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朋友

第一卷  第十話 朋友 與夏洛特締結契約之後不久。

 天色也漸漸轉暗了，我們圍繞著營火休息。

 在這個仍有幾分涼意的夜裡，燃燒的營火舒適宜人。木柴迸裂的聲響不時傳來，格外有風情，感覺連心靈都得到療愈。

 「呵呵呵！這種活動偶爾一次還滿好玩的呢！故意點燃木柴取暖，感覺很不錯呢。」

 「哦，有品味喔。」

 夏洛特把手掌擺在火堆上方取暖，語氣雀躍而輕盈。

 這女孩雖然年紀輕輕，品味倒是不錯。偶爾外出的時候，點燃火堆取暖就有種特別的感覺。

 只要使用魔力或魔道具，不須燃料也足以取暖。

 不過像這樣以木柴點燃的火焰，雖然樸素但莫名地雅緻，或者該說惹人愛憐──有一種以魔力點燃的火焰所沒有的「溫暖」。

 「老師有時候會表現出這類堅持呢。」

 「哼……如果人沒有秉持一兩個絕不退讓的堅持，不可能認真鑽研事物。」

 我自家的暖爐雖然是用魔術點火，但燃料還是木柴。雖然柴火已經看慣了，不過在野外燃燒的營火更是別有風情。

 說穿了就是氣氛問題。和同學一同露營這樣特殊的狀況，醞釀了特別的氣氛。

 我過去從來沒和亞莉耶塔一起為娛樂外出。自學校畢業時她已經十八歲了──如果我邀她，她會樂意跟我一起去嗎？

 「哎呀。」

 「……怎麼了？」

 即使是我這種人的心中，也有幾幅風景希望能與亞莉耶塔共享。

 一開始要約她去哪裡才好？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夏洛特盯著我的臉，按住自己的手。

 「沒什麼，原來提歐同學笑起來是這種表情啊。因為平常你總是板著臉，我以為你是個不太愛笑的人。」

 「我剛才笑了？……我自己都沒注意到。」

 看來我不知不覺間笑了。

 不，我並不覺得自己的笑很稀奇──不過被人指出自己毫無自覺的笑容，這可能是第一次。

 「老師其實很常笑喔。」

 「哎呀，是這樣啊？」

 不過就算我自己沒注意到，亞莉耶塔似乎覺得我很常面露笑容。

 我自己也覺得和亞莉耶塔相處時比較常笑……但應該不至於時常。該不會在我有自覺以外的時候也笑口常開？

 「現在的提歐同學非常親切呢！之前單方面敵視你真是令我汗顏……」

 「呵呵，就是說嘛。老師非～常溫柔喔。對夏洛特的態度肯定也不介意吧？」

 「別這樣。感覺很羞人……哎，該怎麼說。對於態度你用不著在意。其實之前那樣我也滿中意的。」

 「是、是這樣喔？你願意這樣說，我是很開心沒錯……」

 「……老師？您說的中意是指何種……？」

 「啊，不是，不要誤會。她親眼目睹我在測驗上的表現還宣言要超越我，我肯定這樣的上進心。我是這個意思。」

 「……兩位真的很要好呢。」

 聽亞莉耶塔所言，我似乎比自己自覺的更常笑。

 關係良好當然是不言自明。從我的角度來看，我和亞莉耶塔本來關係就很親近，在亞莉耶塔眼中我則是與師父神似的少年。應該有些親近感才對。

 「不過既然開朗一些比較好，那夏洛特也該這樣吧？雖然跟現在的你聊起來很自然，不過平常的態度應該會讓很多人覺得難以接近吧？」

 態度和平常不同這一點，夏洛特也相同。

 我也以為她是個更難坐下來談的人。

 「嗚……說的沒錯。我自己也覺得不太好。但是那其實也有理由……」

 現在眼前的夏洛特感情表現非常直來直往，而且毫不掩飾對我和亞莉耶塔的好感。

 那模樣就像黏人的小狗。

 面對瓦廉斯的挑釁，她當時秉持冷靜反擊；光是問她膽怯的理由就厲聲反駁。從她過去這些行為很難想像她現在的樣子。

 「身為索尼基家的一員，我不能在人前示弱。魔術師名門的女兒，居然連最低等的魔物都害怕，肯定會落人笑柄……所以我儘可能避免和別人深交。像現在這麼容易就拆穿了，我覺得要是與人深交，我的脆弱之處肯定馬上就會廣為大家所知……」

