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與庭院露營
第一卷 新學期與庭院露營 ◎ 其一
今天是澤原高中的入學式。
原本一定是外公預定來參加吧。他剛剛好就是在回國之前去世的。
這場裝飾著花束的儀式,要是外公也能看到就好了。畢竟,更重要的是,在這裡能看見藍良風姿綽約的模樣。
在作為會場的體育館裡,摺疊椅井井有條地排列著,其中的一個摺疊椅上,能看到穿著新校服的、滿臉天真爛漫的藍良。我自然而然地將視線投向了她。藍良則是把臉朝向講台。在那個講台上,新生代表泉水流梨正在致辭。
緊接著,我把目光移到了家長的座位區域。鳴海小姐作為家長代理,替我出席了。對藍良來說,她一定是屈指可數的值得信賴的對象之一吧。
本來,應該是我坐在那個座位上……但既是父親也是教師的我,現在必須作為新生班主任坐在教職工的位置。
我成為了藍良的養父這件事已經被同事們知道了。但是,上層通知我,這件事一定得瞞著學生以及家長。
嘛,我之前就已經預想過了,所以並沒有感到很吃驚。我本就打算對外掩藏我和她的親子關係。但對內而言,我該怎樣行動才能好好地成為一個父親呢?這是一個重要的議題。
當時,在我與鳴海小姐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她給予了我這樣的建議。
「育人,也是育己。育兒這件事,指的可不僅僅只是父母養育孩子。它也包含了孩子能夠培育父母的意味。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是零歲的孩子,但此時的父母也不過只是零歲的父母。孩子與父母是共同成長的。見取老師,請一定不要忘記育己這個詞」
鳴海小姐說,「育人也是育己」這句話是從她的前輩那兒聽來的。前輩是指上一任退休了的那位保姆。
「我從前輩那裡學到了許多。怎麼樣與孩子接觸,怎麼樣引導孩子……說她是我的人生的老師也不過分」
也許,我和我的外公也是這樣的關係。
「見取老師。我不是想要您也成為藍良的人生導師。所謂家人,不應該是師徒那樣的上下關係,而是平等關係。但是,我希望您能幫助藍良找到她的人生導師。這個人生導師,換句話說也可以是指將來的夢想。我希望您能幫助藍良實現她的夢想」
我點了點頭。這種時候還不點頭的話,鳴海小姐肯定會反對我成為養父的吧。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入學式結束之後,在班會開始之前的這段休息時間,我向鳴海小姐打了聲招呼。
「鳴海小姐,謝謝你替我出席。藍良也一定會感到高興的」
「如果是感到高興,那我作為家長代理肯定是不合格的。父母要做得讓孩子嫌煩這個程度才差不多。特別是像藍良這麼大的孩子」
可能是這樣吧。孩子只有經歷了叛逆期才能得到成長。反過來,如果一個孩子沒有經歷叛逆期,那很可能是家庭出了問題。我也不知道這個說法是不是對的。
「那麼,見取老師,再見。不久之後,我還會去您家拜訪的」
鳴海小姐輕柔地向我行了一禮,便離去了。雖然之後還要舉行家長會,但她還有其他工作要做,所以我也沒法勉強她。畢竟真正的家長其實是我才對。
我會銘記於心的。鳴海小姐是為藍良著想,才會如此嚴格地品評著我這種人。
「我是這個班的班主任,見取櫻人。教的科目是地理和歷史。新的一年,請大家多多關照」
入學式之後的班會,得從作為班主任的我的自我介紹開始。這是因為,只有班主任身先士卒地將自己的情報公開了,並營造出一種輕鬆的氛圍,其他的新生在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才不會過於緊張。
「那麼,大家也同樣進行自我介紹吧。我會按照出席號碼按順序叫到你們的名字,你們回答一聲之後就站起來,並進行自我介紹」
只有一開始需要用到禮貌的措辭,之後普通地用口語和他們交流就行了。這樣,班上的緊張氛圍也可以得到進一步緩解吧。
順便一提,千葉縣的中小學的出席號碼大多是按照從四月開始的生日順序。據說,要是按照名字的五十音順的話,中途改姓的人會很不方便。但從高中開始卻又是按照五十音順。理由我也不太清楚。總之這些規律在千葉縣的學校還是司空見慣的。
「那麼,首先是泉水流梨」
泉水用響亮的聲音回答了我,並離開座位站起身來。她既是出席號碼第一名,也是入學考試的第一名,更是這屆新生中的才女。入學式時她致辭的模樣也是儀表堂堂。
我打算日後讓她當上這個班的班長。按照以往的評價來看,她應該是不會拒絕的吧。她不僅成績很好,生活態度等方面在評價上也都近乎是滿分,一定能出色地完成我交代的任務。這個班級也一定會很好地為她所團結吧。
也就是說,作為班主任的我會很輕鬆愉快。好耶。黑幕萬歲。
「我是泉水流梨。興趣是當一名筆記作家。感興趣的人請及時跟我說,我會將我的ID告訴你們的。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點個關注吧。今後也請多關照」
禮貌地進行了自我介紹以後,她又端雅地坐下身來。
……筆記作家是什麼?
我趕緊記了筆記。學生髮言的時候,如果讓我聽到感興趣的情報,我就會這麼做。這個自我介紹環節,不僅是為了讓同班同學們能夠互相瞭解,也是為了讓我從他們身上了解到更多文件裡無法解讀到的學生的特徵。
在那之後,學生們的自我介紹也繼續進行著。偶爾會有學生想要譁眾取寵,其中有冷場的,也有因為冷場反而顯得很搞笑的,總之班會就這麼順利地進展開來。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了。泉水正在看著我。
大部分的學生都是看向正在進行自我介紹的學生。即使有些人對別人的自我介紹不感興趣,也是低著頭,或是打著哈欠看向窗外。
然而,她卻始終只注視著我。自始至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什,什麼情況?怎麼讓人感到有點害怕……?
「我是星咲藍良」
於是,輪到藍良了。
教室裡嘈雜聲漸起。畢竟是外貌與普通日本人相差甚遠的美少女,可以理解。
連一直盯著我看的泉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對相貌出眾的藍良產生了興趣,都朝她投去了視線。
與小學和初中不同,高中對應的學區是很大的。不同地區有不同的環境,因此許多理所當然的概念以及價值觀也都會有所不同。會有各種各樣的學生也並不奇怪。事實上,在這個時代,白人以及黑人學生在日本上學並不少見。然而,剛進入學校的新生卻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為了不讓同學們對藍良產生偏見,我會仔細觀察的。
「我是無國籍者。也就是說,我並不屬於任何國家。但是,從懂事開始我就是在日本生活了。請多關照」
藍良的自我介紹相當簡單。她不帶一絲笑容,儼然不像是家裡那個調皮的小惡魔。也多虧於此,周圍的學生都安靜地聽著,沒有人發出類似揶揄的話。
藍良說過,她已經習慣了自己無法適應班級這個事實。正因如此,才能讓自己的自我介紹進行得如此安穩嗎?
學生全員的自我介紹結束後,我簡單地傳達了一些通知事項,便結束了班會。
「今天到此為止。明天開始正式上課,請各位做好準備」
起立,敬禮。
這聲號令本應是值日生的任務,但這周就暫且由我這個班主任來擔當。等到下週,大家都已習慣了這個班級,再開始值日生的安排。值日的順序和出席號碼是一致的,所以之後第一個值日的就是泉水。
班會之後,我注視著藍良的樣子。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能在班上多交幾個朋友。但是現在並沒有來找她聊天的同學。有幾個學生遠遠地注視著她,但也只是這樣。
可以理解。這份美貌,再加之剛剛表現出的冷酷氣場,使他們感到畏懼。再者,現在是入學的第一天,所以班級裡還沒有形成合適的氛圍。大家都不知道該怎樣和藍良打交道。
……要不由我來向藍良打招呼?不行,那也太不自然了。而且肯定會被周圍學生誤解我們之間的關係。
在我將要離開教室的時候,我與坐在座位上的藍良對視了。她嫣然而笑,也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我倒是希望你能在自我介紹的時候也露出這份笑容啊……
藍良從座位離開了。你不會打算跟我打招呼吧。
「見取老師」
突然,旁邊傳來了聲音。
「請問,能稍微佔用您一點時間嗎?」
很禮貌的遣詞……話說這也過於畢恭畢敬了吧?不知不覺,一副優等生模樣的泉水流梨已經站在了我的身邊。
「……泉水,你找老師有什麼事嗎?」
「您記住了我的名字呢。非常感謝」
不僅僅是她,全班同學的名字我都記住了。
「見取老師,我有個小問題想要問您一下」
「什麼事?」
「老師的興趣是什麼?喜歡的食物是?討厭的食物又是?平時讀書嗎?如果讀的話,喜歡的作家是誰?喜歡的電影導演、演員、藝術家、運動員、視頻UP主、遊戲製作人又都是誰?」
這,這波怒濤般的提問是什麼個意思?這哪裡是件小問題啊?
