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紅色殺人耳語

【第七章·過去的傳說】

第一卷 紅色殺人耳語  【第七章·過去的傳說】   緊接著那一瞬間,

 房間被溢出鮮紅色的洪水淹沒。

 染紅的地毯上趴著一具僵硬的男屍,

 尖叫的女人像重疊般倒在男屍的上面……

 [第一節]

 大房子裡寬敞的西式房間。

 牙子輕輕的在長毛的白色絨毯上坐下來。

 外面是黑夜,下著雪;白色不透明玻璃窗內,熊熊燃燒的火爐……擺在屋內一角的樅樹,懸掛許多閃閃發光的金屬線,各種顏色的燈光反覆閃爍著。

 在打開的電視節日裡,有一大群人圍著同樣裝飾的聖誕樹齊聲說道:“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聖誕節已經來臨了嗎?)絨毯很溫暖。牙子伸出腳,靠著後面的沙發,打了一個哈欠。

 (——這是什麼地方?)跟天真無邪剛好相反,清醒過來的意識出現一個疑問。

 (這是什麼地方?)總覺得是有點熟悉的房間。

 (是位於荻窪的家嗎?)不是,和泉家的房間不是這樣,也不像是宗像的家。可是,她確信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那……?

 從電視傳出的歌聲,是很熟悉的旋律——“晴朗的夜晚”。

 感覺好……根據這個…………星光……燦爛……牙子很笨拙的哼著歌詞,終於在她的意識裡捕捉到自己的影子,一面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面緊盯著電視畫面上的四歲少女——拯救的……巫女…………母親的……“不要!”

 突然,歌聲被尖銳叫聲掩蓋住。

 “不要!不要!”

 女孩子的慘叫聲充滿屋內。

 “媽媽!救命呀!”

 電視的映像管沾上紅色的飛沬。

 “媽媽!”

 緊接著那一瞬間,房間被溢出鮮紅色的洪水淹沒。

 染紅的地毯上趴著一具僵硬的男屍,尖叫的女人像重疊般倒在男屍的上面,接著——有一個女人站在及膝的血泊中,注視著無法動彈的那兩具屍體。

 唔唔唔……從她的口中發出呻吟聲,緊緊抱著渾身是血的屍體,發出啜泣般的哭聲……牙子的衣服不知何時也濺到血滴,她偷偷的看一下手,小小的手掌也被飛濺起來的血滴染成鮮紅色。

 牙子進出慘叫聲,然後昏迷過去——

 [第二節]

 牙子恢復意識是在九月十八日,星期四。是她從教室的窗子墜落下去的第三天下午。

 在相里市內的綜合醫院的病房裡,伴隨一聲長叫,牙子醒過來。醒來前所作的夢很鮮明的烙印在腦海裡。

 她已昏迷了兩天。自己為什麼會昏迷不醒人事呢?剛開始時雖然她無法很清楚想起來,不過,在回答醫生的質問途中,逐漸想起來了。

 “好像沒有傷害到記憶。”

 醫生向站在旁邊的女人說道。那個女人是宗像千代。

 “幾乎沒有外傷,要立刻出院也沒有關係,不過,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做一下腦波檢查比較好。以後,就是心理方面的問題。”

 “謝謝。”

 千代向醫生深深鞠躬後,注視著牙子的臉,說道:“太好了,傷勢不嚴重。”

 雖然牙子想回答,可是,找不到適當的話,只好曖昧的點著頭。

 不久,醫生相看護離開病房,千代大大的嘆了一口氣。牙子覺得她的臉在這一個禮拜蒼老了許多,不禁感到有點悲傷。

 “阿姨。”

 “什麼事?”

 “你一直在這裡照顧我嗎?”

 千代在眼鏡後面的眼睛眨了幾下,緊閉的嘴唇也稍微鬆開來。

 “對不起,牙子小姐。”千代說道。

 “哦?為什麼……”

 “照理說,我應該一直陪伴著你,可是,由於事情太忙,直到今天才有空來看你,剛好你醒過來。”

 “是——嗎?”

