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卷 第二年 秋冬 第五章 要不要,和我約會呢?
小梵說道。
“欸?為什麼?”
我不由地反問。
課程結束後,我和和田在教室裡向大家徵求關於文化祭活動的意見,但話題毫無進展,只得解散。在回去的路上,偶然看見園藝部的小梵正在播撒不知是什麼花的種子。
“你在做什麼?”
我靠近她隨口問了一句,小梵像軍隊裡的下級士兵一樣伸直腰桿兒。
“啊!學長!您興苦了!我在播兔耳花的種子!”(譯註:シクラメン:仙客來,兔耳花,俗稱蘿蔔海棠。此處根據前作譯為“兔耳花”)
她還是老樣子,一緊張說話就容易發音不準。
“是嘛。你之前不是種過麼?”
我想起小梵以前說過兔耳花的事,這麼一問,小梵卻像蔫了似地耷拉下肩膀。
“是種過。但它們不耐熱,都枯萎了……”
“是麼。好嬌弱呢。”
“是呢……我是聽過這種花很嬌弱,沒想到比想象中的還……”
小梵像是勞人費心的小孩子在鬧脾氣,感覺很是有趣,是因為她的外表本就很像小孩子吧。
“是嘛,加油哦。”
“學長。”
本以為聊天就此結束,小梵卻叫住了我。
“那個,週六,你有空嗎?”
她問道。
“有空,怎麼了?”
我如此回答,然後,
“要不要,和我約會呢?”
她說出了這句話。老實說,因為太過突然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欸?為什麼?”
所以啊,我這糟糕的回答也是沒辦法的吧。我這反應讓小梵慌了手腳,她連忙向我低頭認錯。
“對,對補起!這麼突然!”
“啊,沒什麼……欸?啥?約會?和我?”
“是的。可以的話……不行嗎?”
說什麼可以不可以,反倒是你願意嗎。我這邊的話……
“不,也不是不行……約會嗎?小梵?和我?”
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了?這就是所謂的桃花運時期麼?原因又是什麼呢,連我自己也不清楚。還是我自作多情了?小梵她們之間說的“約會”只是“一起去玩兒吧”的那種意思呢?
“對。學長和我,去約會。”
我有部電影想去看呢。小梵又說。我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接受了她的邀請。反正也沒有非拒絕不可的理由。
總之先對學校的人保密吧。
小梵說道。就這樣,我們約好週六在紙屋町見面。直到見面當天我還雲裡霧裡的,但在約定地點見到元氣滿滿的小梵後,不知為何就懶得去在意那些小事了。
“呀,約會啊!這真的是約會呢!”
小梵歡欣雀躍地說著,我們正走在去電影院的路上。之前我就在想,這女孩有些奇怪呢,雖說不及廣美小姐。難道說我的體質容易被奇怪的女性喜歡上?
想到這裡,不不,小梵是不是真的對我抱有好感還不清楚呢。別得意忘形啊笨蛋。我暗暗告誡自己。
“話說,你想看的電影是什麼?”
