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波的去處
第二卷 第九話 波的去處 當我拜訪神崎老師時,她說「換個地方談吧」,我們前往茶道社的茶室。
老師沒有像平常一樣沖泡抹茶,而是開始準備泡煎茶。
她準備了兩人份的茶壺、茶葉筒和茶杯。
明明只是這樣,那依舊端正的姿勢和優美的舉止讓我看得入迷。
我也保持正座,等待水燒開。
「我們有時間喝茶嗎?」
「我會在第五堂課以前談完。在最糟的情況下,下一堂課是二年A班的課,即使遲到一會兒也……」
「自己擔任班導的班級就方便通融呢。」
「別說戲言了,既然有事找我商量,請全部說出來。」
老師催促著我,她的神情沒有改變,手邊流暢的動作也沒有任何凝滯。
「……有學妹向我告白,我拒絕了她。」
老師正要把茶葉放進茶壺的手頓住了。
「──你說什麼?」
我毫無隱瞞地表明瞭與紗夕之間一連串的事情。
老師一邊泡煎茶一邊默默聆聽。然後說了一句話。
「瀨名同學迎來了空前的桃花期。」
神崎老師很倒胃口。
「不,我要商量的事不是關於我,而是關於那位學妹。」
我嚴肅的態度,讓老師立刻恢復凜然的表情。
「告訴我吧。」
她這麼說著,遞出茶杯。
「她是一年級的幸波紗夕。老師知道她嗎?」
「這麼說來,參加茶道社體驗入社活動的學生中,是有人叫這個名字。」
「你也知道,是她散播了夜華在外過夜的傳聞嗎?」
「是那位幸波同學自己說的嗎?」
「是的。今天早上,她本人告訴了我。」
那就無可奈何了,老師嘆了口氣。
「這不是為了瀨名同學與有坂同學。」拋出這句前言後,老師開始訴說。
「我個人調查了在外過夜傳聞的出處。我剛好才問完了全體茶道社社員。」
「全體社員嗎……?真是辛苦了。」
老師絲毫沒流露出那種跡象,我感到很驚訝。
永聖高級中學的茶道社在文化類社團中也是規模最大的。我聽說每個年級都有十名以上的社員。在短短兩週左右的時間裡把全體社員問一遍,是一件極其費力的工作。
教師這個職業本來就十分忙碌。
沒想到她除了擔任社團活動的顧問之外,還特地花時間做了這種事。
我對不辭辛勞的神崎老師深感敬意。
「如果傳聞的出處是茶道社,那是嚴重損害社團品格的行為,我作為顧問斷不能容。」
「那麼,老師查出了最早散播傳聞的人吧?」
「我向社員們一一確認過是從誰那裡聽到傳聞的。我追溯這個傳話遊戲,結果發現所有社員都是清白的。」
「你說社員是清白的,代表那個人不是社員。」
「有坂同學被人在車站前看見的星期六,從早上開始有茶道社的活動。我將社員們聽到傳聞的對象依序追溯回去,找到了前來體驗入社的一年級學生。那就是幸波紗夕同學。」
神崎老師的調查,與紗夕的自白相符。
我逃避現實的願望,被老師腳踏實地的調查澈底粉碎。
「你很受打擊嗎?」老師對陷入沉默的我開口。
「……你要怎麼做?」
「怎麼做是指什麼意思?」
「那個,你對幸波紗夕會做什麼處置?」
「我什麼也不會做。」
老師明確地說道。
不知不覺間垂下頭的我猛然抬起頭。
「聽好了,瀨名同學。有坂同學根本沒有在外過夜──把事情引導成這樣的人正是你,還有我。或者說,希墨同學你想要報復犯人?」
「不是的。我並不期望那種事!」
我探出身子,對老師訴說。
「既然已經定論為空穴來風,事到如今我無意把事情鬧大。某人發出的什麼情侶宣言,本來就讓我非常慌張了。」
老師果然對於前幾天的那件事很生氣。
「很抱歉。」
我只能低頭認錯。
「雖說是親近的學妹,但你居然袒護犯人,瀨名同學果然溫柔呢。」
「追根究柢起來,是我不好。」
「……根據我所聽到的,幸波同學與其說是到處宣揚,更像是忍不住脫口而出。周遭的學生們聽到後覺得好玩,將消息傳播開來,就是這次的真相吧。傳聞的擴散未必是幸波同學的本意。我這樣覺得。」
老師的話讓我明白了紗夕在屋頂上做出這種不合性格的暴露的真正意思。
「所以,她才做出那一點也很不像她的舉動嗎?」
紗夕是個好孩子。一點都不適合演戲裝壞人。
故意傷人時,她甚至當場就難掩後悔之色。
那是突然發作的行為,或者是想藉此來懲罰自己?
