電子郵件會在服務器上留下記錄,還是手寫比較安全些。
本來將勇者戰死的消息洩露到外面是嚴厲禁止的,但是,茉莉也有知道這件事的權利吧。
高島友奈真正的巫女是橫手茉莉。
感受著過了保鮮期的香菸的味道,我回憶著四年前的事情。和通過貝殼蛋糕追憶過去的“追求失去的日子”的主人公比起來,這是多麼下賤而又毫無浪漫可言啊。
2015年7月30日,我騎車從大阪前往奈良縣御所市。
當時,我還在位於大阪的某所大學就讀,是文化人類研究所裡的研究生。為了蒐集論文的材料,我查了一些御所市的秋津·中西遺蹟的資料,又恰好經由前輩的幫助,能和遺蹟調研小組的工作人員面談,於是啟程前往當地。
秋津·中西遺蹟據稱在古代祭祀中佔有重要的地位,這已經是第二十六次發掘調查了。這次調查後,遺蹟相關的大規模調查也會暫時告一段落。也就是說,現在是最後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收集情報的機會。
從大阪經阪神高速,向著奈良葛城方向的出入口行進。行駛過程中,無線耳機裡傳來了手機上廣播的新聞。新聞裡播報著進入七月以後全國各地接連發生的災害,地震、颱風、暴雨、有觀測記錄以來首次出現的氣溫大幅上升……
“近幾年異常的氣象、頻發的災害,”我握著方向盤自言自語,“整個地球都在變得不對勁啊。或許在我活著的時候就能看見人類的滅亡了。”
大阪和奈良周邊目前還沒有發生這種程度的大災害,只是每天會發生幾次小地震。但是,地震等災害這樣長期持續下去的話,發掘調查可能會中止或者延期。本來因為今年接連發生的自然災害,日程就已經亂七八糟了。
下午我到達了御所市區。和調查組會面的預定是在明天,今天就在市區騎車轉一轉,確認地形和遺蹟的位置。
雖說是研究的一部分,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了些微的空虛和焦躁。
隱約能夠看到自己生涯的終點。就這樣完成研究生院的課程,在某個大學作為講師工作,每年寫幾篇論文,度過幾年或是幾十年。其間也許會結婚生子組成家庭,等老教授們退休,擠進空出來的位置成為副教授或者教授。繼續每年寫幾篇論文,就這樣老去。人生的軌道簡直絕望般的穩固,按著絕對萬全的安全對策,既不會被破壞也不可能脫軌。
把市區的地形特徵記在筆記本上,結束的時候已經快要入夜了。想著去旅館前先進行採購,就順路去了附近的超市。
那個超市建在被無數墓碑圍繞著的火葬場旁邊。生與死的強烈對比甚至讓人覺得具有藝術性。
我去店裡買飲料、酒和晚飯的便當。超市裡有很多和家人一起來購物的人。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把要買的東西放進購物籃,向收銀台走去的時候,視野搖晃了起來。
不,在搖晃的是地面。
又地震了。但是,這次不是從幾天前開始持續不斷的小地震,是相當大型的地震,震度可能有六級。[注2]
店內的客人們發出慘叫,貨架上的商品不斷掉到地上。
晃動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
商品散落一地,店員和顧客都處在驚慌狀態,收銀機完全沒在運作。這樣子看來暫時是沒法離開店裡了。往窗外一看,太陽已經下山,天完全黑了——
那個瞬間,店外有什麼被甩在了窗戶玻璃上。一開始,我沒能認出那究竟是什麼。被甩過來的“物體”冒著紅黑色的液體溜溜地從玻璃上滑落。大小不到一米,分成兩半的長條形物體。
是人類的下半身。
沒有上半身。只有下半身被撕裂、吹飛、甩在這塊玻璃上。
比發生地震時大幾倍的慘叫聲響徹了店內。
飛過來的屍體殘塊是真的嗎? 如果是惡作劇的話也太惡劣了。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啊。如果是真的話……
總之,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我凝眸看向窗外,隔著玻璃,夜色中能看到店外有幾頭巨大的東西在蠕動著。體型比棕熊還要大得多,身體呈球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色,讓人聯想到巨大的深海魚或者毛毛蟲。既然在動那應該是動物吧,但是從沒見過那樣的動物。而且,那動物並不是在地面上爬行,是以略微漂浮在空中的狀態活動著。
在黑暗中蠕動著的白色怪物們,用巨大的嘴巴把店外的人類吞下嚼碎,接連不斷地把停著的汽車和車裡的人類一起咬成碎片。
剛才被甩在窗玻璃上的人類的下半身,就是被它們殺死吃掉的人的一部分吧。
“人被!被吃掉了啊!!”
