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降魔之森
第一卷 第九話 降魔之森 「二十六……二十七。很好，全員到齊了吧。」
平常少有人靠近的昏暗森林中。
特別是近來因為有不好的傳聞流傳，據說幾乎無人造訪。
在森林的入口處，我們資優班的二十七名學生加上瓦廉斯，一共二十八人齊聚於此。
因為光線陰暗又流傳著怪談般的謠言，森林充斥著詭異的氣氛。不過這樣的氛圍也敵不過一大群興高采烈的學生吧。
「安靜。接下來要說明本次露營的主旨。這次雖然名義上是校外教學，但實際上與實戰沒有差異。不聽說明的人就得回去喔。」
話雖如此，這些學生們本性終究認真守規矩，並未違抗瓦廉斯的指示。
森林中的氛圍雖然很快就恢復靜謐，但藏不住的喜悅依舊洋溢而出，並未歸還原本的詭譎。
見到這樣靜不下心的氣氛，瓦廉斯嘆息。
「……那麼我就開始說明了。雖然已經說明過很多次了，本次露營設想的情境是在危險地區進行調查。經過所有代表調查地區的檢查點，在魔物棲息的土地上紮營過夜，就是本次的目標。」
瓦廉斯的說明就如他本人所述，事先已經說明過好幾次了。
學生們大概也明白他至今再度說明的理由，沒有人插嘴。
「預定的開始時間是十點。結束是二十六小時後的十二點。在這之前於這個場所集合。如果感覺到身體狀況不適，在發現異狀的當下就回到此處。如果陷入無法回來的狀況，或是遭遇麻煩的時候，就用念話的魔道具聯絡。我會去接你們回來。」
理由就是──本次校外教學採取實戰形式，嬉鬧下去可能會危及生命。
正因為資優班的眾人都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他們都很期待小試身手的機會，此外因為他們認真向學才會置身於此。
瓦廉斯也有他身為教師的經驗，當然也明白學生們的認真態度吧──不過他還是屢次說明，主要是因為他關心學生的安危吧。
「啊～……還有一件事。我想有人已經知道了，應該有聽說過最近這座『降魔之森』出現了新種魔物吧？因此，本次葛迪夫學園長要發給大家特殊的魔術符。」
不過這次──其實完全沒有所謂的『生命危險』。
因為事先完全沒提過要發配魔術符，學生們也忍不住竊竊私語。
瓦廉斯從行囊中取出了魔術符，他的表情苦澀至極。
而且還對我投出了抗議的視線。
「這護符名叫『取命之護符』，啊～……是葛迪夫學園長親手製作的。這個東西，你們一人帶著一張。」
我佯裝毫不知情，聽瓦廉斯說明。
名義上這出自葛迪夫之手。
不過，如果知道瓦廉斯與我的關係，只要一看就曉得吧。實際上製作護符的是我。
護符的效果是──
「這張護符會在破損或攜帶者受到重傷等條件達成時自動生效，在那瞬間同時發動治癒魔術和轉移魔術。轉移地點是學園。簡單說就是緊急脫離用的道具。所以要注意避免不小心弄破。在毀損的瞬間，那位同學的露營就會直接結束。」
簡潔明快。說穿了就是在陷入生命危險時，會自動治癒傷勢並且把人送回學園。
只要事先準備這類道具，就算學生遭遇危險生物也不至於死亡。
「咦……轉移和恢復……騙人的吧？」
「轉移一般不是要用大型魔道具進行『儀式』才能發動嗎……？」
「而且這護符這麼小……學園長有這麼厲害嗎？」
聽了那效果，學生們的反應是半信半疑。
就如他們所說，轉移魔術一般需要固定式的大型設備，對此緩緩注入大量魔力的『儀式』來發動。
要將轉移魔術放進一小張紙片，在一般的認知上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在我看來這種程度易如反掌。
