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The first step is always the hardest[注1]
第一卷 上 第五話 The first step is always the hardest[注1] 修圖:巨大橘子
翻譯:死神、八重木綿樹、南條家のネコ、卜又卜、巨大橘子、星喵醬
校對:jack2002s
回到家以後,我打開了房間裡書桌的抽屜。
那裡面放著至今為止給勇者部做外援得到的錢。因為想著總有一天要把從莉莉那裡收到的錢還給她,所以一分都沒有用過。
金額是十五萬二千日元。和開始做勇者部外援之前我的存款加起來,合計超過二十萬日元。
這樣一來資金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就足夠了。
不過,總算是邁出了一步。首先要行動起來。
我繼續進行準備。
用船渡海的計劃遇到挫折之後,莉莉沒有在進行活動的樣子。當然,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仍在做著什麼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不過,不管用什麼方法,真要去翻越牆壁的話是很需要時間準備的。在那期間,我先翻越牆壁就行了。
不管怎麼說,我的計劃也必須在冬天到來之前實行。
時間不多了。
我把能用的時間都花在了準備工作上。籃球部、排球部、網球部的外援活動全都推掉了。
因殘餘暑熱而難耐的九月很快就結束了,又過了寒意襲人的十月,冬天開始展示其真正的姿態,十一月到了。
再晚的話,計劃的實行大概會因為寒冷變得困難。
雖說準備完全算不上充分,我還是決定實行計劃。
那天傍晚,我用手機給莉莉發消息,把她叫到了有明濱。
十一月的傍晚時分相當寒冷。莉莉在小小的身體上披著大衣出現了。
“怎麼了?柚木君。這個時間叫我出來。該說,那個包是怎麼回事?”
莉莉看見我揹著的大包,露出詫異的表情。
我忽略掉莉莉的提問,詢問她。
“找到翻越牆壁的方法了嗎?”
我一問,莉莉就大搖其頭。
“土崩瓦解,天步艱難啊。[注2]船也被你搞壞了,天氣也已經冷起來沒法從海里游過去了。”
莉莉向我投來怨恨的視線。
看來我弄壞船的事情還是讓她耿耿於懷。
“本來嘛,沒有你的幫助我什麼也做不成。這一個月左右,你都在躲著我吧?明明說了要讓我見識牆壁外面,還以為你會更好地協助我呢。”
“並不是躲著你,只是準備工作太忙了哦。說要讓你看到牆壁之外是認真的。終於做好了最低限度的準備。”
“準備……?”
“現在就開始翻越牆壁。”
我們換乘電車去波止濱站,從那裡開始走島波海道。
“第一次的勇者部活動就是在這兒啊。調查了連接四國和本州島的三座橋。”
那次是騎自行車通過這條路,而這回是徒步。
“是那樣呢。但是,那時已經確認過了吧,島波海道是不能通行的……”
莉莉也露出驚奇的表情,跟在我後面。
比起七月騎自行車通過的時候,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我們終於走到了封鎖道路的柵欄前。
時間上來說,已經是深夜了。回家的末班車都過點了吧。
我和母親說今天會住在朋友家裡。莉莉對今晚大概回不了家的事,並沒有說什麼。可能從製作獨木舟的時候開始,她在外過夜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我們仰望著堵塞住繼續前往牆壁的道路的柵欄。
“果然沒法再前進了呢,柚木君。”
“不,能前進。”
我從揹著的包裡拿出小型電鋸。
“等、誒誒……”
無視不知所措的莉莉,我用電鋸切割柵欄,打開一個將將能讓人通過的缺口。
“這樣就能前進了吧。”
“不對不對不對!雖說確實是能過去的樣子……做這種事行嗎?”