至少,我實在不認為那是幸波紗夕真正期望的結局。
「這有給你什麼提示嗎?」
「我的想法有那麼寫在臉上嗎?」
我不禁摸摸臉頰。
「察覺學生的變化是教師的工作。」
真是的,看來瞞不過我們的班導啊。
「老師,一度破裂的關係還能修復嗎?」
「若對方不希望修復,會相當困難吧。」
老師的建議始終客觀。
我現在對此很感激。
「我自己也清楚,至少想跟沒辦法回應其好感的對象重修舊好這種想法很自私。不過……」
「修復一度留下禍根的關係難度非比尋常。特別是涉及戀愛時更是如此。」
「說得、有理……」
我和紗夕在今天早上的屋頂上結束了彼此間的情誼,這確然無疑。
「果決割捨也是成年人的禮儀。很遺憾的是,人生太過短暫,無法將時間與感情花費在沒有希望的事情上。」
那近似於對已結束的戀情抱著留戀。
近似於追逐無法實現的夢想。
等同於盲目相信得不到回報的愛。
──人類是想去相信不存在之物的生物。
在這個前提上,神崎老師這麼問道:
「只是,就像幸波同學很瞭解你,你應該也很瞭解幸波同學。真正的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內心深處期望著什麼?」
「咦?」
「時間無法倒流,但感情並非不可逆。友情轉變為愛情,再度變回友情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
「那種只對自己有利的事……」
「那麼,瀨名同學為什麼不肯放棄?」
老師意在言外地深入挖掘我執著於幸波紗夕的理由。
「因為我是個無法割捨的小鬼頭。」
「請別鬧彆扭。你比自己所想的更加成熟,能夠對於無計可施的事情斷念。你的執著並非只是出於罪惡感,而是因為看出了關係還有修復的可能性吧……那不就是平常對任何事都不放棄的你嗎?」
儘管如此,老師最後鼓勵了我。
就此割捨變回陌生人很簡單。
即使在學校裡看到她也假裝沒發現,即使擦肩而過也不找她說話。
但是,我不喜歡像那樣客氣疏遠。
如果紗夕後悔散佈了傳聞,我還有話應該要對她說。
「我還以為老師會制止我。」
「如果瀨名同學是會老實聽話的學生,我不知會有多麼輕鬆啊。」
「那麼找我當班長是老師的失誤嘍。」
「怎麼可能,是我自己選擇的。你的活躍表現足以讓我費事。以後也請繼續加油。」
「你又要狠狠使喚我了嗎?」
「倒不如說,重頭戲從現在才開始。秋天的運動會與校慶都請你穩當處理了。」
「我無意增加麻煩啊。」
「你還敢說。」
老師託著臉頰,彷佛在對未來感到憂心。
「我是受到信賴,還是受到擔憂啊?」
「兩者都是,瀨名同學。」
我總算喝了一口老師為我泡的煎茶。
「啊。真好喝。」
「因為我用了好茶葉。」
「對不起,讓你費心了。」
「看到你那樣表情凝重地來到教師辦公室,為了慎重起見,我自然會想換個地點。」
「能得到異性緣很好的老師給予建議,太好了。」
告訴神崎老師後,我覺得胸口的硬塊消除了。感覺終於能變回平常的自己。
「……為什麼以我的異性緣很好為前提?」
「不是這樣嗎?」
「我沒有進入過那種狀況,所以不清楚。」
「咦咦。老師的追求者一定是絡繹不絕吧?」
我認為神崎老師絕對是在裝傻。
容貌美麗到當老師太過可惜的女性,不可能沒有一、兩段戀愛插曲。
「比方說大學時代呢?像是被找去參加聯誼啦,受到男性邀約啦。」
不管怎麼想,有像神崎紫鶴這樣的女性在,周遭的人不可能會放著不管。
「剛入學的時候班上的女生經常會找我參加,但不知不覺間就不再找我了。『只要紫鶴在場,聯誼會就變成女生聚會。』她們一臉想哭地這麼說……因為她們的態度太過迫切,我總覺得歉疚。」
啊~如果老師在場,男性全都會被她吸引走,所以才不找她。
「你是以什麼樣的洗煉應答來抓住男人心的?」
「沒抓住啊。我只是回答了被問到的問題而已。」
神崎老師抵著下巴,一副莫名所以的模樣。
「那打工或社團方面呢?」
「父母禁止我打工。我以前參加日本舞社團,但同性朋友總是圍繞在我身邊,說『你不可以被奇怪的男人騙了』。」