 “縱使你認為阿姨很壞也沒有關係。”

 “不,我沒有那麼想……”

 “好啦,不提這個。”

 千代寂寞笑著。這是牙子第一次看到她那種表情。

 “幸好沒有事,不然的話,我非向和泉先生道歉不可。”

 “阿姨……校長先生。”

 “在這裡你可以叫我阿姨。”

 “是的。阿姨。”

 牙子一面對千代的柔和態度感到有點迷惑,一面詢問掛念的事情。

 “班上的同學……”

 “大家都很擔心你!”千代回答道。

 “擔心?”

 “是的。由於要上課,無法前來看你。”

 “可是,我摔下去……”

 “已經沒事了,牙子小姐,因為已經結束了。”

 “可是,那時……”

 “一聽到中裡同學的事件而昏迷過去,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聽說你一昏倒,就從打開的窗子摔下去,班長城崎同學立刻叫救護車把你送到醫院。幸好昨晚那場大雨讓下面的草坪變得很柔軟,不然的話……”

 (什麼跟什麼?)牙子感覺到眼前一片漆黑。

 班上的同學在說謊,她們說牙子自己從窗子掉下去。

 (魔女呀!)(魔女!……)牙子想起像被什麼附身般,齊聲叫著向她逼近的班上同學的臉,忍不住渾身顫抖著。那種大叫聲其他教室應該也有聽到,學校相信班上同學的說法,難道一、三年級的學生也被收買嗎?……“怎麼啦?”

 雖然千代一臉狐疑,可是,牙子緩慢搖著頭。

 因為說出來,千代也不可能會相信。要怎樣才能讓千代相信戴著嚴肅、老實、順從的千金小姐假面具的班上同學會做出那樣瘋狂的舉動呢?

 牙子緊咬著嘴唇,把話題轉換到另一個令她掛念的問題。

 “宿舍的事件怎樣呢?中裡真的也……?”

 千代的表情更加的陰暗。

 “是的。她也慘遭殺害。”

 “兇手……”

 “還沒有抓到。據說跟堀江的事件一樣,也是精神不正常的人乾的,警察正在嚴密搜查。”

 (精神不正常……”

 千代的說法正確嗎?或是知道……犯人有可能是學園裡面的人,可是,為了顧全“聖真”的名譽,才推說是精神病乾的呢?

 (兇手在學園裡面?)恐懼之心又甦醒過來,不吉利的傳說更加深牙子的疑惑。

 (是你殺的!)關綠的吼叫聲,接著是四十個少女進出的魔女朗誦聲……牙子從有藥味的棉被下面伸出手,用手掌遮著臉。

 她不知道該怎麼想才好。到底什麼是真實呢?

 到底我做了什麼呢?或是什麼也沒有做呢?到底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千代握住發抖的牙子的手。

 “牙子小姐,你……”

 “阿姨。”

 牙子下定決心。

 “無論如何,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請你告訴我,十二年前——奪去我的生父和生母以及姊姊生命的那個事故,到底是什麼事故?”

 千代的眼睛出現非常狼狽的神色。

 “這件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和泉的父母親也是這麼說,教我最好不要知道,可是……”

 “你本人什麼也不記得嗎?”

 “是的。”

 牙子的眼睛離開千代的視線。

 “十二年前,那時我四、五歲……雖然已經有記憶了,可是,那時候的事情——不,直到上小學時的事,不管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什麼也……”

 “多半是——”千代皺著眉頭,說道:“驚嚇過度,而失去和事故相關的記憶。”

 “可是,阿姨。”

 牙子再度注視著千代的臉。

 “對我來說……”

 “我很瞭解你的心情。不過,我認為目前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為什麼呢?”

 “所謂幼小時候的記憶被封閉住,換句話說,就是你的自我排拒去想起那件事情,失去那個記憶,你的心才能保持平衡——我這麼說,你瞭解嗎?”

 “心的平衡——”

 牙子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注視著空中。

 “阿姨——我作了一個夢。”

 “夢?”

 “是的,在醒過來之前。”

 “你被那個夢魘住,才大叫出來?”