「通過老師的自我介紹,我只能知道您是一位社會科的專業教師。雖然也知道了您的生日,但我還是想知道更多關於您的事。難道我給您添麻煩了嗎?」
「沒,沒有……話說你為什麼想要知道這些?」
而且,你是怎麼知道我的生日的啊。
「我和老師今後是要互相關照的關係。我覺得,建立信賴關係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更多您的事情。我剛剛那番話難道很奇怪嗎?」
你這麼一說的話倒也不奇……怪?不對,果然很奇怪吧。我這是第五年當老師了,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學生。
「老師好像不願意回答呀,是因為討厭我嗎?還是有什麼性格方面的因素呢?比如說,您其實害羞了?亦或是,您想保持謹言慎行的美德?」
這般的能言善辯又好奇心旺盛,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優等生的特徵之一……。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孩子對我產生了如此濃厚的興趣。明明可以對她的同班同學使勁感興趣。
「……泉水。的確,老師也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構建一種信賴關係。但是,凡事都要講究順序。欲速則不達你也知道吧?所以,讓我們一點點地瞭解彼此吧。這樣的方式也說不上很慢吧」
「也就是說,比起徒有其表的豆知識,還是深層次的互相瞭解更加重要是嗎?」
「誠如斯言。說到信賴關係,老師倒是希望你能先和你的同學建立起來那就更好了」
「為什麼那樣就更好了?我不是想和同學,而是想和老師您保持關係。果然老師其實是討厭我的對嗎?」
什麼叫保持關係啊,這孩子的遣詞造句真是了不得……
「吶,泉水。老師並不是討厭你。而且,也不會討厭老師教的任何一個學生。換句話說,老師也不會偏袒任何一個學生。老師既不希望只和你一人建立信賴關係,也不希望你只和老師一人建立信賴關係」
要平等地愛每一個學生,絕對不可以挑三揀四。在研修中,這樣的教育方針三番五次強調得甚至讓我有些厭煩了。說實話,都饒了我吧。
學生就可以盡情顯露對老師的好惡。如果有喜歡我的學生,就必然也有討厭我的學生。但就算他們表現出這樣的態度,我們作為老師卻不能也跟著以眼還眼。不管學生有多麼討厭我,我也不能讓他們的這種態度影響到他們的學習成績以及內部評價。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就是我的工作。
但是啊,至少允許我在心中抱怨個幾句吧。不然我就沒法再堅持工作下去了。而且實際上,也有很多老師由於煩惱與學生之間的關係而患上了精神病,甚至辭職。
「見取老師是覺得……先和我建立關係的話,周圍的同學會覺得您在偏愛著我,所以才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所以,你和同學的關係得跟和老師比起來更要好才行。能夠做到這件事之後,再還有什麼想問老師的問題,老師一定會好好回答你的」
「……我知道了」
泉水閉上了眼睛。雖然看上去並沒能接受,但還是勉強使自己向我退讓了。
「那個,最後再提一件事可以嗎。見取老師,您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這孩子,又在說什麼怪話。嘛,如果有學生向我提出請求,只要這個請求不違背公序良俗,那麼我都會一視同仁地去實現,畢竟這也是教師工作的一環。
「那麼,有件事老師有點在意。你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提到的筆記作家是什麼呀?」
「就是指那些共享筆記本app的用戶。在這個app上,可以投稿自己製作的課堂筆記,然後還能收到別人的點贊或者評論。也有像SNS一樣和別人聊天的功能」
原來有這樣的app嗎。這在現在的高中生之間很流行嗎?情報科教師鍵谷對這些東西應該很熟悉,到時候聽他怎麼說吧。
「見取老師。還有什麼其他想知道的嗎?」
不是說最後再提一件事嗎。
「那……等習慣了學校的生活之後,老師想讓你擔任我們班的班長,你覺得可以嗎?」
「好的。畢竟是老師的請求。還有其他的嗎?」
「……那就,因為值日順序是按照出席號碼來的,所以你是第一個。希望你能成為其他同學的榜樣」
「好的。我不會辜負老師的期望的。還有其他的嗎?」
「額……就這麼多吧」
「……這樣啊」
泉水又閉上了眼睛。這次看起來很遺憾。
「見取老師。接下來的三年,請多關照。我先告辭了」
泉水彬彬有禮地鞠了躬,轉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三年?我只是在今年當她的班主任吧。雖然明年也有成為她的班主任的可能性,但至少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
嘛,下個學年以及之後,我也確實很可能給她上課。澤高的學生從二年級開始會分成文科生和理科生。文科的話一定會選擇社會科的課程,而理科根據志願大學的不同也得選修歷史或是地理。
與泉水分開以後,我想去找藍良,卻發現她已經不在教室了。大概已經離開學校了。
我撓著後腦勺,離開了教室。
回到職員室之後,我立刻抓著鍵谷問關於筆記共享app的事情。
「小見取,你不知道嗎?這個app在初高中生之間很流行哦,用戶已經超過了300萬人,投稿的筆記量也超過了40萬。用戶可以隨意選擇自己喜歡的筆記作為自學的參考。這種筆記比市面上的參考書要容易理解得多,而且也不需要花錢,所以這個app的用戶量才呈直線上升。就像短視頻的流行影響了電影和音樂業界,我們的業界也正潛移默化地被這種app影響著。那些有很多粉絲的筆記作家,他們的影響力已經比那些補習班的講師還要大了吧」
原來如此啊。課堂筆記可以反映一個學生的個性,同時也算得上一種作品。
對學生而言,他們認真做筆記的這個行為是很難得到表揚的吧。這樣考慮的話,在網上公開自己的課堂筆記就如同發佈視頻和音樂一樣,如果能廣受好評的話,自我肯定感和學習動力也能隨之提升吧。學習慾望也會因此變得更加強烈,所以這樣的app且不說是在學生之間,哪怕是在家長之間口口相傳也並不奇怪。
……要不,我也以我養父的身份,推薦藍良去當個筆記作家吧?但是,藍良會對互聯網和SNS感興趣嗎?我們之間好像從未有過與此相關的話題。
不對,說到底藍良有手機嗎?怎麼回事,我至今都沒有去打聽這種事情。作為家長實在是失格,我要無顏見鳴海小姐了。
「小見取,我想聊聊星咲藍良醬的事」
我感到不耐煩,能不能讓我再考慮一會兒藍良的事。
「我嚇了一跳啊,你竟然成了父親什麼的。不是有了新的女友,而是有了新的家人。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要太在意我們就行。你能做到這種事我就感激不盡了」
「收到」
鍵谷聳了聳肩。我嘆了一口氣,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見取老師」
這次又是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師從隔壁向我搭話。
「那個……關於星咲藍良,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請及時告訴我?」
和歌月老師也和鍵谷一樣,知道了大致情況。他們都是在職員會議上被通知了這件事。再者,問題學生藍良本來就在教職員之間小有名氣,一聽說是我的養女,就更令她感到驚訝了吧。
「和歌月老師,沒關係的。讓您擔心了」
「不,額,那個,我也想稍微幫上點忙……」
「上國語課的時候,你能不帶偏護地對待藍良和其他學生就行了。就這一點,拜託了」
「好,好的……這當然沒有問題,不過……」
和歌月老師好像還有什麼想說的,但面向著我卻又一言不發。鍵谷聳了聳肩。在我們的身後,鶴來老師叩著額頭走了過去。所以這個行為到底有什麼含義呢?