“不要啊啊啊啊!”
店內充斥著慘叫聲。
我身旁的一個男人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跑出店外,然後,正要進入放在停車場裡的汽車時,在車子前面被白色怪物吃掉了。從怪物嘴裡漏出來的血和肉,灑落在停車場的瀝青路面上。
還有另一些人也想開車逃跑,有人是在坐上車之前,有人是在上車後啟動車子之前,被吃掉了。
即使無謀地逃跑,也只會成為它們的餌食而已。
雖然不知道那怪物究竟是什麼,既然有著能破壞汽車的力量,它們早晚也能破壞店鋪的天花板和牆壁入侵店內吧。
店內的混亂變得更加嚴重了。
“快求救!”
“向哪兒!?”
“警察!?”
“找自衛隊吧!”
“手機打不通!”
一部分男人們開始移動手推車和貨架,堆積在店的出入口前。
我用手機撥打110。接不通。呼出的聲音響著,但沒有人接。也試著撥了119,但果然還是沒有人接。
“……這什麼情況。”
本以為穩固萬全的人生軌道被破壞了。
莫名其妙的怪物將其簡單地破壞掉了。
窗外能看到的白色怪物數量有三頭。
那些怪物入侵店內的話,包括我在內,這裡的人們都會被殺掉吧。
“喂,讓那個小鬼閉嘴!”
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對著因為害怕怪物而嚎哭不止的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大叫道。那個黑襯衫男也對剛才在出入口做障礙物的男人們發出過指示。在男人們當中也有著領導地位吧。
正好。讓我利用一下吧。
當黑色襯衫的男人向哭個不停的女孩子舉起手的瞬間,我抓住男人的手腕。輕輕一扭把關節扭到極限的位置,並掏出放在口袋裡的圓珠筆頂在他的脖頸上。
“混蛋。無論是什麼情況,向弱者出手都是不值得贊同的行為。”
黑色襯衫的男人瞪了我一眼,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但沒有采取其他抵抗或亂來的行為。只嘀咕了一聲“我知道了”後像是逃一般地離開了。
僅是如此周圍的氣氛就發生了變化。
女孩子的母親十分感激地向我道謝。周圍的人們也都投來讚賞的聲音。我化身告誡旁若無人的男人並拯救了小女孩的女性,得到了周圍的尊敬與信賴。
通過剛才的一幕,我在這裡的發言權應該高了不少。
“大家聽我說!我有個提案!”
周圍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期待、不安、懷疑、驚訝——我一邊解讀著投來的視線中所包含的感情,一邊向大家說道。
“那些怪物們,肯定不用多久就會入侵到店裡!考慮到它們連汽車都能破壞,屏障也對它們沒用!”
“……那怎麼辦啊。”
茶色頭髮帶點不良風的年輕女性焦急地質問我。這帶有攻擊性的語氣也只是為了隱藏恐懼的虛張聲勢吧。我沒有回答茶色頭髮的女性,而是對周圍的所有人呼籲。
“應該現在馬上離開這裡,向外界求救!”