 “是的。”

 就在那一瞬間,眼簾裡出現夢中的情景。

 “在有點熟悉的屋子中……聖誕節的晚上……女孩子慘叫聲,地毯上渾身是血的屍體……”

 “別說了。”千代以強而有力的聲音說道:“每個人都有被惡夢魘住的經驗。”

 “可是,對我來說,那是……”

 “那只是夢罷了,想破頭也是沒用。目前你最重的是好好休養身體。”

 “可是……”

 “請你聽我的話。”

 千代恢復平時的冷漠表情,正色的打斷牙子的話。

 “關於那件事,該讓你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現在不是時候——不是我有意隱瞞你,而是為你好。你不要想得太多,好好保養身體,以便早日去學校上課。好嗎?”

 [第三節]

 下午三點——宗像千代一離開病房,那個就被通知有訪客。

 “高取先生來探望你。”

 護士一說出來訪者的名字,牙子的內心感到一陣激動。

 (他來看我……”

 比起高興來,那是一種懷念的感覺。雖然只見過一次面,可是,為何會產生懷念之情呢?

 進入病房的俊記一看到牙子的臉,用一隻手摸著臉頰,喃喃道:“沒有事,實在大好了。”

 “真的太好了。”

 跟前幾天穿著有點不一樣,今天俊記身穿黑色的褲子和灑脫的灰色短衫。不過,頭髮依舊散亂,下巴留著鬍子,腳穿著骯髒的運動鞋。

 牙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俊記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一面搔著頭,一面說道:“你是在笑我的穿著吧?”

 牙子連忙說道:“是的。你何以會改變穿著呢?”

 “總歸一句話,以前我是太邋遢了。惠生前也曾這麼說過我,因此,這次跟你見面,決定稍微打扮一下。可是,突然改變穿著,實在有點不習慣……”

 “這身打扮很合適。”牙子笑著說道。

 俊記紅著臉說道:“唉!我這次來,不是為了這種無聊的談話。總之,我的穿著好不好,可以不用去管它。你沒有受重傷,實在是太好了。是從二樓摔下的嗎?”

 “——是的。”

 “那天,我——前一天的電話我有說過,早上我去圖書館,調查三十五年前的那個事件,下午去警察局,得知學校又發生兇殺案,以及有學生從教室的窗子掉下去,被送住醫院。我一面想這是真的嗎?一面趕往學校,結果證實是真的。於是我連忙趕往醫院,得知你還昏迷不醒人事,害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幸好聽醫生說你沒有重大外傷,遲早會回覆意識,才讓我安心不少。”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你不要謝我。”俊記笑著說道。“我是真的很擔心。對於這種事情,惠會反駁我,你卻很認真的聽,你——如果連你也發生事情的話……”

 “謝謝。”

 “不,不跟你說話會感到很寂寞。妹妹死了,或許可以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也說不定,或許對你而言,是奇怪的談話方式,可是,卻讓我感到很高興。”

 “可是……”

 牙子一面對不可思議的激烈心跳感到很困惑,一面說出自己的心情。

 “聽說你為我擔心,我感到很高興,因為會那樣擔心我的人實在很少。”

 俊記一面微笑著,一面把兩手交叉放在後腦勺,穿過房間,站在窗邊。

 窗子垂掛著淺藍色的窗簾。俊記稍微卷起窗簾,注視著外面。好像是朝南的房間,耀眼的陽光立刻從縫隙照射進來。

 “雖然早上天氣陰陰的,不過,現在已是好天氣了。”

 俊記以明朗的口氣說道。由於反光,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可以把調查的結果告訴你嗎?這種時候,或許你不喜歡聽也說不定。”

 “有什麼不喜歡聽……”

 牙子從枕頭上面抬起頭來。

 “拜託,如果查出什麼,請你告訴我。”

 有關死人的談話已經聽多了。牙子一面這麼想,一面想聽俊記報告的心意變得很強烈。

 “謝謝。”俊記這麼說罷,向牙子靠近一步。

 “首先——是圖書館。星期二上午,我前往市立圖書館調查三十五年前的報紙縮影版。三十五年前這個數字不但很籠統,而且又不知道是哪一月,老實說,搞不好的話,一天也查不完。那時我是懷著這種悲觀的心情。”

