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密室龍宮城
第一卷 第四章 密室龍宮城 一、
很久很久以前,某地有一位品性善良的年輕漁夫,名叫浦島太郎,和年邁的母親一起生活。一天早上,太郎像往常一樣釣完魚,沿著海灘走在回家路上。然後,他看見了五個孩子正圍著什麼東西。走進一看,原來是孩子們正用棍子欺負一隻海龜。
“嘿,慢吞吞的傢伙!”“快把頭伸出來呀,嘿!”
“喂喂,孩子們吶!”
太郎忍不住喊了一聲。
“你們這麼幹,它該多可憐吶!喂,這裡有條剛釣上來的魚,能不能用來交換你們的海龜呢?”
太郎將魚簍遞給孩子們,孩子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看上去年紀最大的男孩抓起了太郎的魚簍,逃也似地跑了開來,其餘的孩子也追著他離開了。
“等等!”
年紀最小的男孩隨手扔掉了一個淺粉色的東西,看上去像是小貝殼。海龜一面撲騰著著沙子,一面慢慢朝貝殼爬去,小心翼翼地拾了起來。接著它扭著短短的脖子轉向太郎,用女性的聲音說了句“真是得救了呢”,太郎嚇了一跳。
“海龜啊,你會說人話嗎?”
“我可不是普通的海龜哦,我是龍宮城乙姬大人的侍從。”
有關龍宮城的事情,太郎小時候從母親那裡聽說過。那是一座建在海底,供美麗的乙姬和侍奉她的海洋生物一起快樂地生活著的城。太郎本以為這是一個荒誕無稽的童話,但面對會說人話的海龜,卻也由不得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了。
“請告訴我您的姓名。”
海龜朝太郎詢問道。
“我是浦島太郎。”
“浦島先生,作為救了我的謝禮,我想帶您見見乙姬大人呢。這就帶您去龍宮城吧。能不能請你把這隻貝殼放在我背殼中間的凹槽裡呢。”
時之貝——有著這般奇怪名字的背殼的事情,也是太郎從母親那裡聽來的,但已然記不太清了。太郎朝它的背殼看了看,中間確實是有一個小小的凹痕,恰好能夠容納這隻貝殼。於是太郎將貝殼嵌進了凹槽裡,龜挪動著四條腿,朝著海浪拍打的方向走去。
“浦島先生,請騎在我的背上吧。”
太郎一跨上背殼,海龜就慢吞吞地朝這波濤前進。太郎慌慌張張地想要下去,可屁股就像是被膠水黏住一般,根本無法離開背殼。
“喂喂,海龜啊!”
“沒事的呢。”
隨著一記巨浪的到來,把太郎連同海龜一齊吞沒在大海之中。
二、
這可真是太奇妙了。海龜載著太郎穩穩地朝海底游去,水就像風一樣湧向太郎的身體,可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憋悶。不僅如此,魚,烏賊,還有各種海草之類平日裡決計看不見的海底景觀也異常瑰麗,實在是有趣之極。
“為什麼我可以呼吸呢?”
“這多虧了時之貝哦。”
海龜回答說:
“這種貝殼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製造出圓形的氣泡,雖然不能防水,但只要身處在這個氣泡裡,我們呼吸和說話都不會有什麼不便。”
這麼說來,母親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太郎伸出手去,雖並沒有觸碰到什麼東西,但他的手似乎有種穿過某種膜狀物,然後伸到外面的觸感。雖不清楚到底是進到了什麼東西里,不過龜和太郎確乎是被一個氣泡般的球體包裹著的。
小小的魚兒們正成群結隊地暢遊著,到底鑽進海里有多深了呢?真有一種像是做夢一般的感覺……
“喂,看見了嗎?”
不一會兒,一個與海底緊緊相連,像是發著朦朧微光的水母傘一樣的半球狀物體映入眼簾,半球相當之大,裡面有一棟氣派的雙層建築,牆上滿是珊瑚,建築的轉角似乎正處於半球的邊緣。
“巖蟹兄,巖蟹兄!”
當他們來到一扇氣派的鐵門跟前時,海龜朝裡面喊了一聲。門邊的一扇小窗打了開來,一個雙眼炯炯有神的紅面男人從裡頭探出了臉。
“哦,是海龜啊。”
那雙眼睛立刻變得溫柔了。
“那人是誰?”
海龜告訴了他之前在海灘上發生的事。
“嗯,那的確得引薦給乙姬大人呢,請稍待片刻。”
那個名為巖蟹的男人退了回去。少傾,隨著“吱”的一聲,大門打了開來。巖蟹就站在門口,只見他披著一聲疙疙瘩瘩的紅色盔甲,手裡也拿著滿是疙瘩的刺叉。滿臉胡茬,四肢健壯,那彷彿比毗沙門天王還要力大無窮的莊嚴姿態,令太郎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海龜載著太郎麻利地爬了進去,背後傳來了巖蟹關門的聲音。前方是鋪著白玉礫石的空間,這應該就是玄關吧。只見一扇漆黑的雙開門佇立在眼前。
“浦島先生,您可以下來了。”
太郎從海龜的背上爬了下來,他的周遭充盈著海水,可還是可以如同身在陸地一樣站立或移動。
“來吧。”
驀然瞥見那裡已經沒有龜的影子了,唯有一位十六七歲的美麗少女,太郎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只要進了龍宮城的大門,海洋生物和人的形態便可以共存,大夥兒大部分時候都是以人的形態生活的呢。”
聽她這麼一講,再看那烏黑的眼眸裡,確實還映有之前的模樣,無論是衣服還是肩上披著的絹一樣的布都呈現出綠色,讓人聯想到龜的背殼。定睛一看,少女的額頭上還有一寸左右的傷疤,是在海邊被孩子們拿棒子打傷的吧。海龜歪過頭微笑著,打開黑色的門走了進去,太郎也像是被吸引一般跟著進去了。
地上鋪滿了像是用油擦亮一般閃閃發光的黑色石頭,正面則是紅色的柵欄,黑色的地向左右分別延伸為兩條走廊,在紅色柵欄的對面,則是一個寬廣的庭院。
這是多麼稀見的庭院啊,晃眼的雪白砂礫鋪滿一地,飾以珊瑚和美麗的貝殼,外加搖曳的海草。格外顯眼的是擺放在中央的一個全白的底座上的巨大的時之貝,在它的周圍圍繞著四塊岩石,分別為赤,黃、紫,綠……正發出奪目的光輝。
“這是石榴石,那邊的是黃玉,紫水晶,還有翡翠。”
海龜說出了一連串太郎聞所未聞的名字。
“那個白色的底座是大理石。正好位於龍宮城的正中。那個巨大的時之貝所形成的大氣泡,將整個龍宮城全都籠罩了進去呢。”
太郎這才明白,原來這好似水母傘的膜,就是時之貝產生的氣泡。
這時,太郎感覺腳下似乎有什麼動靜,地面沙沙地動了起來。就在他納悶著的時候,突然間隨著一串小小的氣泡,一個十四五歲上下,一襲黑衣,左邊臉長著兩隻眼睛的少女在此現身,太郎不禁嚇了個屁股著地。
“比目魚,別搗亂!”