「被視為天然紀念物受到保護嗎?我也有點理解那些朋友的心情就是了。」
我對於老師的朋友們深有同感。
「為什麼?」
「她們是擔心重要的朋友被壞男人的花言巧語所騙啊。」
神崎老師捉摸不定的特質,依觀點而定,也可以解讀為不諳世事。
未必不會有壞男人對此趁虛而入。
「我的朋友都是些保護過度的人。」
「大學畢業以後呢?」
「我剛畢業就在永聖高級中學任教職,每天都很忙碌。」
「咦,那成為社會人後的新邂逅之類的呢……?」
「沒有。這怎麼了嗎?」
嗯?真奇怪。我總覺得不對勁,這位美麗的美女老師,雖然曾受到很多人追求,卻連一次也還沒提到具體的交往經歷。
「老師現在有對象嗎?」
「沒有。」
「至今為止呢?」
「……沒有。」
神崎老師像要掩飾般地撇開頭。
「老師。」
「什麼事?」
「只要我發問,你還滿願意回答的耶。」
「──!瀨名同學?」
我意想不到地知道了班導的戀愛經驗很少。
這個事實讓我不禁心跳加速。
老師的朋友會保護她也是當然的。她明明看起來很可靠,卻有太多可趁之機了。
像這種最上等的女性不設防地應答,光是這樣就會令男性們誤以為自己也有機會吧。
我窺見了無法從拘謹的教師模式想像到的,神崎老師不知世事的真實面貌。
雖然仍舊沒表現在臉上,我察覺老師正感到難為情。
「我覺得竭盡全力投入工作很好喔,老師。」
我在觸怒她之前幫腔。感覺老師平常會以冷冷的語氣斥責我,現在卻不知為何陷入沉默。
沉默籠罩茶室。
咦,這種感覺是什麼……總覺得連我都開始難為情了。意外的落差使我感到困惑,連一句玩笑話都想不出來。現場的氣氛變得讓人害羞,本來沒有特別意識到的,在茶室裡兩人獨處的狀況,現在帶來奇妙的緊張感。
我為什麼會那麼慌張?
「──請別取笑老師。你就是像這樣對有坂同學調情的嗎?」
先開口的人是神崎老師。
「不是的!我只是作為一名受教的學生,用言語表達出尊敬而已。」
「跟瀨名同學交談就變得容易嘴快,很傷腦筋。」
神崎老師用和平常一樣的態度繼續對話。
「那只是老師太弱了吧?」
「瀨名同學。」
她像是厭煩了我的玩笑,予以斥責。
「可是,老師。你面對學生都表現成這樣了,請你真的要小心壞男人。」
「唉。我竟然被學生擔心,真是沒出息到極點。」
「我是認真地在說。因為老師若是傷心,我也會傷心的。」
正因為信任神崎老師,我才會在意。
我希望為學生著想的班導師也過得幸福。
「……你就是這種地方不好喔。」
「我不也毫無隱瞞地解釋了情況嗎?就當作是彼此彼此。」
「在學生與老師之間說什麼彼此彼此啊。」老師當成耳邊風。
「總之,我掌握情況了。只是,以後你最好避免和女生密會。如果再引發問題,那可受不了。」
「和老師在這裡相處也算在內嗎?」
「別把我也捲入你的桃花期裡!」
「告退了!」
我沐浴在神崎老師帶著殺氣的視線中,一口氣喝完煎茶,離開茶室。
時間距離第五節課開始正好還有五分鐘整。
商談在來得及上課的時限內結束了。
◇◇◇
一年級生上完第五節課後,今天就結束了。
幸波紗夕沉鬱的心情沒有好轉,回過神時已來到放學時間。
悲傷、憤怒及後悔等種種感情激烈地盤旋著。
心就像斷線的風箏,沒有目的地地飄在空中,到現在還不確定該如何降落。
不,等待著的不是降落而是墜落吧。
一旦落下就會四分五裂,再也無法恢復原狀。
──切斷聯繫的人是自己。
拒絕告白時,瀨名希墨的表情看來非常難受。
在揭露傳佈謠言一事時,他十分受傷。
──反正是無法實現的戀情。比起悲慘的拖下去,不如澈底破壞掉。
她本來這麼打算的。
然而,那個濫好人學長卻還說那是謊話,堅決不肯相信。
是自己背叛了試圖相信自己的他。
如果沒在那個星期六早晨看到他們兩人手牽手走在路上,說不定就能坦率地失戀。
與他住得近從未如此適得其反過。
然而,她無法忘記烙印在眼中的景象。
她無法接受那個事實,注意到的時候,想法已化為言語說出口。
回過神時已經太遲了。
她忘不了周遭眾人聽到的那一瞬間露出的表情。
大家臉上閃爍著天真與八卦的好奇心。傳聞轉眼間便散播開來。