 俊記把擺在牆邊的椅子拉過來坐。

 “昭和二十六年五月十三日有那則新聞報導。”

 “昭和二十六年……”

 “正好是三十五年前,跟傳說的一樣。”

 俊記把手肘放在膝蓋上,向前伸出修長的身體。

 “當時是二年級的巖倉美津子灑燈油引火自焚,死在聖真女子學園高等學校聖真宿舍的那間‘特別室’。報紙是這麼報導的,也記述屋內浴室淋浴的蓮蓬頭流著水。雖然沒有發現遺書,可是,根據老師和學生的證言,判斷那個女孩是因神經異常才自殺。

 “因此,你聽到的‘傳說’,絕對不是在胡說八道,而是千真萬確的事情。‘美津子’這個名字也吻合,只是解釋有點不一樣。因為傳說中美津子是魔女,被處火刑。事實上,美津子是怎麼死的呢?是自殺嗎?或是被殺呢?光憑那則報導是無法加以判斷的,不過,我有一種想法——”

 俊記用手指摩擦著因留鬍子而看起來有點尖的下巴,繼續說:“儘管傳說讓事實扭曲變形,不過,卻隱含著可以突破事件真相的一面,有時候會比簡單的事實記錄,更能讓我們看清楚事件的真相。”

 看到牙子歪頭沉思,俊記一面搔著頭,一面說道:“總歸一句話,不能因為是傳說,就認為無聊。雖然無法斷定三十五年前的事件是他殺,可是,是有那種可能性。跟這次惠的事件一樣,認為宗像家向警方施加某種壓力,是很自然的事情。總之,隱含在‘傳說’背後的事件,是確實存在的——你已經疲倦了嗎?”

 “沒有。”

 牙子搖著頭。

 “我不累,請繼續下去。”

 “如果心情不好的話……”

 “不,我很好。”

 姑且不談內容,只要傾聽俊記的談話,她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牙子以開朗的表情說道:“我真的沒有事,所以請你繼續說下去。”

 “那麼——”

 俊記挺直腰桿,繼續說下去。

 “因此,我必須確認一件事情,那就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件,跟目前的事件有什麼關係呢?為了解開這個謎,我前往圖書館和警察局,在警察局,警察告訴我又發生新的案產了,雖然那一天沒有機會跟刑警多談,不過,次日——也就是昨天,我來詢問你的傷勢後,又試著前往警察局,結果得到意想不到的消息。我跟藤原刑警見面、談話。”

 “藤原……”

 牙子念著這個以前曾聽過的名字。

 “你認識這個人嗎?”

 “嗯。就是上一次堀江同學的案子發生時,他問了我一些問題。”

 “是嗎?”俊記一面眨眼睛,一面說道。“雖然是已快六十歲的人,可是,還是一個普通刑警……我去確認惠的屍體時,曾跟他交談過,那時,我發現他的談吐好像隱含著什麼。例如惠的死,他說上面的人認為是自殺。”

 “那麼,那個刑警也……”

 “是的。”

 俊記大大的嘆了一口氣,點著頭說道。

 “他也很懷疑那種說法,不只是惠的死,就連巖倉美津子的死也……”

 [第四節]

 “我所以會到了這把年紀還是普通刑警,都是那個事件惹下的禍,因為我不會見風轉舵,得罪了上面的人。”

 在警察局附近的一家廉價咖啡館裡,藤原一面嘰著羼糖和奶精的咖啡,一面說道。

 “三十五年前,我高中畢業,成為巡佐,希望將來能成為一線的刑警,那時候還對警察這種職業存有某種的幻相——唉,還是停止抱怨吧,由於我對警察的工作太熱中,因此,當那個事件以單純的自殺結案時,我強烈的反對。高取先生,你對那個案子瞭解到什麼程度?”

 “在學園學生間流傳的故事,以及昨天去圖書館調查的新聞報導。”

 藤原積極的談話態度,讓俊記感到很吃驚,因為他認為警察是很冷漠的人種。

 “可是,如果有那些資料,是有足夠理由懷疑令妹的事件跟那個事件有關,。

 藤原從口袋裡拿出一包壓扁的Hi-lite。香菸,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要不要我把那個事件做一簡單的說明?”