海龜斥責道,雖然身為漁夫的太郎也知道比目魚身體的顏色可以根據沙礫的顏色而改變,可他從來沒親眼見過這般景象。
“海龜啊,你怎麼弄成了這副樣子?”
比目魚看著海龜的臉,絲毫不介意她的怒氣。大概是在擔心她額頭上的傷吧。
“不勞擔心了,對了比目魚,乙姬大人現在何處?”
“在春之間呢。”
“多謝。浦島先生,這邊請。”
海龜領著太郎朝左手邊走去,接著來到了一間屋子的跟前,打開了一扇白木製成的雙開門。那裡是大約一疊大小的房間,庭院一樣鋪滿了白砂。裡面是一間隔扇,從內部傳來了歡快的奏樂聲。
海龜說了聲“打擾了”,便推開了隔扇。
那正是春日裡的光景。只見清澈的流水邊是鬱鬱蔥蔥的草坪,上面有著數十顆櫻花樹,如今正處於怒放的狀態。在最粗的那株櫻花樹下,一個面容滑稽的男子在那裡跳舞,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正嘰嘰喳喳地一邊唱歌一邊飛來飛去。在稍遠的岩石上面,一個穿著紫色高貴和服的細面少年和穿著大紅和服的十八歲左右的少女坐在那裡,正觀看著少女們的舞蹈。
最吸引太郎注意的莫過於一位坐在緋紅毛氈上,身著華麗衣裝的長髮女子,她的身邊跟隨著一個六歲左右的男童,正用巨大的扇子替她扇風。
“乙姬大人。”
聽到海龜的聲音,那個坐在緋紅毛氈的女子悠悠轉過身來,紫衣少年和紅衣少女也看向太郎這邊,男人和女孩們都停止了跳舞。
“哎呀,海龜啊,你在海灘上吃了不少苦頭吧。”
乙姬將手放在嘴邊,只見她皮膚白皙,閃爍著星光的雙眸,鼻子大小適中,嘴唇宛如櫻色的貝殼一般惹人憐愛。
“幸地這位浦島太郎先生出手相救。”
海龜道出了事情的經過之後,乙姬大人站了起來,朝太郎鞠了一躬。
“謝謝你救下了我寶貴的海龜,真的非常感謝,雖然不成謝禮,不過還請允許你接受我的招待,在這座龍宮城,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是,是……”
太郎宛如被閃電擊中一般,繃直腰板回答道。總而言之,他已經完全被這位身兼暮海之清明和深海之優美的女性所魅惑住了。
“青甘魚,你馬上傳令,命鮟鱇和秋刀魚做好宴會的準備吧。”
正在扇扇子的男童輕快地站了起來。
“遵命。”
他用口齒不清的聲音應答著,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春之間,這副模樣還真挺可愛的。
乙姬大人和龍宮城的生物們當晚為太郎擺宴接風,雖說酒和料理都很美味,但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裡五花八門的節目,像是鯛魚、比目魚、目張魚,蝴蝶魚這些可愛的少女們的歡快舞蹈,全名為伊勢龍蝦的紅衣的龍蝦表演了散發著成熟香氣的曼妙舞姿,紫衣的海牛少年展示了他那優雅的戲法,鮟鱇,秋刀魚,沙丁魚的笛太鼓,馬面魚的獨角戲,章魚的滑稽舞步,海膽的雜技,海參的落語……各種千載難逢的表演無窮無盡,無論有再多的時間都應接不暇。
宴會持續了整整一日,太郎笑逐顏開,其樂陶陶。
所以,太郎是萬萬無法料到,在這之後會有多麼可怕的事在等待著他。
三、
龍宮城共有兩層,自上面看去,就像是圍繞著庭院的四方形。衛兵巖蟹守備森嚴的大門正好位於南面的位置。據悉一樓是每日生活於此的生物們遊樂的場所,二樓則是他們各自的臥室。
太郎被帶進了位於二樓東南一隅的客房。嶄新的榻榻米上鋪著柔軟的被褥,一整天的宴會結束本應很累了,可太郎一點也不困,他似乎很是興奮。但這樣的話身體會吃不消吧。於是他闔上眼睛,回想著愉快的宴會,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就在這時,他聽到房間外傳來一聲尖叫,太郎一躍而起,來到了走廊上面。只見一位黃衣少女嚎啕大哭地跑了過來,她正是蝴蝶魚。
“呀,你怎麼了呢?”
太郎出聲問道,於是蝴蝶魚在他跟前停了下來。
“章魚哥發火了。”
方才的宴會上,章魚表演了滑稽的節目,談吐也很有趣,是個非常討喜的男人,他是為了何而發火呢?
“海龜打碎了哥哥珍愛的壺。”
據蝴蝶魚說,章魚位於東北角的臥室比其他房間稍大,所以女孩子們每天都聚集在那裡練習舞蹈。宴會結束後,興奮不已的大夥都聚集在了那裡,像往常一樣開始練習。可海龜不小心把壺碰下來打了個粉碎,章魚氣得滿臉通紅暴跳如雷。朝走廊的另一端一看,只見在章魚的房間前面,鯛魚,比目魚和目張魚都在那裡驚慌失措地徘徊著。
“呀!”
一團黑色的物體自章魚的房間裡飛了出來,那是化為人形的海龜。太郎跑過走廊,將海龜抱了起來,弄得滿手都是漆黑的墨汁。
“海龜,你沒事吧?”