順便補充，『取命之護符』已經消除了屬性的菁華，不會阻礙魔術發動，此外也能應對死亡。就算身體消滅了，只要靈魂還留存，要復活也不算難事。
話雖如此就算老實告知，他們也不會相信吧。瓦廉斯刻意省略說明的判斷正確無誤。
「所以說──哎，生命的危險性沒有想像中那麼高，不過……還是千萬不要疏忽。皮肉痛少不了喔。」
瓦廉斯的說明也顯得有些草率──不過學生們不會因此而疏忽吧。絕大多數的學生看起來都不信任這張護符。
這樣比喻也許不精確，但是要人接受超乎常識的存在就是這麼困難。就像在對完全不知道魔術的人們說明魔道具的功效。
「那麼，時間差不多也到了。第一次校外教學正式開始。希望本次露營對各位的成長有所貢獻。」
瓦廉斯宣告期待已久的露營就此開始，但學生們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
大概是覺得護符太可疑了吧。
不過隨著行動的人數增加，大家便恢復理智般一一出發。
「老師，我們也要出發了嗎？」
「也對……夏洛特，可以走了嗎？」
那麼我們也該動身了。當我這麼想時，亞莉耶塔來到身旁。
夏洛特已經在我身邊──
「咿……！好、好的。我沒問題。」
那模樣和平常倔強的她判若兩人，是在那次山羊頭襲擊上見到的孱弱身影。
雖然我知道她口中的『沒問題』是為了回答我那句『能不能出發』──但是其他方面恐怕問題大了。
「那就出發吧。」
「好的！我很期待呢，老師。」
儘管如此，憑她的實力就算撞見『大獎』也沒問題……理應如此。
因為她身上帶著護符，不可能發生意外，但我還是稍微多注意她一下吧。
就平均時間來說我們比其他小組稍微晚了一些，朝著森林深處出發。
◆
「嘿！」
亞莉耶塔對準了撲向她的山羊頭射出火球。
沒有任何緊張感，實際上她射出的火球遠遠不及全力輸出時，但密度還是相當高，瞄準也精確。
火球一共三顆，各自打穿了撲向她的三匹山羊頭魔物的頭部，隨即爆炸。
山羊頭魔物的頭部完全遭到破壞，不再動彈。
「打得很準。技術愈來愈好了。」
「呵呵，都是多虧老師指點。」
撇開魔術的技巧不談，瞄準之精確值得讚賞。要擊中高速移動物體的特定部位，在還不習慣時相當困難。
能在實戰之中隨手辦到，代表了她的成長。
不過，對手也不怎麼厲害。這種程度該說辦到也是應該的吧。
這種程度的小角色，就算不是亞莉耶塔，資優班上大概也有三分之一的學生能辦到。
「很、很不錯嘛。」
就這點來說，依然無法擺脫畏懼的夏洛特應該也相同──
雖然她的精神力恢復到足以逞強，但聲音顫抖著，臉色也不佳。
如果這班上有人可能成為亞莉耶塔的競爭勁敵，非這女孩莫屬。我對她的評價就是這麼高。
這種程度的嘍囉，就算聚集一百匹也不成她的對手吧。
事實明明如此──
「你在怕什麼？」
「我哪有！我、我才沒在怕……」
儘管嘴硬，但態度很老實。
因為能力優秀而不服輸，她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但是現在的她連逞強都辦不到。
她這種水準的魔術師，應該能確實理解彼此的實力差異才對──
「唔。」
「呀！」
在我思索的時候，山羊頭突然竄出。
同時我聽見夏洛特的不成聲的尖叫，讓我更加確定。
我以瞪視發動火屬魔術，將山羊頭的身軀化為焦炭。
擊退了威脅──不，這種襲擊就連威脅都稱不上。
然而夏洛特卻異樣害怕，見到魔物不再動彈就鬆了口氣。
