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鹽之大地
第五卷 約定之地 五章 鹽之大地
夜幕褪去,晨曦初露。
遭遇襲擊的聖地逐漸恢復了往常的和平。在聖地裡的大多數神官已經順利地將魔物掃蕩殆盡,她們還花了很多時間清理魔物的屍體。現在的任務是處理外面那具巨大的屍骸。儘管她們讚歎大主教的實力——她打倒了如此強大的魔物,但她們也頭疼於如何處理這比聖地還要巨大的屍骸。
另一個問題是籠罩著聖地的霧。現在瀰漫於聖地的並不是晨靄,而是鎮壓遠居世界之南的不死怪物『霧魔殿』的結界——它使得聖地的結界的效果大幅削弱。現在似乎只能等著這些霧自行消散,然而目前還看不到消散的跡象。
在無盡的白霧中,有一位戴著眼鏡的神官,在聖地裡不安地徘徊。
是芙茲雅德。
要問總縮在大聖堂車站小屋中的她在做什麼的話,她現在是在尋找茉茉。
事情要追溯到昨天,與茉茉一同出去迎戰的艾爾卡米說茉茉在哪裡,芙茲雅德得到的回答是『她說她要去洗個澡』。這個理由真是莫名其妙。
因為還沒有和茉茉同步過教典的頻段,所以無法使用通信魔導來聯繫她。這樣一來,如果芙茲雅德不在大聖堂外面等她,茉茉自己是回不來的。
所以芙茲雅德在把身著和服的少女傳送進大聖堂後,自己在外面待命。
於是,她等到了天亮。
在落日後,芙茲雅德就明白茉茉不是光去沖澡了,但是以為茉茉一會兒就會回來,結果一拖再拖,差不多有半天下落不明。
芙茲雅德決心不論如何都要找到茉茉,一宿沒睡的她提了提神,開始去找茉茉的下落。
是與魔物戰鬥時發生什麼了嗎,還是單純只是去哪裡偷懶了。以茉茉的性格很可能是後者,但是在沒親眼見到前如此能斷言,十分不尊重茉茉。
這次的騷亂中,不只巡禮者,在神官中也出現了數名傷亡或失蹤的人員。一想到茉茉有出現在被害者之中的可能,在聖地中徘徊的芙茲雅德都快要哭了。而就在此時。
「芙茲雅德小姐!」
她聽到了茉茉的聲音。
映入眼簾的雖是一身白色的神官服,但為那經過修改的鑲褶邊裙子,以及印著連有心形的尾巴圖案的黑褲襪更為顯眼。芙茲雅德甚至忘記了指責她隨意遲到,而是喜悅不已道:
「茉茉醬小姐!」
「沒錯。是茉茉」
茉茉回覆的聲音比芙茲雅德所聽慣的要高一個八度。
聽到這比平時更高的聲音,跑向茉茉的芙茲雅德鼻子上的眼鏡都掉下來了。
「怎,怎麼了,雖然這麼精神是很好啦,是發生什麼了嗎?」
「誒?」
茉茉瞪圓了眼,一臉迷茫,像是在說完全不知道芙茲雅德是什麼意思。
「您在說什麼呢?茉茉平時就是這樣的啊!」
「這,這樣嗎?不,你這麼說的話確實可能是這樣……是這樣的嗎?」
「當然了。有什麼奇怪的嗎?」
芙茲雅德目不轉睛地盯著主張自己一向如此的茉茉。
雖然茉茉自己好像並沒有自知之明,但果然還是很奇怪。具體來說,語氣要比往常有活力,一言一行裝可愛的程度也到了多餘的地步。看不到初次見面起就無意流露出的不遜和敷衍。現在的茉茉,簡直就是個想討最喜歡的前輩的歡心的後輩。
面對茉茉的豹變,芙茲雅德並不是感到擔心,而是感到滲人。
「沒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吧!」
「當然了!」
茉茉用著無比可愛的笑臉回答道。這超直球的笑容,擊穿了睡眠不足的芙茲雅德的不信任,射中了她的心。
待人親切,天真爛漫,可愛,直爽。現在的茉茉就是芙茲雅德理想中的後輩。
「也對呢!你平時就是這樣的呢!」
比起叛逆的茉茉,還是現在的茉茉更好。因為理想中的後輩形象突然就出現在面前,芙茲雅德馬上就接受了茉茉的變化。
「我們回大聖堂吧!因為有善後的任務,所以還有很多事要做喔!一起加油吧!」
「好的,交給茉茉吧!」
芙茲雅德露出了最近最開心的一次笑容,帶茉茉進入了大聖堂。
「那麼,先告辭了」
因為幫忙諸如避難的修女和巡禮者等各種各樣的雜務,茉茉主動請求了傳令的工作,從大聖堂的車站小屋中走出。
茉茉帶著芙茲雅德交給自己的文件,走了幾步後,確認了周圍沒有其他人,然後放鬆了下來。
茉茉周圍的空間發生了扭曲。髮色、服裝、甚至連身高,都發生了變化,眼前之人成了梅諾。
「總之是成功了」
梅諾走出這裡,馬尾隨著動作左右擺動。
她偽裝成茉茉,再跟著芙茲雅德潛入大聖堂的計劃成功了。
與往常一樣和茉茉分頭行動。已經拜託了可靠的後輩其他任務。
這次大聖堂再侵入基本上是很成功,但是也有個難以理解的地方。
「為什麼一開始會懷疑我呢……」
偽裝成茉茉和芙茲雅德接觸的一開始,馬上就被她察覺到了異樣。當時差點以為第一步就走錯,心都快嚇停了。
梅諾是茉茉直屬的上司,除此之外更是在同一個修道院里長大。梅諾有完全把握茉茉一言一行的自信。之前的演技,不論舉止還是聲色,本來應該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高精確偽裝。
卻被芙茲雅德質疑情緒太過高漲,第一人稱很奇怪什麼的。
不可能有這種事。自己應該是完美無瑕地偽裝成了平時的茉茉。梅諾有自信,自己熟知的茉茉的可愛程度,都已經完美地模仿到了。
「是我大意了麼……不對,她不愧是能進入大聖堂的神官啊」
自己作為茉茉的前輩的時間和資歷,自然是不輸給她的。不過自己並沒有因此輕視而放鬆警惕,但看來芙茲雅德的眼鏡不是白戴的。梅諾一邊佩服著她的敏銳,一邊前往卡嘉爾瑪所在的房間。
在筆直的主廊入口附近,梅諾走上在側面的南塔樓梯。
那是為偶然來訪的【使徒】準備的房間,前一天為止梅諾也逗留在這。毫不猶豫地向那裡走去。因為知道現在大聖堂內基本沒什麼人,所以一路上也沒有什麼阻礙,順利抵達。
梅諾沒有敲門,直接開門進屋。
「哎呀,梅諾小姐」
雖然梅諾突然闖入了房間,但屋內的人們並不驚奇。一名身著和服的少女起身歡迎梅諾,那少女便是瑪農。她在梅諾逃跑的時候,代替梅諾闖入了這裡。在卡嘉爾瑪身邊的瑪農走近了推開房門的梅諾,雙手優雅地合起雙手,歡迎梅諾的到來。
「歡迎,你能來真是太好啦!只能和『盟主』大人兩個人待在這裡,我已經要喘不過氣了!事也辦完了,想早點回去,所以讓他準備了列車」
「這樣啊,正好」
「什麼?」
梅諾返回大聖堂的目的之一,就是魔導列車。
這是為了消除聖地魔導結界,所必須確保的要素。雖然梅諾動不動就有想威脅芙茲雅德的打算,但如果能獲得擁有使用資格的人的協助,就再好不過了。
「我說,瑪農。我想和你做個交易,能聊兩句麼」
「交易,是嗎」
瑪農的笑容變了幾分意思。
她向後慢慢退了幾步,拿出護身用的鐵扇,擋住了嘴。
「也就是說,我身上有梅諾想要的東西對吧」
「沒錯,有哦」
如果是瑪農的要求的話,『盟主』是不會拒絕的。因為她擁有著獨特的魅力。
「那反過來,梅諾要給我的是什麼呢?」
「大聖堂內殿深處裡的那樣東西」
瑪農的眉毛一跳。
那是瑪農一直在提及的東西。瑪農也覺得梅諾應該知道,果不其然。
「你一開始就是為了找它才來聖地的吧?」
「……嗯嗯。並不打算否定,正如梅諾你所想」
果然瑪農大概猜出了她的想要找的東西在哪裡。看來她根據現狀判斷,認為暫時沒法對出手,所以打算先從聖地撤退。
它在聖地的中心,在梅諾她們所在的這處大聖堂裡,受到了嚴格的保護。它的保護比向大陸各地傳送的關鍵『龍門』還要嚴格,它所在的內殿區域十分封閉,甚至不存在任何物理的、魔導的出入口。
「那裡是記憶收集、補給裝置的保管庫。聖地真正要守護的東西是古代遺物『星之記憶』」