朝房間裡一看,發現章魚似乎在裡面四下亂噴墨汁,全身都染成了黑色,鯛魚和比目魚正四處逃竄。
“章魚,請住手吧!”
太郎開始勸說章魚,可變得全身赤紅的章魚完全聽不進去。
就在此刻,傳來一陣強有力的腳步聲。只見一個身穿紅色盔甲,手拿紅色刺叉的強壯男子上了樓梯,快步穿過北邊的走廊,來者正是身為衛兵的巖蟹。章魚也已驚人的氣勢來到了走廊上面。
“喂,你這傢伙!”
巖蟹挺起刺叉,迅速地朝章魚刺去,章魚的喉嚨為叉抵住,就這樣被壓到了牆上,他痛苦地掙扎著。章魚雖已發狂,但疙疙瘩瘩的巖蟹緊緊抵住了章魚那滑溜溜的身體,兩人在纏鬥之中,把掛在牆上的鏡子也捲了進來,掉到地上來摔了個粉碎。女孩子們一邊哭泣一邊喊叫。
“你們在胡鬧什麼?”
回頭一看,就在太郎的客房前面,乙姬大人正瞪向這邊,那個名叫青甘魚的男童正戰戰兢兢地侍立在她的身旁。蝴蝶魚上前將事情的經過稟告了乙姬大人。
“怎敢如此,竟敢在浦島先生面前如此失態,巖蟹啊,快把章魚給我關進岩石悔過室裡去吧。”
“是,屬下明白!”
章魚聽了乙姬大人的話,還是激烈地扭動著軀體,巖蟹一把抓住了他的身子,就這樣咚咚地穿過走廊,沿著樓梯走下去了。
“各位,今天的練舞就此終止,請回各自的房間去吧。”
乙姬大人如此告諭道。大家都順從了,當他們全都離開的時候,乙姬大人低頭看著青甘魚說:
“青甘魚啊,請你將章魚的房間打掃乾淨吧。”
“遵命。”
他用口齒不清的聲音回覆道,然後說了聲“我去拿工具過來”,就一跳一跳地沿著走廊離去了。看來乙姬大人很是信任這個勤快的男兒。
“浦島先生,讓你見笑了。”
乙姬大人看著浦島的臉說道。
“哪裡哪裡。”
“為了表示歉意,請到我房間來吧。”
“誒……”
“我倆一起聊會天吧。”
那雙溼潤的眼眸,已經快將太郎吸進去了。面對如此美麗的女性的邀約,世上真有男人能拒絕得了嗎?
乙姬大人的房間位於二樓南面的正中央,正好處於玄關上方。那個房間比其他海洋生物的房間都要大,在鋪著珊瑚的地面中央,放置著珠母貝的寢床。
“請。”
太郎被邀請坐上了那張床,之後還被特許枕在了乙姬大人的膝蓋上面。太郎的心已經是乙姬大人的囊中之物了。只要像這樣兩個人待在一起,太郎就會被重重的安心感所包裹著。
“浦島先生……請好好休息吧。”
這聲音就像是夜晚海濱的浪花聲一樣純淨。好想這樣在龍宮城裡住一輩子呢,不知何時太郎已然有了這樣的想法。一旦返回陸上,或許就再也回不到這裡來了。鯛魚和比目魚她們惹人憐愛的舞姿,美味可口的食物,國色天香的女性,都會如夢如泡般地消失無蹤吧。
宛若夢幻……宛若泡沫……
四、
太郎似乎聽見了某人的聲音,於是驀地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的頭依舊枕在乙姬大人的膝蓋上,他大驚失色地支起了身子。
“這也太失禮了呀。我究竟睡了多久?”
“不清楚呢,大概三個時辰(六小時)吧。”
“這麼久……”
“畢竟參加了那麼長時間的宴席呢。”
乙姬大人報以溫柔的微笑,就在此刻,果然可以聽到什麼聲音。
似乎不是在做夢呢,聽起來像是成年男子的哭聲。
“那是誰的聲音?”
就在太郎提問的同時,門被重重地扣響了。乙姬大人從珠母貝的寢床上下來,前去打開了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衝進來的是一個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裹著一塊小布的男人。年紀大約三十上下,搞不好已經四十多了。這是太郎在宴席上未曾見過的面孔,只見他眼睛通紅,滿臉大汗,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訴說著什麼。
“你是誰?”
聽到乙姬的提問,太郎吃了一驚,龍宮城怎可能有連乙姬不認識的男人。
突然,那個男人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了乙姬的雙肩。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不要呀!”
目瞪口呆的太郎聽到乙姬的聲音這才如夢初醒,趕忙朝那個男人飛撲過去。
“喂,住手啊!”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但他就是個可疑的入侵者。太郎將那個男人從乙姬大人身上揪了下來,由於用力過猛,男人摔倒在了走廊裡。
“啊啊,啊啊啊……”
男人並沒有要起身的跡象,眼睛裡噗嗤噗嗤地淌著淚,就這樣仰望著天花板。太郎甚至覺得他這副樣子很是可憐。話說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乙姬大人!”
這時在東邊走廊的拐角處,跑來了兩個人影,那是披著紅色盔甲的巖蟹和身著黃衣的蝴蝶魚。
“……這傢伙是誰?”
兩人在倒地的男人跟前停下了腳步,大惑不解地俯視著他。
“不知道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又喊了起來。
“快把他攆出去吧!”
“啊……是,屬下明白了。給我過來,你這歹人!”
聽到乙姬大人的話後,巖蟹一把抓住了那個男人的胳膊,硬把他拽了起來。
“對了,乙姬大人,大事不好了!”
蝴蝶魚大叫道,她似乎已經哭出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了?”
“龍蝦姐姐死了!”
蝴蝶魚這般說道。
“什麼!”