就算膽小，也太過頭了。
只要有抵抗的意志就能輕易化解危機，明知如此卻依然害怕，那與害怕螞蟻沒有兩樣。
如果是生理性的厭惡還能理解，但那會強烈到使人在攸關性命的場合也無法動彈嗎？
很遺憾我不懂畏懼的感覺，因此而感到煩躁。
實在太可惜了。
儘管亞莉耶塔天生魔力不如人，但現在放眼世界級的菁英魔術師，她在那之中同樣稱得上是頂尖的佼佼者。
確實思緒的靈敏程度很重要，魔力的容量也會隨著使用而增加。儘管如此天生的才華當然還是愈高愈好。
夏洛特天生的資質不愧對她的名門出身，確實舉世罕見。
最重要的是她的潛藏魔力相當高。我不否認她的努力，但是有許多尚未用到的魔力沉眠於她的體內，這證明了她的才華。
稱得上天才的人物不惜努力，腦袋也不差──卻因為區區的山羊頭魔物而畏懼，這現況甚至讓我心有不甘。
「……請問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不過──我最重視的終究還是亞莉耶塔。
我對直瞪著我瞧的夏洛特這樣回答後，再度轉頭向前。
沒錯，在我眼中亞莉耶塔的成長才是第一要務。沒時間耗費在弟子之外的人身上。
雖然沒時間，但如果她能戰鬥，肯定能對亞莉耶塔造成正面的刺激啊。
這件事恐怕只有我才知道，夏洛特身上還藏有尚未展現的力量。
雖然徒具形式，我原本以為在攸關性命的實戰上，她也許能展現那份力量，讓亞莉耶塔增長見識。
還真是不盡人意。
我輕聲嘆息。
不過其中一個目的似乎能夠達成。
「亞莉耶塔。」
「是的，老師。」
看來她已經注意到了。了不起。
那不是山羊頭，而是實力高出兩階的熊。對資優班學生同樣十分足以構成威脅的魔物，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我們互相使了個眼神的同時，夏洛特的視線在我們之間遊移。
先注意到我們的反應異常，晚了一拍後察覺『敵人』的存在。
「咿！」
「吼哦哦哦哦！」
少女的慘叫與野獸的狂野咆嘯同時響徹森林。
「亞莉耶塔，你一個人行嗎？」
「當然沒問題。」
亞莉耶塔挺起小小的胸膛，輕哼一口氣，面露笑容。
她的從容不迫是因為明確理解敵我實力差距。不過在兇暴的合成魔獸眼中，那看起來似乎叫『鬆懈』。
魔獸先是張開雙臂，凸顯自己的身軀大小，隨後立刻切換為四足步行的姿勢。
為了擊殺『鬆懈的嬌小少女』，一頭魔物熊奔馳而來。
這頭龐然大物的體重恐怕是一般成年男性的二十倍有餘，比快馬更迅速地奔馳在樹與樹之間，忽視地面崎嶇不平而全速疾馳，那就代表了身軀之強健與反應神經的靈敏。
「我要上了。」
但是亞莉耶塔不慌不忙。對現在的她，這種程度的速度不構成任何問題。
伴隨著平靜的宣言，亞莉耶塔開始奔跑。
身形滑過地面般流暢。這代表身體的魔力強化與思考加速兩者取得良好的平衡。
她的動作不單純只是敏捷，還加上了步法，意圖從對方的視野中消失。由於熊的動態視力還算靈敏，亞莉耶塔欺敵的動作讓熊的視線追向幻影。
亞莉耶塔順利繞到熊的背後，將魔力注入她慣用的短杖。
那正是亞莉耶塔擅長的火炎魔術。
三顆火球憑空產生，在扭轉的同時開始『凝聚』──了不起，我只是稍微提點一下，她就完全掌握這項技巧了。
「『烈焰螺旋』！」
在亞莉耶塔吶喊般『宣言』之下，扭轉而定型的火焰之槍向前射出。
熊聽見她的吶喊而回頭，但魔術已經發動了。
火焰之槍旋轉著飛向熊之魔物。高速射出的『烈焰螺旋』就有如強弩射出的箭矢，在這近距離不可能閃躲。
「噗！吼！」