“提議翻越牆壁的傢伙,說什麼呢。比起損壞柵欄,翻越牆壁才嚴重得多吧。”
“雖、雖說是這樣……你比我,更加亂來呢……”
“快點走吧。”
我抓住還在畏縮的莉莉的手,穿過柵欄的缺口往道路前方走去。
從這裡開始是和時間的賽跑。
我們闖入柵欄前方這事,警備人員來了的話立刻就會暴露。所以,必須要儘早完成。
在島波海道之上前行,我們終於到達了牆壁前。
我們現在站立其上的橋樑,從中間開始好像被埋起來一樣,被神樹的牆壁吞沒了。如果沒有牆壁的話,這前面道路會一直延伸下去,連通到本州吧。
植物的根還有常春藤一樣的東西纏繞交織形成的牆壁,聳立著,一直延伸到我們頭頂上很遠的地方,黑夜裡看不見牆壁的頂點。
“這就是……神樹的牆壁……”
在眼前感受到牆壁的巨大,莉莉被壓倒了。
我也因為那威壓感一時忘記了呼吸,不過,用意志力控制住了恐懼和猶豫。
放下揹著的包,我把帶來的工具一個一個地取出來,開始往身上攜帶。
“柚木君,在做什麼?”
“現在開始攀登這面牆。”
“攀、攀登?認真的嗎?”
“認真的認真。毫無雜質的純認真。”
“這是挾山超海![注3]你知道這牆壁有多高嗎?”
“嗯,知道的。因為這一個半月左右,我也像你做過的一樣,用激光測距儀調查了牆壁高度。現在我們所在的橋離海面有數十米高。然後從橋面上到牆壁的頂點只有不到二百米。只要攀上一點點高度,就能越過這面牆哦。”
“才不是一點點呢!不是比宇多津町的黃金塔還高嗎!攀登那種高度是不可能的吧!”
“莉莉,知道舊世紀人的攀巖紀錄嗎?有人曾爬上了高達1800米的艾格峰北緣。[注4]甚至有人不借助任何道具,徒手攀爬了近千米的高聳絕壁。這堵神樹的牆就高度而言不過艾格峰的十分之一。而且我們還能使用道具,那從人類的攀登史來看,登上這堵牆絕不是痴人說夢。”
從夏天起我就報名了攀巖課程,還多次去登山用品店採購,儘可能地做了最好的準備。我在勇者部的打工費和自己的存款統統都在課程和用品上花光了。
安全帶、繩索、鐵環、凸輪、被動防護裝置、繩索固定裝置、帶頭燈的頭盔、球形散光燈罩、各種齒輪……除了最基本的道具外,還準備了T型的冰鎬,以及十二齒的冰爪。這兩者是我考慮到這次要攀登的並非巖壁而是植物組織形成的牆,感覺或許能派上用場才專門準備的。如果是植物組織的話,應該更方便鎬和冰爪插入。手持冰鎬、腳穿冰爪,這樣比起徒手攀登就能簡單得多。
植物組織上也有更多的不平處和縫隙,應該更容易安裝錨栓。安全措施[注5]應該也比攀巖更加方便。
所需要的是準備、覺悟、以及技術。
只要這些條件齊全——就能看到牆的那邊。
我戴好安全帶和安全繩,向呆若木雞的莉莉說:
“我爬上去之後就打視頻電話給你看看那邊的世界。”
···日記···
11月X日
那之後發生的事,宛如魔法。
柚木熟練地用著手中的冰鎬、腳上裝著無數冰爪的鞋,以及腰間掛著的各種道具爬了上去。
她向牆頂爬去。一個人垂直地向上攀爬,這景象看起來彷彿物理定律都失效了。
柚木單手操作著腰間的各種道具,邊拉緊安全繩邊向上攀登(具體的我不太懂,不過據柚木說是叫拴繩的操作 )。但她並不是沿直線往上攀登,而是到了一定高度之後就下來一些,擺弄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道具,然後再往上爬。上、下、上、下……她重複著這一套流程慢慢地向上爬去。
對於一般人來說,她擺弄那些道具就像是在施展魔術使用魔法道具一般。
而上上下下的往復,就像是某種神秘的儀式。
所以我才感覺她在做的事特別像魔法。
因為是深夜的關係,能看得見的光只有月亮和柚木的頭燈。
隨著柚木越爬越高,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只能借著頭燈的光才將將能知道她的位置。
當看不見柚木的身影的時候,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猛地向我湧來。
她沒有踩空了摔下來吧。
我朝著頭燈的方向喊了起來。
“你要是摔下來了怎麼辦啊,別爬了快下來吧!”