“她倒在了冬之間的雪洞前面,脖子上纏著海帶……”
太郎聽罷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龍蝦看起來像是自殺的。”
正抓著歹人手臂的巖蟹補充道。
“總之還請馬上去一趟吧。”
*
龍宮城一樓的四個角分別為四季之間。
位於西南角的是太郎初遇乙姬的春之間,東南角是青草茂密的夏之間,西北角是則是富於紅葉之美的秋之間,東北角乃是長年昏暗的雪景所覆蓋的冬之間。
龍蝦的屍體位於幾乎被設置在房間中央位置的雪洞前面,她身著紅衣仰面躺倒,脖子上被水濡溼的海帶結結實實地纏了兩圈。龍蝦雙手握著海帶的兩端,看起來就像是自己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龍蝦姐姐……”
一旁的鯛魚正嚎啕大哭。
“究竟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
乙姬大人悲傷地撫摸著龍蝦的黑髮。
“龍蝦姐姐好像一直有什麼心事。”
比目魚這般說道,她的衣服和死去的龍蝦一樣的鮮紅的。
“她說自己要無所事事地在龍宮成裡永遠生活下去嗎?難道不該去嚴酷的大海里考驗一下自己嗎。我們挽留了龍蝦姐姐,可沒想到左右為難的姐姐就這樣把自己……”
“不對!”
鯛魚打斷了比目魚的話,她回過頭去,以怨恨的眼神盯著比目魚。
“龍蝦姐姐是個堅強的人,無論她怎麼煩惱,都不會把自己勒死的。她一定是被什麼人謀殺的……”
鯛魚的話語正好與著空蕩的冬景相呼應,冷冰冰地支配著現場。
“而且姐姐還和我約好了,要一起做珊瑚項鍊呢。”
鯛魚含著眼淚補充道。
“怎可能還沒完成我們的約定就這樣死去了……”
“可是……”
蝴蝶魚插了一句:
“我們找到姐姐的時候,出入口的門不是從內側閂上的嗎?”
“嗯,沒錯呢。”
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了過來,大家都轉過身子,只見巖蟹巨大的身軀就像是要把出入口堵住一般。他似乎已經把歹人驅逐出了龍宮城,返回了冬之間。
“在我們破壞了這扇門之前,應該沒人能夠進去。也就是說,她是在這個寂寞的冬之間裡,把自己關了進去,再降門閂上,然後自己結果了自己。”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乙姬大人帶著悲傷的表情垂下了眼睛,那個動作觸動了太郎的心,他心想無論如何都要住她一臂之力,就算幫不上忙,也要陪在她的身邊。太郎是真心這樣想的。
“真是太過分了……”
乙姬大人邊唸叨著邊離開了冬之間。背後沒人說話,也沒人敢追上去。等乙姬大人離開之後,沉重的寂靜支配了整個空間。
“我覺得這話會讓乙姬大人傷心,所以剛剛沒能說出來……你還記得我去叫她之前,曾把耳朵貼在這扇門上嗎?”
過了片刻,海龜先開了口,她似乎是在向蝴蝶魚詢問。
“嗯,我記得呢。”
“就在這個時候,我隱隱聽見了龍蝦姐姐微弱的聲音,好像是在喊‘不要’……”
大夥的臉上都滿是恐懼,海龜看向了太郎的臉。
“龍蝦姐姐果然是被人謀害的吧。浦島先生,請你一定要找出那個人,替龍蝦姐姐報仇雪恨!”
“誒?”
這實在太過突然了。
“為什麼是我?”
“我們這些海洋生物都缺乏智慧。請你使用人類的智慧來替姐姐報仇雪恨,這也是為了乙姬大人。”
太郎下定了決心。他只是一介漁夫,從未調查過死人(雖說如今並不是人)這般事關重大的事件。但只要是為了她,即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他感到了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我明白了。”
就這樣,太郎開始著手調查起發生在龍宮城的這樁不可思議的事件。
五、
“那麼,我想首先問你們一個問題。”
太郎注視著龍宮城裡每個生物的臉。
“這間屋子除了那扇白木門和隔扇以外,還有什麼可以出入的口子嗎?”
“啊……”
目張魚似乎想到了什麼。
“不,那裡是不可能的吧。”
蝴蝶魚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目張魚也點點頭說“也是啊”。
“怎麼了?”
“事實上最裡面的牆壁有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戶,可是外面被珊瑚擋住了,並沒有辦法打開。”
太郎也想起了自己坐在海龜的背上來到龍宮城的時候,看到了整個建築物的外部幾乎都被珊瑚覆滿了。
“在很久以前龍宮城剛剛建成的時候,是可以打開的呢,不過據上代的龍王大人說,覆滿珊瑚會更美觀,而且可以防止歹人闖入。”
歹人一詞讓人聯想到了那個上半身赤裸的男子,總之,眼下最要緊的是解開殺死龍蝦的兇徒是何以從冬之間裡脫身之謎。
“要先檢查一下窗戶嗎?”
鯛魚問道,太郎點了點頭,大夥一起穿過空蕩蕩的雪地。地上的雪就像萬年積雪一般堅硬,並不會留下腳印。這裡和春之間相比實在是間乏味的屋子,除了正中間的雪洞,連一顆枯木都沒有,只有一片昏暗的雪景。
大夥兒一起抵達了黑色牆壁的拐角,那裡有一扇窗戶,可容一人穿過,太郎使了很大的勁想把窗戶打開,然而紋絲不動。透過床上的小孔朝外看去,外面果然是密密匝匝的珊瑚。太郎放棄了,帶著大夥經過了躺在地上的龍蝦屍體旁,推開隔扇,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腳下是白砂,眼前是被巖蟹破壞了的白木門。
“如果龍蝦是被誰謀害的話,那麼那人在殺了她之後肯定是從這裡離開的,並用某種方法把門閂上的吧。”
太郎回過身子看著大夥兒。門閂是一根一尺長的圓棍,左右的門扉上各有一個鐵環,將圓棍從中穿入便可上閂。而眼下因為鉸鏈已被破壞,門脫落了下來,不過原本是正好嵌在門框裡的,關上之後嚴絲合縫,感覺根本沒法從外面把門閂上,大家都不安地沉默著。
“可以了。”
太郎為了讓大夥安心而這般說道。
“那我就向各位逐一瞭解情況吧,最後一個看到活著的龍蝦是誰,還有各位在龍蝦被殺的時候又在什麼位置,請毫無隱瞞全都告訴我。”
龍宮城的生物們都一臉不安的地面面相覷。
*
太郎在春之間聽取了龍宮城生物們的彙報。原本在春之間裡,沙丁魚,秋刀魚,鮟鱇,馬面魚四人舉行了賞花小宴,但被巖蟹強制解散了。順帶一提,四人在事件發生的期間一直在開宴,所以沒法殺死龍蝦。
盛放的櫻花飄然零落,雖然身在室內,卻陽光和煦溫暖怡人,讓人昏昏欲睡,但這當然是不行的。
“巖蟹逮捕了章魚,把他送到了岩石悔過室裡,然後乙姬大人要我們各自返回房間,你都還記得吧。”
第一個詢問的對象是海龜,海龜斷斷續續地回答著,她額頭上被孩童們弄出的傷口似乎已經痊癒了。
“在那之後,我們按照吩咐返回各自的房間。過了一段時間,目張魚又來到我房間邀請我說‘還是去練舞吧’,我也正想去練,所以就到龍蝦姐姐的房間找她,可敲門之後並沒有回應。”
難道這時候龍蝦已經死在了冬之間了嗎?太郎一邊想著,一邊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這就沒辦法了,於是我轉而去邀請鯛魚和蝴蝶魚,我也試著邀請了比目魚,可是沒看見她人影。於是我們四個便商量好了去一樓的找個空房間練習。先去春之間看了一眼,可是鮟鱇哥哥門正在裡面賞花,把我們趕了出來。然後又去夏之間看了一下,看到海膽哥哥和海參哥哥在裡面曬殼,而且那裡本來就很熱,根本沒法練習。”
宴會結束以後,海膽和海參都是一起行動的,所以顯然不能殺害龍蝦。
“然後去秋之間看到了海牛哥正在吟誦俳句,雖說倒也並非不可以在旁邊練習,但蝴蝶魚會害羞的呢。”
“為什麼會害羞呢。”
“浦島大人,蝴蝶魚喜歡海牛哥的呢。”
看來龍宮城的生物也有著形形色色的關係呢,太郎決定先不去追究這個。
“所以你們決定去冬之間練習了麼?”
