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罪犯
第一卷 第九章 罪犯 天河彷佛鑲嵌了銀砂。牛郎和織女──天鷹座的河鼓二和天琴座的織女一。它們與天鵝座的天津四,共同勾畫出夏季星空無比壯觀、輝煌的巨大三角。大自然的宏偉設計。星辰的伽藍聖殿。常市世的天象儀根本無法與之相比。夏日寒意料峭的晚風,使人感覺閃爍的星光就在眼前。營地山丘上,和英樹兩人靜靜眺望過的那片景色。皎潔月光下,邁開僵硬的雙腿艱難前行的回營歸途。「天宮的誓言」。沉沒在井底的永遠的摯友。
小滿的手。染成鮮紅的白衣。被天意之箭射穿的殺人犯。
眨著眼睛的「神」。
然後……是天誅。
醒過來時,媽媽正一臉不安地注視著我的臉龐。
「芳雄!」
媽媽兩眼通紅,將我緊緊摟在懷裡。坑坑漥漥的純白色天花板,陌生的螢光燈。藥水的氣味撲鼻而來。凹凸堅硬的電子器械。淺檸檬色的窗簾。窗戶對面,望得見鬼婆屋所在的神降山。
聽說我在醫院裡整整躺了三天。衣服也換上了一身藍色的睡袍。
「媽媽,小滿死了麼?」
媽媽一時語塞,最後終於說了一句「是啊」。
不是夢。
「大座鐘的針掉下來,小滿她……」
「現在先好好休息。」
媽媽摁住想要起身的我,把被子蓋到我的肩膀。
「芳雄累啦。什麼事都別去想了。」
媽媽溫柔地勸解我。但是我看見了。就在我的面前。還知道……那是天誅。
「告訴我吧,媽媽。是事故麼?」
捉住媽媽的手臂固執地尋求答案,媽媽勉強點了點頭。
「是啊。說是因為年久失修,鍾軸的卡口鬆了。半年前好像請修理工檢查過,現在懷疑是不是有偷工減料。」
昨天舉行了小滿的葬禮。據說小滿的媽媽哭著摟住棺中渾身冰冷的小滿,直到最後也不鬆手。
「英樹君之後,又出了這件事,知道你很傷心,但是你要打起精神來啊。如果芳雄不在了,我……」
「媽媽我問你……我是媽媽親生的麼?」
不知不覺這話便脫口而出。神說過的話,過去我只是付之一笑。
「什麼……你在說什麼呀。不知道是誰教你這麼說的,這種時候還開玩笑!」
不出所料,媽媽狠狠地訓斥了我。然而,生氣的臉上明顯露出狼狽的神色。
是真的。
「對不起。」我老老實實地認了錯。就算說「是神告訴我的」,媽媽也不會相信吧。就算媽媽一笑了之,結果還是一樣。已經不容置疑。因為小滿那樣地死了。因為鈴木君就是神。
而且……小滿是殺害英樹的兇手。
比起我不是父母的親生骨肉,比起小滿遭遇意外事故,這件事才最讓我傷心。
後院中,緊緊握住的那隻手究竟有什麼意義?那隻白皙柔軟的小手。我拚命地忍住不哭。
「我去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說你已經醒了。媽媽當然也是,爸爸也一直在擔心芳雄哦。」
見我平靜下來,媽媽走出了病房。
寧靜的病房中只剩下我一個人。空調的運轉聲、門外穿拖鞋走動時發出的「吧嗒吧嗒」聲,只能聽見這些細微的聲響。彷佛瞬間轉移到了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寂靜世界。
……天誅。
小滿是罪犯。不願相信,但應該是事實。因為神是這麼說的。除了神,沒有誰能施行那樣的天誅。神無所不能,而且不會犯錯。請求神為英樹報仇的人是我。既然已見到那樣的場面,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但是,小滿為什麼要殺害英樹?
兩人關係雖不親密,但也不壞。英樹甚至還說要撮合我和小滿。難道英樹強迫小滿和我交往?因為這個發生了口角……
立刻意識到這個想法很愚蠢。逼人家做自己的女朋友也就罷了,只是為別人牽線,不可能爭吵到殺人的地步。
那麼,是因為本部被發現了麼?
這也不太可能。為少年偵探團嘔心瀝血的孝志還不好說,但小滿沒有理由為維護偵探團殺英樹滅口。本來就是聰美硬拉她進來的。
怎麼想都想不通。
這時媽媽回來了。說要回家準備晚飯。似乎這三天來,媽媽一個勁地往醫院裡跑,完全把爸爸晾在了一邊。媽媽說爸爸因為工作今天來不了,但明天能來看我。
「我沒關係的。還有護士呢。」讓一步一回頭的媽媽安心回家後,我重新躺倒在床上。身子沉重得很。不是因為病,而是因為心。
醫院的伙食盡是蔬菜,談不上美味,吃過晚飯後,我又一次陷入了思考。電視允許看到八點,但是連平時喜歡的智力競賽節目,今天也提不起興趣看。只想安靜地思考。
窗外映出黑暗籠罩之下的神降山。山的某處有一幢鬼婆屋。在那裡英樹被小滿殺害了。
但是,即便知道了罪犯,還是有大量的謎團沒有解開。
作為罪犯的小滿,是怎麼製造出那種狀況的?