 “那就麻煩你了。”

 “三十五年前死去的女生名叫巖倉美津子。父親是很有名望的財產家,學園特地開放戰後一直沒有使用的那間“特別室”給她住。這個女孩子是在那個房間的浴室燒死,雖然大家都認為她是淋燈油,然後引火自焚,也怕自己氣絕身亡後,火會引燃建築物,才事先打開淋浴的蓮蓬頭,讓水流著。可是,有一點報紙沒有報導,那就是她的屍體跟普通被燒死的屍體個一樣。”

 “這話怎麼說?”

 “因為她在大火吞噬前,喉嚨有被剃刀割過的痕跡。”

 “剃刀?”

 “是的。可是,現場並沒有找到剃刀。”

 “那麼……”

 “他殺的可能性非常大。每個搜查員一定都是那麼想。因為被燒死的屍體不可能出現那種傷痕。問題是那種傷勢不嚴重,傷痕也不深,而且可以確定不是死後才被燒,恐怕是想割喉自殺,可是,沒有成功,才使用火爐的燈油吧。上司這麼告訴我,擺明要我放棄他殺的線索。”

 “忽視刀子從現場消失掉這件事情?”

 “是的。”

 “太過分了。”

 “的確是很過分——不過,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上面的人會那麼做,是受到很大的壓力,可以想像得到施加壓力的人是——當時是這個城市的市長,也是那個學園的理事長宗像倫太郎。宗像倫太郎是政治家,也是實業家,更是有名的教育家,也因此,非得避開那種醜聞不可。可是,我認為一定要查出事實真相。這都要怪我年輕氣盛,不懂人情世故。上面的人認為我不服從體制,把我以後的晉升機會全部三振出局,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刑警。”

 “巖倉美津子自殺的動機是什麼呢?”

 “這個我只能做大略的說明。”藤原撫摸著斑白的頭髮說道。“可以確定的是她是個奇怪的女孩,精神好像有點問題,因為聽說她自稱是魔女。”

 “魔女——這是真的嗎?”

 “是的。她不但自稱魔女,而且還說自己有魔力,違揹她的人,會遭到恐怖的報應。雖然學校感到很傷腦筋,可是,在她的父親面前卻噤若寒蟬,不敢提這件事情,因為她的父親是很有勢力的人。”

 “很有勢力的人?多討厭的一句話。”

 “因此,不能說她沒有淋油的動機。可是,就我來看,美津子的那種個性,他殺的可能性強過自殺。”

 “我懂了。”

 “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就是指那件事情,目前已經沒有人去調查。除了學生的謠傳外,再也沒有人去回想它,就連警察內部,也把那個事件視為禁忌,不得去碰觸。”

 俊記一面凝視著停止說話,點燃第二支香菸的藤原,一面說道:“關於惠,也就是家妹的事件,警方是怎麼個想法?”

 “衝動性的自殺。”藤原以稍為不悅的口氣說道。“這是警察的看法。”

 “可是,那是……”

 “是的。就如剛才你所說的,這次的事件也被施加壓力。”

 “那麼,家妹果然……”

 “等一下。”

 藤原把香菸挾在手指間,慢慢搖著手。

 “目前尚未判定是他殺。”

 “可是,應該有那種懷疑吧?”

 “懷疑終歸是懷疑呀!”

 “我知道沒有證據。”

 發現聲音忍不住提高,俊記連忙壓低聲音。

 “我妹妹的屍體有沒有跟巖倉美津子同樣的刀傷?”

 “我不知道。”藤原回答道。“就如剛才所說的,我在警察裡面,處境很不好,也是被注意的人物,因此,就算有那種傷痕,也不會傳進我的耳內。而且上面的人也有可能把消息封鎖掉。”

 “是嗎?——可是,我還是認為那不是自殺。並不是因為死去的人是我妹妹,我才有這種感傷的想法。”

 “呃。”

 “這次的事件跟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很相似,我認為這不是偶然的巧合。你不認為有人在暗中做手腳嗎?”