奔馳的魔槍為了攔阻熊的動作而轉變角度，刺中身軀。
大概是因為持有熊的因子吧。這頭合成魔獸的身體，頑強到跟山羊頭無法相提並論的程度。然而面對高熱燒灼及旋轉削剮的銳利魔力，同樣無力抵抗。
而且造成的傷害太過決定性。除了身軀的損傷，再加上燒灼五臟六腑的地獄烈焰。被高熱燒焦的傷口也無法發揮任何再生能力。
「吼！吼！」
魔物熊現在頂多只能發出呻吟聲而已。
強韌的生命力在這情況下只會無謂地延長痛苦罷了。
「亞莉耶塔。」
「好的。」
聽見我的聲音，亞莉耶塔舉起手杖。強大的火球在短杖前端膨脹，緊接著開始凝聚。
她馬上就在實戰上活用凝聚技術了。
而且還能製成螺旋狀標槍這樣精心設計的造型，這孩子的活用力果真令人讚賞。
更重要的是──亞莉耶塔要給予最後一擊時的眼神。
最貼切的字眼大概是冷澈吧。絕不動搖，循最短路徑達成目的所需的冷靜，以及貫徹意志的眼眸。真是美麗。
過去心高氣傲但脆弱的少女已經不再脆弱，那份心高氣傲已被錘鍊得冰冷而銳利。
儘管如此──她依舊保有原本的溫柔。
改造生物大概只被灌輸了對人類的憎恨與破壞衝動吧。
儘管感受到那股惡意，亞莉耶塔還是為了不讓魔物繼續受苦而放出火球。
烈焰吞噬了半徑兩碼特內的一切。
破壞與烈焰的漩渦膨脹，消散之後什麼也不剩。
亞莉耶塔輕輕吐氣，閉起眼睛。
睜開閉起的眼睛後，原本的柔和笑容浮現在她臉龐。
「結束了。」
「很不錯。你已經完全掌握魔力的凝聚了。」
「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就是了。話雖如此，能夠學會使用都是拜老師所賜。」
「沒這回事，既然能在這種等級的實戰上運用自如，目前已經稱得上很充分了。你很努力。」
「嗯！」
她欣喜地笑得眯起眼睛。這少女能表現出那等戰力，有誰會相信？
在我看來當然還非常稚拙，不過在同年齡層想必已經無人能與亞莉耶塔並駕齊驅。她剛才的表現讓我敢如此斷言。
「……好厲害。」
要描述亞莉耶塔的魔術有多麼精湛，夏洛特的反應是個不錯的指標吧。
在號稱世界至高的魔術學校中，挑選最菁英的學生編組資優班。在這班級之中，夏洛特可說是除了亞莉耶塔之外最優秀的學生。然而就連這位倔強的少女都顯露了這般反應。
夏洛特看得目瞪口呆，愣愣地呢喃後倒抽一口氣。
她之所以不甘心地抿緊了嘴唇，那想必不是因為嫉妒。
無法發揮實力，對她來說肯定也很挫折吧。
我還是為她的資質惋惜……這時就用稍微強硬的手段確認看看吧。
「吼咕嗄嗄嗄！」
背後傳來魔物熊的咆嘯聲。
──第二頭。
出現在我們身旁的魔物熊不只一頭。這裡的魔物正壓低存在感，悄悄旁觀著戰鬥。
亞莉耶塔在最前方，中間是我，夏洛特在最後頭。因此魔物熊從小組後方現身時，首當其衝的就是夏洛特。
好了，展現你的力量吧，夏洛特•索尼基。否則──
面對山羊頭的嘍囉時，她沒有拿出那份力量。雖然我不知道有何理由，但是她看起來似乎畏懼戰鬥。而且她肯定明知自身實力遠勝過對手，卻還是無法戰鬥。
那麼要是遭遇性命危險又如何？
魔物熊的攻擊和山羊頭魔物可是截然不同。一旦魔力的防禦不足，下場就是筋斷骨碎。如果她完全不以魔力防禦，橫揮的利爪會把她的身軀分成上下兩半。
再不動作，只有死路一條喔。
我眯起眼睛，靜觀夏洛特的動作──
「果然不行嗎？」
但是夏洛特毫無行動的徵兆。
前些日子同樣的情景上演。我以轉移魔術擋到夏洛特面前。隨意舉起手臂防禦後，敲打石牆般的聲音響起。雖然比山羊頭要強，但終究只是思考單純的製造品。這種攻擊甚至不及蒼蠅停在身上的程度。