總之,今天我也打算準時下班。
「歡迎回來。再等會兒晚飯就做好了哦」
面對在家門口迎接我的藍良,我猶豫著要不要說那件事。
如果在學校交不到朋友,那就快告訴我啊。雖然作為教師的我無法對你偏心,但作為養父的我不一樣。我能夠成為你的力量的啊。
雖然想這麼傳達給她,但我還是做不到。只要不是發生了欺凌這種嚴重問題,即使是家長也無力干涉學生之間的相處。過度介入的話會被當成是虎爸虎媽,而作為老師的我最害怕的就是這種存在。
「櫻君?」
「……啊,對了。今天的晚飯是什麼來著?」
「是豬肉炒小松菜哦。用大蒜、芝麻油、醬油、耗油以及魚露來調味。要是能合櫻君的口味就好了」
千葉縣是僅次於鹿兒島縣和宮崎縣的全國第三的養豬大縣。同時,千葉縣的船橋市因生產小松菜而聞名。最重要的是,這些調味料非常適合蓋澆飯。
「那這菜已經是在我的舌尖上跳舞了」
「太好了。那麼這次,就用青椒或是芹菜或是苦瓜來替換小松菜吧」
「求你了,別」
這時我才看見,藍良的手上好像抓著什麼東西。
「那個該不會是……苦瓜?」
「嗯。又粗又硬的大苦瓜哦」
形容詞很下流哦,藍良。
「因為是次品,所以蔬菜店老闆便宜賣我了」
「……今天晚飯不吃這個吧?」
「今天不吃」
「那你還拿著那玩意兒……。你到底有何企圖?」
「櫻君覺得我該怎麼企圖?」
不知為何,藍良滿懷愛意地抱著這根又粗又硬的大苦瓜。別這樣,看上去就像是用胸部夾著它一樣,講真別這樣。
「櫻君,要我把這根苦瓜啊~地餵給你嗎?」
我恍惚著是聽見藍良在說要把那玩意兒親手餵給我。嗯,藍良一定是覺得這種行為很普遍吧,講真,別這樣好嗎?
「開玩笑啦。只是突然想惡作劇一下而已。畢竟這個苦瓜我待會兒準備一個人享受呢」
現在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出奇怪的含義了……。
「櫻君,我可以向你打聽一件事嗎?」
吃飯的時候,藍良開口說道。
「櫻君是社會科的老師對吧。你在自我介紹裡也是這麼說的。之所以成為了地理老師……果然還是因為想成為冒險家嗎?」
冒險家這個詞一出來,我差點把筷子掉到地上。我立刻否定了她的說法。
「不是這樣的。我即使熟悉了地理,也沒法成為冒險家。特別是在現代。這個地球上已經沒有仍是一片空白的地理了。展現在冒險家面前的全都是既定的事實啊」
我說得稍微有些急了。我也並不是在辯解著什麼。
「……那麼,櫻君為什麼成為了社會科的老師?」
「我上的大學的那個學部,只能取得社會科的教師資格證」
「為什麼要取得教師資格證呢?」
「因為公立教師這份工作很安穩。即使打的是黑心工,但它至少是公務員。只有這種理由哦」
我的專業範圍不僅包括地理,還包括歷史。而世界史作為高中的必修課,讓我很輕鬆地就被錄用為了老師。另一方面,教選修課的地理老師就很少。因為這種理由,有很多社會科教師同時都負責地理課和歷史課。
但是,從明年開始教科書會進行再編,地理歷史課會分作地理綜合課和歷史綜合課。地理綜合也會成為一門新的必修科目。對我而言,這隻會加大我的負擔,所以我對此感到很煩躁。
需要再編的不止是社會科,其他學科也一樣。因此,學校所有相關人員都忙於準備下一學年的課程修訂工作。
正因如此,學校和教育委員會才會毫不猶豫地將藍良的苦差事扔給我。僅僅只是命令我們隱瞞親子關係,也是因為根本沒有處理麻煩事的時間。
「人為什麼要冒險呢?」
藍良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人啊,不是因為想活下去而活著。而是因為有想做的事,才會活著。那個想做的事,如果換個說法的話,那就是挑戰,是超越,是夢想——是人生的意義所在。冒險就是把實現夢想的這場挑戰當作了人生的意義,並向著人生大步邁進。啊,這些都是爸爸他說的」
「……這樣」
聽上去就很像是外公會說的話。畢竟我聽完這話都忍不住發笑。
「但是啊,藍良。如果那個挑戰不能使你實現人生意義,反而會帶給你無盡痛苦的話,我覺得還是扔掉為好。追夢而不得,可能會讓人在意得連覺都睡不好啊」
外公這話簡直就像是欺詐師的說法。把冤大頭的錢全給騙走,說著這是他們追求夢想的代價。所以啊,少做點美夢吧。
藍良不知該如何回覆我。她大可不必回覆,畢竟我也不是想讓她知道這種理念才這麼說的。我是為了告誡我自己。
「吶,藍良。我並不想成為像外公那樣的冒險家。我真的不是為了那種事才當上社會科的教師的。說了這麼多,我希望你能明白的,就只有這個」
藍良沒有反駁我。我靜靜地移開視線,接著吃飯。
我不再看向藍良。這樣的氣氛,我沒法與她對視。
萬一又被她像之前那樣威脅,我不小心說出真心話的話就不好了。
吃完飯,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開始處理我帶回來的工作。
內容是關於班級通知函的製作。今天入學式之後的班會上分發了一部分,那些是和歌月老師給我做的。現在輪到我來做了。這段時期有相當多的需要通知的事項,所以之後也得發很多次。
咚咚。房間的隔扇門又在被敲著。
是藍良嗎?不對,是寶物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把隔扇門打開,它肯定會跑進來玩,然後又會影響我工作。還是無視吧。
嘎啦嘎啦。隔扇門被隨意地拉開了。
我行我素地走進了房間的這位,就是寶物。這畜生,只是敲還覺得不夠,竟然敢自己把門給拉開。
寶物撲通一聲跳上了工作台,接著打了個哈欠。我額頭上青筋直立,直接擒著它的脖子一揮手扔出了門外。然後緊緊地拉上了隔扇門。
我一回到桌前,隔扇門又被嘎啦嘎啦地拉開了。
「櫻君,不要對阿寶做太過分的事情哦。你剛剛把它扔到走廊裡了吧,我看見了哦」
這次是洗完澡的藍良,抱著寶物走了進來。
「我洗好澡了,你去吧」
「洗是可以啦……這隻貓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啊。我也不是故意扔它的啊」
「你不擅長應付阿寶嗎?難道是過敏?」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它老妨礙我工作」
「這是它喜歡你的證據哦。如果櫻君你真的討厭它這樣做的話,我想它之後應該不會再做了」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表現出我的厭惡了。
「櫻君,那就洗澡去?」
「……工作告一段落就去」
藍良點了點頭,和寶物一同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手中拿著編織工具。看來在我工作的時候到我身後編織,已經成了她的慣例。
到了很晚的時候,藍良貼在了我的背上。
「櫻君,工作順利嗎?」
「……直到剛才為止」
所以說啊,你這樣會把這個柔軟的東西貼上去的啊。我順順當當的工作也因此停下來了啊。
我逃一樣地站了起來。一離開房間,藍良也追了上來。那個身姿,與小時候的她重疊在了一起。
「櫻君,終於打算洗澡了嗎?」
「是啊」
「那就一起洗?」
反正就和平時的惡作劇大同小異吧。我沒有回答她便進了更衣室。藍良也沒有追上來。
時間差不多是十點。這個點的確該收工了,藍良也差不多該去睡覺了。
洗完澡後,正當我準備打開飯廳的冰箱時,和我的預料恰恰相反的是,藍良還沒有去睡,她迅速地發現了我的小動作,啪的一聲給我關上了冰箱門。
「不能再喝酒了」
「……我只是想喝茶而已」
「那我來幫你倒吧」
接過她倒好的麥茶,一口氣喝掉之後,我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不知為何藍良也坐到了我旁邊。
「那個……櫻君。我一直想問你來著」
看上去有些難以啟齒。她好像是一直等著我洗完澡,才終於等到了這個時機。
「櫻君……你和那個學生聊了些什麼?我記得她的名字是……泉水流梨同學」
就是班會之後向我怒濤般地展開了提問攻勢的那位嗎。
「我也被泉水同學搭話了。入學式一結束她就馬上……是在櫻君進教室之前發生的。那時,她問了我很多關於櫻君的事情……」
誒……?我嚇了一跳。為什麼,泉水要做這種事?