我便走邊問,小梵將電影名告訴了我,但我並沒有聽說過。本來我就不看電視也不怎麼上網,流行的消息也知道不了多少。
“那個……總之,聽說是和尚的戀愛故事……”
小梵特意將故事概要告訴我,但老實說,感覺沒什麼吸引我的地方,這下難辦了。
“和尚……”
“這個,因為我的老家是寺院……想著能不能參考一下……”
這麼說來,好像是聽誰說過,從“梵(soyogi)”這個姓氏來看,小梵應該不是一般人,原來是這麼回事。(譯註:小梵的姓氏讀作“soyogi”為“梵”字的訓讀,平常主角等人稱呼的“小梵”原文中寫作“ボン(bon)ちゃん”,“bon”為“梵”字的音讀)
“但我一個人看的話感覺很不好……可能會被別人認為我是和尚萌。硬要說的話,我反倒是看膩了和尚了……”(五月:“坊主萌え”這詞有標準點兒的譯法的話望各位大佬告知,求求了)
“和尚萌”這詞對我來說實在太過新奇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是什麼類別啊?這詞是普普通通本就存在?還是小梵自己造的?搞不懂。
“是,是嘛……”
我勉勉強強地回答。
走到電影院,這部電影好像沒什麼人氣,我們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座位。或許碰面的時間是小梵按照電影的上映時間定下的吧,我們沒怎麼等,買飲料的工夫就到了開幕時間,我們坐到了座位上。
“要是沒意思的話,抱歉了……”
剛坐下,小梵就說道。然後還沒等我開口,她接著說:
“倒不如說,肯定很無聊。熬不過的話請儘管睡吧,我不會生氣的。”
她還真是消極。我邊想邊說:
“沒關係,我看電影的時候沒睡過。”
這話並非謊言。特意跑去電影院看電影還睡覺,對我來說無論電影無聊到什麼程度都不可能。
在我思考這些的時候,電影序幕開始了,我們就此不再交談。
等到正片開始之後,說實在的,我大受震撼,中途我還真犯困了。
影片一開場,一股爛片的氣息撲面而來。出演的也淨是些沒見過的演員,演技還慘不忍睹。這片子爛到讓我懷疑起了人類的良知:他們竟然讓這種破片出現在世上。
我不著痕跡地偷瞄了小梵一眼,她直到剛在那笑容滿面的樣子已然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以一副嚴峻的表情繼續鑑賞著電影。不久她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嚴峻的面孔上擠出一絲微笑,向我這邊靠來。
“比想象中的還要無聊。”
小聲說完這句話後,她便將注意力轉回電影上。
說實話,我是真的想睡覺,真的。但我總得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起責任來,單為這個我一邊拼了老命地同睡意作鬥爭,一邊看電影。
電影概括一下,講的是寺院的繼承人和喜歡他的女人之間故事,是一部輕喜劇。內容是寺院一方的這家人因為太過重視身為繼承人的男主人公,所以一直在女方這邊身上挑刺。要當寺院家的媳婦可真是不容易啊,我的感想就只有這些。
看電影的時候,我會看完演職人員表。
也有不少電影在演職人員表播完之後有片尾彩蛋,不過就算沒有,感覺看到最後也算是禮儀。以前和母親去看老爸寫的劇本拍成的電影時。
“等會兒會有你爸爸的名字,再坐一下。”
感覺我這個習慣也和這句話有些關係。
但是,演職人員表剛開始放,我和小梵就不約而同地同時起身,然後察覺到這點的我們相視而笑。
之後我們去了家咖啡店歇腳。
“真的,對不起……”
點完單後,小梵摸著水杯說道,神情有些落寞。
“我本以為,沒準兒會好一些……”
“沒事,不用在意。嗯。逛這一圈,還挺有意思的。”
我喝了口水。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實際上除了痛苦之外沒有別的感覺,畢竟劇本寫得實在太爛了。女人一直被男方的家人折磨,男人卻不去阻止。
你啊,那種男人到底哪裡好了?看的時候我就只想著這個。
那男人也是,口口聲聲說愛著女人,但他既不阻止家人的暴行,也不說些“我不做和尚了”之類的話。
等服務員為我們端上咖啡後,小梵往裡面放了兩顆方糖,邊拿起湯匙攪拌邊低著頭嘀咕:
“我本來還期待他們兩個能私奔呢……”
“是啊。那樣也許會更有趣。”
我點了點頭,看來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小梵繼續攪拌著咖啡,再次開口說道:
“我有未婚夫了。”
“欸?”
我下意識地抬高了聲調,小梵眼神朝上看著我,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和小梵平常時的開朗笑容不同,有種妖豔的感覺。
小梵拿起杯子,嘆息一聲後,喝了口咖啡。我也喝著咖啡等她的下文。
“我是獨生女……所以,將來是要繼承寺院的。父母也都是獨生子女,也沒有別的親戚。”
小梵淡然地講述起這些事。我時不時地喝口咖啡,沉默地傾聽著。
“這麼一來,有兩個辦法。要麼我出家為尼當住持,要麼招個女婿收為養子讓他當住持……前不久,父親提出要收女婿作養子。”
她這番話語我完全無法理解。她話語中的含義我還是知道的,但讓我驚訝的是沒想到那樣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那個人,要成為你的未婚夫麼?”