我將視線轉向夏洛特，吐出一口嘆息。
失望──要這樣說不太對。如果要用上這個字眼，應該是對我自己。
既然知道她與山羊頭對峙而無法動彈，面對強上許多的魔物熊更是不可能表現出戰意。
「啊……啊……」
那表情是恐懼與絕望。淚水流淌，就連面對死亡都無能為力的表情。
置身於資優班這樣充滿自信與希望的場所，也許讓我感覺麻痺了。這年紀的少年少女，會有這種反應也許才自然。
我將視線轉向熊，稍微瞪視。
藉此將無色的魔力砸向魔物熊。
最單純的魔力化為力場撲向熊，轟飛其上半身。
熊的龐大身軀搖晃──不，失去頭部後有如醜陋亞人的身軀，朝後方倒下。
勝負分曉後，我注意到亞莉耶塔走向我，不過這暫且先放一旁。
「沒受傷吧？」
「對、對不起。對不起……」
我像幾天前那樣對夏洛特伸出手。但夏洛特似乎害怕得無法理解周遭狀況。
我蹲下身，近距離直視夏洛特的眼眸，有如要壓住她的身體般，把手放在她顫抖的肩膀上──
「已經沒事了。冷靜下來，深呼吸。」
我把話語分段並緩緩說道，如此告訴她。
夏洛特雖然神情呆滯，但也聽懂了我的意思，她深深吸氣。
於是剛才因為驚愕而忘記的淚水再度滲出眼眶，滿溢而出。
「你很害怕吧？」
「啊，啊啊啊……我、我……！」
雖然嗓音還在顫抖──不過她似乎已經不再恐慌。
夏洛特尋求依靠般撲向我的懷裡，我抱緊了她。
從平常的她無法想像的孱弱嗚咽。
……唔嗯。看來她對實戰的畏懼，可能有些根深蒂固的問題。
「……」
──所以你也別擺出那種表情啊，亞莉耶塔。
我抱住了夏洛特的身軀時，越過肩頭看見了亞莉耶塔的表情。她臉龐上徹頭徹尾的面無表情。一片虛無。
「還真是溫柔呢。我從來沒像這樣──就連不是『提歐同學』的那位老師，都不曾這樣對待我。」
我竟然感覺到壓迫感──！？
雖然嘴巴上說我溫柔，但是嗓音擺明了沒有抑揚頓挫！話說看她這反應，我的真實身分是不是被看穿了！？
上次不禁冷汗直流究竟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不，說不定已經超過千年不曾體驗過了。
等等，別著急。雖然外觀神似但現在的我返老還童了，擺明了是另一個人。這肯定只是她聯想到與我之間的記憶罷了。正常來說人是不會返老還童的。
「啊……沒有吧，聽你的描述，我想只要你開口要求，你師父也會很樂意吧。」
「是這樣喔？等到有機會返鄉，我會開口試試看。」
解釋……不，該說是辯護吧。當我開口說『只要你開口就好』，剛才亞莉耶塔的面無表情倏地轉為笑容，並這麼說道。
不過的確如此。仔細一想我至今從來不曾擁抱過亞莉耶塔。
亞莉耶塔仰慕我如父親，我也視她如女兒般疼愛，缺乏表現親愛的具體行動也許不夠誠懇。有機會返鄉時，再讓她盡情撒嬌吧。
我如此下定決心時，注意到我依舊摟著夏洛特。
「接下來要怎麼辦？先休息吧？」
亞莉耶塔似乎也並非真的生氣。
她擔心夏洛特的狀況才拔腿跑向此處，這是事實吧。
「說的也是，就這樣吧。夏洛特，可以放開我一下嗎？」
雖然沒有開口回應，但憑著感觸明白她在我懷裡微微點頭。
我儘可能溫柔地放開夏洛特後，和亞莉耶塔把尺寸恰當的石頭用鍊金術變成椅子。
該怎麼應付啜泣的少女才好？亞莉耶塔似乎也和我一樣，面對這場面而不知所措──
我們互看了一眼，聳了聳肩。
◆
「給兩位帶來麻煩了……」
在那之後過了一段時間。
我和亞莉耶塔肩並著肩，坐在與好不容易終於停止啜泣的夏洛特的對面。
她的嗓音依舊哽咽，不時抽噎並顫抖，但是精神上已經鎮定許多了。