「但是我什麼也沒有回答。櫻君成為了養父這件事,還是要隱瞞一下對吧?我也覺得這是相當必要的事。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泉水同學會來找我問櫻君的事……。泉水同學應該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才對」
確實。一般而言,能知道這個關係的只有當事者的我們,再就是澤高的教職員以及縣教育委員會。
「櫻君。泉水同學,她有說些什麼嗎?」
「沒說什麼奇怪的……。硬要說的話,我倒是拜託了她之後擔任班長」
「那樣的話,由櫻君主動和泉水同學搭話才更自然吧。泉水同學找櫻君,難道不是有事要問嗎?」
「……只是和我打個招呼罷了。比如接下來的一年,請多關照什麼的」
藍良似乎無法接受。我知道她為何會懷疑,畢竟我和泉水確實聊了很久。
說起來,我有必要瞞著藍良嗎?這可能是我的職業病吧,平時必須平等地對待每一個學生。換句話說其實也就是強迫症。
「對了。我也有事想要問下藍良。你一提到泉水,我就想起來這件事了」
為了不顯得突兀,我小心地轉變了話題。
「藍良知道筆記作家嗎?」
「我記得泉水同學在自我介紹裡提到了這個詞……但我完全不瞭解。第一次聽說這個」
「好像有一個可以在用戶之間共享上課筆記的app。藍良要是感興趣的話,不妨也試試看如何?」
「沒興趣,不想試」
冷冰冰地回答了我。
「……藍良,你有手機嗎?」
「沒有」
據統計顯示,中小學生的手機持有率並不算高,但到了高中生這一階段,持有率就一下子上來了。藍良也差不多會想要個手機了吧。
「藍良。下次,我給你買個手機吧?」
「不要」
依舊漠不關心。真的假的。
「是叫SNS……來著?我不太懂該怎麼用,也不知道玩這個哪裡快樂了,所以不需要。如果是為了預防犯罪的話,從爸爸那兒拿到的防犯罪警報器就夠用了」
該怎麼說呢,藍良和現今的女高中生簡直正好相反,也正因如此才該說她不愧是外公的愛女……老實說,我也更喜歡這樣的她。
但是,有了手機才更容易交到朋友。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很擔心藍良。這種時候,那些親生父母會做些什麼呢……。
「如果有了手機的話,也許就能和櫻君打電話或者發短信了,但我還是更喜歡當面和你交流……果然還是不需要手機呢」
藍良又向我湊過來了一點。兩人的肩膀幾乎就要靠在了一起。
「下次……一起洗澡吧?」
又是她那慣用的惡作劇嗎。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如此甚惡也。
「櫻君,你打算怎麼做?」
「……我什麼打算也不做」
「回覆得有些遲了呢。櫻君,你猶豫了?」
「我之前就說了……」
「是不是想象了一下,和我一起入浴的畫面?」
我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生氣了嗎?」
「沒生氣。只是很驚訝」
「要責備我了嗎?」
我輕輕地將手放在了藍良的頭上。
「沒有……敲我腦袋呢。只是敷衍我一下嗎?」
「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了。藍良,晚安。」
我將手拿開,站起身來。無視還坐著的藍良,我就這麼離開了客廳。
「……櫻君這個笨蛋」
離開之際,我聽到她說了這樣的話。
我回到自己房間,將被褥鋪好。……藍良是希望我責備她嗎?作為孩子的她,主動想得到作為父親的我的責備?因為將我的身影和外公重疊在一起了?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懷念外公嗎?
不知是多久之前,我也曾聽外公講過這樣的故事。
作為志願者活動的一環,在和當地人開會的時候,外公的一個朋友說手機被偷了。治安不好的地區據說經常有這種事發生。外公對朋友說,不要把這事告訴當地人,然後便給朋友的手機打了電話。
於是,從參加會議的一個人的行李中傳出了鈴聲。外公對那個行李的主人如是說道。原來是你幫我撿到了丟失的手機啊。謝謝你啊。
結果,那個會議順利地進行了下去,志願者活動也圓滿地結束了。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外公,他一定是想傳達給我什麼道理吧。與其追究偷手機的事,不如讓會議順利舉行反而更加有益。我能悟到的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一味地橫衝直撞,只會得不償失。如今已是社會人士的我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我也選擇了不去叱責學生。我也無法叱責學生。
我上大學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的補習班講師。在補習班上課的時候,根據學生們的問卷調查結果,老師之間的待遇也會有所差別。不管你上課是有多麼認真,一旦被學生討厭了,反映到問卷調查上,還收到負面評價,就會被減薪。最糟糕的情況下還可能會被辭退。
學校也與這很類似。一旦你的叱責傷害到了學生,家長的意見就會聞風而至。損害了學校的名聲的教師,就會受到上級的注意。
與大學不同,高中不過是在義務教育的延長線上,學生們比起學什麼,更在乎從誰那兒學。反正學習也是件無聊的事,要是能在更有好感的老師那兒學習就好了。感性勝過理性的人要佔大多數。
所以,為了不製造什麼麻煩事,我對待學生既不會太強硬也不會太溫和。我會與他們維持著不被憧憬但也不被輕視的、無災無難的關係。
鍵谷這傢伙說我只敢保持與學生表面接觸的立場,但這才是上策。他的行動準則是戀愛優先的話,我就是應付優先。
老師的本分就是讓學生討厭嗎?也許這會是一個真理吧。但那也只是諸多真實之中的一個。在這個充滿多樣性的時代,我並不需要成為天下最好的老師,因為我本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見取老師。
所以我不會去責備藍良。這個立場在教師的場合很適用,那麼作為父母肯定也沒有錯。應該是這樣。
但是。
外公想要向我傳達的,真的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知道。當時的我,不過是將這番話當成了耳邊風。現在的我,也失去了向外公確認的方法。
說不定,從藍良那兒能夠打聽到什麼……。
「嗷嗚——」
寶物又擅自拉開了隔扇門,進入了房間。然後還抓了我一下。
我憤怒地將它扔到了走廊。寶物輕巧地著陸,漠不關心地打了個哈欠,便回它的被窩去了。你在搞什麼,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小心哪天,我會把你這個畜生貓給煮成貓鍋也說不定。
◎ 其二
度過了新學期開始的第一週,可以沉心靜氣的星期天終於到來了。
由我擔任顧問的社團在休息日也沒有活動,所以我沒有去學校的必要。以希望參加的學生為對象的週六授課也是在考試之前或者升學季期間。所以我要在家裡懶懶散散地度過……是沒可能的,因為還有一些帶回來的工作要收拾。畢竟我還只是一名青澀的現代教職員,又待在這樣的黑心企業。雖說如此,但相比工作日確實還是輕鬆不少。
順便一提,昨天雖是星期六,但我為了拆包裹和打掃而不得不早起。然而今天不同。藍良應該是不會來叫我起床的。平時我要是睡懶覺的話,她不知道為啥也要跟著鑽進我的被窩裡,所以絕對要在她做這種事之前起床,但今天應該可以盡情地睡個飽了吧。
嘎嚕嚕嚕咿咿咿咿咿咿————嗡嗡嗡!!!
怎,怎麼了!?從哪裡傳來的聲音!?這吵得哪讓人睡得著!?
我一躍而起,急忙向轟鳴聲的發生源跑去。
一到院子裡,就看到一個人杵那兒。這人戴著看起來很硬的白色面具,穿著安全靴,還戴著一雙厚實的手套,手上拿著一個誇張的電鋸。
傑,傑森?
