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卷 第九章 彷彿是,身處從摩天大樓的最頂層直通最底層的電梯之中……令人發軟的漂浮感和不斷下墜的失重感環抱周身,隔著緊閉的雙眼,也能感受到自己所在的棺柩之外,迎面射來的那耀眼的白色光芒。
就算閉著眼,我也知道。全場滿座的觀眾,突然注意到從視界的上空出現的、緩緩從天而降之物,然後發覺那是一具豎立的透明棺柩,而我就在其中。雖然根據全場觀眾從交頭接耳的騷然變為排山倒海的轟然也能有所察覺,但其實這一切都是通過Visor在眼瞼內側播放的、基於設置在現場的大量攝像頭構成的影像所見,這也是為了能讓我們對所有舞臺演出實時把握在手。即使身處一動不動的透明之牢中,在閉上的雙眼裡,我依然把控著整個現場的所有視界。
棺柩降到距離舞臺5米的高度時穩穩停住,觀眾們先是漏出一口吐息,緊接著又屏住呼吸,等待著下一個動作。懸浮在半空的棺柩之中,我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雙眼仍緊緊閉住。暴露在數萬人視線下的我,穿著一身毫無修飾到令人發寒的純白的喪服,看起來就像一具屍體,甚至有人會覺得更像一具人偶。觀眾們的眼睛都死死盯在我的身上,所以並沒能察覺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嘡!舞臺上發出巨響,觀眾們朝棺柩的正下方望去,才驚覺那裡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不禁發出驚訝之聲。那個人身穿可掩蓋面部的兜帽披風,一隻手拿著閃耀銀光的西洋劍。剛才的聲音,原來是那把劍敲擊地面所生。那把如同討伐魔王的勇者秘藏的寶劍、威風凜凜的武器——其主人將它別在腰間,向空中踏出一步。劍士沿著目不可見的螺旋階梯,以毫無迷惘的步伐一層又一層向上攀登。不知何時起,現場已吹起彷彿滌盪荒野的強風,不僅擊打著觀眾的面龐,也吹拂起劍士的披風。
終於,劍士攀登到了棺柩懸浮的高度,然後將腰間寶劍像火炬一般高舉示人。
這一瞬間,強風鼓起力量,將兜帽下劍士的臉也公諸於眾,觀眾一時壓住了呼吸。
海染真凜。每一個觀眾,都早在露臉前就猜到劍士的身份。始料未及的,是她臉上的表情——那伴隨著右眼熠熠生輝的橙光,綻放的勇猛無畏的笑容。
就在此刻,剛剛成為真正偶像的少女,毫無猶豫或顧慮,隨心所欲地揮舞起寶劍,砍向眼前的棺柩——一聲落雷般的巨響,棺身破碎四散。被封印的吸血鬼,或者說、等待覺醒之時的沉睡公主,她所依的寢床如同萬花筒般碎裂成無數光片,在空中飛揚激盪。
剎那間,現場轉暗。當再次點亮光明的同時,響起的是《Dancing on Air》note的前奏,我們兩人也降立於地面之上。
Dancing on Air:為美國女性科幻作家南希·克雷斯(Nancy Kress)的科幻小說,其生於1948年,作為家庭主婦期間為了消遣開始創作小說,多次獲得雨果獎和星雲獎
就算不利用視覺修正,視界中所展現的我們瞬間變換的舞臺裝,仍映射出奪目的光芒。
深海一般湛藍的裙裝,是海染真凜所選的,與國府田惠的主題色略有差異的藍色。
鮮血一般深紅的裙裝,是愛星理咲所選的,與過去相同的顏色。再次穿上這身紅裙,已相隔數十年之久。
爆炸般的歡呼震動全場,真凜的名字、我的名字、莉莉絲的名字,全都包含在他們的呼聲之中,響動震到我們全身發麻。全場傾注的無數視線、從中灌注的巨大熱情,讓我們渾身彷彿即將著火般燃起高溫。同時,投來的每一束視線之後的每一個人,我們都能用Visor的望遠功能確認到他/她此刻的表情。那一張張臉上所滿溢的,是興奮、昂揚、狂熱、歡喜——以及,幸福。