瑪農,就是為它而來。梅諾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也是聽瑪農說,它可以用來為異世界人供給記憶。
記憶並沒有缺失的瑪農之所以想找它的理由,恐怕是為了『萬魔殿』。不知道是為了進一步增強她的力量,或者——是更情感上的理由也說不定。
「但是,拿『星之記憶』作交易,很奇怪吧。這不是梅諾能自由支配的東西喔?」
「是的。但是啊,瑪農」
『星之記憶』的所在地完全被隱匿了起來。它在芙茲雅德所住的值班室更裡面的位置——位於大聖堂內殿的深處。大主教用盡全力也要將它藏起來。瑪農肯定會懷疑梅諾能否接觸到它。
但是。
「如果我說,我有方法抹除結界城市大聖堂呢?」
「…………那樣的話」
瑪農的眼中放出了光。
讓聖地消失。瑪農認為,即使有萬魔殿小指的協助,這也是辦不到的事。她想不到如何將這被大陸最大的地脈供給巨量導力的結界城市摧毀的方法,好不容易也只想到了利用霧之結界,使魔物入侵聖地,使聖地的結界失去效果。
一直在門口站著談話的瑪農,用鐵扇指了指屋內的沙發。
「請坐,梅諾小姐。我想我們可能會聊很久,坐下來繼續談吧」
管理直通聖地的魔導列車,是芙茲雅德的工作之一。
像是調整連接著站台的『龍門』還有導力路之類的事,完全不需要她去做。這是千年前古代文明的智慧。這條名為地脈的導力路讓芙茲雅德心中雀躍不已,能在這條導力路中潛航的導力列車系統極其發達,她對此感到無可挑剔。
這個高精度的魔導具不論任何人都可以操縱,只要指定了目的地,就會自動運行的。一般來說在它行駛的過程種最好是不要對它進行干預,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有一位卓越的儀式魔導者在場監控。
「這次也辛苦你了,芙茲雅德君」
「沒有沒有,不用在意。馬上就發車了,請上車」
這次也不需要做什麼,只要目送卡嘉爾瑪回去就好了。之前也確認了,那名叫瑪農的少女已經登上了列車。
列車出發了。列車噴出導力光並開始啟動,在軌道上前進,像是被直徑十米左右的『龍門』吸入,而後消失。
芙茲雅德完成了一項工作,放鬆地伸了個懶腰,就在此時。
劇烈的震動向芙茲雅德襲來。
「嗚哇哦!?」
地面瘋狂地搖晃起來,失去平衡的芙茲雅德差點摔倒,連忙站穩。
第一反應覺得是地震,但她馬上就發現了不對勁。她之所以能立即察覺到異樣,是因為她對龍脈的狀態十分敏感。
地脈,正在暴走。而且,是以前所未有規模。
「不,不會吧……!?難道,是因為剛才的導力列車!?」
面對無法想象的嚴重事態,芙茲雅德的臉都綠了。
「導力列車在地脈中爆炸了!?」
收到芙茲雅德的報告時,大主教艾爾卡米大叫道後,一時語塞。
連接到聖地的地脈是一條大動脈,可以說它是遍佈大陸各地的地脈的主幹。憑人力是難以處理如此之強的導力流動。就算聚集十名高階的神官,大概也只能像是從中抽出些殘羹剩飯般很少的一部分吧。
它現在像是火山爆發般噴發著【力量】。
艾爾卡米在聽到異常事件原因的彙報後,從六神無主的狀態到全身顫抖著咆哮駭人的怒吼。
「你個廢物!到底幹了些什麼發生了這種事!」
「那,那個……」
芙茲雅德忍受著艾爾卡米的怒火,拼命地張開了嚇紫了的嘴唇,說明情況。
卡嘉爾瑪為了回去,申請了魔導列車,然而這輛列車暴走了。雖然地脈在外部很難被幹涉,但是其內部經受不住哪怕一秒的爆炸。這是一切方法中,直接對地脈給予重創的最有效方法。
「應該沒、沒出故障。但是——」
「廢物!別找藉口了。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
「噫!大、大概,會產生『龍害』吧。而且,應該也會影響聖地的,維持,我想……」
芙茲雅德一邊報告,一邊悄悄地瞄著艾爾卡米的表情。看到自己上司的臉色後,她後悔了。
艾爾卡米怒形於色,臉漲得通紅。
怒髮衝冠這個詞,簡直就是為現在的艾爾卡米創造的。損失了珍貴的魔導列車毀、聖地難以維持、地脈暴走、地脈正演變為『龍害』——這不論哪一件事單拎出來,都足以徹底激怒她。
不能置之不理。為了維持聖地,一方面需要接受地脈的大動脈的恩惠,另一方面還需要源源不斷的大量地脈。如果地脈的流動斷絕了,那麼聖地本身將會岌岌可危,必須要著手修復它。儘管艾爾卡米的表情依然嚴峻,但必須思索挽回事態的手段。
「……去修復地脈。趕緊」
「有、有多少人一起去呢……?」
「在聖地中的所有人,不管是神官還是巡禮者,都去避難。暫時去導師『陽炎』管的修道院墓地那裡」
「誒!?」
芙茲雅德驚叫了出來,但是艾爾卡米是認真的,她用通信魔導向主要的神官傳達了命令。
「『陽炎』……聯繫不到。這種時候她去哪了……!」
聖地要消失了,已經無法阻止了。作為結界城市的聖地,需要時刻有龐大的導力來維持。現在主要的地脈斷掉了,聖地消失只是時間問題。
倘若是這樣,不能讓任何人看到聖地消失後剩下的東西。
不僅要掩藏現在艾爾卡米和芙茲雅德所在的車站和轉移的關鍵『龍門』,還要掩藏比這裡還要深的內殿中另一樣設施『星之記憶』。雖然覺得不太可能——要是更深處的東西重見天日,將會造成無法挽救的事態。
在『主』的重臨於世之前,竟發生如此嚴重的問題,艾爾卡米咬緊了牙關。
要儘快地以避難為名,將人們撤退到看不到聖地的地方。
「但、但是處理地脈的話……就像之前說的,一不小心就會發生『龍害』——」
「我和你去,不用別人」
「就咱們倆!?」
「閉嘴。你磨嘰什麼呢!趕緊想辦法,好歹這種事關龍脈的時候起點作用吧,白痴!」
「好的……」
芙絲雅德被委以不可能的重任,一面淚眼滂沱,一面為了探查地脈的狀況到外面去。
這時這兩個人,都誤算了一件事。
教典通信。使用這個方法來發布的避難指示,是傳不到某個人那裡的。
聖地中的建築群變得稀薄,騷亂在不斷擴大,而在這之中,時任·燈裡還被落在大聖堂裡。
「梅諾竟然想到這種方法,真是腦怪啊」
「腦怪是什麼玩意」
「就是腦子很奇怪的省略說法」
在離聖地稍遠的田園地帶,兩名少女在這裡觀測著有如間歇泉般從地面上噴薄而出的導力光。然而在這種本應讓人感到緊張的事態,她們二人卻在悠閒地聊著天。
梅諾想出的讓地脈暴走的方案很簡單。由茉茉來干涉地脈,形成小規模的導力間歇泉。曾經在葛裡薩利嘉之戰時,茉茉就使用過彎折地脈的魔導。
光這樣是不會引起什麼大問題的。這次茉茉要干涉地脈與先前所幹涉的地脈並不相同。儘管茉茉有著龐大的導力儲量,也只能使地脈流動偏轉一點點。
但是,如果變成導力體順著地脈流向的魔導列通過被茉茉偏轉的流動中,又會怎麼樣呢。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了。就像是脫軌的普通列車一樣,在地脈線路中脫軌的導力列車,將周圍捲入橫衝直撞地暴走,飛出地面在空中炸開。無可替代的貴重古代遺物,就這樣在地上開了個大洞,殘骸碎片散落一地。
「哎呀,『盟主』還坐在上面是吧。應該是死了吧?」
「死掉就好了呢,誰讓他來到大聖堂以後就一直和前輩在同一個屋裡」
「哈?什麼意思,肯定死了吧」
「也是呢」
「比起那個,瑪農沒在車上對吧。她有什麼事的話,『萬魔殿』會很恐怖的」
「完全無所謂的吧。反正是犯罪者,死了也是對世界好」
「說起來,茉茉」
「怎麼了」
「這個,不會變成『龍』了吧?」
「……」
茉茉沉默地看向天空。