注:指傑森·沃赫斯,出自《十三號星期五》電影系列。
「你在做什麼啊,藍良……」
多虧了她的銀髮,我才認出這是藍良。要是沒認出來的話,我說不定已經在打110了。
「櫻君,早上好。雖說是休息日,但也不該睡懶覺哦。要注意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哦」
摘下面具的藍良,像是沒看見自己手上拿著的東西似的,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總之,那個代替鬧鐘把我吵醒的噪音源就是這個電鋸對吧。雖然剛才已經問了一次了,你拿著這種東西是打算幹啥呀?應該不會是為了叫醒我吧」
「倉庫裡的柴火剩得很少了,所以我想再做一些出來。要不然等到庭院露營的時候會很困擾的」
仔細一看,藍良拿出來的不只是電鋸。旁邊還有載著原木的兩輪拖車和載木台。好像是她從倉庫搬到這個院子裡的。
想要弄到作為生火材料的柴火,可以通過購買、自己製作或是從某些渠道領取等方式。既經濟又無需手工作業的方式,就是利用柴火的免費發放活動。例如,全國各地的山林和河岸的樹木在被採伐之後,都會舉行將其分發給想要獲取這些資源的居民的活動。但是這些活動相當有人氣,提供的柴火總是被一掃而空。不在早上排隊的話就拿不到柴火,但像我這種黑心企業公務員和藍良這樣的高中生就很難去排隊領取。
據藍良所說,外公請他的熟人定期給他提供一些優質的原木。不是柴火,而是原木,果然很有外公的風格。如果是原木的話,除了做成柴火以外還可以有別的用途。因為DIY也是外公的興趣,所以木製陽台上的那些桌子椅子的素材應該就是這些原木吧。
「……但是啊,藍良,為什麼要用電鋸啊。砍柴的話用斧頭或是柴刀就足夠了吧。話說,這根木頭也粗過頭了吧,根本不適合做成柴火啊……刀沒法切到底的哦」
「所以才用電鋸啊。櫻君,你這不是很清楚嘛」
「不不不,我完全不清楚啊。因為完全意義不明啊。話又說回來,你一個人怎麼可以用這麼危險的刀具啊。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要是發展成重傷的話,監管不力的我會被打上父母失格的烙印的。
「我看過爸爸製作木樁火炬的過程,所以不會受傷的」
藍良逞強地回答道。
我終於理解了事態的原委。瑞典火炬,別名又叫木樁火炬。它是一種既可以單純用來生火,也能作為篝火台使用的露營工具。將鐵板直接放在切有斷口的圓木上,然後可以再在上面放些肉和蔬菜來燒烤。
注:一言以蔽之就是PVZ的火炬樹樁。同樣是《搖曳露營》裡出現過的知識點,在S01E05裡小明用鋁絲把一堆柴火捆一起,打算做成瑞典火炬,然後,鋁絲燒斷了……
因此藍良才會拿出電鋸和防護用的面具以及載木台。她還沒有開始切原木,剛剛應該只是在檢查電鋸的工作情況。
「我已經能一個人搭帳篷了。接下來我想一個人製作木樁火炬」
順序有些太奇怪了吧。自制木樁火炬的難度相比於搭帳篷要高太多,只有對之深悉的強者才能做到。真想要用的話一般都是去店裡買。
……總之,外公。都怪你這個強者中的強者。
「不管怎麼說,藍良。把那個電鋸給我。一直拿著那個很危險的」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快點給我」
嘎嚕嚕嚕咿咿咿咿咿咿————嗡嗡嗡!!!
「別威嚇我!?我不是說過這很危險的吧!?」
「和我不一樣,櫻君才是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準備吧,冒失地就這麼交給你的話說不準還會害你受傷。所以櫻君,你先去洗臉、換衣服、吃早飯吧。我已經為你準備好早餐了。想要把這個電鋸拿過來的話,就把你的健康生活展示給我,知道了嗎?」
可惡……!不知為何被出示了不明所以的交換條件!
「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啊。在那之前,你絕對不要啟動電鋸!」
「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我會等你的」
我倍感挫敗地回到屋子裡,迅速地洗了臉換了衣扒拉了早飯還順帶著把牙給刷了,然後返回到院子裡。
「櫻君,快過頭了吧……。吃的時候有好好嚼嗎?」
「有啊」
「大騙子」
「早飯,很好吃哦。一直以來非常謝謝你」
「……所以說你是個大騙子啊」
她為了遮羞而將身子轉向一邊。嘛,討好大成功。
「那麼,從頭開始,我們來做木樁火炬吧」
「誒……?櫻君你剛才明明說很危險,反對我做的」
「我反對的是你一個人自己做。只要用正確的方法來製作的話,就不會有危險」
大學時期我在探險部有類似活動的經驗,所以可以教給藍良。外公,如果你還活著的話,說不定教藍良的就是你了呢。
「藍良。我會教導你的,所以我們來試試吧?」
「嗯,好啊。櫻君,謝謝你!」
我給她戴上我準備的防護用頭盔和防護鏡、手套、安全靴。然後我們兩個又把原木固定在載木台上,並在要切的長度上用粉筆做好標記。
據說在電鋸事故里,大多數人受傷的部位都是腳部。為了不讓鋸刃誤觸到腳部,切割的時候需要張開兩腳站立。我向藍良示範了一遍電鋸的用法,便將電鋸交給了她。
接通電源,當刀片開始轉動時,我們也得火力全開地一口氣鋸下去。猶豫的話可能會發生反衝,引發事故。這是需要勇氣的一瞬間。
藍良有著這樣的勇氣。在我的指示下,她狠狠地把電鋸壓了下去。她的行動沒有一絲迷茫——無論如何,她都會信賴著我——藍良將這份信念傳達給了我。
沒過多久,切出來的圓木滾到了地上。切面稍微有點彎曲,但問題不大,可以使用。
接下來是在切面上劃十字。這次不是將電鋸一口氣放下去,而是依靠它的重量慢慢地切割。為了不讓刀刃有所傾斜,需要死死地抓住把手。
藍良好像掌握了要領,切得相當漂亮,完全不像是個新手。
「我好像掌握訣竅了。下次,切菜的時候拿它來代替菜刀吧。比如要將食材切碎的時候」
……我是聽說過有用電鋸來切菜的料理方法啦。但你戴著那種面具還說那樣的話,簡直就是恐怖片的場景,求你少說幾句。
於是,木樁火炬順利完成了,可喜可賀。接下來就是治癒的篝火時間。今天是休息日,藍良是想要庭院露營吧,而我也打算加入其中。
「櫻君。生火也可以交給我一個人完成嗎?」
「嗯。我會在旁邊指導你的」
藍良高興地點了點頭。那是在學校裡不曾顯露的、無憂無慮的笑容。
我們在防火毯上放好木樁火炬。將點火劑塞入切口之後,我們用噴火槍來點火。如何讓火焰轉移到圓木的主體是現在的關鍵。
如果木頭很潮溼的話,火就不容易燒起來。不過,多虧了外公,保管柴火和原木的倉庫裡的防潮措施非常完備。藍良用吹火筒輸送著空氣,切口處慢慢穩定下來的火焰就會逐漸上升。這樣的話應該能燒上幾個小時吧。
外公以前說過。火是個費事的孩子。突然扔給它一個大柴火,是會挫傷它的。它不僅不會燒得更旺,反而還會停止繼續成長。所以啊,我們要為它開闢出一條道路。這簡直就像是在描述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亦或是,父母與子女的關係。話說,外公還說過,越是費事的孩子他越覺得可愛來著……。
藍良順利地一個人將火生起來了。木樁火炬的表面是平的,所以可以直接在上面放平底壺。我們倆燒了些開水,然後沏了咖啡。
「我第一次做研磨咖啡的時候,咖啡豆磨得太粗,因此咖啡的顏色和味道都很淡。但爸爸卻告訴我,攝取過多的咖啡因對我的身體不好,磨到這種程度反而恰到好處。我無視了他的話,心裡想著,下次一定要泡出更好的咖啡」
藍良為我泡的這杯研磨咖啡,其濃度卻無可挑剔。這一定就是她在一次次失敗中取得的進步吧。甚至讓人感覺進步得也太快了。
「即使是戶外料理,我也能一個人做了哦。從爸爸那兒學到了很多……其實我也想要學習露營的技術……但是現在,有櫻君在我身邊」
藍良同樣也喜歡露營。她要是向我請求的話,我自然會將技術教給她,但我又想到了別的思路。藍良如果能和我以外的某個同學一起去露營的話,不也挺好嗎。那樣的話就可以交到新朋友了吧。就像大學時期的我和祭裡一樣。雖然現在我已經被甩了。
澤高沒有以戶外活動為內容的社團。但是,結交露營夥伴的方法還有很多。比如在露營相關的論壇上報名參加線下活動。比如戶外雜誌和戶外用品製造商聯合組織的露營學院。即使只是去附近的露營研討會,應該也能遇到露營的初學者或是帶著小狗的露營者。
「吶,藍良。你對團體露營感興趣嗎?」
「……團體露營?現在的我和櫻君難道不是正在做著的嗎?」
「我想著,你也可以和除了我以外的朋友一起露營啊」
「我不想」
一清二楚、斬釘截鐵的回答。