“但是,會被那些怪物殺掉的啊!”
“所幸它們的數量也只有三隻!只要分成幾個團隊分散逃跑,就有很大概率可以逃出去!”
聽了我的話,多數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是……也會有人會在逃跑過程中慢一步,要是沒逃掉被殺了怎麼辦……”
看起來比較軟弱的眼鏡男這麼問我。
“沒事。為了讓大家都能逃出去,我來當誘餌。”
我如此回答。
我向大家提出的作戰方案如下所述。十分地單純。
能逃出店裡的只有身體沒有障礙能夠運動的人。小孩、老人和病人則在逃出去的人叫來援助之前待在這裡。
一開始由我一個人跑出去,裝作要逃跑的樣子吸引怪物的注意。從剛才想從店裡逃出去的男人馬上就被怪物吃掉的情況看來,它們一旦發現人類就會毫不猶豫地襲擊。野生動物要是見到人類更多的情況是逃跑。這個也可以說是那些怪物特異的習性。
我一從店裡逃跑,那些怪物們肯定會來襲擊。在整整六十秒內,我會一個人跟怪物們保持距離地不斷逃跑,誘導它們儘量往別的地方離開。
在這之後,所有人以五個人為一組分開,每二十秒逃離一組。分成組的原因是人數太少會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人數太多則會導致行動遲緩。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我判斷以五人一組正好。
我站在店的出入口,邊看著黑夜邊調整呼吸。
在黑暗中能隱約看到白色的巨大物體在活動。動作說不上靈敏,但它們正以遠比人類跑動要快得多的速度在空中浮游移動。
——我在心中做好覺悟,一口氣衝了出去。
“我在這!過來啊!”
一開始為了吸引怪物們的注意,我特意叫出聲音並向它們跑去。
三頭怪物注意到我後向我的方向移動,我便改變方向。向離開超市的方向逃跑。
論速度是它們佔上風,所以只是逃跑的話肯定會被追上。我在停車場停著的車輛間疾跑,儘量讓車輛成為它們移動過程中的障礙。
但是,怪物們擁有能把汽車咬碎的力量,車輛作為障礙也只是緩兵之計,只能爭取一點點時間。
怪物們把車輛如同玩具般推開,或是用兇暴的口器咬碎的同時不斷接近我。
我橫穿停車場,越過柵欄,逃進火葬場的墓石群中。但是怪物毫不介意地一個一個推倒墓石。對於人類的死者,它們沒有抱有任何感情。
“哈啊……!哈啊……!哈啊……!”
還有呼吸。但是腳步越來越沉重。比起慢性運動不足的大學研究者們,我還算有好好鍛鍊身體,但是速度也開始下降了。
我向店裡的人們約定好成為誘餌的時間是六十秒。
差不多經過了三十秒。
只要有六十秒,我就有自信能把怪物們帶離超市。
這是六十秒的勝負。
不是我和怪物間的勝負。
而是我和超市裡的人們之間忍耐力的勝負。
穿過墓石群來到了道路上。在這時,追著我的怪物中有兩頭調轉了方向,開始回到超市那邊了。
“……那群笨蛋。”
我一邊逃離留下來的那頭,再次趕回超市那邊。
留在店裡的人們在我離開還沒到六十秒的時候就開始逃跑了。怪物們為了襲擊從超市中逃跑的人又回去了。那些怪物可能擁有相當高的智慧。比起全部追我一個人,不如分開行動以獲得更多的獵物,提高行動的效率。
不過,追我的怪物只剩下一頭的話,對我的威脅就下降了。
接著我到達我停在停車場的摩托車旁邊。
騎上去發動引擎。
以摩托車的速度說不定能從一頭怪物手上逃脫。
如果店裡的人們能等到超過六十秒後逃離的話,我就能充分將怪物們帶離超市,他們也就能逃出去了吧。然後我就會被殺掉。
但是,他們已經等不下去了。
他們沒法抑制住恐懼與焦慮。
那些從店裡逃出去的人,都被怪物們追上並且殺了吧。
我轉向從超市裡逃出去的人們的方向。我以為那裡的人會被殘殺之後吃掉——
但是我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那些巨大的白色怪物,並沒有攻擊從店裡出來的人們。
一名少女站在了從店裡出來的人和白色的怪物之間,向怪物揮舞著拳頭。從她的動作來看,像是有著格鬥經驗。但是少女看起來還是個小學生,體格與怪物之間差了數十倍。這種拳頭對於怪物來說不異於被摸了一下的程度而已。
但是,受到少女攻擊的怪物的肉體的一部分被破壞了,怪物像是要逃走一樣與少女拉開了距離。少女的攻擊確實造成傷害了。
“阿友[注3]!小心點!”
