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魔女之死】
第一卷 紅色殺人耳語 【第三章·魔女之死】 焦黑的皮膚,溶化的衣服纖維呈條紋狀黏在皮膚上,
燒爛的臉,從眼眶裡暴出來的眼珠子……
被淋浴的水濡溼臉朝上躺著的人類屍體!
[第一節]
深夜。
聖真宿舍第三棟的管理員山村豐子突然醒過來。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著,並按下臺燈的開關,仰起上半身環視著四周。六年來,她都一個人住在這個房間,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室內,好像沒有任何的改變。
看了一眼枕邊的時鐘,不禁大吃一驚。
凌晨一時二十分——她是在十一點半上床,從上床睡覺到現在,還不到二個小時。
(怎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呢?)既不想上廁所,也不是口渴,那麼……對啦,好像有聽到什麼聲音——是令人掛心的聲音。
側耳傾聽,一片寧靜,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
(是我在作夢嗎?)豐子揉著惺忪的睡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憂鬱心情。跟人談話時,不會有這種情緒,單獨一個人就有這種氛圍。
並不是對目前的生活感到不滿,對工作的待遇也感到滿意,也沒有跟其他職員發生糾紛,學生也全都是優秀、乖巧的好姑娘……她所以感到憂鬱,一定是跟自己的身體狀況行關,因為最近身體狀況不是很好。
很容易感到疲憊,沒有食慾,肩膀僵硬和頭疼已變成慢性疾病。
今年春天,她過了五十二歲的生日,她知道已開始慢慢出現更年期的毛病。
喀達——從某個地方發出喀達的聲音。豐子大吃一驚,仰望著天花板。
(聲音來自上面?”
如果在平時,她不會特別在意,而繼續睡覺。可是,今天不知為何緣故,她卻莫名的很在意,她覺得內心裡有一股騷動。
又聽到聲音了。不錯,是從二樓的某個房間……正上面的房間是學生的自習室,可是,晚上時間那裡是上鎖的,應該沒有人進得去。由於已過十一點的熄燈時間,再加上每個房間都有廁所,所以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學生在走廊走動。
那——會是小偷嗎?或是色狼嗎?
這麼一想,再也鎮定不下來,因為這是女生宿舍,如果學生髮生什麼事,那可就慘了……豐子悄悄的離開房間。她沒有穿拖鞋,光著腳板在絨毯上面走著。
要不要把舍監老師叫起來呢?今晚校長也住在這裡,校長一個禮拜來這裡幾次,跟學生在同一屋簷下睡覺,聽說這是校長的教育理念。
豐子猶豫了一下後,獨自前往。
因為她只聽到輕微的聲音,為了輕微的聲音就把老師叫起來,也未免小題大作;萬一真的發生大事,那時再大聲呼叫也可以。若真的是男竊賊,只要有一人群人包圍……她躡手躡腳的爬著黑暗中的樓梯。
樓梯間休息平臺的牆壁上,掛著煤油燈型的舊電燈,微弱的燈光搖曳著前進的影子。
來到二樓的走廊時,冷汗從腋下流到側腹。
黑暗籠罩著走廊,右手邊更加的黑暗。
豐子停下腳步,尋找聲音。
細微的蟲鳴聲從外面傳進來,包圍住蟲鳴聲的是——沉寂,沉寂宛然飄蕩在這棟舊洋房黑暗中的聲音……又聽到喀達的聲音,豐子轉往那個方向。
左手邊樓梯的斜對面是鑲著彩色玻璃的兩邊開的門,聲音好像是從門裡面傳出來的。
(那扇門裡面……)豐子縮著身子,慢慢的向那扇門走過去。
門很輕易就打開了。裡面一片漆黑——豐子藉著從走廊照射進來的微弱光線,勉強的一步、二步向前進。
那條短走廊向左拐的地方,還有一扇門。對啦,那是三十多年沒有使用的“特別室”的門,傳聞中所謂“被封閉的門”就是那扇門。
豐子想起昨天傍晚在宿舍玄關前面,跟她談話的那個學生。
和泉牙子——是個剛轉校來的,個子矮小,身體纖細,總覺得有點黑暗陰影的少女,不對稱的褐色大眼睛裡含著一股不可思議的神秘魅力。這是豐子跟她初見面時的感覺。
那個女孩問她:“聽說那個房間鬧鬼?”事實上,很早以前,她就聽說過這種謠言。
(那樣無聊的事情……”
豐子搖著頭。
(什麼鬧鬼……”
豐子一面緩慢前進,一面凝視著黑暗之中。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鑲在桃花心木板門——是出問題的那扇門上的金色把手。就在那時候——豐子差點慘叫出聲。
因為有細微的光線從把手下面的鑰匙孔透出。
(不可能呀!”