 不過夏洛特待人接物的態度，似乎出於與我不同的意圖。

 身為名門的女兒啊。到頭來還是自己的問題，我覺得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做就好了，不過人世上似乎有許多桎梏。

 「多虧有兩位，我現在能夠展現原本的自己。雖然在學校恐怕還不能辦到……但是能夠不矯飾自己的時光，感覺真舒服。」

 語畢，夏洛特仰望天空。

 雖然置身森林中，但我們在廣場上紮營，抬頭就能仰望遼闊天空。

 閒著沒事的時候，我曾有一段時期專注於觀察天上群星──現在再度仔細打量，仍舊別有一番韻味。

 也許人人都有各自的難處啊。

 因為這一千年來從沒體驗過辛苦這字眼，讓我有些尊敬。

 「那你就定期找時間放鬆吧。往後你隨時都能擁有這樣的時光。」

 「說的也是。平常我在放學後也忙著修行魔術……不過像是假日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出門去玩吧？我覺得一定會很開心喔。」

 「提歐同學……！亞莉耶塔同學……！」

 亞莉耶塔面露微笑而伸出手，夏洛特見狀而肩膀顫抖。

 亞莉耶塔因為她的反應而困惑──但夏洛特下一個瞬間就朝她飛撲。

 「我……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咦、咦……！？夏、夏洛特同學！請放開我～！」

 亞莉耶塔不習慣這麼近的距離，讓她手足無措，以視線對我求助。

 因為過去沒有機會經驗這種直接的肢體接觸，大概讓她難以決定如何應對吧。

 這正是友情的美好之處。亞莉耶塔交到了好朋友，我也很欣慰。

 「你冷靜點。我和亞莉耶塔都還不習慣這種直接接觸。」

 「哎呀，是這樣嗎……？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沒、沒關係……只是嚇到而已，請別在意。」

 夏洛特一聽就放開了亞莉耶塔，亞莉耶塔鬆了口氣。

 不過夏洛特這女孩，本性相當熱情啊。

 之前置身孤獨想必讓她很痛苦吧。過去的我不曾覺得痛苦，現在的我有亞莉耶塔陪伴，還不明白那是何種痛苦就是了。

 「呼……啊，差不多該來做晚餐了。」

 「我也來幫忙！」

 「謝謝你。如果可以的話，就請老師看著就好。」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亞莉耶塔從夏洛特的懷抱中重獲自由。

 聽她這麼一說，時間也差不多了。亞莉耶塔提議準備晚餐，大概也是為了預防夏洛特更進一步追擊。

 既然都來露營了，我覺得應該小組全員都參與才對，不過料理本來就是亞莉耶塔樂於自己接手的領域。既然她要我在旁看著，我乖乖聽話就是了。

 我也是獨自生活──而且獨居很長一段時間，因此懂得一定程度的料理，不過我從來不曾為此研究，畢竟只是獨居男人的料理。

 和可愛的亞莉耶塔為我做的料理，當然無法比較。

 因此基本上我都把料理交給亞莉耶塔。自從我住進學生宿舍後，已經許久未曾嚐到亞莉耶塔的料理。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品味。