小梵點了點頭。
“好像是與父親相識的住持家的兒子。因為是次子無法繼承寺院,所以在找像我這樣的……”
“是,這樣啊……真讓人吃驚呢……”
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同情她,拼盡全力也只能說出這種感想。小梵低下頭,又往咖啡裡放了一塊放糖,接著開始攪拌。
“聽說那個人,已經三十歲了。”
“啊?”
我又抬高聲音發出驚歎。小梵看著我,強顏歡笑起來。
“很好笑吧。”
雖然她嘴上這麼說,但她那笑容深處,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那個……小梵你,願意接受?”
對於我的問題,小梵像是故意眉頭緊鎖地說:
“怎麼可能願意啊!”
說完,她又低下頭落寞地嘀咕:
“但是,守護寺院是我作為子女的職責……”
我的老家被沒有需要繼承的生意,所以我無法設身處地地體會小梵現在的心情。不過,先不說像蔬菜店,文具店或是書店這樣的生意,小梵的老家是寺院。那種不得不維持下去的感覺確實比其他生意更強。感覺這和那些傳統藝術更為相近。
“所以我才想,也許能在電影裡,看到兩個人一起拋棄寺院遠走高飛的故事……”
小梵說著嘆了口氣。我們一起看的電影裡,結局是女主角最終被寺院接受,成功成為了和尚的妻子。這毫無起伏的結局,老實說看得我險些從座位上摔下來。沒想到小梵對這部電影抱有那樣的期待。
“你和……那個未婚夫,見過面嗎?”
小梵來回搖頭。
“還沒有。再過不久,該說是相親呢,總之要見個面……”
見面之前就先定下了結婚對象,這還真是可怕。就算是相親走的過程也比這個多吧。
“不過,我倒是看過他的照片……”
小梵說都說了,我不由得有些在意起來。
“怎麼樣?”
我終究還是問了。小梵又皺起眉頭,說道:
“老實說,無法接受!就是那種感覺!”
雖然事不關己,但我還是同情她。未婚夫。而且還是個大叔。小梵現在也才十六七歲吧,比她大了不止一輪。
剛想到這,我忽然注意到我和廣美小姐的年齡差也差不多是這樣。在我開來,廣美小姐並非無法接受。女性尚可接受,如果對方是男性,就算對方三十歲左右,好像也不是不行。
“……是他長相不合你意嗎?”
小梵僵了一下,扭扭捏捏地又開始攪拌起咖啡了。(五月:折磨咖啡了屬於是)
“不……這,那個,我覺得不好哦……?以貌取人,怎麼可以……我從小就被這麼教育,從佛祖的教誨那方面來說也是……但是,怎麼說呢,拋開這些,從我個人方面來講的話,他的外表不在我能接受的範圍裡,呢……”
“是麼……那還真是不容易……”
但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有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麼。
“話說,學長。能讓我問個問題嗎?”
我正抱著胳膊思前想後,小梵忽然問道。
“嗯?什麼問題?”
“學長你,那個……對當和尚,沒有興趣嗎……?”
這還真是個了不得的發展方向啊。最近,我才開始考慮自己的志願問題,就算回顧我迄今為止的整個人生,也找不出哪怕一秒,我用來描繪自己將來成為和尚時的樣子。
“呃……沒有呢。想都沒想過。”
“我想也是……”
小梵失落地嘆了口氣。
“要不,別繼承了。寺院也乾脆改信別教算了?比如基督教什麼的。”
我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建議。小梵仍舊蔫兒在那裡。
“怎麼說那也……我的名字可是七施啊,意思是即使無錢無名,也能與人七施,是佛教用語。這樣的名字,改信其他宗教……有些不可能,對吧……”
小梵還是回答了我。雖然我說這話的時候沒怎麼認真。
“嗯——……那還不如你當尼姑好呢,對吧?”