自己粗心大意的一句話在週末過後傳遍全校,她害怕起來。
如果被發現自己是傳聞的來源,就會招來他的厭惡。她這麼想著,放棄加入本來感興趣的茶道社。
一方面出於罪惡感責怪自己,心中一角又希望他們兩人分手。
她本來這麼期待。
結果,他們公開了交往關係。
紗夕意識到,自己再也贏不了了。
像那樣的戀情,一定就是命中註定的戀情吧。
無論遇到任何障礙都會克服,在每次經歷中加強羈絆。
與自己的戀情正好相反。
幸波紗夕鼓不起勇氣,一再錯過時機,卻還無法完全死心,最後則沒有趕上。
用希望由男生告白來歸咎於對方。
到底是誰決定,女生必須保持等待的姿態呢。
既然喜歡就表達出喜歡。
做不到這麼簡單的事情,過去的自己真是可恨。
就算後悔如果更早付諸行動有多好,也太遲了。
到最後還傷害了心上人,反過頭怨恨也該有個限度。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逃也似地衝出教室,想盡快離開學校。
她走下樓梯,換好鞋子。走到外面,靠近校門。
「啊,找到了。」
這時,穿著制服的有坂夜華從另一頭走了過來。
「時機有趕上,太好了。」
「……夜學姊為什麼會從外面過來?」
紗夕並不知道今天夜華缺席。
面對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情敵,混亂終於達到了極點。
「因為回程班機延誤,我本來打算請假……卻有了必須來一趟的理由。」
「但現在已經是第六節課了。」
「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去上課。」
一頭長髮颯爽地飄揚,夜華與紗夕並肩而立。
「要不要談談?」
「可是……」
心虛在心中盤旋,她很想馬上逃走。
不過,她也同等地想跟對方談談看。
就像顧及紗夕迷惘的心情,夜華牽起她的手。
「走吧。」
兩人走向位於校舍之間的中庭。
「有什麼想喝的飲料嗎?」
「那麼,我想喝熱奶茶。」
夜華在旁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自己與紗夕的飲料。
兩人一起坐在可以眺望中庭的長椅上。
「來。」
「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紗夕戰戰兢兢地自夜華手中接過寶特瓶。
雖然在夜華帶領下一起過來了,紗夕坐在長椅上回過神。
這個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在回家路上突然被有坂夜華抓住,兩人單獨談話。
冷靜地想想,這是相當異常的情況。
以不愛交際著名的有坂夜華在校內跟某個人在一起,而且那個對象還是自己。
光是待在全校第一知名人物夜華身邊,經過中庭的學生們就看過來,想知道是什麼事。
「夜學姊,你愛喝番茄汁嗎?」
夜華喝的是罐裝番茄汁。
為了填補沉默,紗夕總之將看到的東西當成話題。
「我想補充攝取不足的蔬菜量。」
夜華靜靜地仰頭喝飲料。
帶著長途飛行的疲備,她散發的氣息比平常更加倦怠。
「你很注意美容呢。」
「因為旅行時吃太多了。」夜華摸摸沒有特別粗的腰圍。
「咦~可是夜學姊不是很瘦嗎?」
當紗夕說出不會引起反感的回應──
「……跟我交談,果然會緊張嗎?」
夜華把罐子放在一邊,神情認真地問。
「因為之前去唱歌時,我們也只講過幾句話呀。」
「我無意要壓迫你就是了。」
「叫我在夜學姊面前別緊張,才是強人所難。」
「你明明不必那麼警惕的。」
雖然夜華以她的方式給予關心,但現在的紗夕不可能做得到。
夜華知道今天早上她與希墨之間一連串的互動嗎?是不是要為了那件事來對自己抱怨什麼?她背上冒著冷汗,腦袋亂成一團。
紗夕為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耗損精神,試圖試探夜華的真意。