「……藍良,你難道不想在休息日和什麼人一起出去玩嗎?」
「我這不是正在玩嗎,和櫻君一起」
「……和我以外的什麼人一起?」
「櫻君以外的話,那就是阿寶吧」
藍良咻咻地吹著口哨。於是,寶物有如從者一般地從帳篷裡鑽了出來。
是的,帳篷。庭院的一角,豎立著一個袖珍帳篷。
「那個不會是這隻貓的窩吧……」
「也有室內用的窩,那個就像是阿寶的別墅一樣。天氣不好的時候,阿寶也會一直待在家裡。話說櫻君,你之前以為那個帳篷是做什麼用的?」
「我以為肯定是拿來當倉庫用的吧……」
「已經有很大的倉庫了吧,根本沒這個必要啊」
「……一般不會有人覺得那是給貓住的吧。寵物住的一般不都是小屋嗎」
「我覺得你說的是狗……現在到處都有賣寵物用的摺疊帳篷的吧?因為在災害時可以和寵物一起避難,所以這種商品在街頭巷尾都很受歡迎呢」
再比如說,在緊急情況下使用的外出布袋裡,不僅是主人,連寵物的必需品也得備齊。這些都是鏟屎官們的常識。我卻是第一次聽說。
畢竟我從來沒有養過寵物嘛。
藍良向走近她的寶物伸出了手,小貓用肉球與她輕輕一觸。藍良又揉搓著它的下巴,小貓咕嚕咕嚕地清著嗓子。
明明見到的我時候總擺著一副不遜的態度,真是見風使舵啊。
「這隻貓是什麼時候開始養的?」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大概是九年前吧」
也就是,我與藍良沒有見面之後過了兩三年的事。
「櫻君。你還記得以前在這個院子裡開的蓮華杜鵑花嗎?」
「……我記得,要是吸它的蜜的話會被外公發火」
「嗯。雖然蓮華杜鵑的蜜很甜很好吃,但它實際上是有毒的。這對於貓也是一樣的,為了不讓它誤食,所以院子裡已經不種這種花了」
據藍良所說,寶物好像是外公不知從哪兒帶回來的貓。外公給動物保護團體也有過捐獻,也許是在這種關係下繼受的吧。
外公出去旅行的時候,讓藍良一個人待在家裡了。為了不讓她感到寂寞,所以才養的寵物吧。不過也說不定是因為我不再到這邊露面而產生的這種影響。
貓的品種不明。同樣是出身不明的藍良,也許會對它倍感親切。至少在我看來,藍良非常疼愛寶物。
藍良揮著手向小貓說了拜拜。寶物也嗷嗚地叫了聲,然後返回到它的窩裡了。
「我以前……覺得只要有爸爸在就行了。但現在,爸爸已經不在了……不過,阿寶還在,櫻君也還在。這就足夠了」
藍良說的時候帶著一點怨氣。
「所以啊,櫻君。我不交朋友也沒關係的。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了,我早就習慣了。都一直過到現在了。事到如今,你沒必要在這種地方擔心我,明白嗎?」
藍良將手貼在腰上。我的擔憂看來沒被她當回事。
「再說了,櫻君也是比起團體露營,更喜歡單人露營不是嗎?」
「……嘛,確實」
「為什麼會喜歡單人露營呢,我能聽聽理由嗎?」
理由是,以前離家出走的露營使我養成了習慣。老實說,這種理由有點害羞。雖然我之前就跟藍良說過了離家出走的事,但還是說不出口。所以我如此說道。
「一個人很自由啊。不必配合別人,可以集中精力做自己喜歡的事。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喜愛的露營飯也能夠一個人盡情品嚐」
換言之,我們得以面對真實的自己。團體露營裡,我們要顧慮到朋友或是戀人的想法,因此自己的言行舉止也容易隨波逐流。但是,單人露營不同。想要去哪裡,想要做些什麼,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去考慮,去實現。這樣一來,你也許能夠再一次發覺你未曾完全理解的自己的本質吧。
「這樣啊。櫻君,我也一樣。我也喜歡自由,所以我果然不需要交什麼朋友呢」
只是順著我的話茬接下去了而已。所以,我覺得這句話並不是藍良的真心。
因為今天在庭院露營,所以午飯也決定是吃露營飯。
和藍良不同,我才吃完早飯沒多久,但沒有問題。慢慢吃就行。正好還可以拿來下酒。
是的,說到露營,那就不能不喝酒。但現在的難點是,在藍良面前我沒法喝得太多。
「櫻君,你不是說你很擅長戶外料理的嗎,烤肉烤蔬菜什麼的。具體來說是做什麼料理呢?」
「就那樣普普通通地烤肉烤蔬菜拿來吃啊。硬要取個名字的話那就是炭火燒烤吧」
不過今天這兒有木樁火炬,所以炭火就沒有出場的機會了。
「不過,你果然還是會做戶外燒烤以外的料理對吧?」
「不會做」
雖然有好幾次讓祭裡為我做了些精緻的戶外料理,但單人露營的時候我會貫徹我的鹽或醬油配炭火烤肉和蔬菜的方針。並沒有什麼宗教上的理由哦?
藍良擺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臉,還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那個,我好受傷。這比被人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注視還要心痛得多。
「櫻君……你稍等片刻。我會為櫻君做烤肉以外的戶外料理的。都是正宗的露營飯哦」
……姑且是祭裡先你一步為我做過了。但是,現在的氣氛可不能讓我說這話。藍良並不知道我有前女友,我也不敢告訴她這件事,畢竟難以想象她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藍良將木製陽台作為臨時廚房,把廚具、食材和調味料都拿了過來。然後又穿上了平時用的圍裙,開始著手戶外料理的烹飪。
她首先將塗了一層橄欖油的鋁製飯盒放在木樁火炬上,然後將意大利麵對摺並扔了進去。輕緩地使兩者混合之後,意大利麵被她轉移到一張餐巾紙上。其中的煎炸時間約為三十秒。
然後是撒鹽。不是性感的撒鹽姿勢,而是像專業人士一般迅速又精湛的手法。
擺盤之後,料理便完成了。整個的用時還不到五分鐘。
「請享用,油炸意大利麵。在下一道料理做好之前,就先吃著這個等著吧」
這可是西式居酒屋裡有名的一道下酒菜。自制的還是第一次吃到。我試著嚐了一口。
那一瞬間,我的雙腳已經把我送到了家裡的冰箱面前。再回過來神的時候,我已經在拉著啤酒罐的拉環了。
這絕妙的鹹度,這精巧的油控,這無敵的炸意大利麵!這種絕味怎麼能不配上這樣的啤酒!
「櫻君,每天最多喝500毫升啤酒哦。所以你還是喝慢點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經過這一整週,我的酒精攝取量已經被藍良給調教完畢了,所以我現在拿過來的是一罐迷你的。一點點地品味,慢悠悠地享受吧!
「久等啦,櫻君。下一道菜是,西班牙燉菜哦」
從油炸意大利麵到西班牙燉菜,簡直是完美的烹飪流程。炸完意大利麵之後殘留的橄欖油能夠得到有效的利用。而且,關鍵的燉菜是以牡蠣為原料的。
「牡蠣的應季從冬季開始,品質在這個時期正好達到最高。因為它們在三月、四月開始就會做產卵的準備,身體會因為營養的積蓄而變得飽滿起來。濃厚得吃起來就像奶油一樣哦」
這香味,聞著就知道會很好吃。實際放入口中,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我的迷你罐已經空了。可惡,這傢伙把我的節奏給打亂了。要再拿一罐迷你的嗎?不,也可以選擇喝啤酒以外的。藍良已經開始做下一道菜了。我要選擇適合那道菜的酒。
「好了。下一道菜是,鋁箔燒哦」
這是一道能最大限度地發揮食材特點的料理。我想起了過去和外公一起吃到的北海道產的馬鈴薯。只吃烤馬鈴薯的話,一開始還會感覺好吃,但吃到一半也會有些生膩。
但這一次,藍良準備了各種各樣的食材,就好像是她從那次經歷裡吸取了教訓一樣。她將香腸、培根、鱈魚、鯖花魚、魷魚、扇貝、茄子、胡蘿蔔、西蘭花、金針菇、杏鮑菇、蘑菇等等肉類或魚類或是貝類的鮮美給封鎖、濃縮,又用鹽與黃油來進一步地提味、增香。
這是美食的炸彈——不,是美食的煙花。
每一次咀嚼,嘴中都會交替彈跳著暴力與纖細,它們像火花一般地飛舞散落著。這已經是藝術作品了。啤酒雖然也很好,但若是想要像欣賞繪畫一般地充分享受這道美食的話,果然還是需要燒酒。
「爸爸他以前經常喝摻有房總的名水的燒酒。他說,在篝火前能喝上這樣的酒,是多麼至福的一刻。不過他在喝咖啡的時候,好像也說著同樣的話呢」
受咖啡黨兼酒鬼的外公的影響,藍良做的料理即使是在戶外也是這麼適合拿來下酒。只要有藍良做的下酒菜,我感覺我能無限地一直喝下去。但是,現在我面前的迷你酒罐已經空空如也,如果還想喝燒酒的話,今晚就沒法再晚酌了。
嗯,那晚上就不喝。我不是活在未來,而是活在當下。現在還不喝酒,更待何時再喝!
