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神

第一卷  第十章 神   黎明前,整個世界還沉浸在一片寂靜中時,我已半睜開眼。因為昨天的事無法從腦中抹去。

 光一推測俊也看到的英樹是別人。不過是身穿廣告T恤、頭戴黃金雄鷹帽的其他孩子。

 是小滿。除了小滿不會有別的人。小滿的頭髮很短,戴上帽子後,與頭髮略長的英樹幾乎無法區分。

 光一隻說到了T恤,想必中褲也是英樹的。因為小滿向來只穿裙子。我們第一次發現英樹時,如果能鼓起勇氣把他拉上來……。英樹的模樣必定是上身赤裸、下身只穿著內褲。

 但是小滿為什麼要這麼做?

 和光一一樣,我也無法理解。如果是在鬼婆屋殺害了英樹,直接逃走就行了。扮成英樹的模樣,又是為了什麼?如果遭遇熟人的盤問,如果俊也看到的不是背影而是正面,那就全完了。冒這麼大的風險,小滿究竟想幹什麼?

 還有……,從井裡撈出來時,英樹穿著T恤,也穿著中褲。帽子也掉在井邊。換句話說,就在我們逃往草地、處於惶恐不安中時,罪犯在後院為英樹穿好了衣服。

 怎麼回事?罪犯不是小滿麼……

 突然想起,那天小滿很在意自己的裙襬。以前我單純地認為,這是因為小滿討厭那裡被弄溼,現在想來或許是有別的理由。小滿兩手空空。但是如果她在長裙下穿著英樹的中褲、裹著T恤……。

 難道小滿來是為了把英樹的衣物交給什麼人?

 這時,我覺得我明白了一切。罪犯是如何從鎖死的後院脫身的。我們進去時,又是如何藏身後院的。還有,是誰幹了這些事……。

 很不幸,我明白了一切。

 接著……我後悔了,如果沒有意識到那該多好。如果這是一場夢,那該多好。

 黑暗中,我把被子拉過頭頂,拚命地閉住眼睛。

 早晨。為了稍稍緩解陰鬱的心情,我起身打開電視。正好是拉比機動隊的時間。

 然而,時間到了拉比機動隊還沒有開始。不對,仔細一看,其實已經開始了。只是與往常有所不同。以往五人聚攏一處的熱鬧開頭不見了,形單影隻的塔魯穆德司令突然出現在本部前。司令面向正前方,用比平時低沉的聲音說道:「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拉比機動隊的關心和支持。這次事出突然,紅拉比和藍拉比不能來參加我們的節目了。至於兩人何時能再次和大家見面,說實話連老朽也不知道。所以,今天想請大家細細回顧我等在過去的輝煌歷程。」

 接著,突然播放起半年前見過的一幕幕畫面。第一集,被洗腦的地球防衛隊用機槍掃射市民的場景。隨後,乘風破浪而來的司令指引五名倖存者,組成了拉比機動隊……但不知為什麼這個場景不見了。下一個場景,直接就是眾人變身完畢後,乘上了吉諾賽德機器人。機器人使出必殺技「法納魯‧耶西巴」時,紅拉比總是會高喊「法納魯‧吉諾賽德」,這句臺詞也被和諧了。

 搞不懂怎麼回事,我關掉了電視。

 猛一回過神,才發現門口站著鈴木君,不、應該說是神。清晨寧靜的醫院。生氣全無的病房中,牆壁和地磚全被染成了米色。神靜靜地佇立,彷佛與這背景溶為了一體。並沒感到有人開門,鈴木君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

 「我來探望你哦。不過今天要出院了吧。祝賀你。」

 神依然面無表情地說。細細的聲音。明明是夏天,卻感覺冷颼颼的空氣在四周流動。

 「拉比機動隊是怎麼了?」我不由自主地問。

 「紅拉比和藍拉比酒後駕車、肇事逃逸,還撞死了人哦。因為這個昨天被警方逮捕了。」

 「不會吧!」

 真不敢相信。正義的化身,地球和平的守護者拉比機動隊竟然會幹出這種事。

 神淡淡地一笑:「這兩人都是在演戲而已。現實生活中,他們會滿不在乎地撞完人後逃之夭夭。就那麼回事。」

 這個我知道。紅拉比和藍拉比,不過是演員在劇中飾演的一個角色。但是、但是、但是,還是不願意相信。

 「拉比機動隊,會不會終結?」

 「只是找新的演員來代替哦。不過以前的紅藍拉比是再也見不著了。」

 我始終低著頭,嘴裡吐出一句:「……鈴木君。自從遇見你,我總是碰到不幸的事。」

 「沒這種事啦。」

 一直站在門口的神說。

 「沒有遇見我,結果還是一樣哦。巖淵君會被殺害,拉比機動隊也會暫時中斷。」

 「但是,小滿不會死。」

 「你覺得這樣也行麼?」

 我無言以對。假設殺害英樹的小滿仍逍遙自在地活著。欺騙我,與我共赴鬼婆屋的小滿。是否曾在暗中朝我吐過舌頭呢。以後還會繼續吐舌頭吧……

 為那樣的小滿害相思病的我。心怦怦直跳的我。那樣的未來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我無從知曉。