「喝奶茶吧?會冷掉的。」
「好的!我這就喝!」
受到催促,紗夕終於把寶特瓶湊到嘴邊。
奶茶溫和的甜蜜滋味擴散開來,她感到緊張稍微鬆弛下來。
「別這樣渾身僵硬,你比之前去KTV時還要緊繃耶?」
平常很少跟同學交談的夜華,和希墨之外的人說話時大都是這種樣子。
儘管如此,實在太僵硬不自然的紗夕令她感到困惑。
明明是還算見過面的對象,發現自己會給別人造成如此大的壓力,她有些受打擊。
她們彼此太過體諒對方,導致對話中斷。
五月的下午,兩名少女沉默地坐在中庭的長椅上。
中央的花圃盛開著粉蝶花與鬱金香等春季花卉,賞心悅目。
「──那個,夜學姊!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紗夕忍受不了沉默,直截了當地問。
無論是謾罵或斥責,她都有所覺悟。在這裡的女性有那個權利。
而且,自己對有坂夜華的男人做出了遭到責怪也無可奈何的行為。
紗夕咬緊嘴唇,靜靜等待夜華的回答。
「不,因為碰巧遇到紗夕,我心想和你聊天或許可以拉近關係。」
「這也太純真了吧?」
太過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紗夕忍不住拉高嗓門。
這個獨一無二的美少女連心靈都很美麗嗎?紗夕被擊沉了。她癱倒在長椅的靠背上,手不小心碰到夜華的番茄汁,番茄汁灑了出來。
「啊啊啊啊?對、對不起!有沒有濺到制服?有沒有弄髒?」
「沒有噴到,不要緊。」
「我馬上去買一罐新的回來!」
紅色的水窪在地面漫開。
臉色大變的紗夕慌忙站起身。
「──吶,紗夕。你對希墨告白了嗎?」
突然被直指核心,紗夕就像被釘在原地般僵住不動。
然後她認命地卸下身體的力道,再度坐回長椅上。
「你知道這件事?」
「只是瞎猜而已。」
「完全正確。」
紗夕自暴自棄地承認。
「好耶。」
「這是高興的時候嗎?」
夜華太過平淡的態度,讓紗夕放下了戒心又嚇得愣住。
「嗯~當別人將自己的心聲說出來,感覺不是會變輕鬆嗎?就會覺得,啊,我對這個人無法隱瞞。這是日向花教我的,如果你感到不快,那我什麼也不會問就是了。」
當夜華衝動地對希墨提出分手時,是宮內日向花拯救了鑽牛角尖的夜華。她是即使喜歡上同一個人,依然激勵了她的恩人。
夜華也希望能像那樣成為他人的助力。
「……那麼我可以向你懺悔嗎?」
「說得真誇張。」
「請聽我說。」
紗夕下定決心告訴她。
「是我散佈了夜學姊你在外過夜的傳聞。」
「嗯,那件事我知情。」
「……咦?」
這次她真的無法理解了。
有坂夜華的確說了「我知情」。
「因為討厭被別人盯著看,我對他人的視線很敏感。」
「你、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那個星期六的早上,希墨在車站為我送別的時候。」
「那不是從一開始就發現了嗎?」
「我感覺到,啊~有人猛盯著我看。不過,當時因為跟希墨在一起心情飄飄然,我難得地並不介意。」
「愛的力量真偉大呢。」
紗夕忍不住呻吟。
「第二次是走出學生指導室的時候。我感覺到走廊上投射來有印象的視線。雖然當時我沒回想起來,是在何時感受過那股視線。」
「的確,我當時在偷偷等待希學長。」
紗夕沒想到自己在那個時候就被發現了。
「去KTV見到你後,我才知道那道視線的主人是你。」
「我那麼明顯嗎?」
「因為你對我流露出的怨恨,就像對希墨流露出的喜歡一樣多。」
夜華回想起來,不禁笑了。
「夜學姊你太敏感了。」
想到有坂夜華的心思之細膩,她生活起來大概是非比尋常的艱難。
「你注視希墨的眼神和我一樣。所以我馬上就發現,這女孩喜歡他。」
「你看穿了我喜歡希學長與散佈謠言的事,還對我待在附近保持沉默……」
「因為,希墨也中意你。」
那句話更加刺痛了紗夕虛弱的心。
與為過去所困的紗夕不同,夜華只看著現在和未來。
「夜學姊有權利責怪我,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