從地面破開的大洞中吹起了轟隆的大風,它裹挾大氣,捲起旋渦。由於導力的波動,山崩地裂,狂風怒號,世界發出了哀嚎。在周圍天然分佈的導力之脈,慢慢被一股力量匯聚在了起來。
穿過洞穴的地脈噴湧迸發的導力光直衝雲霄。
天脈與地脈——這二者並稱為『龍脈』。當二者脫離了魔導使用者的控制,連接到一起時,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呢。
世界在劇烈震動。顯然,這是錯覺。由於導力波動的擴散,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震動一般。
在無規則的導力暴走中,出現了新的現象。龐大的導力無法控制,使天地異變。陰雲匯聚,飛沙走石,原本與生命無緣的無機物質,被貫穿天地的導力所纏繞,聚集成可見之形。
由於大量的導力如狂風般激盪,使人產生了一種錯覺:世界在那裡創造了有意志的生命。
這種擬態生命現象,逐漸在周圍擴散開來,它們吞噬被艾爾卡米一刀兩斷的巨大魔物的屍骸,以此為糧。即便如此,它們彷彿在說這還是完全不夠般席捲大地,吞噬一切。
在這個世界中,人們將導力進入狂暴狀態、持續吞噬周邊的一切物質吞噬使之巨大化的現象,稱之為『龍害』。
茉茉眯眼笑著望向這超越人類智慧的、具有強大破壞力的自然現象。
「變成龍了呢,這玩意」
「那我現在回去了」
在可以與人災平級的世界最大災害面前,撒赫拉用盡全力逃跑了。
這裡是濃霧湧出的中心。
大陸西端盡頭的聖地,與南端盡頭的『霧魔殿』——將這本不可能相連的兩個場所相連的,是一名天真無邪的少女。她與艾爾卡米的戰鬥後被封殺,她身邊的人則是瑪農。在和卡嘉爾瑪一起乘上列車後,瑪農讓她召喚自己到她的身邊,避免被捲入事故當中。
瑪農把那些釘著萬魔殿在空中的釘子一顆顆地破壞掉,望著這能將蔓延的濃霧吹散的現象。
『龍』——它一直貪婪地吞噬著地脈,想要成為生命。
「那麼,梅諾小姐已經遵守約定了呢」
那個小孩不像瑪農一樣滿足地注視著『龍害』的發生,而是一臉不滿。
「嘛……」
見識到了這有時會吞噬一個國家的巨大現象,萬魔殿卻很稀奇地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那就是『龍』?【龍】的餘波,現在變得那麼小了啊。真是十分令人遺憾啊」
「變小,嗎」
「嗯,非常、非——常的,無法相提並論的小」
瑪農再次看向遠處的『龍』。它貫穿天地,吮吸著周圍的物質。巨大的龍捲風終於成為了無法看清全貌的颶風,吞食著天地。
「那個,很小嗎?」
「很小啊」
萬魔殿稱這種將能扭曲天候的現象很小。被瑪農抱著的她,晃悠著雙腳,稍稍撅起了嘴。
「最大的純粹概念【龍】,最後就是這種下場,有點沒想到。真的是小啊」
「那可真是……原本真正的【龍】,到底有多大呢?」
「我想想啊。那個人的純粹概念曾經是最大,也是最快最優秀的——」
她優雅地抬起了手,用小指指向天空:
「——能變得就像,那個東西那麼大啊」
指著白天裡浮上天空的月亮,四大人災之一驕傲地肯定道。
聖地,正變得稀薄。
持續供給魔導結界城市地導力,被新生的『龍』吞噬殆盡。為了構築自身,它貪婪地吞食著一切周圍存在的東西。它希望降臨於世。
它從地脈與天脈的枷鎖中解放出來,為了獲得自由而開始掙扎。
在全部神官都去避難之時,梅諾走過這片曾是聖地的土地。
結界城市消失了,各種東西都散落一地。雖說建材本身都是結界所構築的,但這些傢俱或日用品之類的是平時所用的材料製成。在建築消失的同時,它們都如雪崩般掉了下來,形成了遍地的雜亂的垃圾堆。
環顧四周,只剩下了一座與其他地方都不相連的車站還像個樣子的建築。
更裡邊有一個圓柱狀建築。
這是『星之記憶』的所在地,它負責收集記憶、保管記憶以及提供記憶。
以大聖堂為地標,不斷地匯聚著信仰的聖地,其實它所張開的結界只是為了守護這兩個設施。
梅諾仰望著這孤單聳立著的房屋,心想這一定是很特別的建築吧。不知真相的梅諾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守護著它。無法想象第一身份的人們看到了這偶然暴露在外的隱秘設施,會作何感想。也許會驚訝於此,也許會出乎意料地坦然接受。
不管怎樣,梅諾的目的並不是這兩個建築。
梅諾觀察了一會兒,登上了車站。梅諾在來到大聖堂時,就是在這裡下的車,而現在已經滿是傢俱的殘骸。梅諾找到了那裡有一個人影。
她一定在聖地消失的時候,慌慌張張地逃了出來吧。這裡離她被軟禁的北塔還挺近的,所以她來到這裡是必然的。
燈里正一個人站在光禿禿的站台上。梅諾心想,這條軌道與哪裡都不相連,與迷路的燈裡還挺相稱的。
燈裡注意到了走過來的梅諾,表情僵住了。梅諾毫不在意地對她微笑。
「我按時趕來了哦,燈裡」
「梅諾、醬」
燈裡帶著尷尬的表情抬起了頭。燈裡不同於梅諾,她現在一定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這種狀態的話,她還是很容易被說服的。梅諾不動聲色,內心卻偷偷地壞笑著。
「好、好像這裡的建築全部都消失了。這是梅諾醬乾的嗎?」
「嗯嗯,是喔。為了和燈裡見面,我讓聖地消失了」
梅諾把手背在後面,得意地揚起了下巴,用像是與燈裡初會時的那種演技,開玩笑似的說道。
「怎麼樣?開心嗎?」
「怎麼可能開心啊!」
燈裡臉色漲紅,用怒吼來回應梅諾,像是在說「你都做了什麼好事啊!」般生著氣。她甚至眼中浮現了淚珠,勃然大怒道:
「聖地,是很重要的地方吧!幹出了這種事,梅諾醬,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啊!?」
燈裡並不是在擔心聖地被毀壞,而是在擔心梅諾讓聖地消失的話,她今後的人生該怎麼辦。
梅諾明白了燈裡的擔心,輕輕地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總會有辦法的吧」
龍害有大主教和芙茲雅德阻止。只要地脈恢復了平靜,聖地就能重新構築吧。那些因為建築物消失而七零八落的傢俱就沒什麼辦法了恢復了,就先裝看不見吧。
並沒有引起什麼致命的災害。
最重要的是,又見到燈裡了。梅諾達成了自己的目標。
「我說,燈裡」
梅諾伸出了手。
「我啊,來這裡是為了尋找自己的道路的答案」
「答、案……?」
「嗯。所以啊,燈裡。現在,我要說些很不好意思的話」
梅諾深吸一口氣,用誇張的神態張開了雙臂。
「現在的我,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些什麼」
燈裡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有想到過,梅諾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梅諾醬,那個……不是來,殺死我的嗎?」
「一開始是這麼打算的啊」
梅諾一邊看著燈裡驚訝的樣子,一邊向燈裡明確道。她一開始本是來殺死燈裡的。
「但是啊,現在的我,殺不了人了。所以我找不到一條路指引我要做什麼」
在前來殺死燈裡的途中,梅諾敗給了導師。自己那條在沒能殺死導師時破碎的道路以及那已經失去的殺人意義,梅諾至今仍未找回
燈裡為難般歪了歪腦袋,感到疑惑。她環顧消失的聖地,到處都只有堆積的破爛,然後又看回了梅諾。
「明明都做出這種事了?」