那個提醒迷之小學女生的人,是在不遠處的看起來像是初中生的少女。衝著從店裡出來的人群走去並且大叫著。
“那、那個!請、請回到店裡去!避免妨礙到阿友的戰鬥!”
可是他們只是感到困惑,並沒有移動分毫。
喂喂,比起大人,那兩個小孩子更加靠譜不是麼。
……我改主意了。
本來打算騎著摩托逃走的,但是我現在想留在這兒,看著那兩個少女。
我突然掉頭,躲開了一頭正在追著的怪物。然後,向著在跟怪物戰鬥的小學女生的方向駛去。
少女似乎對與怪物的作戰很熟練。但是,戰況果然非常不妙。在對著一頭怪物攻擊時,另一頭怪物迅速來到了少女的身後。
少女並沒有意識到來著背後的攻擊,已經沒辦法做出迴避了,前方敵人的攻擊也迫在眉睫。
“小鬼!就那樣待著別動!”
少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朝著我“誒?”了一聲。
我沒有減速就從摩托上跳了下來,摩托朝著一頭怪物撞了過去。同時像是要撲倒少女一樣的抱住她,躲開了一頭怪物的攻擊。
就這麼抱著少女,在瀝青路上滾了幾圈。身上穿的騎行服變得破破爛爛,身體也因為與地面的衝擊而痛了起來。
“咕、唔唔唔……真的很痛啊……”
但是,少女沒事了。成功救下來了。
“沒、沒事吧,姐姐?”
“沒事,只是一點擦傷而已……”
我站了起來,像白色怪物的方向看去。
被摩托撞擊的怪物,完全沒受到傷害。無論怎麼樣想,摩托車的撞擊都比這個女孩子的拳頭造成的傷害要大吧。
“小鬼。你,為什麼要跟那個怪物戰鬥呢?”
“那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總感覺穿上了這個,我就可以戰鬥”
轉頭看了一下,少女的手上戴著像是很古老的手甲一樣的東西。是一副跟少女的手大小不成比例的粗糙且生鏽了的手甲。
這副手甲給了她打倒怪物的力量麼?
雖說難以置信,不過那個怪物的存在本身就很難以置信。總之現在就是,無論怎麼超出常識的現象都得接受了。
“姐姐,謝謝你救了我!沒事了,這次我會很認真的把那個怪物打倒的!”
不是……比起這副手甲,還有白色的怪物,這個能把自身置於危險之中戰鬥的少女,本身也是超越常識的存在了吧。
少女迎向接近過來的怪物,揮出了拳頭。
……這孩子的格鬥技非常熟練,但是,這種情況下並不是很實用。無論是格鬥技還是武術,都是在“預設的狀況下進行模擬”的。是在專業的擂台上戰鬥,還是在城鎮中或者大路上。是否有根據體重進行分級。是否可以攻擊要害。是否能使用武器。是否配備防具。依此——每一種武術的假設不同,力量可以發揮的情況也不同。空手道家和劍道家戰鬥時,用空手道的規則空手道家就會獲勝,用劍道的規則劍道家就會獲勝,要看具體情況。這個少女現在需要“用鐵質的手甲對巨大的怪物進行打擊將其打倒”,這和她習得的格鬥技術相性實在太差了。
“我有一個建議,”我對少女說,“發動攻勢時穩住下盤,注重腰部的關節活動,以全身之勢朝敵方攻擊。無需糾結於拳法與步法的技巧,以一擊的威力優先。”
“誒?……好,我試試!”