“是的,可冬之間的門卻打不開了。那道門的確是有門閂,可從來就沒閂上過。我將耳朵貼在門上,想探聽一下里面的情況,卻聽到了龍蝦姐姐痛苦的呻吟聲。我和蝴蝶魚趕忙去玄關喊來了巖蟹,上去敲了敲門。由於裡面沒有回應,所以巖蟹就把門打破了。當我們打開隔扇後,看到裡面的是……”
海龜的聲音哽咽了。
“你確實聽到了龍蝦喊 ‘不要’ 了嗎?”
“……她到底喊的是不是這個詞,其實我也不很確定,但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當時和你在一起的,是蝴蝶魚,鯛魚,馬面魚,巖蟹四個嗎?”
“對……啊不,比目魚也在。”
“比目魚?你不是說沒看到比目魚她人嗎?”
“當我們搖晃著龍蝦姐姐的身體事,她在出入口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嗎’,然後就進來了。”
“在那之前,比目魚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
海龜搖了搖頭。接下來,太郎的問話對象就換成了比目魚。
*
“比目魚,在章魚引發騷動以後,海龜曾邀請你去練舞,而你不在房間,那時你到底在哪裡?”
比目魚用長在半邊臉上的一對眼睛東張西望,扭扭捏捏地想了一會,不久之後回答道:
“其實……我在看海牛哥呢。”
“海牛?”
“我左右無事可做,就出了房間下到一樓,在秋之間裡看到海牛哥正倚在欄杆上眺望著庭院。我立刻把自己變成了和走廊一樣的顏色,就這樣窺視著海牛哥。”
不只是蝴蝶魚,看來比目魚似乎也喜歡上了美貌的海牛。
“海牛哥正看著庭院,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不一會就進了秋之間。我也跟他家去,變成了落下的楓葉的顏色,把自己藏了起來,就這樣看著海牛哥。正思索著俳句的海牛哥真是太帥了啊。過了一會兒,我似乎聽到了遠處有什麼東西被打破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於是我來到走廊上,想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便朝冬之間走了過去。然後就看到冬之間的門被破壞了,等我進去一看,龍蝦姐姐已經倒在了地上。”
從這裡開始,就和海龜的證詞一致了。
“你知不知道有誰對龍蝦心懷怨恨呢?”
“沒有吧……不,其實是有的,但那位之前和龍蝦姐姐大吵了一架,惹得乙姬大人發怒,已經被趕出龍宮城了。”
那麼那人也就殺不了龍蝦了吧。於是太郎結束了對比目魚的問話。
*
“沒錯,我是在看著庭院。”
海牛坐在緋紅毛氈一邊梳著流淌的黑髮一邊回答道。他是一位有著女性的面相,聲音清脆的俊美青年。
“怎麼說呢,平日裡中央房時之貝的底座和周圍的石頭有一種均衡的美感,但那個時候底座和石頭之間的擺放位置似乎有些異樣。我還以為是誰改變了庭院的格局呢,不過剛才又看了一下,仍舊是往常的樣子。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像是有什麼笑點一般,海牛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知道比目魚正看著你嗎?”
“不,我沒注意到。不過那個孩子可以變成和地面一樣的顏色呢。”
海牛在看過庭院之後,就進了秋之間,他說自己是在搜腸刮肚地創作俳句,這和海龜和比目魚的證言一致。
“你知道有誰對龍蝦懷恨在心嗎?”
對於太郎的這個問題,海牛明顯地感到不悅。
“這座龍宮城是人人羨慕的理想鄉,每個人都在此和睦相處,與這般互相敵視是無緣的。我不希望任何人為了我而發生爭執。”
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太郎暗自思索道。這個青年雖說模樣很是俊美,但講話卻有些不著調,並不值得信任。
*
之後太郎又依次詢問了蝴蝶魚,目張魚,巖蟹……龍宮城裡的大部分生物都被詢問過了。
“哎……剛剛我還被關在一個很丟臉的地方……哦,所以我就是最後一個了麼?”
終於到場的章魚一面用他那細長的胳膊噗噗地拍打著他的禿頭,一面尷尬地笑著。不過這個所謂的“最後”太郎一直不太確定,除了一直在房間閉門不出的乙姬大人以外,似乎還漏了一個居民。
“浦島老爺,你怎麼了。”
正在沉吟的時候,章魚開口問了一聲,於是太郎決定先聽聽章魚是怎麼說的。
“章魚啊,事件發生的期間內,你一直待在岩石悔過室裡嗎?”
“嗯,那是當然的了,巖蟹那傢伙的力氣可真是大呢,唉。”
“那個房間在什麼位置呢?”