 “你不認為令妹的自殺,是在模仿以前聽到的那個事件嗎?”

 “為什麼……”俊記說道。“為什麼我妹妹要模仿那個事件呢?”

 “這還用我說?只要從自殺者的心理分析去想,就可以得到答案。”

 “不可能!”俊記像在自嘲般說道。“或許這又是我個人感傷的想法吧。”

 “不!可是,你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哦?”

 “老實說,我也不贊同令妹是自殺的說法,因為她的狀況太不自然。”

 “那是被殺了?”

 “如果現在做此斷言,我也會加以反對,令妹的事件的確跟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很相像,覺得好像有人暗中動手腳,可是,如果認為是他殺,將會產生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把人為什麼要採取那樣奇怪的犯罪手法呢?”

 “——說得也是。”

 “目前我已沒有勇氣在違逆上級的意見下參與調查;就算行勇氣,以一個小刑警的身分,也無法前往那所學校調查,因為宗像倫太郎的女兒是那所學校的校長,不會讓我去調查。”

 藤原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笑容。

 “前天和昨天,那個地方相繼發生殺人事件,你應該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

 “最初我也參與調查,可是,今天我巳被排除在外。”

 “哦?這麼說來……”

 “因為我又違反了上頭的意思。”

 原來如此。俊記這麼想,藤原會輕易透露案情,原來是他不再參與調查。

 老刑警把空杯子擺在旁邊,把一隻手肘放在桌子上。

 “前天有一個學生在宿舍的庭園被殺害,兇器是刀子,不是普通的菜刀就是水果刀,兇器沒有留在現場,死者也沒有被強姦的跡象,使得可能是精神異常者臨時起意犯案的這條線索,看起來變得很強。而昨天被發現的屍體——雖然從手法來看,好像是同樣的犯人乾的,可是,她的情況不但很奇怪,也很不可解。這麼覺得的人不只是我,因為疑點太明顯了。”

 “你能具體的說明嗎?”

 “好吧,反正已跟我沒有關係了。”

 藤原也把另一隻手肘放在桌子上,雙手合十頂著下巴。

 “被害者是中里君江,跟前一天被殺害的堀江千秋一樣,都是二年級的學生。聽說前天傍晚她在宿舍內觸犯校規,那晚被關在禁閉室。可是,昨天早上,山村豐子管理員送早餐過去時,發現那個房間入口的鎖從外面被破壞,中里君江不在房間裡面,於是連忙去尋找,結果在不遠處的那口池塘邊找到她的屍體。

 “不用說,當然也認為是精神異常者乾的,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是兇手偶然看到被關禁閉的學生,才加以攻擊了,問題是那晚下著大雨,儘管是精神異常者,會在那種天氣,漫無目的到處徘徊嗎?”

 “你說是知道中里君江那晚被關在禁閉室的人——也就是學園內部的人乾的嗎?”

 “這種想法很自然吧。”

 “的確是。”俊記一面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一面說道:“是誰保管入口的鑰匙?”

 “你終於問到重點了。”藤原笑著說道:“是那天當舍監的原老師,和偶爾住在宿舍的宗像校長這兩個人。由於鎖被破壞是事實,乍見下,這兩個人好像沒有嫌疑,可是,事實不然。”

 “說得也是,因為如果使用鑰匙進入房間,等於在告訴大家兇手是擁有鑰匙的人,不會笨到這種地步。”

 “是的。”

 “刑警先生,你真的認為這兩件殺人事件的兇手是內部的人嗎?”

 “雖然還無法做此斷言,不過,至少到昨天為止,不光是我,所有參與搜查的刑警全都認為有這種可能性,可是,到了今天,突然改變那種想法,因為上頭指示,說是精神異常者乾的,接著,把有‘前科’的我調離搜查的陣容,不讓我參與調查。”

 “是宗像家施加壓力嗎?”

 “如果兇手是跟學校有關的人,那對名門學校‘聖真’是極為嚴重的打擊,因此,非得設法改變這種事實不可。”

 “不像的影響力有那麼大嗎?”

