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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4 看到臉和手都被燒傷的我,爸爸媽媽嚇了一跳,馬上把我送到了夜間診療的市民醫院。當時只覺得鼻子和嘴唇一陣火辣辣的,直到看到驚慌失措的爸爸媽媽,自己照鏡子才發現自己的臉漲得那麼紅。儘管如此,診察的結果是,作為燒傷非常輕度。接診我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醫生,他坐在處置室的圓凳上,一邊確認我顴骨附近的皮膚狀況,一邊開著玩笑:“這麼年輕,去過護摩行嗎?”——大概是玩笑吧。之後他說要去看另一位急診患者離開了座位。大約十五分鐘後回來了,拿起凡士林重新開始治療。每年這個季節都會看到新聞說職業棒球選手中有誰進行了護摩行,但只有依賴這種精神至上理論的選手在下個賽季中從未取得過成績。
治療結束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半。後來才知道隔壁鎮上發生了火災。走出治療室,等候在那裡的除了一臉不安的爸爸媽媽還有醫院的工作人員和不認識的大人。
“一居士架君?”一個人走上前說。我看見父親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那個傷——燒傷的事,能告訴我一點嗎?”
無論是醫生特意為他們爭取的時間,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帶到警察署,和夜間病房裡父母對我的懷疑眼神相比都算不上些許的打擊。而且——關於爸爸媽媽,雖然肯定會感到受傷,但總覺得像是別人的事。手指不小心被刀劃傷的瞬間,從嶄新的傷口打開的討厭的觸感,到血液噗噗地滲出,尖銳的疼痛傳達到大腦的那短暫的時間似乎一直持續著。一定是發生了至關重要的事情,對其他的感覺麻痺了吧。
我坦率地承認自己確實在火災現場。我還記得當我承認這一點時,坐在我面前的警察的嘴角浮現出彷彿在說“這樣就夠了”的笑容,以及對這個事件能順利解決的期待。但我並不想把一切都說出來。一感覺到我有隱瞞的味道,追問的語氣就變得冷淡了。
“聽你父母說,最近你一直到深夜才回來。”
“是的。”
“聽說附近的人最近幾天都看到一個可疑的少年在失火的那棟房子附近遊蕩,正好和你晚歸的日子一致。”
“我想是的。”
“是你吧?”
“是的。”
“那那棟房子和你是什麼關係?”
“朋友的——同班同學的家。”
“朋友?”
“是的。”
“不過,你是男生,那個同學是女生,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和她只是朋友嗎?只是嗎?”
“朋友。”我回答。
“那為什麼要花好幾天觀察一個普通朋友的家呢?”
我閉上了嘴。從他們的話語和態度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他們將我比作所謂的跟蹤狂,描繪了把我作為縱火犯的簡單劇本。不管別人怎麼想我都無所謂,他們如我所願的想象著。我沒有自信在不談論高町曾經奮戰過的東西的情況下說明自己的行動。
到了中午,大概是和很多地方取得了聯繫吧,他提出了別的切入點。就在一週前小夏帆剛剛去世。上個月我們高中的文化祭那天,有個男生——末田仁——自殺了。他最後發的郵件的對象是高町。末田仁和高町來自同一所福利院。
當被問到是否知道每一件事時,我回答知道。但對於這些與這次事件有何關聯這一最合理的疑問我卻堅持並不知曉。漸漸地,我明白大人們開始對這件事和我的處理感到苦惱。問題涉及到我在班上被孤立的事,和父母在家裡的關係,最後還涉及到父母的夫妻關係。最後被問到的是高町和父母的關係。
“你聽說過她被養父母虐待的事嗎?”