“在地底下呢。樓梯下面是有一扇門吧,打開來就能看見通往地下的樓梯。底下是一間又悶又暗的岩石房間。唉。”
章魚蹙了蹙眉。
“這座龍宮城的夥伴們每天都和和睦睦地生活著。雖說這樣,若是偶爾有誰做了壞事觸怒乙姬大人的話,就會被她關到那裡呢。”
“你到目前為止一直都待在那裡嗎?”
“對啊,聽到龍蝦被殺了我也很吃驚吶。”
據說岩石房間是鑰匙只有一把,一直由巖蟹保管著。也就是說,章魚是沒有機會殺害龍蝦的。
“章魚啊,你知道有誰想要殺掉龍蝦嗎?”
“怎麼說呢,龍蝦很反感那個粗暴的巖蟹呢,也相當不喜歡靠近他。”
章魚噗噗地拍著他的禿頭。
“不過我並不覺得巖蟹會殺了龍蝦呢。比起他,倒不如說是那些女孩子們……可我一點也不瞭解這些所謂爭風吃醋的東西,唉。”
“爭風吃醋?”
“就是圍繞著海牛的爭風吃醋吧。浦島老爺若是再在龍宮城待上兩天,應該就能明白了。他跟我可不一樣,是個美男子呢。不僅是比目魚,蝴蝶魚也好,目張魚也好,鯛魚也好,都暗戀著海牛呢。但其中和海牛最親近的就是龍蝦了吧。畢竟她比其他人都要成熟。”
“就是說是哪個女孩為了爭奪海牛而殺了龍蝦嗎?”
“我可什麼都沒說哦。”
然而,章魚的想法明顯於此相近。這時太郎忽然靈光一現。
“嘛,說起來龍宮城在以前也有過一樁河豚事件呢。”
正當太郎整理思緒的時候,章魚卻說了一些和事件無關的話。
“老爺你住的屋子的隔壁,是空著的吧。那裡之前住著一個叫河豚的胖女人。她也迷上了海牛,還惹出了給龍蝦下毒的大亂子呢。”
太郎對此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眼下發生在龍宮城內的事件。
“河豚這傢伙原本就是以不準用毒為條件才被安置在龍宮城的。所以這讓乙姬大人勃然大怒,結果就被趕出去了。嘛,我倒是覺得她是被冤枉的……啊不好意思,貌似講了些不相干的話。不知道我的話有沒有派上用場。”
“嗯,多謝。”
太郎和章魚一道從緋色毛氈上站了起來,他的推理已經編排完畢了。
六、
在冬之間的出入口附近,大多數事件的相關人員都聚集在了那裡。依舊不見乙姬大人的身影。
“乙姬大人怎麼了呢?”
太郎環視著聚集於此的大夥詢問道。這時蝴蝶魚回了一句:
“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了吧。”
“青甘魚也不在呢。”
目張魚也應了一句。這麼一說,太郎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在春之間問話的時候,除了乙姬大人沒來,青甘魚也沒有現身。
“他是一直陪在乙姬大人身邊吧。”
在海龜說話的時候,巖蟹驀地往前跨上一步。
“沒辦法了,那就開始吧,浦島先生。”
巖蟹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太郎問:
“龍蝦果然是被謀殺的嗎?”
對此太郎使勁點了點頭。
“理由就是圍繞著海牛的爭風吃醋吧。”
在場的女孩們都垂下了視線,果然大夥都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呢。巖蟹身為提問者本人只是瞪著眼睛緊閉著嘴,章魚則噗噗地拍打著禿頭,只有當事人海牛仍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就是此人以練舞為由唆使龍蝦過來的吧,首先把龍蝦叫進冬之間,用海帶纏在脖子上勒死了她,再把門從裡面閂上。當感到外面有誰的氣息時,便發出了聲音。原本就只是呻吟的程度,卻被海龜錯聽成了‘住手’,恐怕是失算了吧。無論如何,此人就一直待在這裡,靜待巖蟹來把門打破。”
“難道說門被打破的時候,他還在裡面嗎?”
蝴蝶魚用手捂著嘴巴,太郎對此點了點頭,然而巖蟹卻晃著腦袋予以否認。
“在發現了龍蝦的屍體之後,我在房間裡巡視了一遍,正如你所見,房間裡空空如也。我到處都看過了,哪怕是海馬都沒一隻呀。”
“那人不是在隔扇裡頭,而是在這個地方。”
太郎指了指腳下,那裡只有一片白色的沙礫。
“浦島先生,你說什麼傻話……”
蝴蝶魚剛說到這裡,就露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大夥將目光齊刷刷投向了某人。那人一臉蒼白,太郎也猛地盯向了她的臉——
“比目魚啊,就是你殺了龍蝦再把她偽裝成自殺的樣子對吧?”
“不,不是……”
“當巖蟹破壞了門以後,直到三人發現了隔扇後面的龍蝦之前,你一直都隱身在這白砂裡吧。之後在變回人形,偽裝成剛到的樣子。”
“不,我是被冤枉的!”
巖蟹那紅色的刺叉狠狠扼到了正試圖逃跑的比目魚的咽喉之上。
比目魚被頂到了牆上,龍宮城的夥伴們包圍住了她那嬌小的身軀。
“比目魚,你太過分了,何必要殺了她啊?”
目張魚瞪大了眼睛,眼淚噗嗤噗嗤地流了下來。鯛魚和蝴蝶魚把手放在頭上,無可奈何地晃了晃腦袋。海龜則一臉茫然地看著比目魚。
“不,不是我!”
“還真是不死心呢。喂,比目魚,躲在上了閂的屋裡是隻有你才能做到吧?”
章魚噗噗地拍著禿頭,而巖蟹露出了可怖的表情,湊近了比目魚。
“我想起來了,是你先說龍蝦是自己選擇了死亡的吧,大概是想把我們的認知引到自殺上呢。”
關於這事,太郎已經完全忘記了。但仔細想想,這似乎愈加證明了就是比目魚殺死了龍蝦。
“比目魚!”“你是個騙子!”“你因為長得醜,就嫉妒龍蝦姐姐吧!”“你個叛徒!”
眼下龍宮城的生物們正對比目魚口出惡言,一副想要把她吊起來的氣勢。
“住手!”
