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因為愛才困難
第三卷 第十一話 因為愛才困難 正式上場的日子終於到了。
會場是以庭園著稱的東京都內飯店。
「嗯,兩人都打扮得很有型呢。」
紫鶴小姐身穿華麗的和服。烏黑的長髮盤了起來,非常美麗。
我穿著事先和亞里亞小姐、紫鶴小姐一起在百貨公司購買的西裝。穿著不習慣的西裝,加上髮型也好好打理過,我簡直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實際上,今天我在設定上是大學生瀨名希墨,神崎紫鶴的代理男友,以未來結婚為前提正在交往中。
從剛剛開始,我去過好幾次廁所,還是坐立不安。
「好了,你們表情都好僵硬。都特地做過夜間特訓了,如果正式上場時無法發揮,就沒有意義啦。放輕鬆點。」
「亞里亞小姐,這種形容……」「很猥褻。很輕率。」
那番悠哉的話,稍微緩解了我們的緊張。
「不要緊啦。不管是哭是笑,事情無論如何都會在這裡告一段落。不要害怕,去好好扮演情侶吧。」
「亞里亞小姐,感謝你在各方面的關照。」
我先行道謝。我正處在這種心情中。
「把你拖下水的是我呀。我才要謝謝你的參與。」
「你要不要正式登場也順道一起出席呢?」
「我就不用了。」
「你今天特別收斂呢。」
「因為我有我要做的事。」
亞里亞小姐含糊地回答。
「如果事情順利結束,請也讓我向你致謝。」
紫鶴小姐也提議道。
「喔,那我們暑假去旅行吧!去紫鶴家的別墅就不錯呢。」
「亞里亞,你還要拖他一起去嗎?」
紫鶴小姐對亞里亞小姐的我行我素感到傻眼。
「……我又沒有說要帶阿希去。什麼,紫鶴好色喔~」
「那、那是言語上的誤會而已!」
完全被抓住話柄,紫鶴小姐很慌張。
我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通知音。
「阿希。手機要確實調成靜音模式。在談話途中發出聲響,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喔。」
「抱歉,我馬上調整。」
我迅速地回覆後,將手機收進懷中。
「雖然早了一點,是時候過去了吧,紫鶴小姐。」
我重新看看跟父親借來的手錶,約定的時刻近了。
「好的。請多關照,希墨先生。」
紫鶴小姐並肩站在我的身旁。
「我祈禱你們順利成功喔。」
亞里亞小姐送我們走出大廳,我們前往指定的餐廳。
飯店內的日式餐廳。
我們被帶往面向日本庭園的安靜包廂。
在我們入座後不久,穿著得體和服的夫妻出現了。
看到第一眼的瞬間,紫鶴小姐父母的魄力就讓我想逃跑。
首先,她父親的外表很可怕。
他粗硬的頭髮剃得很短,生著一張國字臉,眉間刻著深深的皺紋,眼神凌厲兇狠,嘴角往下撇,看起來心情不佳。即使隔著帶有家徽的和服褲裙,也看得出他體型高大又厚實。高級手錶在粗壯的手腕上閃爍金光。
我就直說了,請問是黑道人士嗎?
明明去過廁所,我卻感覺快尿出來了。
與他並肩而立的紫鶴小姐的母親,也是適合穿和服的和風美人。跟紫鶴小姐一模一樣的五官與歷經歲月的莊嚴美貌,讓我差點忍不住叩拜口呼「大姊頭」。那意志堅定的鋒利眼神、不允許任何辯駁的魄力,都不是女兒紫鶴小姐所能相比的。我痛切地感受到,我們這些學生在教室裡是受到老師多麼和善的對待。在看來這麼嚴格的母親撫養下長大的紫鶴小姐,性格會一本正經又一絲不苟,也可以理解。如果反抗她,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這也完全是黑道之妻。
門後沒有小弟在待命吧?
我本來就處在代理男友這個危險的立場,與比我想像中更嚴厲的雙親會面。
當謊言拆穿時,到底會怎麼樣呢?
我能活著回去嗎?