然後她回答了我。
“我拴好繩子了,所以就算摔下去也不會死的啦,頂多骨折什麼的。”
“已經夠了,別去了,我不要你受傷!”
“莉莉,這件事是你開始做的,你之前就是在做這樣的事。划船、游泳渡過這片海可比我爬上去要危險多了。”
“我知道了,對不起,求求你了,快下來吧!”
“太遠了,聽不清了,而且會分神,所以我先不理你咯,你就等我爬到頂之後給你打電話吧!”
之後,柚木就再也沒有迴音了。不管我說什麼,都沒有任何回答。
視線中的頭燈也越來越小了。
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啊。
柚木之前擔心我的所作所為的程度,和我現在擔心她的程度是一樣的。
她現在冒著這麼大的危險,這全是我的錯。
什麼要看看牆外。
什麼想知道真相。
這種事真的值得讓朋友擔心、暴露在危險中嗎?
我不知道。
但是……
即便如此,於我而言,要看到牆外的真相這一點……
···日記結束···
隨後,我轉向牆壁。
將左腳防滑鞋的前爪踩入其中。
待到兩腳的冰爪都緊緊地嵌入牆壁,確認好可以支撐體重之後,用拿著登山斧的手用力將身體向上拉起。
天色已晚,連腳下廣闊的瀨戶內海的海面都看不見了。
剛剛還能聽到的莉莉的叫聲也已經消失殆盡。
黑暗之中,只有我獨自一人。
登上牆壁,構建立足點,確保穩固之後再降下身子,將傳動和繩索回收掉,再次向上攀登,構建立足點……重複這些步驟,逐漸靠近牆壁的頂端。
獨自一人,重複著攀登的作業。
原本單人攀登是要訓練多年才能去挑戰的項目。看來我的水平已經到了差不多可以去挑戰單人攀登的地步了。
而且,攀巖這項運動本身就應該是二人相互配合的。單人攀登本身就是不推薦去嘗試的,所以更不會有人來教我正確的方法。哪怕從網上也找不到正確的辦法。所以我的攀登法多少帶了些個人的技巧。雖然和莉莉說過只要拴好繩子就沒有問題,但要是真的滑落了,我也不敢說能毫髮無傷。
我在做的,在老道的登山者看來,正是毫無疑問的自殺行為。
真是的,我為什麼要來做這種事情啊。
變得賭氣起來,做著亂來的事情。
我說,莉莉。
我——我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
想看到牆外的景色。
想去接觸真實。
僅僅是因為這些理由的話,為什麼要連失去生命都在所不惜呢。
如果在舊世紀,
如果在牆壁出現之前的話,
只要坐個一兩小時的電車,就能簡單地看到四國外面了啊。
天下大可去得吧。
我們為何生在了這樣一個世界。
為何生在了這樣的一個時代。
只要再往前早一點點,就可以生活在那個更加自由而廣闊的世界之中了。
如果再晚生一點點,一定也會對舊世紀一無所知,如籠中鳥般過著幸福的一生吧。
我們生在的這個時代,實在是跋前疐後。
我瞟了一眼腕錶,開始攀登之後,時間過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為了得見真相,為了讓莉莉看到四國的外面,我繼續爬上牆壁。
拿著登山斧的胳膊逐漸積攢了疲勞,握力開始下降了。
腳也很累了。
距離登頂還有很遠一段距離。
右腳滑了一下,一瞬間身體向下落了,最後還是用雙手和左腳支撐住了身體,勉強逃過一劫。
用右腳把防滑鞋的爪子踢進牆壁中,將身體正了過來。
哈啊,哈啊……
這樣真的能爬上這堵牆嗎。
真的能看到牆的另一邊嗎。
要是爬上去的話——