突然間的一聲怒吼將騷動一瞬間平息了下去。只見乙姬大人從走廊的對面走了過來,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悲傷。
“浦島先生,你終於查明真相了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聽到乙姬大人的話,不僅是太郎,就連其他生物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就先把比目魚關進岩石室裡吧,至於要怎麼處置,我之後再做決定。”
“啊?”
“乙姬大人!”
比目魚悲慘的呼喊掠過了太郎的耳畔。難道乙姬大人知道真相嗎?
“浦島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請馬上到我房間裡來吧。”
乙姬大人以不由分說的口氣朝太郎告知道。
*
“我好傷心啊。”
在珠母貝的寢床上,乙姬大人帶著憂鬱的表情說道。太郎此刻已經不被允許坐上剛剛度過了美妙時光的寢床了。
“在這座從先父龍王手裡繼承的龍宮城內,竟然發生了這種令人忍無可忍的醜惡爭鬥……”
“乙姬大人已經覺察到是比目魚殺了龍蝦嗎?”
乙姬大人以溼潤的眼眸注視著太郎。
“哎,這樣的問題是多麼殘忍啊……可是要說察覺,也應該是察覺到了吶。是我沒法讓大家歸心,真是太對不住了。”
“絕不會有這種事的……”
“浦島先生,我必須懲罰比目魚,要用相當可怖的方法。”
太郎的脊背一陣惡寒。
“在這種狀況下,恕我沒法招待你了。請你在方便的時候回到陸地上吧。和來是時候一樣,也由海龜送你回去。”
面對乙姬大人那陰氣逼人的表情,太郎無言以對。這裡已經不是那個其樂融融的龍宮城了,作為外人的自己還是趕緊回去為好——太郎這般告誡著自己。
乙姬大人將某樣東西擺在了太郎面前,那是像套盒一般的黑匣,上面綁著一根紅色的繩子。
“這是名為玉手箱的寶物哦,就權當伴手禮吧。”
太郎將其收了下來。
“我們龍宮城的生物,外出之後是依然能維持身體狀況的。但你就不行了。”
“此話怎講?”
“聽好了,浦島先生。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萬勿打開這個盒子。”
總覺得沒法溝通,太郎感到無比寂寞,可事到如今他也只得點了點頭。
於是乙姬大人又恢復到了之前溫柔的表情。
“我永遠不會忘記浦島先生的。”
聽到這樣的話,太郎一下子又覺得依依不捨了。
七、
太郎和海龜一起來到了龍宮城的玄關處,拿著刺叉的巖蟹正目光如炬地注視著他們。
“浦島先生要回去了呢。”
言畢,海龜不知為何朝巖蟹遞出了一隻竹筒。
“巖蟹兄,這是我的謝禮。是甘甜的涼水哦,這次的事你肯定也很累了吧。”
就在此時,巖蟹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臉上也泛起了紅潮。從來的時候就能隱隱察覺巖蟹似乎對海龜很是在意。可對於太郎而言,這些都無所謂了。
之後巖蟹摘下了粗大的門閂,將門打了開來。外部的海洋世界在視線中延伸開去。
“浦島先生,請坐上我的背吧。”
此刻美麗的少女已然消失不見,眼前就是在海灘上相逢的海龜。太郎小心翼翼地捧著玉手箱,就這樣跨上她的背。
歸途一路無言。難得一見的絕景也並沒有讓太郎心情愉悅。從現在開始,乙姬大人就要懲罰比目魚了吧。那是多麼可怖的事 啊。一想到那位美麗的乙姬大人要做出這麼殘酷的事情,就感到黯然神傷。
“浦島先生。”
直到距離龍宮城已經很遠了,一直沉默著的海龜這才開了口。
“為何比目魚要把對冬之間的門閂上呢?”
事到如今,她突然說出了不可思議的話。
“大概是為了讓人覺得龍蝦是自己勒死了自己吧。”
“可這樣的謊言很快就穿幫了吧?只要把那扇門打開,那麼就永遠沒法知道到底是誰殺害了龍蝦姐姐了。而如今只有比目魚才能變成白砂的顏色,簡直就像是再說是自己殺了她一樣。”
是嗎?不過這麼一說,的確感覺是這麼回事。
“要是變成白砂的話……不知道浦島先生有沒有注意到,當比目魚化為人形的時候,她的衣服就會染上之前所變化的東西的顏色呢。”
“沒……”
的確,在第一次見到比目魚的時候,她是從黑色的地面上變回了人形,當時穿的就是黑色的衣服。
“在發現龍蝦姐姐屍體的時候,比目魚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呢?”
海龜一面在海里飛快地行進,一面拋出了問題。太郎立刻想起來了,比目魚穿的是和變得冰涼的龍蝦一樣的紅衣,要是之前變成過白砂的顏色的話,那就應該是穿著白色的衣服了。
“……那她真的就是藏在紅葉裡看著海牛了嗎?”
“原本比目魚和龍蝦姐姐就很要好的呢。就是那兩個人密謀散佈了河豚姐姐下毒的謠言,甚至還把她趕出了龍宮城。”
海龜並未回答太郎的問題,不知為何忽然說起了早已不在的河豚。
“河豚姐姐一直都很溫柔,我也很喜歡她那副胖乎乎的樣子。想給龍蝦姐姐下毒的事情肯定是亂編的。當年河豚姐姐離開龍宮城的時候,給了我一個裝有毒液的杯子,說是留個紀念呢。”
“海龜啊,你幹嘛要說這些呢?”
“怎麼說呢,就是權當餞別禮吧。對了,已經快到海灘了呢。”
隨著嘩啦一聲,太郎的頭露出了海面。久違的陽光似乎十分刺眼。片刻之後,太郎就回到了那個令人懷念的海灘之上。
“好了,浦島先生,請一直保重哦。”
“嗯嗯……”
太郎以難以領會的心情回應著她。海龜朝他揮了兩三遍手,就消失在了波濤之中。別離就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事情。
接著沒過多久,太郎就察覺到海灘上的情況有異。
獨特的岩石和遠處的山景表明了那裡確實是太郎每日捕魚的海灘,可岩石邊原本長著的一顆小松樹,此刻卻變成了蜿蜒而蒼老的參天巨樹,樹皮上長滿 鱗狀的苔蘚。太郎急匆匆的趕往了母親本該等待著的屋子,然而那裡已經沒有太郎的家,卻建有一座未曾見過的石造建築。石頭……話說那真是石頭嗎?太郎從未見過如此潔白而方正的石頭。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從那棟建築裡走出來了一位奇怪的老者,那位老者穿著上半身和下半身分體的奇怪衣服。
“喂,我想打聽一下。”
太郎剛一搭話,老者便吃了一驚。
“哎呀,你別打扮得那麼奇怪行嗎,就像當年的浦島太郎一樣。”
“對啊,我就是浦島太郎。”
“哈哈哈,你可真有趣。說起浦島太郎,他可是四百年前從這一帶的海灘上消失在海中嘍。”
四百年前……?