「我對搜尋犯人不感興趣,而且這會使希墨痛苦。」
夜華不為所動。
她本來就對周遭不感興趣,將在她心中已經結束的事情舊事重提,只是增添麻煩。
只要不造成瀨名希墨的困擾就行了。
「你不生氣嗎?不怨恨嗎?我不是給你造成很大的麻煩嗎?依照情況而定,你們說不定會分手耶?」
「但是,希墨解決了問題。」
「────」
她實在太特別了。
這名由於罕見的美貌受到眾人關注的少女,僅靠對於所愛之人的信任就取得了內心的均衡。
她是認真的。
這不是隨處可見,將會作為青春的一頁告終的膚淺戀愛。
並非作夢或妄想,而是視為現實的愛情展望未來。
「而且,現在我覺得情侶宣言也不壞。」
夜華害羞地承認。
「對女孩子來說,得到心上人特殊對待的感覺很好。」
紗夕感覺到身體的緊繃正逐漸放鬆,附和的話語也變得輕快起來。
「果然是這樣吧!我一開始慌張地想著他在做什麼啊,不過他大概是透過向大家表明來保護我吧。」
「如果是無聊的獨佔欲當然免談,但以希學長的性格來說,我想這麼做需要很大的勇氣。」
「嗯。所以,我現在很高興。」
「夜學姊是認真地喜歡著希學長吧。」
「喜歡。」
看到那個有坂夜華露出戀愛中少女的表情,紗夕已經無意再爭奪下去。
這個美麗的人,無可質疑地愛著自己喜歡的男性。
她完全輸了。
紗夕終於能夠承認。
終於能夠結束這段漫長的單戀了。
從無法實現的愛情夢中醒來,紗夕的雙眼溢出大顆的淚珠。
「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彷佛用全身吶喊般嚎啕大哭,眼淚止不住地不斷流下。
不管發出多少叫聲,流下多少淚水,內心的痛楚都不肯消失。
她喜歡過他。
一直都喜歡他。
光是想著他就心情雀躍。為瑣碎的互動感到歡喜。覺得他每天早上守規矩地過來接自己很特別。早上兩人單獨走去學校時,想繞遠路多走一會兒。他在練習中不經意的鼓勵曾帶來救贖。比賽時即使疲累,也會因為他的加油聲打起精神。在放學路上順道逛街很快樂。很高興他認真地聽自己抱怨。裝作請他教功課,想與他相處一會兒。還有更多、更多、更多──
「我也想成為希學長特別的人。可是他的溫柔並不是只給我的特別對待……那與他對夜學姊展現的溫柔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嗯。」
「夜學姊明明是美人,人卻不錯。」
(插圖010)
紗夕一邊吸著鼻子,一邊連這種話都說了。
「因為我和你喜歡同一個人啊。」
「我可是趁著你出國旅行的空檔告白的學妹耶,一般來說會討厭吧。」
「因為我已經習慣希墨在我不在的地方被人告白了。」
夜華這麼抱怨,彷佛在說希墨受歡迎是無可奈何的。
「咦?被誰告白?」
「支倉同學和日向花。」
「連宮內學姊都?咦,不會吧!為什麼希學長能若無其事地舉辦那種唱歌聚會啊!是和夜學姊交往腦袋短路了嗎?還成立了瀨名會!」
這是什麼意思啊,夜華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明明被拒絕過,居然一起相處……」
聽到衝擊性的事實,她不禁止住淚水。
紗夕瞪大了通紅的雙眼,現在才知道參加那場唱歌聚會的成員有多麼特殊。
「所以呢,事到如今再多一個喜歡希墨的學妹我也不在意。」
「哇,是正宮的從容。」
「我才不從容呢。」
「但是看起來不像啊。」這並非諷刺,而是紗夕率直的感想。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是希墨,哪怕遭到背叛也無妨吧。」
夜華注視著遠處,說出這樣的話。
「……那是知道自己絕不會遭到背叛才說得出的台詞吧。」
看她這樣輕易地說出終極秀恩愛的話來,紗夕突然覺得之前企圖橫刀奪愛的自己很滑稽,只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