 「呵呵，我好久沒有下廚了。」

 「我也是。亞莉耶塔同學會自己做菜嗎？」

 「是啊。老師──啊，我有一位從小照顧我長大的師父，因為那位師父總是會感到開心，做菜就成了我的興趣。」

 「啊！真是一樁佳話。」

 亞莉耶塔面露優雅的笑容，如此解釋。

 雖然稍微害臊，不過聽她笑著提起不在場的『我』，還是讓我開心。

 菜刀敲在砧板上的聲響，以及蔬菜菜葉被切斷時的輕快節奏十分宜人。

 雖然我知道亞莉耶塔的手藝很好，不過夏洛特似乎也擅長廚藝。她的動作也十分俐落。

 「你們兩個都很熟稔啊。因為聽說夏洛特出身名門，讓我有點意外。」

 「呵呵呵，意外吧？別看我這樣，我喜歡做家事。裁縫的技巧也不差喔。」

 「哦～真不錯耶。下次有機會可以教我裁縫嗎？」

 「我很歡迎！能和朋友一起做針線活，真是太棒了。」

 兩人的興趣好像有契合之處。見到亞莉耶塔與同年齡的同性友人如此閒話家常──不知為何讓我莫名地開心。

 「啊，不好意思。這樣鹽好像稍微不夠，可以多加一點嗎？」

 「？可以是可以……你習慣吃比較鹹嗎？」

 「是老師比較喜歡這種口味。沒錯吧？老師。」

 兩人的交流讓我不禁微笑時，話鋒冷不防轉向我，讓我一時忘了呼吸。

 「是……是沒錯。我是比較喜歡濃一點的口味，不過你怎麼知道？」

 我的確比較喜歡重一點的味道，不過我沒印象提過。該不會身分被她……？

 「之前一起邊吃邊逛的時候，我就想說你好像偏好重一點的口味。」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看來我的擔憂只是多慮了。

 回想起來，我在城鎮上似乎也專挑味道比較濃的菜色──哎，她的觀察力真是出眾。這種不著痕跡的體恤也是她的了不起之處。

 ……等等，真的是這樣嗎？總覺得最近這種擔憂不時浮現。

 「……嗯～在我老家時習慣吃比較清淡，不過口味重一點也很不錯呢。該說是讓人安心嗎？不知為何有種懷念的味道。」

 在我擔憂時，夏洛特徑自試吃料理。

 我覺得繼續這話題會有危險。於是便決定快點結束這話題。

 「真是香氣四溢。難怪你自稱擅長做菜。」

 「很高興能得到你的稱讚。有什麼想吃的菜色儘管說，我很明白老師喜歡的口味喔。」

 她很明白我的口味，這句話聽起來雖然開心──但有股莫名的寒意。

 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好了，完成了。高麗菜與培根的濃湯。請配長棍麵包一起享用。」

 不過亞莉耶塔做的湯光看就讓人身子發暖。

 高湯的氣味隨著蒸氣而四散。感覺十分美味。

 「真是了不起。雖然材料事先都準備好了，但居然能做出這種料理。」

 「其實滿簡單的喔？不過得到稱讚還是很高興。」

 「亞莉耶塔同學的廚藝真是精湛。我的料理只稱得上個人興趣而已，不過亞莉耶塔同學已經十分熟稔了。」

 夏洛特挺起嬌小的胸膛，如此讚美亞莉耶塔。亞莉耶塔被人稱讚，我也覺得高興。

 唔嗯，夏洛特真是個好孩子。

 「呵呵，謝謝你的稱讚。我們趁熱快點吃吧。」

 聽亞莉耶塔這麼說，我們開始用餐。

 白色的濃湯從剛才就一直挑動著食慾。我不需進食也能活下去，也不會感到空腹，不過這道料理光是氣味就讓我覺得肚子好像在叫。

 我舀起一口濃湯，匙中盛著一片煮軟的高麗菜，如羽衣般半透明。

 我一邊想像那柔軟的口感，一邊送進口中。高麗菜吸飽了香氣濃郁的湯汁，入口即化。

 在那溫暖的濃郁口感指引下，我舀起第二口，裡頭多出了厚切培根。和高麗菜相反的紮實嚼勁十分美妙。不過我想和長棍麵包一併享用──

 把沾著濃湯的培根擺到長棍麵包上頭一起品嚐，簡直像是置身天國。宜人的口感與麵包的甜度彼此調和，口味只能用絕妙一詞來形容。

 「好吃。」

 「合你的胃口真是太好了。」

 我早已嚐遍山珍海味──其實我根本沒有這種經驗，因此基準相當模糊，不過我覺得這道菜相當美味。

 當然這是亞莉耶塔為我做的料理，這項附加價值也要列入考量，不過味覺應該不會說謊。

 「這口味……也許是因為疲勞，有種全身都得到滋潤的感覺。」

 夏洛特緩緩吐出一口氣，顯得身心都十分放鬆。

 圍繞著火堆，用餐並交談。

 雖然這並非完全第一次的經驗，但上一次畢竟是在人們氣氛緊張的時代。像這樣輕鬆地聊天，還真是不錯的體驗。

 在這之後我們閒話家常，以及討論該如何克服夏洛特的心理障礙，夜愈來愈深。

 深切感受『與友人的時間』的寶貴之處落入夢鄉，確實是種舒適的體驗，特此記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