“別那麼一本正經啦,這都是過去騙騙小孩的故事了。”
太郎已然顧不上理會老人的笑聲了。
究竟應該去往哪裡呢?不知不覺,太郎又在海灘上坐了下來,就這麼怔怔地望著大海。
“哎。”
太郎將目光投向了手邊的玉手箱,如果打開它的話,或許會有所發現吧。雖說腦海裡並非沒有想過和乙姬約定好的事情,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壓制住這噴薄而出的慾望。於是太郎拉開繩結,將玉手箱打了開來。
箱子裡冒出了滾滾白煙,就在此刻,太郎的雙手慢慢爬滿了皺紋。
正當感覺到自己是在變老的時候,太郎突然想起來了。
那種名為“時之貝”的傳說中淺粉色的小貝殼,當是叫做“時止貝”吧,它可以將持有者周圍的時間流逝減緩到近乎停滯。太郎在龍宮城裡度過了兩天,而與此同時時止貝力所不及的外部世界已然過去了四百年的光陰。
——我們龍宮城的生物,外出之後是依然能維持身體狀況的。但你就不行了呢。
太郎總算理解了乙姬大人話語的真意,同時也想起了自己救下海龜時的情形。
當時海龜的貝殼被孩子們奪走了,於是海龜在氣泡外待了一段時間。雖說意識還是原樣,但身體卻稍稍變老了一點。大概海龜在離開龍宮城之前,和比目魚,蝴蝶魚一樣,都是十四歲左右的少女吧,比目魚所說的“怎麼弄成了這副樣子”,還有乙姬說的“吃了不少苦頭吧”,其實並不是講她額頭上的傷,而是說海龜的身體稍微長大了一些吧。對於龍宮城的生物而言,氣泡外界的時間是流逝得很快的。
“……啊!”
籠罩在白煙中的太郎終於意識到,想要把冬之間封閉起來的話,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就是那扇被珊瑚固定住的窗戶。只要事先打碎外部的珊瑚,確保窗戶可以使用。然後那人再將龍蝦引進冬之間,用海帶勒死了她。接著把白木門閂上,經由窗戶逃到外面,再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大門進去。打碎的珊瑚不必擔心,只要稍後將庭院中央的巨大時之貝連同底座一起朝西南方向移動就可以了。龍宮城的四角緊貼著巨大的貝殼所形成的奇妙氣泡邊緣。如此一來,只需稍稍移動一下底座,整個氣泡就會朝西南方向偏移。冬之間的窗就會伸出氣泡之外。在太郎入睡的三個時辰之內。氣泡之外已然流逝了數十年的光陰,所以龍宮城那有生命的珊瑚便再次覆滿了牆壁,窗戶也就再度變得無法使用了!這麼說來,那個海牛不是說過庭院的底座和圍繞著它的石頭配置有些異樣嗎。
玉匣裡還在源源不斷地冒著白煙,已然瘦骨嶙峋的太郎搖了搖頭,想把這種突如其來的念頭從腦海裡抹去。但此刻他又意識到了,還有一個支持著這個推論的事實——
龍蝦在冬之間被殺的時候,樓上正對著的章魚的房間也會跑到氣泡之外。所以謀劃者為了不讓人發現,便要設法在那段時間之內不讓任何人進入章魚的房間。然而還是有人受到了傷害,那就是奉乙姬大人之命打掃房間的青甘魚。冒出氣泡的大概只有章魚房間的一隅。在打掃的過程中走到此處的青甘魚便一下子長大了。
“哎哎……”
太郎嘆了口氣。雖說自己身為漁夫,卻一直沒想起來隨著青甘魚的成長,會被改名為鰤魚①。跑來乙姬房間的那個上半身赤裸的中年男子,不正是青甘魚長大變為鰤魚的樣子嗎?若他在章魚被捕時打碎的鏡子碎片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自然會驚惶失措,在失語的情況下找乙姬大人求救。春之間裡太郎聽取情況的時候,青甘魚並未出現,那是因為已經被巖蟹驅逐到外面去了吧。
這多麼的可怖啊。那麼制定了謀殺龍蝦計劃的到底是誰呢?
可以用刺叉破壞珊瑚又能從門裡進來的,就只有巖蟹了。若是力大如他,也能把巨大的時之貝連同底座一起搬開吧。但若巖蟹被龍蝦所討厭的話,是沒法將她引入冬之間的。
對於浮現於腦海中那絕望的結論,太郎不禁淚流滿面。就是那人惹怒了章魚,讓他把墨汁噴得到處都是,以避免有人進入章魚的房間。所謂聽到了龍蝦痛苦的呻吟,也是為了把罪過推到比目魚身上而撒的謊吧。若是她的話,對巖蟹眉目傳情,取得他的協助也並非不能。之後只要讓他喝下自己偷偷藏下的偽裝成謝禮的河豚毒,就不必擔心秘密會洩露了吧。說起來,她之所以把太郎帶進龍宮城,就是因為若想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便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外人的緣故吧。這一切都是為了向驅逐了河豚的龍蝦和比目魚復仇。
“哎,哎……”
太郎蹲在沙灘上,此刻平靜的海浪聲聽起來也像是邪惡的耳語。
好想就這樣迴歸砂礫,化為烏有……
太郎這樣想著想著,不久便昏了過去。
耀眼的白砂,寧靜的海灘,那裡有一隻虛弱的鶴。它悲哀地鳴叫了一聲,便一飛沖天,去往寒空的碧青之中,化為孤寂之白,就這樣一去不返了吧。
餘下的唯有空無一人的海灘,空無一人的時間,浪濤拍岸,去而復至,萬古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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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中青甘魚(鰤魚)寫作わかし,在日本,鰤魚從幼魚長到成魚的過程中,每長大一點,就會換一個名字,わかし即為其中一個階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