四國的對面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不過,無論牆外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無所謂吧。
要是世界沒有毀滅,那肯定是件大事;要是充滿了無數Vertex的崩潰世界,我也只會想道“果然是這樣啊”。
哪邊都無所謂。
只是,我——
我拼了命也要去翻越牆壁是——
為了幫助莉莉實現她的夢想,
為了停下莉莉的胡來,
還有為了反抗這個不上不下的時代。
這是對不講理的世界的反抗。
握持登山斧的手已經冷下來了。畢竟已經到了十一月,夜裡會降溫,而這低溫會奪走人的體力和精力。
牆壁的頂端還遠。
掉下去搞不好就會死了,至少不可能毫髮無損。
但是,
我對莉莉說了,要讓她見證牆壁對面的世界。
那麼我就做給你看。抬起頭來。緩慢但確實地動起手來。一步一步地前進。
我明白自己的精神狀態變得有些奇怪。
對死亡毫不畏懼,不如說,是以死為前提,全力以赴地活到死為止。
這樣啊。
為了誰而拼上性命——是這樣一回事嗎。
是這樣奇妙的感覺嗎。
陶醉感,麻痺感,然後更多的是使命感。哪怕生命到此為止,也要將其完成。
為了莉莉。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就算你問我,我也說不上來。
只是,只要我的身體還能動,我就會向上攀爬。
大概莉莉也是一樣的吧。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能戛然而止,而在那來臨之前都全力以赴地活著。
以早逝為前提,為了這個瞬間而活。
我抬頭仰望天空。
僅有照射著冷淡的光芒,俯視著人類的星星與月亮。
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星星,
和月亮,
突然間身體的沉重感消失了。
內臟被緊繃般的感覺在體內遊走,有點想要吐出來。一瞬間意識變得遙遠,我睜大眼睛,將意識拉回身邊。
防滑鞋的爪子鬆動了,好像是從牆壁上稍有下滑。如果真的完全掉了下去,哪怕做了確保措置,這種程度的衝擊也不可能以無事收尾吧。
哈啊,哈啊……
可惡啊。
果然還是不行嗎。
話雖如此,想從這裡下去也很困難。
要這樣緊貼在牆壁上等待救援嗎?
不,還是往上爬吧。
既然進退兩難,不如選擇繼續前進。
就在這時,上方傳來一陣轟鳴。
我抬頭望去,一架直升機朝我飛來。
直升機的艙門敞開著,有誰——一位女性飛身躍下。
喂,這難不成是要在神樹大人神聖的牆壁邊上自殺嗎。
從空中飛落下來的那個人兩手各握著一把刀,並將其刺入牆壁。
刺入牆中的刀減弱了下墜的勢頭,她最終停在了我旁邊。
她握著刀柄,如同競技體操中槓上運動的選手一般將身體蕩過一圈,隨後以兩把刀為立足點站在空中。
到底要怎麼鍛鍊身體素質和運動能力才能做出這種超越人類極限的動作啊。
我認識那位立足於刀上的人。倒不如說在四國生活著的人沒有人會不認識她。
乃木若葉大人。
可以說是四國最高權力機關的“大赦”中位於權力頂峰的人之一。
雖然年齡已經四十過半,可是從她凜然的眼神和不見衰老的身體上都看不出來這一點。她看上去甚至如同全盛期的運動員一般強健。
“你就是柚木友奈?沒事吧?”
不知為何,她知道我的名字。
乃木大人將我的安全繩和直升機上垂下的線纜連接到一起,把我拉上了直升機。
接到我的直升機最後降落在橋上。
除了莉莉,那位與乃木大人並列為大赦最高領導者的人——上裡日向大人也在橋上。
“柚柚柚柚柚木君!你沒事吧!”