這扇門的鑰匙好像在幾年前就已遺失,也沒有聽說有更換鎖,應該是一扇名副其實的“打不開的門”。
一定是外面的燈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的。對啦,一定是那樣。
她向門走過去,伸手握住把手。
應該轉不動……喀嚓一聲,把手被轉動,鎖已被打開。
豐子屏息靜氣,心臟快速的跳動著,顫抖的手稍微用力,無聲的打開門。
然後,她看到……
[第二節]
……咚——咚——咚……緩慢的敲門聲。
醒過來的宗像千代看了一下牆壁上的螢光時針,眨著朦朧的睡眼。
(——是誰在這種時候敲門?)“誰呀?”
沒有人回答,敲門聲依舊以同樣的調子繼續著。
……咚——咚……千代戴起眼鏡,穿上短外褂後,走向門去。
“誰呀?”她再度的詢問,可是,依然沒有人叫答,低沉的敲門聲機械式的反覆著。
“誰呀?”
門一打開,發現第三棟的管理貝呆呆的佇立在昏暗中。
“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啊!不得了……”
山村豐子一臉蒼白,兩眼呆滯,以死板板的聲音說道。
“什麼事不得了?”
千代搖著半失神的豐子的肩膀。看來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三棟二樓的……被封閉的……特別室的……”
斷斷續續的一說完,豐子當場癱軟下去。
“特別室?”
千代頓時感到頭皮一陣麻,全身感到一陣陰寒。
“那個地方出什麼事?”
豐子半張著嘴巴,茫然注視著空中,慢慢的搖著頭。
“我知道了,我會去看看……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知道嗎?”
“——是。”
看樣子,豐子好像受到強烈的驚嚇。雖然這樣留下她有點不妥,可是,她非趕去出事的地點查看不可。
宿舍的校長室位於辦公大樓二樓的東邊。千代幾乎以跑步的速度在長廊朝西前進。
理應封閉起來的特別室的門已被打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三十五年前發生的那個事件的記憶,在內心裡甦醒過來。
那個事件發生在千代剛從這個學校畢業,考進大學的時候。當時住這個房間的少女慘死在室內。
微弱的燈光從打開的門漏出。千代覺得全身的血液像已凍結。
一進入室內,立刻向左看。
半開的那扇門裡面不但亮著燈光,而且還傳出聲音——沙沙沙……——水流聲。是淋浴的水聲嗎?或是……滿是灰塵且冰冷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異樣的惡臭味,千代忍不住用手掩住鼻子。是燒焦的焦臭味。
(真的是那樣嗎?……”
茫然的不安變成最壞事態的預感,最後是確信。
千代打起勇氣,走向浴室,但是兩隻腳不大聽使喚。
經過一番的掙扎後,終於抵達門前。她再度用力的閉起眼睛,屏息靜氣的往浴室裡面注視著。
喉嚨喀喀的震動著,視線也移開去。她強行將非常快速到達喉嚨的叫聲嚥下去。
非常可怕的物體躺在浴室的磁磚上面。
焦黑的皮膚,溶化的衣服纖維呈條紋狀黏在皮膚上的,燒爛的臉,從眼眶裡暴出來的眼珠子……被淋浴的水濡溼,臉朝上躺著的人類屍體。
[第三節]
那天,學園裡瀰漫著一股異樣的空氣。儘管如平時般的開始上課,可是,教室裡無法保持寧靜。
老師們慌慌張張,無法鎮定下來;學生間更是嘰嘰喳喳談論著,老師們縱使出聲叱責,叱責的聲音也沒有平時的嚴厲,只是心不在焉的提醒大家上課要專心。
宿舍出事了——每個學生都這麼覺得。
不光是舍監半夜三點突然被叫醒,連老師也部被叫過來,而且還聽到幾輛車開進來的聲音、一大群人的腳步聲、陌生男子的講話聲……雖然老師們說沒事,要大家不要離開房間,可是,非但沒有人相信,而且還有很多人因擔心而睡不著覺。
這裡面,以牙子最為嚴重。
昨晚她聽惠的話,吃完藥後早早上床睡覺,在深眠中被吵醒後,就一直覺得好像在作惡夢。
級任老師古山來訪。
古山深夜闖進寢室,非但沒有道歉,而且還打開電燈。一臉蒼白的看著牙子隔壁的空床,還大叫著問牙子:“高取同學呢?”