我沒有馬上回答,閉上眼睛,回想起之前和高町對話的所有場合和地點——然後,明確地回答。“沒有。”
我在那天傍晚被釋放,在女警的陪同下走了出去,爸爸媽媽正等在亮著燈的狹窄大廳裡。兩個人看到我站了起來,但一瞬間,好像在互相謙讓著打招呼似的微微動了動肩膀,手在摺好的大衣裡扭動著。兩人都皺著眉頭,一副快要崩潰的表情。原本就不知如何對待的兒子一夜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之後我睡了整整一天。在被窩裡待了一整天,做了各種各樣的夢又醒來,醒來後又無法面對現實而逃進朦朧中。在夢中我站在空地的貨物集裝箱上,看著被床單覆蓋的三具遺體從高町被燒燬的家中運出。在另一個夢中,高町真的受到了父母的虐待,我坐在警察署的摺疊椅上,為了救高町而殺害了她的父母,放火燒了那棟房子的人就是我自己,這一現實讓我瑟瑟發抖。當坐在我面前的警察告訴我那個家裡根本就沒有女兒時,我暗地裡抱著的些微自豪也被無情地粉碎了。
但最常做的夢是夢見高町來學校。看著她百無聊賴地聽著課,或者和仲川未步她們開心地聊天,放學後就在圖書室一邊幫忙查資料一邊閒聊。
我只做了一次這樣的夢,自己第一次和高町說話。放學後安靜的教室裡,高町從趴著的桌子上坐起身,背對著我說:“這麼說來,你好像還沒向我道謝。”即使在夢中,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無法回答。於是高町立刻丟下我離開了教室。我被留下,關上她開著的窗戶對自己說,那只是她的自言自語。所以,被搭話時的喜悅,目送離去的背影的空虛,以及之後的自我厭惡,從一開始就跟不存在一樣。
即使迷迷糊糊醒來,也會有一段時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每當這時我都被渾然一體的巨大悲傷所包圍,嚎啕著哭泣……
星期一,我不顧父母的反對上學了。再好好休息一下,等冷靜下來再說吧——前一天晚上,父親看我的臉色這麼說,但我並不想縱容自己。
我在一如既往的時間走進教室,同學們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來了!”“來了!”幾個人在竊竊私語,但我並沒有在意。在我來之前已經有人在我的桌子上用黑色塗鴉筆寫著<跟蹤狂!><縱火犯的座位!>。我就這樣坐下,看著眼前空著的座位,清楚地聽到丸岡的開場白:“為什麼還沒被抓呢?”
大家都看向我。“那張臉被燒傷了?”“果然是真的。”同學們的竊竊私語清晰可見的讓我感到驚訝。星期六的報紙上應該沒有我的事。儘管如此,丸岡和幾個帶頭排斥我的男生還是狠狠地瞪著我。情報是隨時都會洩露出去的,我當時在現場,被警察問話的事,這裡的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了。
丸岡的義憤填膺和自我表現欲交織在一起,掛著勇敢的臉龐地站了起來。但好像看準了這個時機似的前門開了,菱山走進教室。她以一種一反常態的威嚴表情環視全班,丸岡不情願地在座位上坐下。菱山的臉就像從垃圾桶裡撿來的打印紙一樣皺巴巴的,看上去比上週老了五歲。她坐在講台上再次環視大家的臉,嚴肅地開口。
“我想大家都已經聽說過玖波的事了……”
菱山一開始報告,教室裡到處都傳來抽鼻子的聲音。一開始有個女生忍不住嗚咽,抽泣聲一點一點地同時發生地傳染。雖然哭的只有幾個女生,但就像為小夏帆守靈時那樣,在密室的協同效應下,悲傷溢滿了整個教室。這就像昨天我在迷濛中被捲進的悲傷一樣,此刻此刻的心情應該沒有一絲虛假,卻空虛得沒有實體。
菱山完全沒提我的事。但是在說話的過程中,當她沉重地結束講話的瞬間,她假裝看著高町的座位偶爾看著我。像在催促我儘快做好心理準備,就像沒想到我這麼快就來上學一樣。
“一居士。”班會結束後,菱山終於叫了我的名字。“你能來一下嗎?”