說著,莉莉躲進了我背後。
看樣子她是被乃木若葉和上裡日向兩位身居高位者的突然登場給嚇得不輕。
“那什麼……我們之後會被怎麼樣呢?”
我開口詢問乃木大人和上裡大人。
“柚、柚木君!對乃木大人和上裡大人用這種說話方式是不是不太好啊!?”
“反正我們都是罪犯了,事到如今再害怕也沒用了吧。”
雖然不知道越過柵欄接近牆壁會構成什麼罪名,但恐怕不是批判教育就能了事的。
“啊,對了,這次來攀登牆壁完全是我的獨斷專行。莉莉……這個人只是被我硬拉過來的,和這件事情無關。錯都在我一個人。”
“柚木君……”
莉莉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上裡大人似乎為難地嘆了口氣。
“不,你們不會被當作罪犯的。說到底還是我們放任你們接近牆壁的。”
“……誒?”
上裡大人對瞠目結舌的我淡淡地說道:
“光靠破壞柵欄這種粗率的手段怎麼可能靠近得了牆壁。你越過柵欄的事……不,從你今天離開家門的時候——從你去登山用具店和攀巖教室的時候——甚至從七月你與芙蓉開始有來往的時候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嚴密監視你的行動了。芙蓉,對你則是從出生開始就有監視了,所以你升入初中後開始試圖翻越牆壁以及製造了獨木舟的事情我們也都清清楚楚。”
宛如脖頸被人放入了冰塊一般,我全身上下游走過一股惡寒。
生活中的一舉一動都在被監視著?
為什麼……?
莉莉也被上裡大人的話嚇住,臉色鐵青。
“本來你們在越過柵欄的時候就應該被警衛抓住了,是我……倒不如說是若葉制止了他們,說要隨你們去。”
以她們兩位的立場而言,若葉這個可愛的稱呼實在是有種巨大的違和感。[注6]
乃木大人一言不發,只是凝視著我們。
“是我們有意放任你們接近牆壁的,但是攀登牆壁實在是過於魯莽了。我們覺得這樣下去有危險,所以就決定來援救你們了。好了——”
上裡大人看向我們。
“明白了嗎?我們對你們的行動都瞭如指掌。雖然這次放過你們了,但再有下次的話我們就要訴諸強力扼殺掉了。放棄吧,你們是沒辦法越過牆壁的。”
莉莉扯著我的衣角,全身緊繃著低下了頭。
面前是四國的兩位最高權力者。
而現在又受到了這兩位實質上的人身威脅。
莉莉會害怕也是正常的,畢竟她本來就很膽小。
但是——
我握住莉莉的手,注視著她。
又有蠻不講理的大人出現在了你面前。面對那些想要傷害你的大人時,你曾經害怕得什麼也說不出口吧。
但是現在有我在了。
無論對方是乃木大人、上裡大人還是大赦——我都會保護你的。
“莉莉。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所以你就放心大膽地說出來吧。告訴她們你是怎麼想,又想要怎麼做的。”
她也回握住我的手,抬起了頭。
“我……我不想放棄!不管你們怎麼說,怎麼來阻礙我,我也絕對不會放棄!百折不撓!出牆之前我決不妥協!”
“……為什麼要堅持到這個地步?”