「父親母親,久疏問候。」
紫鶴小姐站起來恭敬地低頭行禮。
我也照樣行禮。
「紫鶴,看來你精神不錯。別專注於工作,也要回家看看。是吧,老公。」
「唔。」
她父親依舊抱著雙臂,僅用低沉的聲音回應並微微頷首,幾乎連看也沒看我。
看來會話的主導權掌握在她母親手中。
與這樣令人生畏的丈夫結婚,養育了紫鶴小姐的女中豪傑,想必膽量過人。
在相隔許久後相見的親子之間毫無和睦的氣氛,近似於壓力面試。
「那麼,這一位就是與紫鶴交往的人嗎?」
既然我在這裡一同出席,她從一開始就對此心知肚明,卻還刻意詢問,顯然我並不太受歡迎。
「是、是的!瀨──希、希墨先生他。啊……」
紫鶴小姐整個人都硬梆梆了!
順利的部分只到打招呼為止。在講台上凜然的模樣消失無蹤。紫鶴小姐比我預想中更緊張十倍。她聲音變調,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咦,面對親生父母會緊張到這種程度嗎?
喂,亞里亞小姐,情勢從一開始就非常不妙耶!
我在心中向把我拖下水的元兇抱怨,但她當然不可能聽得見。
「紫鶴,你突然是怎麼了?說話這樣結結巴巴的有辦法擔任教師嗎?」
簡直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紫鶴小姐完全縮成一團。
我看不下去,決定自己自我介紹。
「請容我向兩位問候。我正在與紫鶴小姐交往,名叫瀨名希墨。初次見面。感謝兩位今日撥冗前來。我很期待與伯父伯母見面。」
我努力盡可能扮演爽朗的青年。
「──你還真年輕呢,看起來像是高中生年紀。」
突然被指出來了!
「我、我是娃娃臉!所以紫鶴小姐一開始也完全不理會我,讓我費了一番苦心。」
「你和她是在哪裡認識的?」
「大學研討會的聚餐上。已經畢業的學長姊也都來了,我對他們當中的紫鶴小姐一見鍾情,向她展開猛烈的追求後,得以與她交往。」
我按照亞里亞小姐灌輸給我的設定說道。
我不惜犧牲期末考的讀書時間,把代理男友大學生瀨名希墨的虛構經歷都灌輸進腦子裡。放馬過來,不管出什麼招式我都會克服它。
紫鶴小姐的母親像在估量我一樣直盯著我,然後詢問紫鶴小姐。
「你受到他的什麼地方吸引呢?」
「那個,他……」
「紫鶴。你連喜歡人的理由沒辦法立刻回答出來嗎?」
才相隔了一下吧。到底是尋求多快的節奏啊。
如果在嘗試發言之前遭到制止,就說不出自己想說的話。
嗯,看來要與她正常溝通相當困難。
這不是必定戰敗的事件嗎?
「打擾了。為各位上菜。」飯店的工作人員在恰好的時機開口。
好,能暫時截斷這個走向了。
紫鶴小姐,在這段期間重整精神狀態吧。
由於是午間聚餐,事先訂好的豪華餐盒送了上來。
具備高級感的餐盒裡,裝著各種看來美味可口的料理。
「總之先開動吧。」
以她母親的一句話為信號,我們用餐了一段時間。
難得有機會吃飯店餐點,我的心情也興奮起來,但因為太過緊張,我感覺不到餓。
我試著動了筷子,卻不怎麼能享受滋味。
真浪費。實在好可惜。
「母親。」
紫鶴小姐大大地做個深呼吸。
「希墨先生溫柔和善,看到有人遇到困難不會置之不理。他不顧自己的得失,為他人不遺餘力。我信任這樣認真的他,也尊敬他。他是我能自信地帶來與父母見面的好男人。」
即使是作為代理男友,能得到紫鶴小姐的稱讚也很令人開心。
「我記得,這是你第一次帶情人回來吧。」
「是的。我是認真的。」
紫鶴小姐無懼地回答。
紫鶴小姐的母親與身旁沉默不語的父親互望一眼,轉向了我。
「作為父母,我想知道的只有你是否適合作為紫鶴的伴侶。僅此而已。」
「我並不成熟,但對於心上人的愛意不會輸給任何人。」