「明明都做出這種事了」
面對燈裡的疑問,梅諾愉快地點了點頭。
「是殺死燈裡,還是不殺呢?我是想生還是想死呢?這些我都完全想不明白。在與導師一決勝負之後,全部的全部,都被擊碎了。我該怎麼辦,該走怎樣的道路,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燈裡是怎麼想的呢?」
「我、我的答案還是沒變!如果梅諾會有危險的話,我還是被梅諾醬殺掉比較好!即使不能被梅諾醬殺掉,我也希望梅諾醬能活下去」
燈裡的主張,從最初開始就沒有變過。
「梅諾醬說下不了決心的話,那就由我來決定!立刻逃跑吧。帶著茉茉,活下去,逃跑吧……」
「嗯—」
梅諾稍微思索了一下,突然直勾勾地盯著燈裡。
「雖然我不太想讓你誤會,但是燈裡,你所做的這些,已經陷入僵局了吧?希望你看看結果……燈裡擅自倒退時間,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地輪迴後,情況有好轉嗎?」
燈裡的臉色變得蒼白。
不用她說,燈裡心中也很明白。不知為什麼導師『陽炎』也有每次輪迴的記憶。使了霧之結界產生錯位,導致『萬魔殿』的小指逃了出來。燈裡自己的記憶也在不斷消失,甚至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誰。
儘管回到過去重頭開始,但事態並沒有好轉。越是不斷重來,事態越是嚴峻。
「還打算繼續糊弄自己麼?只是這樣盯著結果,都沒有看到周圍」
她就像之前梅諾一樣,只顧一個勁向前。
「這樣自我滿足的話,是救不了我的喔」
被梅諾說教的燈裡,眼裡藏著怒火。
「那我該怎麼辦啊!?」
燈裡無法按捺自己的情感,從魂中生成的導力充滿了全身。這些順著情感而流露出的【力量】,並不遜色於在遠處呼嘯的『龍』。
「我是笨蛋所以我不懂啊!所以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啊!如果我死了,梅諾醬能活下來的話就行了,因為我不想活在梅諾醬被殺之後的世界啊!」
燈裡大聲叫喊著。她像是任性的小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梅諾坦然地理解她所說的一切。
「如果有方法和梅諾醬一起活下去的話,那肯定會選它啊!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但是,沒有辦法啊!梅諾醬,不管怎樣都會死掉。只要我活著的話就不行,為什麼不明白呢!?」
梅諾之死,是燈裡心中無法抹除的痛。
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重要的人死去。這一事實一直刺痛著她的內心。
「求求你了,明白這一點吧!」
梅諾一字不落地聽完了燈裡所宣洩的情感。
聽完後,梅諾意識到,自己果然是十分執著於燈裡。她不像茉茉那樣陪了自己那麼久,也不像導師那樣和自己之間有著特殊的關係。儘管如此,梅諾覺得燈裡有什麼地方吸引她,引起了她的興趣。
所以梅諾伸出了手。
「你說讓我看清現實,那就讓我來看看吧」
不惜讓聖地消失趕走妨礙的人,創造二人的獨處,這還是很有價值的。
梅諾有一種方法,可以比言語更深入地理解燈裡。
「燈裡。現在我要和你導力連接哦」
「誒?」
燈裡感到十分突然,但梅諾無視了她的困惑,牽起了燈裡的手。
「一開始我就說了吧?我來這裡是為了尋找自己的道路的答案
導力之間相互連接。以往幾次,梅諾都是為了抽出燈裡龐大的導力,增強魔導的威力。但是本質上導力連接,是一種通過肉體與精神碰觸靈魂的行為。
那裡直接呈現出構成人類的感情、記憶、人格。
「燈裡在迴歸了的時間裡,看到了什麼,感受到了什麼,在想些什麼,這些全部的全部,通過導力連接,讓我也來體會一下吧。我成為那時的燈裡。我接受你的全部感情。如果那時,燈裡和我的答案一致的話,就像說的那樣逃走吧」
「……明白了」
燈裡的眼神恍惚。
自己反覆輪迴的經歷——如果梅諾知道了時間的累積造成了何等的絕望,那麼她也會放棄的。燈裡確信她會明白,梅諾想要拯救自己的行為是多麼地徒勞。
「那麼,我開始了哦」
「嗯」
梅諾將導力流入彼此牽著的雙手。
『導力:連接——』
謹慎地、細緻地、導力的連接宛如二人本就是一人般順滑。原本會存在的排異,幾乎不存在。燈裡託付了她的靈魂與精神給自己,這份信賴即便到了現在也不會動搖。
梅諾深入地踏入燈裡的靈魂,只有那一次。那是在大主教奧薇爾戰中,使用決勝一擊的魔導時。其他時候,充其量只是走在精神的湖泊邊,掬起一捧【力量】的清澈表面而已。
這一次,梅諾做好了覺悟,準備前所未有地深入燈裡的靈魂。
『時任燈裡——肉體·精神·靈魂——』
梅諾並不是為了利用燈裡靈魂生成的導力,而是為了觸及與導力相連接的靈魂,踏入燈裡的深處。
在燈裡靈魂中蘊藏的【力量】,它一如既往地龐大到令人毛骨悚然。這種【力量】原本不該存在於人類體內,它本應是星之概念的某種東西。這是與無限的宇宙對等的【力量】,是曾經梅諾自己所恐懼的地方。
梅諾保持精神的鎮定走近。通過導力連接,不僅僅是梅諾的精神,梅諾自身的靈魂也彷彿轉移到燈裡的肉體,進入到了燈裡之中。
這時,不可思議的是,【時】的純粹概念接納了梅諾。
她觸碰到了本質。既不是支配,也不是侵蝕,只是在那裡。無善也無惡。如碧海翻波驚濤駭浪,又如黑雲壓城城欲摧——它不斟酌是否與人有關,只遵循天理而存,這就是純粹概念。
走遍了【時】的梅諾,千辛萬苦地找到了燈裡原本的靈魂。只見她縮成一團,而梅諾伸出手輕柔地撫摸她。現在的燈裡的情感傳遞了過來。
這裡有燈裡溫柔的心,有燈裡感到的恐懼。,這些摻雜的各種情感,讓燈裡想大聲宣洩她的不安。
梅諾微笑著,碰觸燈裡的更深處。碰觸著從現在到過去的記憶,從像是知識的記憶中提取當時的感情,梅諾明白了是什麼使燈裡變成現在這樣。
梅諾正親身體驗著燈裡的輪迴之旅。
初次見到梅諾時的疑惑與警戒、一起旅行時逐漸卸下防備的心、臉上越來越多的笑容、面臨分別時的不捨——於是便是梅諾被導師擊殺時的慟哭、得知真相時的混亂、迴歸了時間與梅諾重逢的喜悅、被梅諾警戒時不被理解的悲傷與孤獨、獨自改變命運的決心。
在反覆輪迴的時間軸中,燈裡的感情逐漸填滿梅諾的靈魂。
梅諾像是要使自己的靈魂與之合二為一般注入著導力。她進行了彷彿人格融為一體的導力連接。
梅諾失去了自己的意識,而是用燈裡的視角看著自己。
燈裡眼中的自己,總是那麼可靠,從不犯錯,當機立斷。總是臨危不懼,迎難而上,救燈裡於窘境。燈裡眼中的梅諾,就是她的英雄。
然而這樣的梅諾甚至沒有敵過導師『陽炎』。
梅諾死了。不管多少次都會被殺。從再會的喜悅到死別的悲痛、孤獨與絕望的迴歸、無法出口的感情落差中輪迴——梅諾深刻地理解了燈裡的內心,對燈裡想讓她活下去的殷切盼望產生共鳴。
無能為力。
燈裡迴歸時間的旅途,是一條進退維谷的時間牢籠。
梅諾的精神與燈裡中分離。她的心已經與燈裡同步了,能夠完全理解燈裡來到異世界之後的心情。
燈裡對梅諾的道路做出了回答。
希望梅諾想活下去。
她想讓比朋友家人、比誰都要重要的梅諾,活下去。
這是悲痛欲絕的願望,是一瓣心香的,鏡花水月的願望。是她欲以自我犧牲達成的、璀璨的意志。燈裡提出了她期望的,梅諾的生存之道。
這就是,自己的答案嗎?