但是我們目睹夏洛特的反應而難以輕率發言。
那模樣異樣柔弱，面對就連逞強都辦不到的少女，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不用介意。那點程度算不上麻煩。」
「我也不在意。因為直接出手救了夏洛特同學的是老師。」
我們迷惘到最後，頂多只能老實接受她的致歉。
夏洛特對我們再度道歉。
……她這柔弱的態度很難應對，這樣下去事態難有進展。
「不過，希望你能說明一下。對實戰懷抱畏懼的心情，這點我還能理解。不過憑你的實力來看，害怕山羊頭那種魔物就無異於害怕一隻螞蟻吧。我不覺得有那種必要。」
所以我決定單刀直入。
我不擅長修飾言詞，就算絞盡腦汁，也說不出什麼體貼的話。
「這……嗯，說的也是。既然都帶給兩位這麼大的麻煩，我會一五一十解釋……」
但是夏洛特稍微迷惘之後，順從地開始解釋理由。
這般反應出乎意料，我和亞莉耶塔互看一眼。
因為夏洛特開了口，我們便將視線轉回她身上。
「就如你所說，我對實戰害怕得不得了。儘管我很害怕，我還是大概知道對手的實力。如果是山羊頭的魔物，我也知道只要拿出平常的實力就沒問題。我明明知道……但我還是害怕得無法動彈。」
果然就和我想的一樣。她其實明白敵我實力差異。
既然是優秀的魔術師，或者是當作將來的目標，在戰鬥時估量彼此實力是必要的能力。
若最終要有所成就，避免決定性的敗北非常重要。
從這角度來看，膽小不完全是壞事。但前提是不能太過度──
「有什麼理由嗎？」
不過既然她能估量實力，我就更難想像那種害怕到無法動彈的恐懼。
那跟見到螞蟻就害怕沒兩樣。
夏洛特聽了我的疑問，在短暫的遲疑後，回答道：
「……天生個性膽小也是個原因，我曾經一時疏忽而受過重傷。話雖如此，那也只是用治癒魔法就能連痕跡都不留的傷勢──但是一回憶起當時的痛楚，我就是沒辦法『和敵人對峙』。」
她說出的答案是我設想的可能性中特別單純的那類。
那就是痛楚。不過這類心理創傷愈是單純，衝擊力就愈強烈。
「唔嗯……原來如此。那的確不容易。」
「我也在努力想要克服。但是，無論如何就是無法克服當時那股離死亡已近的感覺。」
「死亡啊。我也很怕死。比什麼都害怕。」
「但是亞莉耶塔同學面對那麼強大的魔物也能挺身戰鬥啊。我實在辦不到……」
死亡。那是所有人都畏懼，或者曾經畏懼的事物。
唯獨這一點無法改變。恐怖就是恐怖。就連憑著魔術擊敗死亡的我也能明白死亡的恐懼。
對我來說，死亡的恐懼等同於決定性的時間限制。在我成為不老不死之前，世上已經沒有稱得上敵手的存在，不過我也曾經畏懼逐漸逼近的終結之日。
當死神之手輕撫過臉頰，沒有心理準備的年幼心靈想必難以承受吧。
「身為索尼基家的一員，我自認我做過的努力不愧對我的家名。如果是規則明確的模擬戰之類的形式，我敢說我能表現得像樣許多。儘管如此，實戰還是讓我害怕。」
但是她努力過了。這我也明白。
因為我明白，她身上內藏的魔力絕非光靠才華就能得到。
在我心中，釐清了夏洛特讓我如此在意的理由。
一言以蔽之，這女孩是與亞莉耶塔正好相反的存在。
少女儘管懷有魔術的天分，卻無法秉持堅強的心靈。因為她的特質與亞莉耶塔正好相反，有如光影對比般強調了她的存在感。
「我大概明白了。然後呢，你有什麼打算？」
「你的意思是……？」
「害怕死亡的心情我也明白，也不打算責怪你。待在這森林的期間，我和亞莉耶塔能保護你。」
「咦？可是……」
「我也沒問題。害怕是沒辦法的事，這種感覺我也懂。」
「亞莉耶塔同學……」