突然這麼被這麼告知,一般來說也沒辦法立刻實踐出來吧。
不過少女的出拳方式,就像是按照我講的劇本一樣揮舞了起來。
少女只用了一拳就把怪物打的粉碎了。
“……很好,就是這樣子。出拳的時候要大聲喊出來。”
“是!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少女接下來的拳頭威力更加強大了。這孩子毫無疑問是個格鬥天才。
第二拳,第三拳的拳頭揮了出去,少女小小的拳頭接連的打倒兩頭巨大的怪物。被打倒的三頭怪物,在空中溶解化作塵埃消散了。
將怪物全部打倒之後,我們回到了超市中。
“阿友,沒受傷吧?”
初中生的少女,在看到小學生少女後用非常擔心的語氣問道。
“沒問題!這個大姐姐幫了我大忙”
小學生少女看著我如是說。
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用手機撥打110和119,但這次連已撥出的提示音都沒了。
看來打電話求救也不行。
“那個……謝謝你幫助阿友。你的傷……沒事吧……?”
初中女生看著我變得破破爛爛的騎行服,斷斷續續地說道。她低著頭,甚至不敢和我對視。是怕生吧。和剛才在店外,大聲讓大人們避難的時候判若兩人。
“只是衣服被擦破了。有點擦傷,但沒什麼大礙。我對自己的身體素質還是有自信的。”
但是,衣服就這樣破破爛爛的,也有點難堪啊。
小學女生抬頭看著我說。
“我叫高島友奈。大姐姐呢?”
“烏丸久美子。”
“那個……我叫橫手茉莉。”
緊張著的初中女生也報上了姓名。
高島友奈和橫手茉莉。活潑開朗的年輕少女,和稍微有些陰沉害羞的年長少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放棄了打電話求救,轉而使用社交網絡獲取信息。在現代,消息最早流出是在社交網絡上。
社交網絡上,也有和我們一樣遇到白色的怪物的人。怪物把家人或是朋友吃掉的記載也不少。
再仔細看看消息的內容,漸漸搞清了有幾個地域幾乎沒有因怪物而受災。
其中之一,就是四國。
四國內雖然也有個別和怪物遭遇的情況發生,但和全國各地的慘狀比起來,受害報告還是壓倒性的少。
“……四國吧。”
“誒?”
橫手茉莉一臉詫異地看向我。
“我要去四國。那裡好像很安全。……你們的父母和家人怎麼了?”
“途中走散了……”
高島友奈臉色一沉。
橫手茉莉抿著嘴,一言不發。
“四國是安全地帶的話,你們的家人說不定也在往那裡趕。要和我一起去四國嗎?”
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我朝怪物撞去的摩托已經徹底報廢。摩托的後備箱雖然也壞了,但其中的行李沒事。從行李中取出衣服,在超市的廁所裡更換。
“久美子是科學家嗎?”
高島友奈看到我穿的衣服——白大褂,像是沒見過似的問道。
“不,不是科學家。一言以蔽之,是和見習歷史研究者差不多的東西。”
就算和小孩子說文化人類學、考古學什麼的,也沒法理解吧。
說到底文科的研究者和理科的不同,沒什麼穿白大褂的必要。這件衣服,只是不知不覺中想做些和別人不同的事,一直穿著的罷了。
大學剛入學不久的時候,就厭倦了平凡的生活,無論如何都想做點“和他人不同的、奇異的事情”。除了犯罪以外,所有能想到的都做了。能讓面前兩位少女噁心到想吐的事情也做了不少。
明明是文科生卻穿著大白褂,便是那時開始的“奇異的行為”之一。
但是成為研究生的時候,在重複著“奇異的行為”的同時,這“奇異的行為”本身也逐漸成為了一種日常,奇異和普通之間的界線也變得模糊了。在那之後漸漸刻意不做奇怪的行為了,但白大褂還是依著習慣一直穿了下來。
“研究者……是學者啊。頭腦真好呢!”