牙子不明所以的環視著房間,的確不見惠的蹤影,查看浴室,也不在浴室裡面。
有什麼事嗎?就在牙子想這麼問時,古山啪的熄掉電燈。
“沒事,請睡吧。”
說罷,向走廊衝出去。
牙子之後再也睡不著覺,躺在床上左思右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結果是一直到天亮,惠都沒有回來。
在吃早餐的時候,牙子雖然問了幾個學生,可是,她們也是一臉茫然。
離開宿舍,前往學校途中,發現有幾個身穿襯衫的男子在建築物的四周徘徊,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呢?跟惠突然不見有什麼關係嗎?……抵達教室時,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休息時間,可以聽到教室裡面嘰嘰喳喳的交談聲,其中聽到“巡邏車”“刑警”等字句,更加深牙子的不安。
(出事了!)(出事……)不是好事……(跟她有關嗎?)然後——第三節下課,第四節上課鈴響起時——那節應該是古典課,可是,進入教室的是級任老師古山,她的臉色依然很憔悴。
講話的學生安靜下來後,古山命令全班同學立刻去大禮堂集合,因為校長有緊急的事情要宣佈。
絡繹不絕向大禮堂前進的學生群中,牙子好幾次揉著因充血而看個清楚的眼睛。嚴重的生理痛,再加上很壞的預感,讓她的心頭隱隱作痛。
(果然出事了)一定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全校的學生全部聚集在辦公大樓一樓的大禮堂,一排好隊伍,宗像千代就出現在講臺上,以鎮定的步伐站在麥克風前面,一面眺望著學生的臉,一面開門說話。
“今天早上,大家正在睡覺的時候,突然被老師叫醒,我想大家一定很吃驚——事實上,昨晚宿舍發生事情,為了避免引起混亂,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向大家宣佈,請大家諒解。我剛收到警方的看法,為了向大家宣佈這件事情,才集合各位。”
大禮堂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千代稍停一下後,繼續說道:“昨晚深夜——正確說,應該是今天早上很早時,二年級的高取惠同學死在本校聖真宿舍的二樓特別室裡。”
一陣騷亂——牙子感到強烈的暈眩,用手按著額頭向後倒退一步。
“請安靜。”
千代正顏厲色說罷,繼續說道:“高取同學在特別室的浴室自殺,目前還沒有發現遺書,如果有人知道她自殺的原因,請告知級任老師。又,由於是突然死亡,暫時間會有警察出入學園和宿舍,不過,他們不會引起騷亂。週末外出時,要記得愛護學園的名譽,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感覺……惠死了。惠……(是自殺嗎?”
(那……)……這個……“這種事情……”
就在喃喃自語的同一時刻,眼前轉為黑暗,下一瞬間,牙子當場倒下去,一面感覺到臉頰觸到冰冷的地板,一面逐漸遠去的意識稍微聽到在自己四周響起來的沙沙聲。
[第四節]
牙子天真無邪的奔跑著。
四周是茂密針葉林包圍住的小湖、湖面雪白的冰、冷風、森林的沙沙聲、天空的紫色雲……牙子赤腳在結冰的湖面上滑行著。
“牙子!”
突然聽到慘叫聲,回頭一看,發現從湖岸的樹蔭底下出現一個相貌很像自己的少女。
(你是誰?”
“危險呀!回來。”
(我不認識你)牙子朝著湖心奔跑過去。
“不行呀!不能去那裡呀!”
少女一面大叫,一面在冰上追趕著。牙子像逃跑般奔跑著。
——腳下突然傳來劈啪的聲音。
(是什麼聲音?)就在牙子停下來的同一時候,又發出劈啪聲。
“牙子!”
少女發出慘叫聲,腳下的冰瞬間裂開來。
冰一裂開,猛然噴出水——水?不,不對,顏色是……紅色!
豔麗而深紅色的水,大量湧出來,宛如噴水……牙子瞪大眼睛站立著。紅色的水一直淹沒到少女的胸部,少女兩手胡亂揮舞著,向牙子大叫著。
“牙子,快逃呀!快呀!”