所以我才會無法置之不理吧。
「儘管有我們保護，這森林的環境想必很難受吧。儘管知道安全，還是無法參與實戰。就算有人保護，害怕這部分應該還是不變。如果你想回去，要撕破護符也沒關係。」
「啊，老師不是嫌麻煩想趕你走喔。只是單純為了夏洛特同學著想。」
「喔、喔……」
亞莉耶塔不知為何補上這句話，讓我湧現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她說的話是沒錯，如果她想幫我強調重點，那是無所謂。
不過這異樣的行動讓夏洛特不禁倒退一步。
我嚥下了湧現喉頭的嘆息，繼續說道：
「但是聽我一言──我個人的想法是，讓你的才華就此沉眠非常可惜。你有沒有興趣把這次校外教學當作契機，一點一點克服心中的恐懼？我不會要求你參戰，一開始只要旁觀就好。就算忍不住挪開視線，只要努力到能夠直視就好。」
「咦……？」
起初只是因為她的才華勾起我的興趣，但是我在度過學生生活的時候，我身上似乎也漸漸萌生了人情味吧。得知她為了過去的心理創傷而苦惱，身為她的同學，我有種想助她一臂之力的想法。
「……如果兩位願意多多擔待，我當然也很高興……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剛才亞莉耶塔已經說過沒問題了。如果那能對你帶來進步，就該積極這麼做才對。」
所以，我覺得偶爾像這樣多管閒事應該也沒什麼不好吧。
「就是說啊，難得都努力至今了，有些回報也沒什麼不好吧？能夠幫上你這個忙，是我的榮幸。」
「兩、兩位……！」
對我來說，只要亞莉耶塔沒有怨言，當然就沒有任何問題。
一旦我決定要這麼做，夏洛特當然不可能受到任何傷害。既然如此，剩下的問題就只有夏洛特的決心。
「那就麻煩了！麻煩兩位多多擔待！雖然恐怕還是會給兩位帶來麻煩……我會盡我所能好好努力的！」
只要像這樣拿出幹勁──也許就能帶來一點點改變。
換作是與亞莉耶塔相遇之前的我，大概不會刻意多此一舉吧。況且進入學園就讀這種念頭，原本的我恐怕一輩子──可能延續數千甚至數萬年的人生之中，都不可能湧現腦海。
就連想法僵化定型的我都漸漸改變了，年輕孩子們的改變想必更是難以估計吧。
「這樣啊。那麼──只要你願意拿出克服的意志，我保證會予以協助。」
「我也是。雖然和老師比起來只是微薄之力，但是我們立場相近，也許有些事情只有我才會注意到。」
「嗚嗚……提歐多爾同學、亞莉耶塔同學……！」
夏洛特再次淚眼汪汪，不過那眼淚不是因為悲傷才盈滿眼眶吧。
偶爾有一次這種體驗也不差。雖然我當『師父』只是出自這種一時興起。但是從現況來看，未來與這女孩的交情恐怕也不會太短吧。
「那麼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很遺憾弟子的名額已經額滿了。」
「朋……朋友……！聽起來好新鮮啊……！」
「那我也同樣是朋友囉。」
夏洛特的淚腺遭到亞莉耶塔這句話嚴重打擊，她全身顫抖。在突破極限的同時，夏洛特有如潰堤的洪水猛然撲向我們。
張開雙臂同時摟住我和亞莉耶塔兩個人之後，夏洛特開始嚎啕大哭。
「謝……謝謝你們……真的很謝謝你們……！」
見到她發出毫不壓抑的哇哇聲而哭泣的模樣，我們也別無他法。
我默默在腦海的一角想著『她哭的方式還滿獨特的』，同時我們兩人只能任憑她擺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