 “好像是。”

 “難道沒有把搜查的方向伸向學校內部的方法嗎?犯人多半濺上大量的血跡,再加上兇器應該藏在學校某個地方,只要調查血跡反應,就可以輕易……”

 “你說的不無道理。”

 藤原嘟著嘴,凝視著空中。

 “可是,以一介警察的力量,辦不到呀!”

 “那……”

 “如果這次是在宿舍裡面發生殺人事件,就無法改變搜查的方向了吧?”

 藤原露出黃色的牙齒,低聲的笑著說:“我這麼說,實在有失刑警的人格。”

 [第五節]

 “高取先生,我……”

 牙子一面顫抖著失去血色的嘴唇,一面以求助的眼神注視著俊記。

 “我——我……”

 “哦?”

 俊記大吃一驚的停止講話。

 “對不起,我只顧講話,沒有注意到你不舒服,要不要叫護士?”

 “不,不是。”牙子搖著頭。“不是不舒服。”

 “那是什麼呢?”

 “我感到害怕……”

 “害怕?說得也是,周圍的人相繼……”

 不是那樣呀!牙子在一團亂的心中這麼大叫著。

 (我害怕的不是那件事情,當然,那也是我害怕的事情之一,可是,目前最讓我感到害怕的,是我自身的……)應該設法把這個想法告訴俊記。

 “不對。”

 牙子雖然又這麼說道,可是,無法把心裡想的話講出來。

 俊記一臉困惑的站起來,走向窗邊,兩手交叉在胸前,默然注視著窗簾有一會後,說道:“果然給你添麻煩了。”

 說罷,放下兩手,轉向牙子的方向。

 “……這種談話應該會讓聽者感到不舒服,前來病房談這種事情,實在沒有常識,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接著,俊記低著頭轉向病房的門。

 “謝謝你,和泉小姐,如果下次還有機會見面的話,一定會談快樂的事情。”

 “那……”牙子從病床上爬起來。

 “不是,你沒有給我添麻煩……”

 “好啦。”像在安撫般,俊記微笑著說道。“那我告辭了。”

 “高取先生。”

 (等一下。)俊記伸手開門。牙子忍不住從床上跳下來。

 “請等一下。”

 牙子從背後緊緊拉住俊記的手,俊記大吃-驚的轉過頭來,牙子拚命的把頭埋在俊記的胸膛裡,一個勁的搖著頭。

 “我是害怕自己。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可是,殺她們的人不是我……”

 “和泉小姐,到底你在說什麼?”俊記說道。

 “幫助我。”

 牙子繼續搖著頭,瘦小的身體在俊記厚胸膛裡顫抖著,眼淚如決堤般流出來。

 “拜託,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知不覺地,俊記的大手掌像在哄小孩般撫摸著牙子的頭髮。

 “發生什麼事?”俊記以鎮定的聲音說道。“來,回到床上去,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嗯。”

 在俊記的扶持下,牙子回到床上。費了一番力氣才把眼淚擦乾,她一面讓急促的呼吸平靜下來,一面窺視著俊記的臉。

 “可以告訴我嗎?”

 俊記一面在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面很溫和的說著。

 “願意的話,那就把我當成商量的對象……”

 “謝謝。”

 牙子這麼說罷,突然對剛才的行動感到很害羞,臉頰忍不住燥熱起來。

 “那就告訴我吧。”

 俊記的催促雖然更讓牙子感到幾許的迷惑,不過,她還是說出內心的話。

 [第六節]

 “有這種事嗎?”

 聽完牙子的談話後,俊記仰望著天花板,這麼喃喃說著。

 “想不到你是宗像校長的外甥女。對宗像家的事情,我剛才說得很過分。”

 “沒有關係。”牙子一面看著俊記的臉,一面說道:“我不在意宗像家。”

 “可是……”

 “我還是身為和泉家的人比較好。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俊記摸著短衫胸前口袋,但又連忙把手放下來,因為自從惠死後,他已戒菸。

 “因此——”

 默默沉思了一會兒後,他說道:“你懷疑自己在夢遊期間,是不是殺了人嗎?”

 “因為——”牙子以哀傷的聲音說道。“我完全不記得那時的事情,所以班上的同學說我是魔女,說是我殺人時,雖然我回答不是,可是,也暗自懷疑真的不是嗎?”