那天小滿沒去上學,所以先一步到達了本部。小滿自然知道數字鎖的密碼。說不定小滿其實正在和英樹交往。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挑沒有集合的日子在本部偷偷約會。接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錯手殺掉了英樹。
難道英樹背叛了我?嘴上說要撮合我們,其實……。不行,關於這個現在還是別想太多。越懷疑情緒便越低落,只會變得沒完沒了。
接下來才是問題。小滿把英樹推下了井……不對,神說過是在其他地方殺的人,然後拋的井。那麼,應該是在本部(失手)殺死英樹後,將屍體搬到井邊拋了下去。可是,怎樣才能從外面掛上扣鎖呢?知道是為了偽裝成意外事故,但手法仍然不清楚。
小滿個子嬌小,所以能躲進蓋子。但是毫無疑問,小滿一直和我們在一起。還有一點,我們之所以會在本部集合,起因就是俊也看見了英樹。這個該如何解釋呢?
假設俊也看到的是另一個人……會不會就是殺死英樹後慌忙逃回家的小滿?
但是,愛漂亮的小滿絕對不會穿中褲,也不會戴棒球帽。
那麼,發現本部的會不會還有一個人?那個人看到現場後,嚇得逃走了。
不對,這條路行不通。不管是哪種可能,那件廣告T恤的主人是英樹。
小滿是罪犯沒錯。但她是怎麼殺死英樹、製造密室的呢?越思索不明白的事越多。
這天晚上,我幾乎一夜沒睡。
第二天,孝志和光一來探望我。光一探望聰美時偶然遇見了孝志。
聰美也住進了這家醫院。仔細想來,聰美受到的打擊應該比我更大。不但在身邊親眼目睹了密友小滿的死,還濺到了大量的鮮血。聽說一向堅強的聰美,還沒能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現在連一句像樣的日語都說不出來。
「秋屋甲斐被逮捕了。好像是昨天晚上,準備再次作案時被當場抓獲。九泉之下的小滿也能稍稍瞑目了吧。」
孝志說著,把慰問品──神降饅頭放到枕邊。
「真的麼?那英樹的案子呢?」
「完全沒有進展。」孝志搖頭說,「報紙上什麼也沒提,可能這兩件事完全沒關係吧。警察好像確實一直在跟蹤秋屋。」
「是麼……」
這才發覺,直到現在自己還沒有放棄「小滿不是罪犯」的一線希望。
我拉開窗簾,夏日火辣的陽光射入室內。
「孝志我問你。你認為殺死英樹的罪犯是怎麼從外面鎖門的?」
「這種時候還……」
光一伸手打斷孝志將要出口的話。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
也許是覺得陪我繼續說下去比較好吧。光一在旁邊的圓椅上坐下,高高的個子就像摺疊了起來。聲音柔和、略有些壓抑。
「比如說哦。有沒有這種可能,你們撞壞後門時,罪犯正躲在門背後。」
「不可能啊。我見過小滿關門時的情形,沒有藏身的地方,也沒那個時間。」
況且小滿就是罪犯。如果能像秋屋甲斐時那樣如實相告,也許光一會做出不同的推理。但是畢竟說不出口。就算告訴他們「鈴木君是神,神對小滿實施了天誅」,最終他們還是會想:因為受到打擊我變得神志不清了。
「那就是罪犯在這之前已經逃走了。因為我沒去過鬼婆屋。如果能去看一眼,或許會想出不錯的主意。能不能先給我畫個草圖?」
孝志從自己的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粗略地畫了一張後院示意圖。光一目不轉睛地凝視草圖。
「圍牆是翻不過去的對吧。那倉庫的屋頂呢?」
「他們是不是說那裡也沒有痕跡?」
我徵詢孝志的意見,孝志「啊」了一聲表示同意。
「好像我聽說不光是倉庫,連鬼婆屋的屋頂也檢查過了。」
「這樣啊。也就是說,不經過門的話,就真的只能飛著逃走了。」
「不會是乘氣球逃走的吧。」孝志小聲嘀咕。
被拉比機動隊逼得走投無路的查理男爵,的確是這麼逃走的。一邊還會高聲大笑著說「祝你們一路平安」。
「啊啊,就把這個當作最後的殺手鐗吧。」
光一苦笑著說。如果有氣球在我們街區的上空飛過,立刻就會傳遍左鄰右舍吧。更何況,小滿應該有恐高症,我不認為她敢坐氣球。
「氣球也行的話,還有其他辦法,比如:從扣鎖上扯根繩子,用無線遙控直升機拉動。不過我總覺得這是一起突發性犯罪,不可能有那麼充分的準備。」
「為什麼呀?」孝志驚訝地問。這時一位年輕護士來到病房。
不便在護士面前談論殺人案,於是我們暫停了交談。
「已經不要緊啦。」測完體溫的護士,微笑著說完這句話後離開了。走廊「吧嗒吧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光一乾咳一聲後繼續說道:「因為英樹君的包在門口啊。這說明英樹君放下包進了屋,然後被捲入了某件事。所以罪犯才沒有注意到英樹君的包。如果是預謀犯罪,兇手和英樹君一起進的鬼婆屋,那麼兇手會把包收走;如果約好在屋裡碰頭,那麼英樹君就不會把包放在外面。英樹君為了探查裡面的情況,臨時放下了包,我就是這麼想的哦。」