所有同學都回頭看著我。
“好的。”我拉起椅子站了起來。
丸岡用活該的眼神瞪著從後門出去的我。仲川未步、富松德子、蘆屋忍香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著我。從我走進教室的那一刻起,三個人雖然沒有哭,卻一直用充滿淚水的雙眼困惑地盯著我。悲傷和打擊等情緒的巨浪昨天幾乎都已經傾吐殆盡,此刻她們的表情像是失魂落魄,似乎只是在尋求機會想詢問我一些事情,
我被帶到南校舍的接待室,坐在年級主任和校長面前重複著在警察署時的說明。我不知道大人們能不能接受,但我花了足足三個小時直到他們知道從我這裡不可能引出更多的信息。老師們最關心的是上個月末田仁的自殺和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係。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考慮一下如何在校內外保持體面。所以關於這一點,我誠實地回答說,我認為沒有任何直接關係。
在問完了能問的所有問題之後,老師們似乎還是不願意讓我回教室。“別勉強,今天就這樣休息也可以。”知道我要回教室後,不知道名字的校長委婉地勸我早退。“累了吧?對了,我去跟菱山老師說,讓她把你的書包從教室拿過來吧。好,就這麼辦。”
我還是拒絕了,這次年級主任把我在整個考試期間無故缺席的事拿了出來,說等我冷靜下來之後再考慮是否要列入補考的名單。也就是說,他們認為我可能還會被逮捕,所以在事情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做,儘可能地把我和其他學生隔離。
在問完了能問的所有問題之後,老師們似乎還是不願意讓我回教室。“別勉強。”
大人們這樣想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到現在為止,我已經度過了令人討厭的被隔離的學校生活。那個星期五的晚上,從把高町留在火焰和煙霧中離開那個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再允許自己像幽靈一樣屏息而生。
我放在教室裡的書包裡有高町交給我的民族寫真集。“我要回教室。”我說。
回到教室時,生物課正好要結束了。上週的考試答卷和講解已經結束了,後半段好像進入了半自習狀態。我打開門從後面走了進去,和早上一樣的視線齊刷刷地投向我。剛坐下鈴就響了,到了午休時間。生物老師走了出去,這回沒有什麼能阻止丸岡。
丸岡大步走到我的座位上,挑釁地俯視我。“喲,混蛋跟蹤狂。”
“喂,住手。”坐在前面的皆藤留美阻止他。
已經午休了,教室裡卻鴉雀無聲。同學們都沒有站起,沒有理會從走廊傳來的喧鬧聲,大家都嚥著口水看著我們。
“別若無其事地回來。”見我沉默不語,丸岡用腳捅了一下我的桌子,像是要再給我這個卑鄙小人一擊。
我一邊調整桌子的位置,一邊抬頭看著站在斜前方的丸岡。從決定上學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某種程度上做好了他會撲過來的心理準備。從這個意義上說和預想的一樣,即使現在受到威脅,我也絲毫沒有回應。但是,從他廉價的挑釁和瞪著我的紅彤彤的臉中,我不知為何感到了強烈的焦躁,感覺和早上的情況有些不同。無論是行動還是語言,都不像對我談話,而是有種表演般的空洞感。就好像他在我面前已經揮過一刀,卻不知道該如何收刀,急於一決勝負似的。
無聊至極。我拿起掛在桌子旁邊鉤子上的包,放在桌子上,從裡面拿出寫真集站起來。我打算在午休期間把它放回圖書室。
“別無視我!”
我正要走出去,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把我轉向自己。近距離地瞪著我的眼睛裡充滿了想要強行修正計算錯誤的憤怒。雖然不知道是怎麼計算的。
“談話還沒結束呢。”他嚇了一跳。
那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想。“談話?”我無奈地說。
“是你乾的吧?你這個混蛋跟蹤狂。”
丸岡抑揚頓挫地重複著這句話。就像相信著那是剜去我的最鋒利的刀刃。除了得出“原來還有這種不值一提的人”這一結論之外,我實在無法理解本應毫無關係的他為何會如此憤怒。話雖如此,但我想,就像高町那樣,今後必須用自己的手把濺起的火星抖掉。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在意真相。”我說。
“啊?你在說什麼?”
真是鬱悶,我甩開了丸岡一直抓著我肩膀的手。然後把目光移到教室前方,冷冷地盯著入學以來甘於承擔丸岡小組的新聞部職員同學。
“既然你這麼想,那再讓他們寫這樣的報道不就好了嗎?”我說。“就像燒了我的房子的時候那樣。”
於是,不知怎樣接受的丸岡突然發出瘋狂的怪聲“你看,我承認了!”
我覺得再多牽扯下去也是毫無意義。我轉過面帶瘋狂笑容瞪著我的丸岡,準備走出教室。
“喂,一居士。”說話的是乃田諾艾爾。
我停下腳步。
“就在剛才,我聽未步他們說的。”乃田諾艾爾態度保留地說。“你和玖波關係很好是真的嗎?”