這條開闊的道路似乎是正確的。無論如何都贏不過導師『陽炎』。所以,梅諾不如為了求生而逃跑。畢竟,敗給導師後,梅諾作為處刑人的信念已然支離破碎。就這樣一生苟活,躲避第一身份的追捕,或許很是適合她。
梅諾想著沒準這也挺不錯呢,像是想要放開燈裡的手似的,動了動手指。
——但是,這條路上沒有燈裡。
梅諾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不夠。雖然剛剛得到了答案,但還不夠。只有燈裡的答案,還不能滿足梅諾。
因為梅諾,沒有燈裡眼中,那麼堅強啊。
梅諾用雙手祈禱的手勢,將燈裡的手握在手心。梅諾沒有理會燈裡的不解,靠近了她的臉。
「梅諾醬——好疼!?」
梅諾用自己的頭去撞燈裡的額頭,貼在一起。
燈裡的困惑變為悲鳴。梅諾再一次,進行導力連接,觸碰燈裡的靈魂。
之前是梅諾包容了燈裡的人生。
所以這次是梅諾將自己的人生注入燈裡的靈魂中。
在額頭相接的地方,導力連在一起,流入燈裡。只有自己理解了燈裡,是不夠的。梅諾已經接納了燈裡的感情,所以也要讓燈裡來理解梅諾。就像梅諾體驗到燈裡迴歸的時間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那樣,燈裡在接受的梅諾的記憶後,應該會得出不同的答案。
所以梅諾,將現在的自己完全展露給燈裡。這是燈裡不曾知道的自己的人生:被導師撿回後的旅途、為了成為處刑人而在修道院進行的訓練、和茉茉的相會、成為處刑人後在殺戮中度過的每一天——梅諾赤裸裸地向燈裡傳達塑造自己人格的每一件事。
然後,是和燈裡的相會之後的、最後三個月的旅途。
短暫且安穩,這一定是梅諾笑的最多的時光。
梅諾與燈裡,以對方的視角展開二人曾共同度過的旅途,再彼此融為一體。本應相異的人生,在此交融;彼此大相徑庭的道路,匯為一條。
燈裡之中也有梅諾。
梅諾之中也有了燈裡。
二人理解了彼此的心。燈裡的感情逐漸融化了梅諾在不斷殺人中產生的自責之心;梅諾的理性為燈裡在無數輪迴中揪緊的絕望給出了答案。
即便只有一條道路,也不必再一人獨行。
身旁有人陪伴。不會再孤獨前進,與其孤立無援,不如先和身旁的人打個招呼。這是她們第一次,二人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梅諾睜開了眼睛。額頭緊貼的姿勢,比想象中離燈裡的臉還要近。
連接在了一起。
明明導力連接應該已經結束了,但彼此的靈魂創造出了一條道路。這是條纖細的、不可見的,卻又確實連接著兩人靈魂的導力路線。二人的感情產生共鳴。這兩個獨立的人卻有一股不可思議的一體感。
她們心想:這一定只是暫時的吧。儘管如此,梅諾現在前所未有地深刻理解了燈裡的一切。同樣地,燈裡也理解著梅諾。現在的二人剛剛接納了彼此的人生,並體會了一遍。
「還在迷惘嗎?」
「畢竟……」
「這是僅有一次的人生對吧。一直在糾結只會讓自己後悔的喔」
梅諾對燈裡無數次回溯的經歷瞭然於胸,但還是如此說道:
「我,還活著啊」
梅諾想讓燈裡活下去,因為自己過去一直在殺人,所以無法饒恕。然而燈裡卻不顧這些,想讓梅諾活下去。燈裡的這份感情拯救了梅諾。
「所以啊燈裡。我和你的答案是一樣的喔」
燈裡撅起了嘴。自己死掉然後梅諾就可以得救的感情,在理解梅諾的想法後,得出了其他的答案。
「梅諾醬,好狡猾……」
「是很狡猾哦。因為我是壞蛋啊」
梅諾神氣十足地回答道。
她們現在已經在這達成了一致。所以,有些必須先去做的事情。
「必須要去徹底毀掉能殺死你的方法呢」
『鹽之劍』。
這是一把能將整個大陸變為鹽的必滅之劍。任何人使用它都能殺死不死。
如果沒有了這把劍,就沒有能殺死不死的燈裡的手段了。
雖然還有很多要做的事,但首先是去那裡。二人同時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在現在二人所在的站台的軌道盡頭,有一扇名為『龍門』的光之門。
那是芙茲雅德準備好用來連接鹽之大地的導力路。這一與聖地無關的獨立傳送魔導陣,安然地留在那裡。
「出發了喔,燈裡」
「嗯,梅諾醬」
懷著相同思緒的二人沿著軌道前進,穿過這通往遙遠彼方的道路。
彷彿是被扔到了天空中一樣。
梅諾剛一穿過『龍門』後,就在廣闊的光景中失去了平衡感。
她們被傳送到了天空。
梅諾產生了錯覺,以為沒有供人站立的大地,差點屁股著地。自己的兩條腿正緊踏在大地上抵抗著重力,這一事實才讓梅諾反應了過來。
即便目之所及的風景只有天空,但梅諾她們並沒有在空中。
二人正站在美麗的鏡面世界中。
這裡和之前梅諾看到過的,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同。過去與導師造訪這裡的時候,包括陰沉的天空在內,在這無盡白鹽的廣闊世界中,只有一片白。
但是,現在卻不同。
一定是因為剛下過雨吧。
這片無限接近平面的鹽之大地上,有一層薄薄的、遼闊的水面。覆蓋鹽之大地的淺淺水面,水波不興,形成了一面天然的巨大鏡子,反射著光芒。
一望無際,在地面上映照出天空。
消失了地平線的邊界,使天地相連。藍天中白雲靉靆,大地回應著天色的變化——想必夕陽時會染成赤紅遍地,夜晚時會佈滿星辰璀璨。
「…………真美啊」
梅諾坦率地講出像小孩子一樣的感想。
說完後,感覺好像是發表了像是燈裡才會說的感想啊。梅諾想看看她本人又是什麼反應,只見燈裡好像是震驚到開不了口:
「好」
「好?」
「好厲害!」
她發出了巨大的歡叫聲。
燈裡吧唧吧唧地踩著水一路小跑,像個孩子一樣,歡快地張開雙臂轉過身來。
「快看快看,梅諾醬!這裡真的好美啊!」
燈裡的喜悅通過那條導力連接所生成連接二人靈魂的路線,直接傳達給了梅諾。
梅諾微笑著,再次環顧了四周。
這方沒有天空也沒有海洋的世界,是當之無愧的絕景。倘若有人說第一身份是為了守護這份景色才管制了這裡,也能說服幾乎所有人吧。靜謐的世界值得被如此多人守護。
梅諾向前邁出了一步。
在鏡面上泛起了漣漪。隨著梅諾的步伐,水面波濤盪漾。輕輕泛起的漣漪要走得比梅諾稍快些。