(是姊姊嗎?)塵封的記憶突然在牙子的內心甦醒過來。
“姊姊!”
隨著牙子的大叫,湖面頓時改變顏色,門色的冰變成紅色——像血一樣的紅。
牙子輕輕顫抖一下後,整個人往紅色的冰上倒下去。
她用兩手撐住冰面想爬起來。就在那時,發現紅色的冰中出現巨人女人的臉,那女人張大雙眼,以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她。那是……(是誰呢?)(會是我嗎?)牙子打哆嗦的搖著頭,大大的仰望著天。突然間,覆蓋著天空的紫色雲中,出現兩張相同的臉(是我?)……
(討厭呀!怎麼會那樣!”
(討厭!)“討厭啊啊啊啊……”
惡夢中斷,意識拉回現實的世界。
不但聞到一股消毒液的臭味,同時也發現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有好幾張臉在注視著清醒過來的牙子。
“你知道何以會在這裡嗎?”保健醫師岡田問道。
“——知道。”
因為聽到惠死去的惡耗,在大禮堂昏倒了。
“大概不要緊了。覺得怎樣?”
身體裡面很疼痛,每個關節就像在燃燒般的熱。牙子把頭枕在枕頭上,稍微點了一下頭,回答道:“不要緊了。對不起。”
“你大概受到很大的驚嚇吧。”
這次是宗像千代說話。
“你剛來,同寢室的孩子就發生那種事情,難怪你會感到很震驚。”
“阿姨。”牙子以哭泣的聲音說道。“為什麼高取同學……”
“目前還不知道,我想一定出了什麼事情。”
千代皺著眉頭說道。她額頭上的皺紋很深。
“不要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你願意的話,等下就回宗像家。”
“不要。”
千代的話雖然令人高興,可是,與其一個人回去那樣寬敞的家,牙子寧願住在宿舍裡。
“我已經不要緊了。”
“真的嗎?”
“是的——引起那麼大的騷動,實在很抱歉。”
“如果你那麼堅持的話……古山老師。”
千代看著站在旁邊的級任老師,說道。
“顧慮到牙子——不,和泉同學的心情,讓她一個人留在同一個房間,你認為好嗎?她才剛轉來本校——對啦,調一個同學來跟她-起住,可以嗎?”
“是。”
古山很拘謹的點著頭。
千代把視線移回牙子的身上,說道:“太好了,和泉同學。”
“——是。”
千代雖然說著同情和擔心的話,可是,臉上依然是冷靜的表情(守口委津子說她的臉很像你……”,牙子一面茫然注視著那張臉,一面想起剛才的夢。
就某種意義而言,從被魘住時,她就已注意到那是夢,因為牙子已習慣那個夢——那是一到生理期,就來拜訪的惡夢之一,是被染成紅色——鮮紅色的惡夢……除了那個惡夢,再加上惠的死。惠的死——對牙子來說,也只是心中的另一個惡夢。
惠死了。
她到底是怎樣死的呢?為什麼會死呢?她……(為何……?”
[第五節]
那天將近傍晚的時候,有人前來宿舍拜訪牙子。
“那個人自稱是高取同學的哥哥。”
一接到管理員山村豐子的通知,正在床上發呆的牙子立刻從床上跳下來。
“他來領取妹妹的行李,並且想參觀一下房間。他說如果同寢室的人在的話,想跟她談談。”
“得到老師的許可了嗎?”
住宿的學生要跟訪客見面,必須獲得舍監老師的許可才行。牙子記得校規手冊裡是這樣規定。
“目前老師不在宿舍,全都去開緊急會議。”
“可是……”
“要視情況來做決定,這次你沒有必要拒絕見面。”
這麼說的豐子臉上現出愁容和疲勞之色。
正在玄關大廳等待的,是身材高挑,有點瘦的青年。身穿著滿是皺紋的黃色短袖襯衫和牛仔褲,好像好幾個月沒有剪的蓬頭亂髮……一副漫不經心的打扮。
“我是高取俊記。”
牙子一走過去,那個青年很恭敬的自我介紹。
“今天早上一接到通知,立刻從東京趕過來。你跟惠住同一寢室嗎?”
“是的。我叫和泉牙子。”
“和泉小姐……昨天傍晚,惠跟我通電話時,曾提到你的名字。”
“昨天通過電話?”