我驚訝地看向仲川未步。仲川未步用和早上一樣的表情看著我。同班同學沒有驚訝的樣子,看來大家都知道了。
“我經常聽高町說。”坐在走廊一側的富松德子說。“一居士的事。”
這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
“我記得是在文化祭之前。一開始……對了,她說為了調查印第安人的事請了一居士幫忙。老實說,我們覺得還是不要多找麻煩為好所以勸她不要這樣做,但高町說不會給我們添麻煩。”
第一次聽說。不過被這麼一說我才恍然大悟。我想起小夏帆去世的時候三個人為了讓我聽到而特意聚集在教室後面,討論了守夜和告別儀式的場地。
“啊,真是多事。”視野的一角看到丸岡在叫嚷。“這就是在玩遊戲的時候故意照顧的結果。結果,玖波自己培養了自己的跟蹤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是自作自受吧?”
我已經不想再看丸岡了。富松德子深深嘆了口氣,將目光轉向乃田諾艾爾。“諾艾爾,本人都這麼說了,你可要小心啊。”
“沒關係的。”乃田諾艾爾冷淡地回答。“我不會看錯你的。”她點了點頭,冷冷地瞪著丸岡。“事到如今,我並不想得到你的原諒,雖然不想一味地偏袒一居士,但這傢伙太過於扭曲了,一點都不好笑。”
“你——”
“總之,那時雖然我們也擔心著高町。”仲川未步似乎覺得交給富松德子可能會刺激丸岡,迅速插嘴道。“小夏帆的葬禮之後,電話和短信幾乎都聯繫不上她……不過我們也有考試,沒有空閒。”
“在你面前這連藉口都算不上,考試什麼的。”富松德子接著自嘲道。“所以,我們想從你口中聽到一些。”
“快回答我。”丸岡似乎還沒有放棄起死回生的希望糾纏著我。“對不起,是我放的火——”
我把視線從富松德子身上移到仲川未步身上,然後又移到蘆屋忍香身上。現在,如果要選世界上最誠實真誠的人,那就是這三個人了。
“點火的不是我。”我說。無論是父親、母親,還是警察、校長,我都沒有明確回答過。“房間裡的火爐在燃燒。”我想起冒著滾滾黑煙的煤油爐,說出了唯一能告訴她們的事實。“我看到的,知道的只有這些。”
“好的。”富松德子滿意地點點頭。“謝謝你告訴了我。還有——”她直勾勾地看著我,曬黑的小臉浮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謝謝你比我們更在乎高町。”
那一瞬間,一種溫暖的東西——不太熟悉的、難以言表的東西——在我心中迸發傾瀉。大家都在看著我。已經期待了很久的感情,小心翼翼地關在殼裡半年之後像疙瘩一樣凝固的小小的希望。至少在這個班級裡的時候,我以為這個殼不會再破裂了。從倒焙茶的那個午休開始,我就一直這樣拼命地保護自己。我不能哭。儘管如此,現在,富松德子露出的那個笑容,軀殼瞬間開裂,疙瘩被揉消,被融化了,被沖刷掉了,堵塞的心靈管道里湧進了無法阻退的情感激流——當我意識到這是和早已忘卻的和同學聯繫在一起的喜悅時,眼淚止不住地一波又一波地湧了出來。大家都在看著我。
“我們是朋友。”我用手指胡亂擦了擦被淚水打溼的臉頰說道。燒傷的皮膚還隱隱作痛。
走出教室,走在走廊上的時候,我感到擦肩而過的學生和其他班級的學生都投來了鄙夷的目光。每次我都直視對方的眼睛。結果對方無一例外地先移開了視線,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你要去圖書室嗎?”
走到走廊的時候有人從後面喊了一聲。回頭一看,皆藤留美加快腳步追上了我。
“我可以一起嗎?”
沒有拒絕的理由。她正要去南校舍的茶水室取焙茶壺。雖然兩人並肩走著,但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為尷尬而沉默不語。走廊裡,陽光從窗戶射進來,地板閃閃發光。
像這樣和她一起走路是自半年前午休以來的第一次。那時,她的裙子被我灑出來的焙茶弄溼了。我們的時間就停留在那個午休時間。為了讓指針從那裡繼續前進,必須徹底清理,把卡在齒輪上的巨大異物取出來。
“對不起。”
但是,最先說出這句話的是皆藤留美。
“為什麼?應該道歉的明明是我。”
“是啊。”她一臉認真地承認。“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一直想為這件事道歉。”她望著走廊的盡頭。“我本來應該做得更好的——我平時就想過要成為那樣光明正大的自己。”她突然躊躇地放慢了步伐,停下腳步。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頭,直直地看著我。“我實在太討厭一居士了。”
我回想起那次事件之後她對我露出厭煩的眼神。“是啊。”我苦笑著說。被她當面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了反倒覺得痛快多了。
“你還記得嗎?那天,我換好運動服買完東西回來的時候。”皆藤留美再次邁步問道。
當然記得。在大家的指責下,我汗津津的手裡攥著五百日元的硬幣,在自己的座位上瑟瑟發抖。
“那時候,大家不是讓一居士道歉,讓你賠償午飯錢嗎?”