鹽之大地曾是片大陸。這水天一色的天空之鏡的世界美不勝收,難以想象不久後這裡會上演一出你死我活的戰鬥。
也不能一直在這嬉戲。
「來,來這邊」
梅諾抓住燈裡的袖子,催她快走。
按著幼年的記憶,來到了一個令人懷念的場所。
與記憶中的一樣,那裡放著一把破爛不堪的劍。
它似乎一觸即碎,比鏽跡斑斑的劍還要悽慘,也看不出它有什麼實用性。
『鹽之劍』。
這是從討伐、封印了四大災害的【白】那誕生的純淨的化身。它的劍刃觸碰之物,會受到無盡的侵蝕,逐漸變為鹽。這把最危險的魔導兵器,曾使一塊大陸溶化在海中,。
她們來到了這個地方,能夠看見這把能夠毀滅星球的劍。
燈裡下定了決心,準備向它邁進。
「等等,燈裡」
燈裡聽到梅諾叫停她,心中有些不解。但通過連接雙方的導力路線,梅諾的理由無聲地,直接傳達到燈裡的心胸之中,說服了她。
從這開始,應該要讓梅諾獨自前去。
「明白了,我等你」
梅諾聽到燈裡的回答,露出微笑,獨自前往。
梅諾離開了停下的燈裡,再走幾步『鹽之劍』就觸手可得。梅諾用腳尖濺起水花,雖然說是僅能沒過腳邊的淺水,但梅諾也並不需要濺起多少水。飛濺的水滴,掛在了空無一物的空間。
眼前的景色搖曳起了波紋,從被掛到水花的地方開始,就像是油漆被剝掉一樣,出現了一位女性。
導師『陽炎』。
導師用導力迷彩,將身姿隱於背景,於此伏擊,但被梅諾看穿了。
「您是一個人來的?」
「是啊。繼續在大聖堂待著的話,會被艾爾卡米命令去處理『龍害』的吧。所以就先來這等著了」
導師爽快地回答後,看了看在前方的梅諾,和在後面提心吊膽的燈裡,咧嘴笑道:
「你們是兩個人來的啊」
「是的」
「你是來毀掉『鹽之劍』的是吧……毀得掉嗎?你個殺人都猶猶豫豫的小毛孩」
「我可以。因為我取回了和燈裡在一起的記憶」
那是梅諾未曾親歷過的,被回溯的時間軸的記憶。是至今仍與燈裡的靈魂相連的交歡。
梅諾不會使這些成為徒勞。也不會讓燈裡失去這條時間線。
「原來如此,導力連接啊。這也是答案之一」
導師笑了出來,似乎打心底裡覺得這很可笑。梅諾總算是觸及與別人進行導力連接背後的真正意義的一部分。
梅諾也在接受了燈裡回溯過程的記憶後明白了一件事。
「導師您並不打算殺死燈裡吧」
「你挺明白啊」
一想就能明白。
不管在哪一個時間線中,導師所採取的行動都會謹慎地避免殺死燈裡。梅諾想要殺死燈裡的行為會使導師徹底殺死梅諾。
對導師來說,讓燈裡暴走才是重要的。為了收集魔導——或許不只是這樣。目前還不知道導師的真正目的。
「你說的沒錯。我沒打算過殺死時任·燈裡。只要在這一次讓她人災化,一切就結束了」
「……她被人災化之後,你又打算做什麼呢」
「不打算做什麼。因為這之後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導師說完後,突然間揮舞手臂。
橫手一劈。她揮動的手臂刀鋒所向,正落在插在鹽之大地上的『鹽之劍』。
這把世界中最令人恐懼,又最純潔的劍,就這樣四分五裂。與它那脆弱的外觀一致,這把在這歷經了千年歲月的『鹽之劍』,瞬間被粉碎。
梅諾驚得一時語塞。導師沒有在意梅諾的反應,而是仔細地將散落的破片踩碎。
曾經毀滅一片大陸的劍,就這樣支離破碎。事已至此已無法挽回,它變為了普通的鹽。
「你毀不掉這把劍了呢」
導師之所以摧毀了『鹽之劍』,並沒有什麼深刻的理由。
因為梅諾說要來毀掉它,所以她就先下手毀掉。對現在的導師來說,這把劍僅僅是無用之物,但它可以用來否定梅諾、挫挫她的氣勢,所以毀掉了。接近找茬程度的精神攻擊僅僅是因為摧毀了這把獨一無二的『鹽之劍』,就擁有了讓梅諾徹底說不出話來的威力。
「那麼,梅諾。接下來你準備幹什麼?」
摧毀能殺死不死的燈裡的『鹽之劍』,這就可以了嗎。無視掉導師逃跑,就能結束一切嗎。『鹽之劍』的破壞使梅諾想要說出尚未說出口的本意。
導師就問眼前這個曾經沒有殺死她的梅諾。對導師來說,這把劍有多麼多麼的貴重,蘊含了怎樣強大的【力量】,無論它有怎麼樣的傳說——但這些對於導師來說,工具就是工具而已。
梅諾深呼一口氣。之前說要摧毀『鹽之劍』的目的被導師徹底擊碎。梅諾想低聲地不滿道:啊啊,看你給我乾的好事。她被拖到了一個無法再欺騙自己的心和言語的舞台。
所以,梅諾就說給她看。
「我會盡全力阻止導師企圖讓燈里人災化的計劃」
「你要怎麼做呢?」
「把你殺死」
梅諾的回答沒有迷茫。為了守護身後的燈裡、為了守護從今往後的道路而戰的意志不會動搖。
「咕哈」
看到下定決心要殺死自己的梅諾,導師咧嘴大笑。
「那還真是令人期待」
導師將手伸向身後。
以教會標誌作為帶扣的腰帶,系在了她神官服的胸前,腰帶多餘的部分掛著的短劍。她緩緩拔出那裡的短劍。
雖然她拔劍時滿是破綻,但梅諾並不敢飛身上前。
導師的動作太刻意了,不得不讓梅諾懷疑是個陷阱。如果梅諾認為自己過慮而衝上前去,肯定會受到她的致命打擊。導師很清楚不管是少想還是多想都會成為行動的枷鎖。
這就是連梅諾心中對自己的印象都會拿來利用的一流處刑人,導師『陽炎』。
她將短劍的刃尖向下,放開了手。
自由落體的短劍劍尖,直接刺入了脆弱的鹽之地面。導師繼續一腳踏在劍柄上,使整隻劍刃都沒在了鹽中。
導力從踩住短劍的足底流入短劍。
導師的短劍上刻著兩個紋章,分別為【導枝】與【迅雷】。現在發動的是前者。
『導力:連接——短劍·紋章——發動【導枝】』。
它頻繁的振動擾亂了水面,天空之鏡像是碎掉了。看到地表的異常,梅諾將注意力轉移到下方。
轟隆隆地,地面隆起了。
導力之枝撥開水面,揚起構成大地的鹽,破土而出。導師的操作讓插入地面的短劍後生根的導力之枝,在一瞬之間生長為了足有有一抱之粗的大樹。
並不只有一棵。在梅諾的周圍,數不清的導力樹木生根發芽。
不出一會兒,形成了一片由導力生成的光芒熠熠的樹林。
一棵棵樹木隨導師心意而動的,將梅諾團團圍住。
「不要在這裡死了喲」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導師的聲音,周圍的尖銳樹枝以此為信號,四面八方地向梅諾襲來。