“是的。惠經常打電話給我,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想聽聽我的聲音而已。昨天也跟平時一樣。”
俊記的眼睛(跟她很相似)紅腫,低沉的聲音中帶有隱藏不住的悲傷。
“我前天才轉來這所學校,雖然跟高取同學才剛認識,可是,我實在不敢相信她會自殺。”
“是嗎?”
俊記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手握著拳頭,以低沉,像是從喉嚨擠出來的聲音說道:“惠不是自殺的。”
(哦?)“不是自殺,那麼……”
“和泉小姐。”
俊記以真摯的眼神注視著一臉迷惑的牙子。
“你知道惠是怎麼死的嗎?”
“不,我們只知道她是自殺。”
“我剛去過警察局確認屍體。我實在不敢相信那是惠的屍體,怪異的死相,實在叫人無法忍受……”
俊記猛然閉起眼睛。
“這棟建築物裡面有特別室,目前好像沒有人使用,聽說惠在那個房間的浴室,把從倉庫拿出來的燈油淋在身上,然後自己引火自焚。”
牙子和在後面聽話的山村豐子同時發出驚叫聲。
“自焚……”
牙子像在說夢話般喃喃自語著。
特別室——引火自焚——(淋上燈油,點燃被燒死)被燒死——(喂!你知道嗎?這是魔女的火刑)被燒死的魔女——魔女……(怎麼會那樣!)“那——”豐子在背後說道。“我回管理員室……我有點個舒服。”
她的臉色很蒼白。牙子和俊記對看一眼,點頭後,豐子也點頭回禮,有氣無力的說道:“有事的話,呼叫一聲就可以。”然後離開大廳。
“剛才那個人是山村管理員嗎?”
豐子的影子一消失,俊記便問牙子。牙子一回答“是的”,他就一面撫摸著不修邊幅的細下巴,一面說道:“是她最早發現惠的屍體。”
“山村小姐?”
“是的。我是聽警察說的。她大概受到很大的驚嚇吧。難怪我一提到屍體,她就突然感到不舒服……”
俊記稍微聳著肩膀喘了一口氣,然後邊摸索牛仔褲的前面口袋,邊說道:“可以吸菸嗎?”
牙子一點頭,俊記從口袋內拿出一包壓扁的七星牌香菸,抽出一支正想往嘴巴塞時,突然打消此念頭。
“唉!本想戒菸了。”
俊記一面喃喃自語著,一面把香菸放回口袋內。
“惠討厭人家抽菸。——對不起,和泉小姐,在剛見面的人面前抽菸是……”
“沒有關係。”牙子用力搖著頭。“我曾聽高取同學提到你的事情,她非常……你們真的是感情非常好的兄妹。”
“謝謝,你是很溫和的人。”
俊記低著頭,在沙發上坐下來。
“惠在電話中說,這次來的轉學生——和泉小姐是很好的孩子,有機會的話,要介紹給我認識,要我到時候稍微打扮一下。由於母親早死,她變得很堅強,也因此,才沒有要好的朋友……她個性好強,這讓她變得很寂寞。你聽過家父的事情嗎?”
“有,不多。”
“那是家恥。她不喜歡父親的所作所為,是受我的影響。”
俊記咬著嘴唇。
“今天早上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他很個高興的說:“惠好像自殺了,由於我很忙,你就去看看。正忙的時候,發生這種事情,真是找麻煩。出殯時我會參加,學校的善後就由你去處理吧……”
“太過分了。”
“就是因為這種家庭,惠才會說她的家人只有我一個,對我……對不起,我光說些無聊的話。”
俊記仰望著牙子的臉,綻出跟惠非常相似的寂寞和自嘲的笑容,“我不認為那是無聊的話。”
“不。”俊記慢慢搖著頭,說道:“對初見面的女生大發牢騷,實在不應該呀!請你當作沒有聽到。”
牙子默然低著頭。
“如果可以的話——”
俊記站起來說道。牙子的身高剛好到他的肩膀。
“可以讓我參觀一下房間嗎?除了領取行李,我也想看看惠生前住的房間。”
[第六節]
在牙子的帶領下,一進入315號房,俊記就在惠的椅子上坐下來,兩肘靠著桌子,低著頭。他的肩膀輕輕顫抖著,一面嘆氣,一面輕呼妹妹的名字。
由於牙子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所以只能坐在床邊的圓凳上,注視著他的背影。
外面已是黃昏。白色窗子外的天空和山脈被夕陽染成一片紅,牙子一看到這樣豔麗的色彩,忍不住感到一陣驚慌……牙子點亮屋內的電燈,燈光也被照射進來的夕陽染成紅色。
過了一會兒,俊記轉身面對著牙子,他的臉頰上有兩道淚痕。
“讓你覺得很窘吧,實在很抱歉——謝謝。”
俊記一面撫摸著頭髮,一面從椅子上站起來。
“下個禮拜我會來拿惠的行李,那時我想跟學校的老師見面。今天實在很感謝你。”
“高取先生。”
就在俊記正要離開房間時,牙子很客氣的把他叫住。
“什麼事?”