「櫻君,讓你久等啦。下一道菜是意大利麵哦」
因為最開始就是油炸意大利麵,所以我沒想到竟然還會再上一份普通的意大利麵。實際上,藍良往這個大號的鋁製飯盒裡放入了兩人份的意大利麵,因此,在燒西班牙燉菜的食材的時候,飯盒的上層還煮著面。我又看著藍良用檸檬、山椒和奶酪粉給意大利麵調味。按照這個順序來看,這應該就是收尾的料理了吧。
「這是我試著做的春野菜拌意大利麵。因為還有沒用過的春野菜」
至今為止,餐桌上已經出現了油菜花、春季捲心菜、蘆筍,而現在又新添了一個春野菜。這份意大利麵還用上了新鮮的洋蔥、豌豆和竹筍。
「櫻君,感覺如何?」
「還,還行」
「是嗎,太好了」
我已經停不下來了,這道春野菜拌意大利麵太好吃了。本應一點點喝掉的燒酒,回過神來也已經喝乾了。作為飯後甜點,藍良給我烤了個蘋果,我懷著複雜的心情吃掉了它。
吃飽飯的滿足感與今天無法再喝酒的喪失感,狠狠地折磨著我。
午飯後,我將木樁火炬熄滅。
只需要半杯水就能把它澆滅,等它乾燥之後還可以再拿來使用。下週的休息日也可以用它來生起篝火。
「櫻,櫻君。怎麼辦……不知何時,椅子上開了個洞」
藍良皺著眉頭,把椅子拿給我看。確實有一個像是被蟲蛀了的洞。看樣子是剛剛烤火的時候,飛出來的火星襲擊了這個椅子的坐墊。
要是外公的話,就絕不會有這樣的疏漏。我還沒法像他一樣地操縱著火勢。
「我雖然會編織……但重新縫這種布料可能有些困難……」
「沒關係。我馬上就能修補好它」
我拿出了單人露營常備的修補片,將其切成能蓋住破洞的大小,然後貼在破損處。只是這樣,這個窟窿就補好了,乍一看是沒法看出來的。
「哇……好厲害。這就是文明的利器嗎?」
……藍良,你真的是生活在現代的女高中生嗎?真不是異世界人吧?
和外公不同,我並不是很擅長DIY,今後也會繼續使用修補片等便利的商品,但還是會有無能為力的情況。例如,籌備木材。藍良說倉庫裡的柴火不夠了,我只好拿起斧子砍砍柴,作為飯後運動的一環。
在此期間,藍良也在洗著廚具和餐具。等到她洗得差不多了,我的劈柴也告一段落了。我拿出毛巾擦汗,藍良則和寶物一起玩起了飛盤。
藍良一發出信號,寶物的尾巴便直立起來,彷彿一場短跑即將開始,渾身都漂浮著緊張感。隨著藍良的一聲大喊,飛盤被扔了出去,寶物一溜煙地緊追過去。它輕快地朝著目標跳去,在空中漂亮地接住了它。
用肉球。
不,這已經稱得上是手了吧。你難道不應該將它叼在嘴裡嗎。嘛,狗的嘴巴結構和貓不同,貓可能很難做到這種動作。結果,當它將飛盤送回給藍良之時,只見這寶物將飛盤悠閒地叼在嘴裡。
「說起來,為什麼它明明是貓卻會玩飛盤啊……」
「我之前不是說過嘛,就是普通地能做到啊」
你管這叫普通嗎?我怎麼沒聽說過貓能用手來接飛盤的?
「櫻君也來試試?阿寶這麼喜歡你,肯定會願意陪你玩玩啦。沒辦法,既然是你扔的飛盤,那我就幫你接回來吧,差不多是這種感覺」
怎麼成了陪我玩玩啊。這個家的等級制度究竟變成什麼樣了啊?
我試著將從藍良那裡收到的飛盤扔了出去。話說,這是我第一次扔飛盤。因此,我不太熟悉這玩意兒該怎麼使,結果飛盤根本沒能飛起來就掉在地上了。
寶物連試著追上去的樣子都沒有,僅僅是打了個哈欠。……我很生氣你知道嗎?
「櫻君,你那樣不行。手臂和腰的用法不對。我來教你正確的扔法吧」
露營的時候是我來教藍良,但到了扔飛盤的時候就反過來是她來教我了。
飛盤的基本扔法是通過反手投擲,在腰部這一高度水平地擺動飛盤,有效利用腰的轉動與腳邁步時的重心轉移,並在釋放的瞬間使手腕的力量發揮作用。嗯,搞不太懂。因此我的飛盤還是一直在墜落。
「櫻君,你的肩膀太用力了。放輕鬆也是很重要的。你之前教過我電鋸的使用方法吧。用類似的感覺再試試?」
簡單易懂的例子。於是,我終於成功地扔出了飛盤。
寶物追了上去,輕輕一跳,在半空中啪嘰一聲把飛盤拍落。喂,等等。這和藍良扔的時候不一樣吧?寶物,你為什麼不接啊?
「成功了呢。櫻君,恭喜你」
「嗷嗚——」
我只感覺我被這傢伙嘲諷了。
扔著飛盤運動一番後,進入了休息時間。為了能躺著休息,我們開始搭帳篷。
藍良在我沒有教的情況下一個人將帳篷搭起來了。在河畔的時候搭的是單人尺寸的帳篷,但這次是家庭尺寸的。
「櫻君,一起進到帳篷裡吧?」
藍良如同小惡魔一般地邀請我。如果是這種尺寸的話,兩人也能一起躺下吧。也不會和以前一樣需要互相貼在一起。
但是,我拒絕了。
「我在這邊睡覺哦」
在藍良搭帳篷的時候,我也安裝好了吊床。打結的手法雖然不敵外公,但還是在藍良搭好帳篷之前搞定了。
「睡個好覺,藍良」
不等藍良的回覆,我便將身體託在了吊床上。藍良會生我的氣嗎?是會鼓起臉呢,還是噘著嘴呢,或者是把身子轉向一邊呢。
然而,都不是。藍良在寂寞地微笑著。
「嗯……。櫻君,午安」
於是,藍良和寶物一起進了帳篷。
睜開眼睛的時候,天空泛著赤紅。午睡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我好像睡過頭了。
「櫻君,請喝咖啡」
已經起床了的藍良,給剛起床的我沏了咖啡。午睡前已經滅掉的篝火,現在又在燃燒著。好像是藍良獨自生的火。
「我說了,不可以獨自生火。用火必須得在我的看管下」
「可是我已經能一個人生火了哦?」
「那也不行。而且不僅是生火,你在做柴火的時候也一定要和我打招呼」
我加強語氣說道。對於不擅長批評的我來說,這還是很稀奇的。我沒有像往常那樣踩剎車,可能是起床後的頭腦還不太靈活的緣故吧。
「那……我在露營的時候,櫻君也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的。我會和你一起露營的」
至少,在藍良獨立之前,我都會的。
「嗯……誒嘿嘿」
藍良笑了。那是與年齡相符的笑容,是與冰冷的人偶完全相反的溫暖笑容。
「櫻君。晚飯也由我來給你做戶外料理吧」
聲音也起勁了起來。她這麼說的話,連我也想點頭應和,但果然還是得拒絕。
「這個還是算了吧。晚上收拾起來會很麻煩啊」
燒火做料理之後的收拾工作,還是在明亮的時候來弄才比較輕鬆。如果明天是休息日的話,那也可以第二天早上再收拾,但我們明天都要上學。藍良看上去也理解了,她一臉遺憾的表情。
「但是啊,藍良。我們繼續庭院露營吧。在家裡的廚房把菜做好,再拿到外面來吃,這樣的露營也足夠優秀了。今天我們就在木製陽台上奢侈地享受著這片星空與晚餐吧?」
「櫻君……嗯!」
周圍開始變暗了。為了保持明亮,我點了燈。庭院露營用的燈是煤氣式的。雖然它比LED燈更具風情,但由於會發熱,也需要小心地使用。
我們清理了一下木樁火炬,又收拾了帳篷和吊床。這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因為晚上會變冷,所以我們先去加了衣服,再著手準備晚飯。
萬里無雲的夜空中,藍良喜歡的處女座忽明忽暗。
「啊……燈滅掉了」
煤氣好像用完了。在沒有燈的木製陽台上,觀星的確不錯,但是吃飯就不太合適了。
藍良打算立刻更換氣罐。只是這種事應該問題不大,這麼想著的我不知不覺就放由她一個人換了。
「呀」