 「鈴木君。殺害英樹的是小滿對麼。」

 「是啊。還在懷疑麼?」

 「嗯……」我搖頭。

 「自從鈴木君降下天誅後,我就不再懷疑了。不過,還有一個共犯吧。」

 下手殺害英樹的是小滿吧。既然神這麼說,自然不會有錯。因此,只要設想還有一個共犯,邏輯上便能說通。掛上後門扣鎖、給英樹穿上T恤和褲子的共犯。為小滿出謀劃策的共犯。

 直到昨天,我以為罪犯只有一個。所以請求鈴木君時也只讓他懲罰殺害英樹的兇手。但是沒想到還有一個共犯,雖然沒有直接加害英樹,但協助小滿完成了善後工作。

 「是啊。」神乾脆地予以肯定。

 我沒有問他那天為什麼不說。神總是很無聊,所以不免有些壞心眼。我也總算明白了神的性格。不會撒謊,但也不會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提個沒臉沒皮的請求,可以的話,能不能對那個共犯也實施天誅?」

 注視著神安詳的眼睛,費力地訴說自己的願望。神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的眼睛。這次我沒有挪開視線。

 「能和你交談我覺得很愉快哦。作為酬謝,可以再為你完成一個心願。不過這樣真的沒關係麼?」

 若有若無、幾乎沒有存在感的神,就這麼沉入地面消逝而去的話也不足為奇。

 神真的在我眼前麼?抱住他,會不會像雲霞一樣消失呢?

 這麼說來,以前神說過自己並非以我們所想的「身形」而存在於世。還說就算再過幾十年,我也不會明白。

 「……我麼,無所謂。反正這世上哪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明白啦。我會完成你的心願哦。」

 神依然站在門口,緩緩點頭。

 「真的?」

 「以前也說過吧。我絕對不會吹牛哦。」

 「謝謝你,鈴木君。」

 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不過我沒有哭。眼角用力勉強地忍住:「問一件事可以麼。小滿為什麼要殺英樹?」

 「因為做愛時被看到了呀。平時,山添挑沒有集合的日子,和共犯在那兒做苟且之事。那天,登縣道時,被去補習班途中的巖淵君看見了。他誤以為偵探團要集合,就跟在後面。然後走進鬼婆屋時,被山添發覺。山添立刻向巖淵君撲去,巖淵君的頭部狠狠地撞到土間,當場死亡。」

 「是事故麼?」

 「不是,有殺意哦。因為山添想衝過去卡住巖淵君的脖子。如果不是撞到頭部而死,也會被掐死吧。」

 「因為這個,英樹就一定要被殺掉麼?」

 「事情敗露的話,後果有多嚴重,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甚至還要我降下天誅。」

 我無話可說。也無法再直視神的眼睛。

 「再問一個問題行麼。為什麼小滿要穿英樹的衣服?」

 我緊緊捏住被子,低著頭問道。

 「巖淵君頭部被撞時流出了鼻血。血黏在山添的白衣和裙子上。就這麼出去的話會很顯眼,所以借用巖淵君的上衣、褲子和帽子,好回家換衣服。山添不知道那件T恤有多稀罕。不巧還被內海君逮個正著。」

 眼前再次浮現小滿被刺穿時的景象。雪白的衣服被血染為鮮紅。白色背景下映出的紅色。雖然血量沒那麼多,但是總不能穿著血跡斑斑的衣服出門吧。這麼說在我們集合時,小滿已經換好了新衣服。那天她沒來上學,換衣服的事誰都不會注意。

 「如果俊也沒看見小滿、我們不去本部的話,罪犯就不會在後院做手腳是麼?」

 「沒準會把屍體埋入深山,弄成失蹤吧。如果鬼婆屋被定為現場,偵探團的成員必然會受到懷疑。所以那樣做會安全很多哦。」

 神淡淡地述說自己的推理。彷佛在描述昨天剛看過的無聊懸疑劇的內容簡介。不,這不是推理。神只是在敘述事實。

 還不如是推理。推理,還有推翻的可能。但事實……無可動搖。神的真言一字一句,如箭一般刺穿了我的胸膛。

 我鼓足勇氣抬起頭:「哎,神。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能活到三十六歲麼。」

 「是啊。你絕對不會死,直到飛機失事的那一天。」

 神的聲音冷冷迴盪。一切的一切,全都已經註定。

 「再見了。一直以來都很愉快。能遇見你太好啦。」

 鈴木君第一次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無聲無息地走出房間。門關上後,聽不到腳步聲。彷佛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不會再見到神了吧。想必下個學期,大家甚至會忘記曾經有過一個鈴木君。

 再見……我低聲地說。

 一縷淚線從臉頰滑落,再也無法停止。

 不是因為和神的離別。而是因為不幸遇見了神。

 我真想忘掉所有的一切。

第十一章 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