“剛才你說高取——惠同學不是自殺,這是怎麼一回事……說真的,她為什麼會死去呢?”
就在那時,俊記那張茫然的臉頓時出現嚴肅的友情。他眯著跟惠一樣的黑眼睛,咬著薄薄的嘴唇,向牙子前進一步。
“惠不是自殺的。”他斷然說道。“她應該不會自殺。”
“可是……”
“剛才我在警察局對警察說,由於惠沒有自殺的理由,所以一定有什麼事讓她感到很苦惱,如果調查房間的話,或許可以找到遺書之類也說不定,請警察多加註意。”
“那麼,現在不就可以調查桌子的抽屜嗎?”
“再說吧。不過,和泉小姐,我敢跟你打睹,你絕對找不到遺書或表示自殺動機的文件。”
“如果有日記的話,或許可以知道也說不定。”
“惠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俊記再度走向桌子,用手指撫摸著鋪在上面的綠墊子。
“她的個性我最清楚。惠不是在溫暖的家庭中長大。她憎恨父親,但縱使對自己目前的遭遇有所不滿,也絕對不可能因此自我了斷生命。雖然她處處表現得很堅強,可是,事實上,她是很溫和的人,也很有正義感……由於她非常清楚在這個世上,比自己加倍不幸的人非常多,所以她不可能自殺。”
“說得也是。”
牙子想起昨天勇敢面對原的惠的倩影。
“因為她是很堅強的人。”
“堅強嗎?”
俊記靜靜看著牙子的眼睛。
“和泉小姐,由於你是很溫和的人,想法會比較單純。因此,你是不是認為剛才我所說的話,只不過是哥哥在懷念亡妹的思念詞?”
“這……”
牙子移開視線,結結巴巴說著。
“我想一定有什麼事困擾著她,不是家裡的事,而是這所學校……”
“怎麼說?”
“我也不能說得很清楚。例如……”
牙子把從前天她來這裡,跟惠見面到昨晚,自己對她言行的感想,做簡單的說明。
“魔女嗎?”
這句話引起俊記的興趣。
“雖然我認為她有點小惡魔的樣子,可是,說她是魔女……”
“我曾聽到跟這有關係的談話。我偶然在圖書室聽到一年級女生的談話,說這所學園以前有魔女……”
牙子把她聽到的“魔女傳說”敘述一遍,俊記聽罷,濃眉用力的往上挑。
“在特別室燒死?——不是跟這次的事件相同嗎?”
“是的。因此,剛才聽到惠的死法是引火白焚,我總覺得有點害怕。”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俊記用手掌輕輕拍著自己的臉頰。
“她實在——不,一定有什麼事。”
“會是什麼事?”
“和泉小姐,剛才我一再說惠的死不是自殺,這不只是感情的懷念,還有幾個理由可以支持我的看法。”
俊記凝視著害怕的牙子的臉。
“我在警察局詢問有關惠的死亡狀況,負責偵辦的刑警說惠是在這棟宿舍特別室的浴室淋燈油引火自焚。可是,不管怎麼想,實在有很多疑點。”
他的聲音很冷靜,或許是為了抑住激動的心情,拚命努力的結果。
“首先是方法。警方說燈油是冬天燃燒暖爐用的,這裡的倉庫當然會有一些。可能有人進入倉庫,把燈油攜帶出來。而裝燈油的果汁瓶子出現在那個浴室內,讓警方認為惠把燈油從頭上淋下去,然後點燃火柴——“假設惠是自殺,為什麼她要選擇引火自焚的方式呢?年輕女孩子應該不會採取這種死後變成焦屍的自殺手段,惠是極為平凡,也很憧憬羅曼蒂克氣氛的少女,縱使要自殺,也會選擇其他的方法,根本沒有必要潛入倉庫偷燈油。還有,發現屍體時,浴室的蓮蓬頭還流著水,警察的解釋是可能怕引燃建築物,才打開蓮蓬頭吧。可是,企圖引火自焚的人,會考慮到這些嗎?”