聽到了小小的悲鳴。藍良將手從煤氣燈上拿開,表情疼痛地扭曲著。
「藍良,怎麼了?」
「稍,稍微碰到了……」
藍良的右手食指上有一處燙傷。好像是碰到了燈蓋。這是露營新手經常犯的錯誤。我過去也經歷過。
「馬上把手放進水裡冷卻。然後還得做應急處理」
我將藍良帶到了洗手間。給傷處降溫,疼痛就會緩和一些。我使用的是自來水。如果用冰或者保冷劑那種極冷的東西來處理,反而會有惡化的危險。
冷卻以後,我給她塗上燒傷用的軟膏,又用開孔的食品保鮮膜蓋住傷處,以防細菌感染。之所以用食品保鮮膜,是因為用紗布的話它會跟傷處粘在一起,剝下來的時候會伴隨著疼痛。開孔則是因為密封狀態有可能導致細菌的繁殖。
幸好燙傷得很輕,應該不會留下痕跡。藍良的手又白又細,還很漂亮,不會留下傷真是太好了。
「藍良,還覺得痛嗎?」
「已經完全不要緊了……櫻君,好厲害」
「不過是經驗之談。不過,雖然不痛了,但今天還是不要用右手做事啊」
「誒……但是,晚飯……」
「我來做吧。平時總是讓你給我做,偶爾也讓我招待一下你吧」
我讓藍良安靜休養著,便進了廚房。
沒有必要穿圍裙,倒不如說我一個人生活的時候也一次都沒穿過。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藍良卻說著不行,非要我穿上。這是藍良愛用的圍裙。
「因為擔心櫻君一個人做飯,所以我要在後面看著」
和露營時的立場反轉了。
米已經煮好了,我需要再做道配米飯的菜。因此,我採用了我一個人生活時的經典自炊菜單。
用平底鍋炒肉和蔬菜,鹽胡椒和醬油調味,再放到煮好的米飯上,就是這麼粗糙的料理。拿它作為星空下的晚餐,真是過於寒酸了。
可是,身後的藍良卻一言不發,只是看著站在廚房中的我。
裝盤,拿到木製陽台上,兩個人一起說著「我開動了」。
「抱歉,只能做這種無聊的料理」
「沒有……好吃。櫻君做的飯,很好吃哦」
藍良露出了笑容。那是不會輸給這滿天星空的微笑。
「但是,有點太鹹了。櫻君,鹽分不可以攝取得太多了哦」
只有對健康的堅持,她從不會忘記。
晚飯時間結束,餐具廚具洗完,進入洗澡時間。
因為不能用右手,藍良只好用左手來洗頭或洗身體。雖然很辛苦,但我不能幫忙。
我在房間裡工作的時候,洗完澡的藍良過來了。比之前花了更多的時間,果然是受了燙傷的影響吧。唯獨沒有變化的是她手上拿著的編織工具。
「藍良,我不是說今天別用右手了嗎?」
「嗯。所以,就用左手編織吧」
「……這也做得到嗎?」
「有些位置做得到」
真的嗎。我完全沒有編織相關的知識,所以也沒法再說些什麼。
我轉身朝向桌子。我在工作的時候,藍良不會發出多餘的聲音。所以我能夠集中精神。雖說如此,一旦接近了健康的就寢時間,也就是十點,她一定會採取這種行動。
「櫻君,還要繼續工作嗎?」
藍良靠在我的背上……不僅如此,還將臉貼著上面滾動。柔軟又帶些瘙癢的觸感一併向我襲來。
「咕嚕咕嚕……咔噗咔噗」
「喂,你在幹什麼!別這樣!」
最後她還輕咬了一下我的耳朵。你這傢伙,既然敢這樣做,那就算被我推倒也不會有怨言對吧?不過主動推倒未成年的孩子跟自殺是同義詞所以我才不會做就是了。
「櫻君,疼嗎?不疼的話就讓我咬下嘛」
「……這不是疼不疼的問題」
「那就甚好甚好」
一點也不好。
「櫻君,以前明明是個很生硬很倔強的孩子呢。該怎麼說呢,現在卻給人感覺有點不一樣」
藍良抱住我的背,帶著一些刺激的感覺,在我耳邊私語。
「現在卻是這麼得溫柔,會細心地為我治療燙傷……可是,果然啊,總感覺有什麼地方變冷了。即使我現在離你這麼近……卻感覺比以前更加遙遠了」
「…………」
「櫻君……長大了就會枯萎嗎?就像櫻花一樣」
現在是四月中旬。這個地區的櫻花已經全部凋謝了。
「但是……既然是櫻花,那就一定還能再次盛開吧?」
在我不知該作何反應而為難之時,藍良一邊說著「打擾你工作,對不起啦」一邊重新編織了起來。果然還是什麼反應都做不到,無可奈何的我也回到了我的工作之中。
時間剛過十點,後面忽然傳來了熟睡聲。
「嘶——……」
藍良靠著牆睡著了。她平時總是這個點睡覺,再加之今天的庭院露營,一定是累了吧。我嘆了口氣,決定結束工作。
藍良手裡還有沒織完的毛線,我將它們保持原樣。她織的看樣子不像是個線偶。上面描繪著像星星一樣的圖案,也有像流星的軌跡一樣的部分……。
「怎麼會……這個是」
我感到一陣疼痛。是頭在痛,還是胸,或是其他部位呢。我無法判斷。我只能搖著腦袋,試圖消除這惱人的痛感。
總之,我得把藍良送到房間裡去。在這種狀態下睡覺會感冒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她的身體抱在了懷裡。這就是公主的擁抱吧。藍良的體重很輕,運動不足的我也毫不費力地將她抱了起來。
問題不在於她的重量,而在於她的柔軟度。雖說藍良還是個孩子,但卻的確有著女性的那種肉感。說真的,為什麼女人的身體會這麼舒服呢……。
藍良的手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服。她並沒有醒,好像是無意識的行為。我進到藍良的房間裡,將她放到了床上。
這不是我第一次進藍良的房間。畢竟我們住在一起,我因為各種事情而進來過幾次。房間整體的佈局很柔和,無論色彩搭配還是物品配置。一切都是這麼井井有條、乾淨整潔。但是,怎麼說呢,機器類的設備相當得少。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或是平板,音響設備也完全沒有。我隱約也察覺到了,藍良應該是個機械音痴。
作為替代,雖然不知道這麼說是否合適,房間裡到處都排列著線偶。其中既包括藍良自己製作的,也包括教予她編織方法的前任保姆製作的。
在藍良的身上蓋好毛毯之後,我打算離開房間,卻發現自己沒法離開。藍良的手還抓著我的衣服不放。彷彿是在訴說,不要從她身邊離開。
我蹲了下來,將藍良的手握住。
藍良像是安下心來,慢慢地將手從我的衣服上鬆開。
「爸……爸……」
聽見了她的夢話。
藍良現在正夢著外公的嗎?在夢裡,藍良也在追逐著外公的背影嗎?為了成為冒險家。為了尋找自己的出身。為了實現將來的夢想。
藍良的睡顏很平靜。
……太好了。她夢見的,不是因外公去世而自怨自艾的噩夢,實在是太好了。
吶,外公。你的遺容也很安詳。雖然是入殮師整理過了的,但我仍然相信,你不會是痛苦地死去的。
都說有走馬燈這種東西,對外公你來說,看到的應該盡是些快樂的回憶對吧?所以才能如此安詳地離開嗎?不,你過得並不是這種簡單模式的人生吧。但你一定是,無論生活得有多麼艱辛,在死去的時候卻依舊想要保持著笑容吧。
既然人生只有一次,我想選擇能夠笑著死去的人生,所以我要去冒險——某位冒險家如是說道。這是比外公更有名的冒險家說的話。
外公,我啊。即使你的這份笑容是勉強做出來的,其實是在忍耐著自己的,但我也會尊重你的想法。所以我啊,也能夠在你死後忍住我的眼淚。
握著藍良的手,我不禁百感交集,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