上裡大人淡然地接過莉莉的話,用毫無感情的眼神看著莉莉。
“因為我想要知道真相。”
莉莉也看向上裡大人……平靜地答道。
“我們這一代——壁外的事也好、神世紀以前的歷史也好、Vertex是否真的存在也好、都無法實際體驗到,是無知的一代。但是也沒有愚蠢到可以無條件地相信別人說的話。在見證了真實、瞭解了真相之後,我想判斷我們自己今後該如何活著。對於生活在神世紀——生活在這個封閉的世界的我們來說應該是有了解真相的權力的。”
“我也一樣,莉莉想做的事我會全力協助。”
聽了我們的話後,上裡大人沉默不語。
乃木大人把手放在上裡大人的肩上。
“果然還是沒辦法讓她們放棄啊,小孩子固執的想法不是大人說些什麼就能改變的。就像曾經的我們一樣。不過呢——強行改變它也是我們大人的工作。”
乃木大人最後說的話讓人感到有些冰涼。
上裡大人露出為難的神色。
“真是沒辦法啊……我明白了。那麼就帶你們去看看牆壁外面吧。”
我們乘上了大赦的直升機。在乘機之前被告知了要把揹包和手機等物品放在這裡不要拿走。
直升機逐漸上升。
“之後你們看到的東西一切都不可洩漏。正如剛才說的一樣,我們監視著你們所有的生活。如果你們稍微有一點暴露的話——”
上裡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把手伸進莉莉的上衣口袋裡,把口袋裡藏著的錄音機拿出來並關上開關。
“你們自身自然不用多說,家人、朋友、甚至是現實或者網絡上有過任何交流的人全部都會消失。這個國家從舊世紀開始下落不明的人有很多,這個數量只是增加數百人的話是不會有人在意的。”
“……我明白了。上裡大人的話真的會做的吧……僅僅數年就掌控了大赦的您的手腕我也是有所瞭解的。”
莉莉這樣說著,上裡大人淡淡一笑。
莉莉的表情和語調裡明顯地表現出了對這位名為上裡日向的女傑的畏懼。
據說上裡大人在成人之前就統治著大赦。那樣的人的話不可能是虛假的威脅。她的話是真正的警告。
另一方面,與主動和莉莉對話的上裡大人相反,乃木大人只是抱著胳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是對世俗瑣事不感興趣呢、還是把一切都交給上裡大人強行讓自己不扯上關係呢。不管是哪一邊,她都能讓人感受到遠離塵世的氣息。
忽然,乃木大人睜開了眼睛看著我。
“看著你們讓我想起以前的朋友。你們所做的事情一般被世間認為是‘壞事’,既無謀又自取滅亡。”
“…………”
“不過,這也正是你們殷切想法的體現。我並不討厭這點,不如說很讚賞。但是像這次一樣會讓人喪命的行為還是做的太過火了。”
“……我”
我看向乃木大人
“我沒有你們這些勇者那樣的‘力量’……不做到這一步的話就什麼也幹不成。”
“沒有力量、啊。你的煩惱好像一直是這樣啊,柚木。誰都會或多或少地有這樣的煩惱。不過你好像有點想的太多了。”
竟然能夠看透我的想法和煩惱嗎。
這些人也好,大赦也好,到底都是什麼樣的存在啊。
“只要是人類,不,只要是生物,就一定會在有生之年遇到難以逾越的困難。人會感到自己的無力,任何人都是如此。”
“乃木大人……也是這樣麼?”
“當然。我也在至今為止的人生當中無數次地為自己的無力而痛苦。不只是你,任何人都是無力的。所以說,柚木。‘力量’這種東西,強度和大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了什麼而使用它。這次你為朋友竭盡全力。作為結果,你們馬上就能看到牆外的世界,你實現了朋友的願望。你持有的力量,和我們勇者或者一部分被稱為天才的人相比,可能是弱小的。但是這份小小的力量完成的事情是神世紀三十多年以來誰也沒完成過的偉業。”
“…………真的嗎。”
“啊啊,沒錯。”
乃木大人用平淡的語調說道。
我小小的力量也是有意義的麼。
直升機在牆壁上著陸了。
從直升機出來後,眺望四國之外,只有延伸的黑夜與星空。並沒有被稱作星屑或是Vertex的怪物的蹤影。
“果然……星屑和Vertex都是不存在的!世界沒有毀滅!我們也可以到四國外面去!”