高島友奈雙眼閃閃發光。
對著純粹的眼神,我只是苦笑。
“說是學者,也只是世上頂尖的笨蛋的集合罷了。畢竟對自己專業以外的東西都是一竅不通。”
我把擦破了的騎士服扔進超市的垃圾桶,走出了超市。高島友奈和橫手茉莉也跟著我走了出來。
怪物出現之後,有個想開車逃離卻被怪物撕咬的男人。他在想坐上自己的車的時候被咬死,我走向他那被咬碎的屍體旁邊。
“嗚……”
橫手茉莉是看到屍體不舒服嗎,中途停了下來撇開了視線。
“覺得不舒服就別再靠近了。”
“好……好的……對不起……”
橫手茉莉留在了遠離屍體的地方,高島友奈也擔心她,留在她旁邊。
我把手伸進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體的褲袋。如我所料,車鑰匙就在裡面。
拿著鑰匙上了車,按下啟動按鈕,汽車順利地發動了。好像還餘有足夠的汽油。
我把車開到了橫手茉莉和高島友奈邊上。
“上車。我們開車去四國。路上沒問題的話,應該半天就能到。本想路上順便去警局看看,但這樣應該也沒法指望得到救援了吧。”
“…………不行”
說話的是高島友奈。
“不行?什麼不行?”
“不能只有我們逃走了。不和超市裡的人一起的話。”
“…………喂,你這說的倒是簡單。”
我向超市看去。
店裡還有十幾個人。打倒怪物之後,大多數人都逃走了,但還有不少人留著。其中還有老人和小孩。
“你不會說,是要帶這麼多人一起走吧?集體行動太危險了。而且這人數也沒法坐車走。做不到的。”
“但是,不能把店裡的人丟在這裡不管。不和大家一起走的話,我也不走。”
高島友奈寸步不讓。
到底想怎麼樣啊。
從這裡到四國的路上,說不定還會遇到那些怪物。這些怪物似乎出現在日本各地。一旦遭遇,能和怪物戰鬥的就只有高島友奈。
“…………行吧,我明白了。那就只能在這附近選幾輛能用的車讓他們分別乘上了吧。”
“那個,既然這樣的話……我在過來的路上看到過一輛巴士,能用那個嗎?”
橫手茉莉畏畏縮縮地說道。
超市停車場邊上停著一輛小型巴士。巴士不在車位裡,看樣子是被人丟下了。
不知發生過什麼,巴士裡有一個女人倒在地面上,頭部還在流血。探過脈搏後,我意識到她已經死了。
我望向駕駛席,車鑰匙還插著。
這輛巴士應該足夠容納店裡的所有顧客了。我有中型車的駕照,也開過小型巴士。
我將女性的屍體搬出巴士,放在停車場的柏油路面上。
橫手茉莉一看到屍體就捂著嘴跪倒在地上。
“唔……呼、呼、呼、嘶、呼。”
她臉色鐵青,呼吸方式如同過度呼吸一般古怪。
“啊,不好!”
高島友奈急忙用自己的衣服擦去屍體頭部的流血。
“抱歉,阿友……謝謝……”
等到屍體上已經看不到血,橫手茉莉的呼吸才平復下來。
“怎麼了?”