是啊。完全忘了包的事。這麼說,英樹並不是和小滿約好在本部相會。心中暗自為一瞬間對英樹起了疑心而道歉。
「所以我認為密室是用更單純的方法做成的。」
「用線或繩子麼?」
「那個不會。」這回不是光一,而是孝志搖了搖頭。
「為什麼?」
「其實,昨天我去調查鬼婆屋了。因為你們都出了點事。我想就算只有我一個也得幹。」
孝志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勺。
「我試過用線拉動扣鎖,但是沒成功。別看那扇門那麼舊,竟然連個縫隙也沒有。」
「那麼,用線這條路也行不通了。也是,用線就能簡單做成的話,警察早該發現了吧。」
光一在剛才的草圖上寫了一個「線」字,然後在上面畫了個叉。
「我在後院裡,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孝志的聲音變得有些奇妙。他朝門口瞥了一眼,確定沒有旁人後說:「英樹的帽子不是掉在井邊麼。總覺得第一次在井裡發現英樹時,地上什麼都沒有。第二次去井邊時,才看見帽子掉在那裡,我記得很清楚。」
一瞬間我不明白孝志想說什麼。馬上理解了其中含意的是光一。「嗯……」,光一眨巴了兩、三下細條眼,用手摸著下巴。
「這麼說,帽子是在第二次突然出現的對吧。這說明你們進去時,罪犯仍躲在後院的某處。」
「果然是這樣啊。對了,如果一開始就見著那頂帽子,我們應該想到井裡的不是須之內,而是英樹。」
孝志皺起眉頭一臉的困惑。然而我的困惑更深。小滿從沒靠近過井。落在最後,又是最先逃出去的。就連把帽子扔到井邊也做不到。帽子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
孝志說第一次沒有帽子。我拚命地回想。但是完全記不起來了。因為帽子掉在井的背面,從我的位置無法看到。孝志因為身材高大所以能瞧見背面。難怪能注意到吧。
「也許這和俊也目擊到的英樹君的背影有關係。」光一突然說。
被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俊也看到的英樹戴著黃金雄鷹帽。看來光一的大腦能將各種信息片段,在必要時、抽取需要的部分融匯貫通。真是讓人羨慕。
「你想說俊也看到的是假英樹?可是不光有帽子,還有拉比機動隊的廣告T恤哦。」
光一揚起手掌,擺出「等一下」的姿勢,微微低頭閉上了眼睛。
安安靜靜地等了足有三十秒吧。光一的眼睛霍然睜開。
「沒記錯的話,最初你們發現英樹君時,英樹君只有腦袋伸出水面對麼。井水很混濁,而且水面上還鋪滿了藻類和水草。」
「嗯。」孝志重重地點頭。
「那麼,能不能這麼想。那時英樹君赤身裸體,並沒有穿著廣告T恤。是後來有人幫他穿上了。俊也君目擊到的,是穿戴著英樹君的帽子和T恤的其他人。」
「你是說罪犯扮成了英樹的模樣?為什麼要做那麼麻煩的事?」
「那個我還不明白。似乎也不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如果沒做這件事,也就不會被俊也君目擊到,英樹君也不會被那麼早發現。怎麼看都覺得互相矛盾。而且,後來又是怎麼瞞過你們把衣服穿上的呢。還有一大堆謎團啊。」
「等一下。難道說罪犯是孩子!」孝志叫起來,看來終於意識到了。
「如果是大人,俊也也不至於會看錯啊。」
「也許吧。」聽口氣,光一也不願相信。
罪犯是孩子。能躲進井蓋的……。我剛想把井蓋的詭計告訴他們,媽媽進來了。
「感謝你們特地過來看望。」媽媽向兩人道了謝。
「……我們先回去了。詳細的事以後再說。」
既然媽媽來了,就不能在她面前談論英樹的事了。接下來的話等身子全愈後去倉房再說,孝志是這個意思吧。兩人向媽媽打完招呼後,朝門外走去。
「喂,孝志。」我叫住了正要握住把手的孝志。
「你知道鈴木君的電話號碼麼?」
「鈴木……那個轉校生麼。不知道啊。因為剛轉來,還沒把住所登記表發給他吧。問問澤田老師也許會知道。鈴木怎麼了?」
「沒什麼。不知道就算了。」
神的電話號碼誰都不知道。隱隱有這樣的感覺。
「你這傢伙怪怪的。快點好起來吧。」
孝志敬禮似地揮揮手,離開了病房。光一也微微鞠了一躬,消失在門外。
「挺好的嘛,朋友都看你來了。孝志君和……,還有一個是誰啊。」
媽媽整理著弄亂的被子,愉快地問道。而我只是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新知道的事實使我的腦中變得一團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