牙子不解的歪著頭。俊記越說越帶勁。
“還有,特別室這個場所也有問題。聽說那個房間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使用,而且鑰匙在幾年前就遺失了。結果那把鑰匙被發現掉在浴室的地板上,警察說可能掉在某個地方,無意中被惠撿到,這種解釋未免牽強了點。剛才你提到三十五年前的事件,如果真有那種事件的話,警察應該會知道才對,理應對這次的事件產生懷疑。可是,警察卻以自殺處理這個事件。警察這麼做,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為警察儘可能不讓這個事件鬧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俊記停了一下後,才繼續說道。“警方受到壓力,所以隱瞞疑點,以自殺結案。”
“是誰給與壓力呢?”
“這所學校呀!”
“學校?”
“我從惠的言談中,非常瞭解這所學校的事情。諸如教行方針和教育概況,還有,目前是這所學園理事長的宗像倫太郎老先生,以前曾是這個城鎮的市長,在政治和經濟上有很大影響力。”
俊記這麼說罷,牙子終於瞭解。
對學園來說,如果惠是他殺,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對學園很不利。若以自殺來結案,可以避免事關學園名譽的醜聞報導。
“絕對不能傷害了女兒就讀的傳統名門學校——‘聖真’,所以,一定要儘可能穩當的處理這個事件——而施與這種壓力的人正是宗像倫太郎。”
“那麼,高取先生,惠的死不是自殺,而是……”
“是他殺呀!對,我是那麼認為,惠是被人殺害的。”
俊記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牙子的臉。牙子跟惠一樣,有一雙深邃的眼睛。
“可是——”
牙子一面覺得有點頭暈,一面像喘氣般說道。雖然她早就料到是“殺人”,可是,一聽俊記這麼說,她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悸動。本來覺得惠的死只是一個惡夢,可是,這個惡夢逐漸在牙子的內心裡膨脹成現實。
“到底是誰殺害惠呢?會是這所學園裡的人嗎?……”
“你問我,我也回答不出來。我確信的,只是惠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事故。如此一來,只剩下被人殺害的可能性。因此……”
俊記大大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嘴唇浮出自嘲的笑容。
“我好像又太多話了,好啦,我要回去了……謝謝你耐心聽我說這麼多話,惠說跟你見面那天,就被你吸引住,我現在終於瞭解。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再跟你談談。”
由於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牙子把視線移開。
“我走前會先去跟山村小姐打聲招呼。”
俊記打開門後,又再度停下腳步,回頭注視著牙子。
“關於惠的死,我好像早太多了,還是先弄清楚剛才聽到的三十五年前的事件是不是真的吧?”
“你會去調查嗎?”
俊記以嚴肅的表情點著頭。
“我是有那種想法。”
“如果知道什麼的話,可以告訴我嗎?”
俊記一臉意外的表情。牙子也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什點驚訝,說道:“因為我也很在意惠是怎麼死的……”
“謝謝。”俊記說罷,移動腳步走向走廊,但是黑色的眼睛仍注視著牙子。
“那時一定會跟你連絡。那麼——再見啦,和泉小姐。”
*****
有一個少女在畫圖。
她用生日時母親送給她的寫生簿和蠟筆作畫。在寬敞的房間正中央,少女一臉嚴肅的表情,斷斷續續的哼著剛學會的歌……房間有點昏暗。從寬敞的房間某個地方傳來有人移動東西的微弱聲音。
一個、二個……少女畫人。從分成四部分的畫紙右端開始,按順序畫大頭,像損壞的洋娃娃的人家,按同樣的距離排列著。
一個、二個、三個……(最右邊的男人——是爸爸,擺出可怕的臉孔,抱著胳膊。)(下來是媽媽,平時只會責備我。)(媽媽的旁邊是姊姊,既聰明又溫柔。)(姊姊的旁邊是奶奶,我說什麼,她都會答應。)(接下來……)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用黃綠色的蠟筆晝著粗糙的人形。
不久,畫面畫滿人物後,少女改變蠟筆的顏色。
(我要讓大家都很漂亮。)少女用右手握著紅色蠟筆,很小心的塗著人物。
(爸爸、媽媽、姊姊、奶奶……)全都變成鮮紅,臉、手和衣服全都是紅色、紅色、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