莉莉望著這片光景喊道。
但是,乃木大人牽著我和莉莉的手向前走了幾步。
那個瞬間,就像突然從夢中醒來一眼,眼前的光景改變了。
在眼前擴展開來的景色簡直就像是我們想象中的地獄。大地被熔岩一樣的東西覆蓋燃燒著,從未見過的巨大怪物填滿了天空和大地。無論到哪裡,這樣絕望的世界都在不斷延伸。和四國的大地完全不同。
“啊……”
莉莉愕然地跪在了那裡。
我也在這樣異樣的光景前失去了語言能力。
“這就是世界的真實樣貌。”
上裡大人不帶感情地告知。
“在神樹大人的幫助下,牆外真正的光景在牆內是看不到的。但是,走到牆壁外側的話世界的真實面貌就暴露出來了。這個世界——除了四國以外的地方已經不是人類能生存的土地了。可以說是已經毀滅了。我們絕不會將牆壁外面這幅景象和Vertex的存在公之於眾。畢竟要是看見毀滅後世界的悽慘光景和Vertex的壓倒性力量,大部分人都沒法保持理性吧。為了守護四國的安寧,不得不隱瞞的事也是有的。”
莉莉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被毀滅了的世界。
“見到世界被毀滅了,失望了嗎?”
上裡大人問莉莉。
跪在地上的莉莉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完全沒有絕望。
“……不。我確實是嚇到了,但畢竟也是一直聽著‘四國之外毀滅了’長大的。儘管一直以來都希望、都相信事實並非如此……不過願望並沒有實現。但我滿足了,因為知道了真相。”
——確實如此。
莉莉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弄清真相”。就算和自己的期望不同,只要是真相,莉莉就會認同、接受。因為僅僅由於和所期待的不同,就去否定真相的話,那便與她最厭棄的沉溺於迷信之中的人沒什麼兩樣了。
上裡大人微微一笑。
“芙蓉,你真是堅強呢。”
那時,在空中浮游著的白色怪物中的一隻,或許是察覺到了我們的存在,襲擊了過來。
乃木大人和上裡大人拉著我們的手,讓我們回到牆壁之內。
如此以來,牆壁外的光景便又恢復到了原來平靜的夜空。以牆上某個位置為界,外面的景象被從內側遮斷了。簡直像是魔法一樣。壁外的樣子原來是這樣被從人們的眼中隱去的啊。
上裡大人微微嘆了一口氣。
“從世界被毀滅以來已經過了三十年。現在是十分不安定的時代。再過一段時間的話,對舊世紀的世界有實感的人會不斷減少,不論是好是壞,社會將因此到達某種安定的狀態。但是,現在恰好是舊時代和新時代的過渡期。社會也好人心也好,都生出了許多的歪曲。芙蓉和柚木的家人,都算是這些扭曲的受害者。”
“我們家人的事情您也知道的嗎……”
上裡大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沒法完全避免時代的受害者出現,是我的無力。真的非常對不起。”
上裡大人對著我和莉莉,低下了頭。
作為大赦的統治者、擁有著至高的權利的人,這麼做也太有失身份了。不僅如此——
“像上裡大人這樣的人,也會覺得自己無力呢……”
“是的。人總是在接受著自己的無力的同時,與之抗爭著活著的。你們名字由來的高島友奈也是,從在她身邊的我們看來,是一直在和自己的無力抗爭的無力的一個人。”
我沒法原諒自己的無力。
和高島友奈比起來,什麼都做不到的我真是悲哀。
但是,就連世界的英雄都無力的話——
我或許也能容許自己的無力吧。
也能接受“友奈”這個名字吧。
從我和莉莉見到牆壁外的世界以來,過了兩週。
我們接近四國的牆壁也好,看到了那之外的景象也好,世人都一無所知。
隨著冬天的來臨,氣溫也日漸下降,我們過著和往常一樣的學校生活。
在這之後,時隔兩週,我收到了莉莉發來的消息。
放學後,在有明濱等你。
放學後,我來到有明濱,莉莉正站在沙灘上。
她拼命鼓著單薄的胸膛,挺著瘦小的脊背,眺望著海的那邊。
“你在幹什麼?”