導力之枝擦過翻身躍起的梅諾的頭髮。看來是用幾根頭髮為代價,應付過第一波襲擊。梅諾沒有喘息之機,樹枝趁著時間差彎曲向她的雙腿掃去。
梅諾全部的行動,都被遠離戰場的燈裡感應到。
在燈裡的位置不能透過茂密的樹林看到內部。但是二人靈魂間的導力連接,使梅諾的感情與五感傳遞給燈裡。
猶如身臨其境般的動作,危險襲來時毫不退縮的冷靜,以及靈魂中湧現的鬥志——梅諾的一切所見、所聞、所嗅,燈裡都能感受得到。
梅諾用短劍彈開瞄準自己臉的樹枝,發動了紋章魔導。
『導力:連接——短劍·紋章——發動【導絲】』。
從短劍的劍柄織出了導力絲,這個魔導本身並不能防下任何的攻擊。從這點考慮,可能神官服上刻著的【障壁】要更適合眼下狀況吧。
但是利用【導絲】的方法只要能想得出來就有無數種可能。梅諾在躲避攻擊的同時,將導絲纏繞在蠕動的導力之樹上。
【導絲】是梅諾所持的短劍紋章之一,它纖細而強韌。梅諾越是移動,纏繞在樹枝上的線就越是複雜地糾纏在一起,阻礙樹枝的移動。
隨著一陣嘎吱嘎吱聲。
導力之枝或是相互糾纏在一起停止移動,或是被導絲捆綁無法前進。
梅諾決定先從導師生成的森林地帶脫身。梅諾用導絲織成一張網,她跳了上去,將繃緊的導絲作為立足點。利用在地面不會有的彎曲幅度,將自己送上空中。就像是將【導絲】做成的網當做蹦床一樣,梅諾感受到了跳起來的躍動感。這種自己無法做出的動作,也使燈裡的心興奮不已。
和本應彼此為獨立個體的二人分享著全部的感覺,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奇妙體驗。燈裡自己做不到的行動、想法都接踵而至。梅諾的思考和行動給燈裡打開了嶄新的世界,讓燈裡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快感與興奮。
『導力:連接(經由·導枝)——短劍·紋章——發動【迅雷】』。
不到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魔導構築。梅諾側面的導枝,變化為迸發的雷擊,燒斷纏繞的導絲,瞄準梅諾攻擊。
燈裡屏住呼吸,不禁低聲驚呼危險。
但是這在梅諾的預料之內。
與燈裡不同,梅諾深信導師會立即作出應對,她立刻抓住別的導絲,在空中變換了方向。隨後雷擊掠過頭頂,傳來一陣溫熱,然後梅諾再次躍起。
導師的魔導構築速度快於梅諾。不像對普通的敵人那樣,見到對方進行構築後再進行防禦。由魔導構築的氣息來感受【迅雷】的發動,再憑藉以絲線作為立足點進行不規則的空間移動,躲閃前進。
好厲害——燈裡的眼中閃爍著光芒。雖然燈裡一直都很清楚梅諾有多出色,但通過梅諾自己的視角,更能體會她的強大。她果敢的判斷,她精細的導力操作技術——這些都是燈裡不具備的特質。
導師生成的森林地帶範圍大概不到五十米。在這不時化為雷擊的樹林之中,梅諾利用著佈下的導絲穿行。燈裡跟隨著梅諾的感覺,感覺到風拂過臉頰,跳起來掙脫重力,這些都栩栩如生地浮現在了燈裡的心間。
梅諾沒有被雷擊中,順利穿過了森林,她的視野一下變得開闊。眼前萬里無雲,長天一色。明明沒有遮擋視線的障礙,卻哪都看不到導師『陽炎』。
梅諾毫不遲疑地,朝著一個地方吶喊。
燈裡疑惑為什麼梅諾知道隱身的對手就在那裡,而梅諾傳來的理由打消了她的疑惑。正如燈裡能共享梅諾的視界,梅諾當然也共享著燈裡的視界。比起導師與梅諾交戰之處,站在遠處的燈裡的視野要更加廣闊。
這個第三人的視角能俯瞰戰場。
梅諾必然會利用這一點。梅諾為了找出導師的所在,一直注視的是燈裡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水面上。
有一處地方,在戰鬥時所產生的波紋十分不自然,這證明那裡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存在著。赤黑頭髮的神官似乎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發現了,解除了導力迷彩現出身形。
至今為止,她是給自己帶來無數恐怖記憶的人,是心理陰影的化身。
但現在,燈裡看到導師『陽炎』時並沒有感到害怕,反而進入了醉酒一般的興奮狀態。這種短兵相接的戰鬥與燈裡使用純粹概念進行交戰完全不同。燈裡依照了梅諾的感覺,像是變為了梅諾一樣,被戰鬥的爽快感振奮了精神。
梅諾在水面上用力一蹬,嚮導師筆直地衝去。又藉助發動的短劍紋章【疾風】,進一步地加速。
燈裡心中激昂不已。手指握著短劍的觸感、飛奔時的速度感——與梅諾融為一體的燈裡,就像是自己在戰鬥一樣的興奮。在梅諾刺出短劍的瞬間,燈裡大喊道:
「不要輸啊,梅諾醬!」
——怎麼可能輸!
雖然這個距離聲音無法傳來,但梅諾聽到了燈裡的聲音後,戰意昂揚。
任由喊叫的燈裡使自己變得興奮,梅諾也敞開了自己的心扉,完全拋下了冷靜,任由鬥志迸發。完全不覺得她是個處刑人了,並從正面嚮導師散發出她的氣勢。
金屬聲一響,劍刃撞在了一起。
劍刃相接只有一瞬。第一下的餘音未三,緊接著第二下、第三下。包圍在交鋒的二人身上導力強化的磷光,在碰撞中點綴了這天空的世界。
在短劍的刀光劍影中,飛濺的水花飄逸四散。梅諾抓住了瞬間的破綻。使出全身力氣向前一刺,一擊對準心臟插入。
與燈裡以為成功了,但結果與她想的相反,梅諾手上傳來的不是刺中了人類的手感,而是與之完全不同的異常堅硬。導師提前用發動【導枝】作為替身,用導力迷彩藏了起來。
緊接著,發動了另一個紋章魔導。
『導力:連接——短劍·紋章——發動【迅雷】』。
『導力:連接——神官服·紋章——發動【障壁】』。
啟動的【迅雷】與【障壁】相互抵消。
同時梅諾向後縱身一退。不是因為眼前的導師,而是在燈裡的視野中出現了令人在意的東西。
梅諾注意到背後的導力樹林裡,一部分樹正在伸出枝杈相互纏繞在一起。
那是打算在背後進行偷襲?難道是假裝從那邊偷襲,其實是準備從地底伏擊嗎?還是說導師只是用來這個來分散的注意力,會從背後用短劍刺向自己呢?