而觀眾們也是同樣,可以使用望遠功能確認舞臺上的我們是怎樣的表情,更可識別到無比細緻的程度。在2小時有餘的演唱會上,在哪一部分的哪個瞬間演出怎樣的表情、才能最為有效的魅惑觀眾,我當然是心知肚明;但此時此刻,已毫無“演出”的必要。
兩人從並肩而立的姿態側轉身來,我和真凜迎面對視。我在真凜的視界中、真凜在我的視界中,同時都在Visor的一角看著對方;對方自不用說,而自己此刻是怎樣的表情,也各自看得清清楚楚。
互相露出挑釁似的笑容的我們,開始演唱復活演出的第一首歌。對著一片漆黑中揮舞起熒光棒、綻放起電子煙花的觀眾席,兩人將額頭靠攏,把為今天的演出所作的新歌,緊盯著樂譜一句一句吟唱而出。飆出的高音直達觀眾席的最後一排,把懷抱或期待或不安等種種的每個人的心,用我們的存在徹底覆蓋。單憑第一首歌,觀眾們已然知曉,這場演出必將長久為後人傳頌。
第二首歌《Dandelion·Yellow》note中有著真凜大段的solo部分,也讓觀眾們為之沉醉。騎著懸浮在空中的自行車、後座上搭著真凜的我,一邊聆聽著身後的歌聲,一邊踩著踏板,同時俯瞰著觀眾向眾人揮手致意。
Dandelion·Yellow:為日本女性科幻/推理作家菅浩江的科幻小說,其生於1963年,多次獲得日本星雲獎
第三首歌是我數十年來一直單人演唱,今天首次兩人合唱的《Angels in Love》note,在歌曲的尾聲,眼看真凜朝我的胸口飛撲而來,全場又一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Angels in Love:為美國女性幻想小說(包含科幻、奇幻及恐怖小說)作家凱瑟·科佳(Kathe Koja)的短篇小說,其生於1960年,曾獲軌跡獎(Locus award)和世界奇幻獎(World Fantasy Awards)等幻想文學類獎項
就算插入轉場,就算換成獨唱,全場的勢頭也不見下滑。
我們的舞臺,更不侷限於“舞臺”。藉助威亞和強化外骨骼,我們得以在空中翻騰、飛翔、滑空,可以輕易從觀眾席的上空舞動而過、再穩穩降落到通道之上。
利用Visor的測溫和視線感知功能,我們一邊確認著觀眾席的熱量,一邊四處來回飛舞、助長著全場狂熱的火焰。與一個又一個觀眾視線交匯之時,我們便開動全身的肌膚感知他們那一身如同熱霾般飄搖而起的生命之流,伴隨著歌舞之姿,將一條又一條能量流牽引到自己手中。即使不時有失去意識倒下的人,而地面會立刻升起防護欄將其托住,於是我們又能一心不亂地向下一個目標施以魅惑。我嘴中吟唱的歌曲、肌膚上騰起的魔性之力、從心底噴湧而上的熱情,全部都解放出來,將現場生命的漩渦吸向自己的身體,如同龍捲風吞沒一個個氣旋一般。吸收了生命力的血液熾熱滾燙,胸口如同即將爆裂般高昂難耐,只能如嘶如吼般將歌聲震響全場。在這場生命的交響之中,我們也好,人類們也好,都為這好似永不冷卻的迷幻而沉醉。
……在觀眾席的最前排,三個方向被攝影器材擋住、同時被覆上光學迷彩、讓其他觀眾都看不見的地方,其實設有一個座位。這裡是觀看的最佳位置,僅為一人專設的特等席。而知道它的存在的,只有我們和部分工作人員。坐在席上的人,並沒有意識,只能緊連著生命維持裝置以保持存活,沒有任何與之交流的辦法,甚至都不知道能否聽見聲音、感知周圍的震動。即使如此,此人在仍保留意識時認真準備的契約書上的意思表示,賦予了她位於此處的權利。
來到演唱會最後的最後,當安可曲也唱完之後,我們一同向觀眾致禮,然後在抬頭之時,從那個觀眾席吸起一縷生命的細絲。從一開始,我和真凜便如此決定:要讓那個人,把新生莉莉絲的首場演出,聽到最後一刻。
降下帷幕之時,仍有意識的觀眾們,送上了幾乎要讓耳膜破裂的雷鳴般的掌聲。
而國府田惠,露出了安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