“茉莉她不能見血……”
高島友奈說完,橫手茉莉也跟著點頭。
“是的……抱歉。剛才在停車場裡的時候注意著不靠近血跡還算沒事……”
說不定是發生過什麼事留下了心理創傷。
橫手茉莉的臉色依然發青,她看著橫放在柏油路面上的女性屍體說道。
“說起來,那位女性是……?”
“她倒在巴士裡,已經死了。”
“死……!”
“說不定是被殺害的。在這種狀況下人與人之間也可能因為恐懼心理而產生爭執,最後發展到殺人的地步。”
在海外的遊行和暴動中出人命也不罕見。而如今這個國家裡的慘狀已經超過了那些遊行和暴動。
“這具屍體,”我從口袋中取出香菸並點上火,“說不好就是將來我們的樣子。想要大部隊集體行動的話就得時刻面對內部產生矛盾的風險。”
橫手茉莉和高島友奈臉上都浮現出痛苦的神情,低頭看著女性的遺體。
“但是,現在比起內部矛盾,還是那些白色怪物的威脅更大。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有多少……至少從社交網絡上看來,全日本有相當多人遭遇了它們。”
“如果遇到那些怪物的話我會和它們戰鬥保護大家的,而且還有茉莉在呢。”
高島友奈說道。
“她在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茉莉她知道那些怪物的位置。”
我看向橫手茉莉。“是的……姑且是……”她沒什麼自信地答道。
如果說高島友奈是負責打倒怪物的戰士,那橫手茉莉就是探明怪物位置的雷達?
果真如此的話她們可真是夠笨的。要說為何,對橫手茉莉和高島友奈而言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兩個人一起單獨逃離這裡。
姑且算是一點悼念,我們將巴士裡那位女性的屍體安置在火葬場附近的墓地裡。
那之後,我們告訴店裡的人們去四國的事情。
雖然也有人對“去了四國就安全了”這件事持懷疑態度,但沒有人反對“所有人乘坐巴士一起行動”這件事本身。想必大家也明白和能與怪物戰鬥的高島友奈一起行動是最安全的。
所有人都乘上巴士後,我發動車緩緩前進。
橫手茉莉和高島友奈並肩坐在駕駛席後面的座位上。巴士開起來之後沒多久,高島友奈就已經昏昏欲睡了。她枕著橫手茉莉的肩,能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看她那副毫無防備的樣子就能明白她非常信任橫手茉莉。少女那天真無邪的睡臉讓人難以相信她剛與異形的怪物惡戰過。
高島友奈睡著後,橫手茉莉向我發問。
“烏丸小姐……那時候你為什麼要笑呢?”
“那時候?”
“我和阿友是在烏丸小姐你最開始一個人離開超市的時候來的。我想作戰計劃應該是烏丸小姐一個人當誘餌引開那些怪物,店裡的其他人再趁機逃跑吧。我覺得……烏丸小姐實在是非常勇敢。只是……”
橫手茉莉含糊其辭。
“怎麼了?說清楚點啊。”
“不管是當誘餌逃跑的時候……還是那些怪物轉頭襲擊從店裡逃出來的人的時候……烏丸小姐你都是笑著的……”
“是你看錯了吧。”
“…………”
“怎麼可能笑呢。那時候我可是險些被殺了。那種狀況下我可根本笑不出來。”
“……是嗎,也是啊……是我看錯了。抱歉,說了些奇怪的話……”
真是個敏銳的孩子,我想到。
我對當下的狀況樂在其中。
譯註:
1. 原文是小林一茶的俳句“死支度 致せ致せと 桜かな”,意思是 竭盡全力地為死做準備,就好像櫻花一樣啊。
2. 日本氣象廳震度階級是日本採用的地震度量,以“震度”表示地震的烈度,是日本獨有的度量。震度6級對人來說是難以站穩,或者無法站立只能爬行的程度。
3. 橫手茉莉對高島友奈的叫法是ゆうちゃん,就是友醬,這裡翻譯成阿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