“多虧你阻止了他們我才得救。”我說。“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從第二天開始,我可能就不能來學校了。”
皆藤留美微微一笑,似乎在為自己沒有做錯而高興。“其實我也想在大家面前把你吊死。因為剛換下來的制服都溼透了,便當也被糟蹋了——其實我很生氣。”望向走廊盡頭的眼神中掠過黑暗的影子。“所以,當我知曉你在那之後因為無法融入班級而痛苦不堪的時候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幫助你,我討厭——厭煩那樣的自己,把這些都歸罪於你,然後又變成了憎恨。為此還和高町吵了一架,所以更加一意孤行。”
“吵架?和高町?”
“你沒聽她說嗎?”皆藤留美一臉意外——似乎安心了的表情。“嗯,那是第一學期的事。有一次,我對高町說,至少一居士應該向高町道謝。”
“道謝?”
皆藤留美看到我的反應又嘆了口氣。“好像就像高町說的那樣,你真的不知道啊。”她沮喪地垂下了肩膀,然後給一直以來的疑問給出了答案。“第三個水壺。”
就在這時,我回想起來了。當我滿溢挫敗感地擦了擦地板上的焙茶,洗完抹布和水壺回來的時候,才發現桌子上已經放了新的水壺。
這麼說來,你好像還沒向我道謝。
“高町說只是因為自己想喝才從隔壁班拿回來的。”皆藤留美說。“但我從來沒見過高町喝水壺裡的茶。”
我也沒見過。穿過走廊,皆藤留美再次站在樓梯前。
“所以,對不起。”她道歉道。“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做到。”
果然,無論怎麼想不得不道歉的都是我。無能為力的,不得不想辦法的,都應該是我。如果我一開始就很堅強,她就沒有必要痛苦。但是……這樣道歉,只會讓她產生和現在的我一樣的心情吧?
所以我這樣說道。“謝謝你一直這麼關心我。”然後我想到了一個最適合讓一切恢復原樣,從頭開始的方法。
樓梯前的走廊變成了陰影。我們站在陰影裡。當我說要幫她拿水壺時,她的表情似乎都被柔和的光芒照亮了。
“可是,你不是要去圖書室嗎?”他看著我拿著的寫真集說。
“馬上就行。”我回答。看到走廊深處圖書室的門開著。“我把它放到書架上就行。”
“書架上?”
皆藤留美尖銳地問道,立刻恢復了班長的表情。按照正規程序,借的書要歸還到借書櫃檯,再由圖書委員親手放回書架。
“怎麼回事?”好像這樣做才能更有腔調,聲音、表情、厭煩的視線都恢復了平時的張力。“你是擅自借的?沒辦貸款手續嗎?”
“不是我借的。”我忍不住辯解道。
皆藤留美嘆了口氣,然後發出了苦笑。“高町啊。”然後她一臉輕鬆地望向明亮的窗外,北校舍的外牆在陽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芒,刺眼得眯起了眼睛。“那就拜託你了。”說著,目光又回到我身上。“不過,今天可別再灑出來了,今天連運動服都沒有。”
“不介意的話可以借我的。”
“我才不要。”她揮了揮手笑道“好啦,快去吧。”
我像是被人追趕著朝圖書室走去,不經意地望向她看到的窗外,外牆刺骨的反射令我的瞳孔驟然收縮——膨脹的光線漸漸模糊了校舍的輪廓,在這一瞬間,它與冬天的淡藍色天空的分界線逐漸顯現而出。彷彿看到了屋頂盡頭的人影,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那人影太過朦朧,看上去就像在光線中燃燒的能量的波動,長髮飄動,身體轉動——當眼睛適應了耀眼的光線,我再次仔細仰望時,已經哪裡都找不到了。
“怎麼了?”皆藤留美問著。她順著我的視線,抬頭望向空無一人的北校舍屋頂,然後又回到我身上。之後大概是想起了曾經聽到過的關於我的目擊證詞,“看到幽靈了嗎?”她調侃地說著,撲哧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