「那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麼,要告訴您什麼,您才會認同我們的交往呢?是我的經歷,與未來的就職公司嗎?」
「那種可以寫在履歷上的資料,只要找徵信社調查就行了。因為沒有必要辨別謊言。」
面對好歹是女兒交往對象的人,她沒表現出任何善意的反應。
不,我也是代理男友就是了。
「你具體上是受到這孩子的哪一點吸引?」
「紫鶴小姐非常體貼又細心。她會仔細觀察周遭,早一步察覺我的煩惱。她會親切地陪我商量,儘管也經常被她告誡,但當感到迷惘時,她會輕輕往我背上推一把。我本身也像這樣,好幾次受到她的幫助。」
我也作為學生,在神崎紫鶴手下遭遇過許多事。
才剛入學,我就突然被指派為班長,因為學校大量的活動而辛苦操勞。我不是積極去領導的類型,並不擅長率領周遭眾人、發出指示。不過堅持就是勝利。雖然辛苦,我獲得了一點自信。
在夏季到來前,籃球社的那件事給她添了很多麻煩。儘管我不後悔,老師卻一直很耿耿於懷,讓我過意不去。
然後是夜華的事情。
我忘不了受神崎紫鶴幫助的恩情。
所以,我才會參與代理男友這種亂來的計劃。
「你對紫鶴抱著好感,作為母親我很高興。那麼反過來說,你希望紫鶴改善的地方是什麼?」
「希望她改善的地方嗎?」
「就算喜歡,未必就要容許對方的一切。當然容許是必要的,但有無法容許之事時,彼此能夠好好溝通是最重要的。」
我發現這位母親的說話方式與在教室時的神崎老師一模一樣。真正的紫鶴小姐明明就在身旁,感覺好奇妙。
總覺得只要想成是在教室裡跟老師交談,緊張也漸漸冷靜下來。
「什麼也沒有──雖然我想這麼說,但只有一點。紫鶴小姐喝酒時臉色不會變吧。然後會突然達到極限,所以喝酒請適可而止喔。」
我坦率地說出前幾天在紫鶴小姐家發覺的事實。
「等、等等,希墨先生?」
突如其來的揭露,看來消除了紫鶴小姐的緊張感。
「哈哈哈,這不是跟你媽一模一樣嗎?」
她父親意外地反應很好。
「我的事情與現在無關吧。」
紫鶴小姐的母親靜靜地一喝,相貌兇惡的父親立刻陷入沉默。看來他完全是個妻管嚴。
「紫鶴。在外面真的要注意。」
「好的。」紫鶴小姐坦率地反省。
「上次因為是在家中,可以馬上躺下來。」
為了強調像情人的部分,我刻意試著這麼說。
然而,一聽到那句話,她的父母都很錯愕。
「紫鶴,你讓他進過家裡嗎?」
她母親的聲調前所未有地緊繃。不是像先前一樣帶給人壓迫感,能感受到是真的在擔心她。
一旁的父親也抱起雙臂,猛然眯起眼睛。
紫鶴小姐也察覺母親的變化,猶豫著該如何回答。
「回答問題。他去過你家嗎?」
她母親重複同樣的問題。
紫鶴小姐望向我。怎麼辦?她用眼神發問。
我們還沒回答,她母親忍不下去而拋出的話讓我們僵住不動。
「紫鶴,就算他真的是你的情人,讓高中男生進入教師家裡,再怎麼樣也太不知羞恥了。」
神崎紫鶴的父母早已知道瀨名希墨的真實身分。
「您在說什麼?我是──」我立刻否認。
「鬧劇結束了。瀨名希墨同學,聽說你是紫鶴的學生。關心班導師是很好,但不管再怎麼努力,你的年紀看起來都不像超過二十歲。那種說話口吻也相當牽強。」
「──是有坂亞里亞告訴你們的嗎?」
我馬上想到外洩情報的犯人。
「沒錯。她前幾日來訪,特意告知了此事。」
她母親乾脆地承認。
紫鶴小姐大受打擊。
跟我們合作的亞里亞小姐本人,在背後告知她雙親計劃,這個消息令人震驚。
不過,我現在沒有餘裕關注紫鶴小姐和思考亞里亞小姐的真實意圖。
我必須向眼前的對象傳達該傳達的事。
「……關於說謊一事,我向兩位道歉。對不起。所以,這次請讓我重新以神崎老師學生的身分表達意見。我以後也想繼續由老師教導。」
這時候繼續說謊並非上策。
我豁出去,作為真實的瀨名希墨嘗試說服他們。