不,都不是。
梅諾看見眼前的樹枝秀麗得毫無意義,形成了籃子一樣的形狀,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是儀式魔導式。
『導力:連接——導力枝·儀式紋章魔導——發動【月桂之冠】』。
月桂樹的花蕾綻放。
無數花朵爭奇鬥豔,從花的中心射出了光線。
『導力:連接——教典·二章五節——發動【啊啊,你應知道包圍虔誠羊群的牆壁不會崩塌】』。
使用教典魔導而非神官服紋章來防禦是正確的。樸素秀麗的導力之花接連盛開,每開一朵花,就有一束光線伺機精準地射向梅諾的要害。
這是梅諾也不知道的魔導,恐怕這是導師自創的。不僅接連不斷的每一束光都有著致人死地的威力,而且魔導的持續時間也很長。很難想象導師竟能創造出這麼優秀的魔導。
真的是深不見底的導力技術。在車站戰鬥的時候,果然導師並沒有拿出全力吧。
不知道為什麼卻有點開心。
梅諾沒有抑制這愉悅的心情,握著短劍蓄勢待發。不知是不是因為和感性的燈裡連接了的原因,在戰鬥事心中卻湧現了通常不會有的興奮感。
「首先,看招!」
『導力:連接——短劍·紋章——二重發動:【導絲·疾風】』。
在發動紋章的同時,梅諾投擲短劍。被疾風加速了的刀刃刺入了導力樹林中的某處。
路線連好了。梅諾與遠處觀戰的燈裡連接了導力。
『導力:連接——時任·燈裡——抽出【力量】——』
不必進行身體接觸,燈裡可以通過連接的路線給梅諾補充導力。
燈裡被抽取導力時,會產生肌膚被撫摸的感覺。但梅諾沒能料到,因為梅諾與燈裡共享了感覺,所以這種癢癢的感覺也會傳遞給她。
「嗯、唔」
隨著燈裡的導力被抽出,梅諾的肩膀一陣顫抖,然而她並沒有用它來構築魔導。梅諾將這股耗盡全力也無法生成的龐大【力量】,通過導絲流入了相連的導枝。
『流入【導枝】』。
導枝無法承受注入的龐大導力,接連破裂。梅諾以一力降十會的方式應對。
導力操作必須通過路線。正如梅諾發動【導絲】時會導力絲必然會從劍柄處抽出一樣,導師的【導枝】的根部也可以追溯到短劍。
地面生出的導枝已經被全部清除。
導力樹林的殘骸在凋零,導師正佇立其中。
「還不錯」
導師微笑面對梅諾的殺意。不知道為什麼,梅諾也在笑。不知道為什麼很開心自己還能戰鬥。
「但是啊,梅諾。決定了讓自己活下去,最後還希望讓『迷途之人』活下去。你真的有資格這樣嗎?」
與上次的戰鬥相同,為了動搖梅諾的心,導師直接問出了問題的本質。
梅諾曾作為處刑人活到了現在。
這是在質問她,對於被她殺死的人,是否抱有罪惡感。
「我有罪惡感,而且認為自己錯了」
梅諾馬上回答道。
因為如果是為了救燈裡的話,早點背叛第一身份的話還好說。她的理性告訴自己:事到如今,自己有什麼臉面說去救人。她無顏面對被自己處死的男男女女。腦中不時會有這種罪惡感使梅諾想將短劍刺入自己的喉中自刎。
這種求死之心,在梅諾的心中一直存在著。
但是,燈裡想讓梅諾活下去的願望超越了梅諾這種自我懲罰的感情,流入了梅諾之中。通過靈魂的連接傳達而來的燈裡的想法,推了止步不前的梅諾一把。
所以,才能說出口。
「儘管如此,還是有一個人,想讓我活下去」
「哼……你打算怎麼處理時任·燈裡的人災化?」
「只要我和燈裡在一起,我就不會讓她用純粹概念。就算用了,我也會用導力連接來補充燈裡的記憶」
梅諾憑藉和燈裡的靈魂進行導力連接,維持著她的記憶。雖然再以前失去的記憶取不回來了,但今後燈裡使用純粹概念時可能失去的記憶,則存在於梅諾之中。
「也就是說只要【時】徹底相信你,她就不會人災化呢。那麼,以後那些不斷來訪的異世界人呢?和全部人建立深刻友誼,就像異世界一樣,建立一個友愛的班級,說不定就萬事大吉了啊。哈!……好一個天方夜譚」
不需導師多說。對於梅諾而言,防止燈里人災化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是,梅諾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如何處理之後會到來的異世界人。
「導師不也說過嗎?說什麼『你選錯了生存之道』」
「事到如今,還想重來嗎?」
「……我在以前,因為自己沒有能改變世界的力量,所以決定要代替他人承擔罪孽」
這是在年幼時立下的誓言。那些少女由導師管理的修道院收養並接受殺人訓練,她們的精神日漸失常。梅諾見此,決定要代替她們去殺人。
梅諾心想,這樣能稍微減少她們殺死善人的機會。
即便是梅諾,也有著作為處刑人的使命感。她處分了禁忌,守護了無辜之人,這也是無可爭議的事實。為了他人而去殺死其他人,也並不一定全是錯誤的。
然而,還是有其他方法來處理這些僅僅是被召喚而出的異世界人。
所以梅諾,決定要改變處理的方式。今後,也一定會殺人。她依舊是為了他人而去殺人的處刑人,只不過她不再遵從第一身份所制定的規則。
梅諾目標的道路,只有一條。
既不是殺死異世界人,也不是花費巨大犧牲將他們送回原來的世界。
「我要殺死,召喚異世界人的這個概念」
令異世界人無法召喚到這個世界,從這個世界中殺死名為純粹概念的禁忌本身。不只是人為的召喚,哪怕是自然發生的異世界人召喚,也要研究其原理,將其消除。如果是負責採集新魔導的【使徒】的話,或許會知道些關於自然召喚的原理。
要說是為了誰而揹負罪孽的話,那麼之後的梅諾則是這樣的處刑人——為了『善良』的異世界人,殺死這個世界的某人,改變世界結構。
「所以,導師。我從今以後——會帶著這能改變世界的力量,和燈裡一起幫助『迷途之人』」
「……哈」
導師語塞,目不轉睛地盯著雙眼炯炯有神、毫不迷茫的梅諾。
然後,肩膀顫抖著大笑了起來。
「呼、呼呼、唔哈、哈哈哈哈哈!能改變世界的力量?就你,和那個【時】一起?幫助『迷途之人』?咳哈哈哈哈哈!——你真的是個真的傻瓜啊」
正如她所說,她像是在看蠢得無可救藥的傻瓜。但是,對著哂笑著的導師,梅諾問道:
「那對導師來說,又是為何而殺人呢?」
「我嗎?」
如果之後梅諾贏了,就沒有再問的機會了。
輸了的話,導師也會把梅諾殺死吧。梅諾想要幫助的燈裡也成為人災暴走,幫助自己的茉茉也會被殺死。所以梅諾為了不留下遺憾,向自己將要殺死的對手,問了這個直觸心靈的問題。
「很簡單。有人讓我去殺人而已」
導師說出的回答非常簡單。
因命令而殺人。成為了處刑人的神官,幾乎都會如此作答。
「真沒想到,我啊,殺人從來都不是依照自己的想法」
當然也不會是因仇恨而殺人,也不是在正義感驅使下揮動刀刃。因服從命令而殺人的她,只是一個社會機器的齒輪而已。
「就按照教導殺人。按照他人的命令殺人。遵循著制定下的規則殺人。我殺人既不高尚,也無目的,亦無意義,不顧恨意或憎惡,沒有回報或稱讚。甚至在殺死友人的時候,也是如此。我因為她是禁忌所以殺死了她。我就僅此而已」
她不論何時,都是在以處刑人的身份完成任務。
並不是因自身堅定的意志成為處刑人,而僅僅遵照處刑人應有的行為而殺人。
她每殺死一個人,就在處刑人之路上更進一步,作為處刑人到達這條道路盡頭的正是導師『陽炎』。
「沒有罪惡感,也不會絕望。無論殺死誰,我依舊不會改變。我從第一次殺人以來,我依舊是我。知道嗎,梅諾。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如此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就是證明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天罰」
梅諾能夠理解她的想法。
梅諾想起了過去的教誨。沒有救贖,亦無正義;不會得到報償,不會得到稱讚;不會得到憐惜,被憎惡被仇恨,也要殺死禁忌,傳說的處刑人『陽炎』——只有被人拋棄這點還未完成。
這一點雖然教給了梅諾,但是是『陽炎』並沒有實踐。
在話語中,有著導師的願望。
「我是這樣的惡人」
導師清楚自己是惡人。所以導師培養了梅諾。
她所追求的是懲罰。她並不是想去死。她等待的是,自己用盡一切的方法,竭盡全力去掙扎抵抗,即便如此都無法逃離的懲罰。
作為處刑人,卻沒能被人拋棄的導師『陽炎』,想被像自己鏡像一樣的人殺死。
理解了導師的追求後,梅諾打消了自己的躊躇。
「導師。為了讓『迷途之人』不再來到這個世界上,需要付出多大的犧牲呢」
「違背『主』,殺死【使徒】」
她沒有猶豫,立即回答了。導師一定是在很久以前找到了改變世界的答案,但是卻一直無法實施。
因為,她是一名處刑人。
無論是她的靈魂、精神、肉體中,都不具備拯救世界的職能啊。
「這樣的話,世界自然就會改變了。我甚至殺不死任何一個【使徒】呢」
那麼,前方的路就由梅諾來走。這一決心不必用言語也能傳達到吧。
「梅諾。你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處刑人了」
「明白」
「那是因為,你在與時任·燈裡共度的時間中得到了幸福,然後一切隨之毀滅,再重組而成了」
「是的」
「所以,做好覺悟吧」
導師左手所持的教典發散發出了導力光。這在此之前從未使用過的武器,現在開始,將要發揮真正的價值。
「現在,要是不殺死我,死的就是你」
梅諾一言不發,伸出握著短劍的右手,筆直地向前指著對方。
『導力:連接——紋章——發動【導絲】』。
隨著紋章啟動而生成的導力之絲,被吹來的風揚起,在空中畫出螺旋。
在這條必須跨越的道路上,梅諾不會再像之前一樣猶豫不前。
「看招」
「來吧」
在這梅諾幼年時,曾決心成為導師的約束之地。
戰鬥開始了,為了推翻那句幼稚的話——『我想成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