莉莉回頭看向我。
“柚木君,你來啦。今天我有重要的事對你說。”
“那是什麼?”
“在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以來的兩週裡,我一直在煩惱。接下來勇者部該怎麼辦……”
莉莉露出苦澀的神情,認真地說道。
“勇者部是為了探求牆壁外的真相而活動的社團。但是,這個目的在前些日子達成了……也就是說,我們社團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確實如此。”
“我對和柚木君一起活動的這個勇者部有著很深的感情。但是,失去了存在意義的事物,這樣一直存在下去真的好嗎……”
“嗯。”
“失去了存在意義的組織,很快就會變得腐敗……我不忍心看到珍視的勇者部腐朽衰敗的樣子。”
“誒。”
“所以……所以我肝腸寸斷地宣佈……!”
“原來如此。”
“我們勇者部,今日……廢部!!”
“這樣啊。”
“等等,柚木君!從剛才開始你就在敷衍回答!你可知道我到今天為止是怎樣的煩惱啊……!”
莉莉突然發火了。
說是發火,也就像小學生生氣一樣,沒什麼魄力。
“不是,什麼解散啊……勇者部本來就不存在吧。”
“……哈!?瞠目結舌!你在說什麼,難道要說一直以來我們的活動全都是宏大的敘述詭計嗎!?”
莉莉真的著急了。
“不是不是,XU SHU什麼的我不是很懂,但‘勇者部’只是莉莉私自命名,沒有得到學校認可的吧。所以在廢部之前,本身就不存在吧。”
“……說起來,的確是這樣。”
“之前,我去問過老師,說知道勇者部嗎。‘芙蓉好像是這麼說過,不過老實說完全不瞭解。柚木你知道些什麼嗎?’被這樣反問了喲。學校都不清楚這回事。”
“誒誒誒……”
“所以說是不存在的社團,那也就沒有廢部這回事了吧。”
“…………哈~……怎麼感覺就連自己的存在都被否定了啊……”
莉莉變得垂頭喪氣。
“不如說……反正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勇者部的活動目的和存在意義,是什麼都無所謂吧。就算失去了見到牆壁外面這一目標……只要有我和你在,就和之前沒什麼兩樣。”
我不知為什麼沒能朝向莉莉那邊,而是稍稍向著別的方向說道。
“……說的也是!”
剛剛十分沮喪的莉莉,現在抬起頭,雙眼閃閃發亮。
“沒錯,有我和柚木君兩個人在,那就是勇者部!不,就算勇者部不存在,也和之前一樣!”
“……是啊。”
我稍微有點害羞地點了點頭。
“不過就算這樣,毫無目的的話,總感覺有點寂寞。果然還是有個活動目的比較好吧……”
“我反正都可以,有也好沒有也好。”
莉莉抱起雙手,想了一會兒,“好,那麼我們倆的社團活動,目的就是——讓這個世界多多少少變得更好一點!”
這目的還真模糊。
嘛,也成。
譯註:
1. 萬事開頭難。
2. 土崩瓦解:比喻徹底崩潰,不可收拾。天步艱難:意指國運艱難。這裡其實是芙蓉不懂在亂用。
3. 挾山超海:比喻做絕對辦不到的事。語出《孟子·梁惠王上》。
4. 艾格峰北壁:艾格峰(Eiger)位於瑞士境內,北側異常陡峭,平均坡度70°,垂直落差1800米。
5. 原文日文是安全確保,英文讀法是belay。指在攀登者不移動時在繩索另一端施加張力而移動時消除張力,從而使攀登者不會跌落太遠的操作。後面日記中的“栓繩”原文也是這個詞。
6. 日向對若葉的叫法是若葉醬,在外典系列裡面為了統一譯法把醬去掉了,因為有醬字,柚木才會覺得叫法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