 “你應該沒有殺過人的記憶吧?因此……”

 “可是,在我的內心裡面,的確很憎恨堀江和中裡,因此,如果棲息在我內心裡的某個不明意念,趁著我沒有意識的時候溜出去……”

 “往壞的方面想是沒有用的,不如打起精神來。身體狀況一旦變差,就會出現像醫學書上所提到的症狀——例如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癌症啦?”

 “可是,跟那個……”

 “完全一樣。”俊記斷然說道。“無論如何,首先你要相信自己。”

 “我無法辦到,因為我真的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

 “你不像會殺人的人。縱使我這麼保證,你也做不到嗎?”

 牙子以手掌按著發熱的眼瞼,眼淚好像又要流出來。

 “謝謝。可是,我還是做不到,我無法相信自己,我的耳邊還出現那時全班同學罵我的聲音——魔女、魔女。大家都以憎恨的眼神看著我,像發瘋一樣……”

 “可是,現在她們一定很後悔。那種行為像得了集體歇斯底里症。”

 “可是……”

 “那麼——這樣吧。”

 俊記輕輕點著頭。

 “為了相信自己,就必須把記憶中的紅色空白埋葬掉。換句話說——”

 就像父親說給小孩子聽般,俊記以緩慢的口氣說道。

 “雖然我不是心理學家,不過,你的空白記憶、紅色的昏眩感,以及夢遊狀態,我認為多半全是跟幼小時候的trauma有關。”

 “trauma?”

 “就是創傷呀!讓你的精神受到創傷的原因,十之八九是十二年前所發生的‘事故’,因此,要調查出那到底是怎樣的事故,如果能把以不自然形狀闖進你內心潛意識中的那時記憶,從現在確定的意識裡拔除的話,就可以讓你從不安定的狀態脫離出來。”

 “——真的可以嗎?”

 “一定可以。”

 俊記凝視著牙子。牙子用力把發抖的手指合在一起,輕輕的點著頭。

 “可是,這該怎麼做呢?我問過阿姨幾次,阿姨都不告訴我。”

 “我調查看看。”俊記用手按著自己的胸膛說道。“不過,和泉小姐,你要有相當的覺悟才行喔。”

 “覺悟?”

 “是的。十二年前的事故會從你的記憶裡消失,一定是那個事故人可怕了。因此,你的阿姨才不願意告訴你。所以,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一定要有相當的覺悟才行。”

 (可怕的事件……)在牙子的腦海裡瞬間出現夢中所看到聖誕夜的情景——是一片血海的情景。可怕的事件會是那個嗎?

 “你害怕了嗎?”俊記問道。

 “是的。不過——”

 牙子凝視著俊記的瞳孔。

 “我非知道不可,再這樣下去,我會發瘋……高取先生,拜託你好嗎?”

 “一個人時,覺得寂寞無助嗎?”

 俊記握住坐在床邊的牙子的手。

 “我能瞭解呀!”

 “啊——”牙子用另一隻手擦著奪眶而出的眼淚。

 “謝謝。我……”

 “我馬上去調查。”

 俊記緊握了一下牙子的手,然後放開。

 “如果查出什麼,我會立刻跟你連絡。在此之前,你千萬不要疑神疑鬼,好嗎?”

 看到牙子點頭,俊記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相信你。”

 *****

 姊姊騙人。

 明明答應這次的生日要送音樂盒——包著天鵝絨,鑲著許多寶石的美麗小盒子,一打開盒蓋,很清晰的演奏著哀傷的異國旋律……心肝寶貝小鳥死去時,姊姊跟抽抽搭搭哭泣的少女約定,要把自己的音樂盒送給少女。

 然而……在草叢裡找到下落不明的小雪的屍體那一天,姊姊以從未見過的可怕眼神睨視著少女,說道:“是你殺害的。”

 少女還沒回答,姊姊就很不悅的說道:“我不會把音樂盒送給你。”

 (騙人……)那晚,少女手持刀子。

 (騙人是壞事……)刀子割傷姊姊的左手,沾上紅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