「瀨名同學,對你而言這或許是高中三年,對我女兒而言卻是一輩子的問題。」
「可是,在現代由父母來決定孩子的婚姻,不是干涉過度了嗎?」
即使知道這樣很狂妄,但是躊躇不決,就會輸掉爭論。
我決定直接把想到的念頭立刻說出口。
「我知道。如果紫鶴能自己找到結婚對象,我無意說三道四。可是,這孩子難得出落得姿色動人,卻從學生時代起一次也沒聽說過戀愛傳聞,出社會後又只顧著工作。」
「她找到了天職,正全心投入其中。這麼充實的人生,我覺得非常美好。」
「紫鶴就這樣到了二十後半,已經是可以充分意識到結婚的年齡了。」
「結婚時機應該是自由的。最重要的是,結婚以後也未必就會得到幸福。」
「正因為如此,才必須選擇可靠的對象。」
這場議論是平行線。
企圖統一幸福的定義,一場沒有答案的問答。
我也知道我是高中生,對方並不把我當一回事。
縱然如此,只要神崎老師還不想結婚,我會站在她這一邊,代替她全力堅持意見。
「親與子是不同的存在啊。」
「結婚對象不是馬上就能找到的,現在開始行動都還算太晚了。」
「可是,那是將父母的價值觀強加給小孩。」
「那麼,你能負起責任給我女兒幸福嗎?」
「這個……」
「你做不到吧。因為你還是個小孩子。你也有正在交往的情人吧。如果你有真心的覺悟,那我當然會要求你跟那女孩分手。」
當她將現實擺在眼前,我什麼話也無法反擊。
「──既然沒辦法負起責任,你終究是外人。」
紫鶴小姐的母親駁倒了我。
「無論你多麼關心或支持我女兒,現在的你在關鍵時刻都無能為力。而我們作為紫鶴的父母,對於長大成人的女兒負有責任。我們希望她以後也過著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生活。」
他們並非不由分說地催促她結婚。
他們純粹是擔心自己孩子的未來,不能不照顧她。
我的母親會關心我有沒有用功準備考試──他們的行為,在感情上只是這類關心的延伸吧。
這對父母絕非企圖把僵硬拘謹的價值觀強加給神崎老師。
經過直接交談,我清楚地瞭解到這一點。
同時,也瞭解他們生下並養育紫鶴小姐長大成人,要推翻親子之間澈底僵固的權力關係並非易事。
身為女兒的神崎老師,到現在都還沒對雙親說過任何話。
「我打算看看你不惜帶假情人過來也要說服我們的覺悟,但結果不是隻有他在說話嗎?」
她母親彷彿很失望地嘆了口氣。
神崎老師垂下頭保持沉默,沒有動作。
──有時候因為深愛,才會不順利。
因為太過在意對方,變得無法採取適合的態度。
這種情況在戀愛以外也隨處可見。
可是,不同於戀愛,與家人無法輕易保持距離。
即使是家人,也未必任何事都可以爭論。也有明明是家人,卻不能說的事。
「好了,我也沒有對別人家孩子說教的興趣。雖然可惜,你今天就回去吧。紫鶴,相親的事情我之後會聯繫你。」
「請等一下!」
我挽留神崎老師的雙親。
「……瀨名同學,已經夠了。」
「如果在這裡放棄了,我會後悔一輩子!」
「你已經一個人足夠盡力了。」
「──既然我一個人不夠,那就藉助大家的力量。」
我拿出手機,說了聲「請容我打一通電話!」呼叫對方,送出信號。
「出場的時候到了。馬上過來吧。」
『我們已經到了。』
包廂的門隨著回應同時打開。
門外出現的是瀨名會的大家。
「打擾了!」宛如社團裡卯足幹勁的問候,就像用大聲威嚇一般,身高一百九十公分,身材高大的七村走了進來。小宮與紗夕也跟著進門。
『因為希墨同學很晚才呼叫我們,我還以為沒有出場機會了。』
一手拿著手機的朝姬同學在最後進來。
我和小宮四目交會。
她用眼神告訴我沒問題。那麼,那邊就交給她了。
只有夜華在另一個地方,準備做另一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