“是呢,我也想最糟也就那樣了……但是父親和對方都很贊成婚約……再加上寺院間很重視這些橫向豎向間的關係,到時候他們說事到如今你們反而反悔了,可能會使關係變糟……”
“真難辦啊……”
這樣下去的話,小梵就要被嫁給外表無法讓她接受的三十歲和尚了。明明這麼惹人憐愛的女孩,放在哪裡都會被男人們眾星捧月地供著,怎麼偏偏是那種結婚對象啊。
想著想著,我忽然想起這樣的展開好像在哪部電影裡看過。
雖然記不清了,但好像是男人突然出現在婚禮會場,帶著女主角逃離情非得已的婚禮,這樣的故事。
我在意得不得了,給老爸發了封郵件。
“那個,有個老電影,最後的鏡頭裡男人在婚禮會場上把新娘帶走,那個電影的名字是什麼?”
沒有回覆,現在才剛過中午,估計是在睡覺吧。
不過,就算知道了那部電影的名字,也不一定能幫小梵想出什麼主意。
“怎麼了?”
是奇怪我為什麼忽然拿出手機吧,小梵朝我問道。
“沒什麼,抱歉,沒事。”
之後,我和小梵聊了聊文化祭。感覺再繼續談小梵的未婚夫的事,也只是讓她難過罷了。
小梵所在的園藝部似乎準備在文化祭做乾花,還有展示盆栽。
“那你們班準備做什麼?”
“還沒決定呢。學長的班級去年做了什麼呢?”
她這麼一問,我只能把女裝咖啡店這段板上釘釘的黑歷史說了出來。
“女,女裝……嗎?”
“老實說感覺弄得很噁心,差點兒就虧本了,只賺了五百日元。”
說著我將還剩不多的咖啡喝完,小梵不發一語地看了我一會兒。
“這個不錯呢。”
她忽然說道。
“感覺很有意思,下次商議的時候我提出來看看。”
“欸?提什麼?女裝嗎?”
“對。就算商量了也沒人提出做什麼好,所以……”
完了,真的完了。把這個當成意見提出是沒什麼,但是,不管怎麼說女裝咖啡店還是有些……要是這意見真的被採用了,那就成了是我們開了個不好的先例。
“等等,那個……還是好好考慮一下,的好?真的很噁心的哦?”
責任壓到了我頭上,我試著說服小梵,但她似乎是鐵了心。
“不。還不知道會不會被採用,總之我先提一下。”
“是,是嘛……”
別看這女孩長得小,還挺頑固的。我感覺自己無論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於是拿上發票。
“差不多,該走了呢。”
“好的。啊,我來付吧!”
我委婉地拒絕了她,將賬單結清。
“對,對不起……明明電影票的錢也是學長付的。”
“沒關係。我有在打工,還是有些錢的。”
我裝著樣子,其實我並非那麼闊綽。只是,不這麼說的話會讓小梵有多餘的顧慮。
之後我們走到有軌電車的車站。
“那個,學長。”
中途,我們在紅綠燈前停下腳步,小梵忽然叫了我一聲。
“嗯?”
我回頭看去,小梵低著頭說:
“那個,剛才的,未婚夫的事……能請你不要告訴別人嗎?”
確實,這是個不太想被別人觸及到的話題。
“嗯,我明白。”
“啊,但是,如果是學長信任的人,可以說的?也不是那麼……畢竟就算保密也沒什麼辦法。”
一瞬間,小梵的這番話語讓我想到了未來,我立刻搖了搖頭。
“不,沒事的。我也不會對別人提這件事。這樣吧,如果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到時候會聯繫你的,問你能不能告訴那個人。”
“好,好的。拜託您了。”
小梵似乎很過意不去,立刻向我低頭。
我們乘有軌電車到西廣島後,就在那裡分開了。
畢竟不能被別人看到呢。
分別之時,小梵不知為何有些開心地說道。我目送著小梵乘公交車離去後,一個人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途中,我稍微想了一下小梵那個未婚夫的事。
情非得已的婚姻。
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真的存在。從前是怎樣的,這不得而知,放到現在,我本以為那是電影或小說裡才會發生的事。
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想著想著,我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小梵結婚然後當上和尚的樣子,那無趣的模樣使我忍俊不禁。
就算我再怎麼為將來而迷茫,也不可能去當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