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10「old girl」
第三卷 穿越時空的重逢 命令10「old girl」 我太大意了……不,不對。說不定是我下意識沒有去注意這一點我是在十七年前呱呱墜地,所以,他們至少會在我出生一年前邂逅彼此。
這麼一來,就算在二十年前的這個世界中,杏花小姐……母親和老爸有什麼交集也不足為奇。
「獅獅,人家還真是嚇了一跳呢。你竟然會選在人群之中襲擊我們呀。你不是沒興趣傷害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嗎?」
「是啊,你說得沒錯。跟弱者起衝突也一點都不開心。」
聽到杏花小姐這麼問,老爸——這樣稱呼太麻煩了,從現在起統一稱他為獅郎——的臉上浮現令人火大的輕浮微笑,這麼回答。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在這種地方突襲我們呀?你覺得自己不會波及到周圍的人嗎?」
我們身處於秋葉原洶湧的人潮中,突然的槍響和爆炸,使得許多人在我們的周遭圍觀。
大概以為這是新手在進行某種街頭表演,甚至有人拿出了相機。
如果術士們在這種地方互相較勁,那就不只是波及圍觀群眾這麼簡單,就算有人死傷也不足為奇。
「神堂杏花,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這裡……哪有什麼『周圍的人』啊?」
「咦——⁉」
獅郎拋出的話宛如某種暗號,圍觀的群眾突然開始攻擊杏花小姐。
「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每個人的攻勢都不強大。跟普通人沒有兩樣。
憑杏花小姐的能力,應該不會讓這些人動到她一根寒毛吧。
可是,對方人數太多了。
十人、二十人……不對,還要更多!除了自己人之外,視線所及之內的人全都襲向我們,不僅如此,他們甚至出現在小巷中或林立的店鋪裡。
(這是……式……不對,是使鬼嗎⁉)
術士們會要求低等級的神或精靈聽命於自己,恣意使喚它們。這被稱為式神,或者簡稱它們為「式」。
兩者之間並沒有地位高低的區分,只是形式上的主從關係,就像我和柚夏小姐這樣。
現在襲擊我們的是使鬼,雖然名稱與式神相似,涵義卻不盡相同。
那是將怨靈、惡靈、死靈等各式雜靈,固定成人型後的產物。
就連它們的靈氣波動都被動過手腳,乍看之下與生者沒有任何差別。
「竟然費了這麼多功夫……!」
我不禁咬緊牙根。
在退魔士之中,我和杏花小姐的階級比較高。
如果只有一隻使鬼混雜在人群中,我們一定會隱約感受到怪異之處,馬上就會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獅郎卻讓使鬼變成我們周遭的所有人,藉此麻痺我們的感覺。
「這種……沒用的東西!!」
杏花小姐用銀嶺的刀刃橫向一掃,砍倒群聚而來的使鬼。
既然對方不是人類,那就不需要顧慮—不過,獅郎也預料到了這一點。
「怎麼、搞的……⁉」
其中一隻使鬼被砍倒在地,它的人類外形開始崩解,變為黏稠狀的爛泥,攀爬上刺穿自己的刀刃,襲擊杏花小姐。
不只一隻使鬼出現這樣的變化,周遭有無數使鬼逐一變為爛泥,對杏花小姐發動攻擊。
它們抓住杏花小姐的腳和手臂,甚至還纏上她的身體和頭髮,讓她不得動彈。
「哈哈哈哈!神堂杏花,你還真悽慘啊!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追灘獅郎喔!就連把暗殺、謀殺視為理所當然的旁門左道一族追儺家,都稱我『旁門左道』呢!當我出現在你的眼前時,你就已經無計可施了!」
他會故意光明正大地狙擊我們,出現在我們面前,都是事先計畫好的。
讓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藉此削弱對周邊的警戒,以至於沒有察覺這個陷阱。
雖然懊惱,我依然不得不稱讚他是個高明的戰術家。
不過,他的經驗……還太淺薄了!
「唔?」
當獅郎走向杏花小姐,打算使出致命一擊時,他停下了腳步。
「喝…………」
杏花小姐全身上下都被使鬼們纏繞著,只露出了脖子以上的部位。在這樣的狀態下,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爆!」
碰!!
隨著這股劇烈的爆炸,纏繞著杏花小姐的使鬼們全都飛了出去。
望著這樣的光景,本來浮現在獅郎臉上的嘲諷笑容消失無蹤。
「極速將生命力灌入使鬼體內,使其自行崩壞……竟然用這一招⁉她的靈力輸出量還真是驚人!」
使鬼的前身都是一些怨靈和死靈,它們的共通點,就是對生命的執著。
他們就像飛蛾撲火一般,聚集在生者身上,吸取對方的生命力。
正是因為如此,當一個人遭幽靈附身時,往往會失去健康,罹患疾病。
杏花小姐反其道而行,將過量的生命力注入使鬼體內,使其自我毀滅。
「噫嘻嘻……不要小看人家神堂杏花唷……獅獅。」
不過,這樣的手法是一種雙面刃。
儘管杏花小姐語氣輕佻,她的臉色卻明顯變得蒼白。
這是理所當然的。她釋放的生命力,足以讓數量破百的死靈們爆炸後煙消雲散,如果是一般人做出這樣的行為,說不定還會沒命。
「雖然我很想誇讚你是位出色的女性……但是,重頭戲現在才要開始。我倒想看看你接下來要怎麼戰鬥。」
獅郎再次勾起嘴角。
現在的狀況對杏花小姐相當不利。
即使失去了百具以上的使鬼,獅郎本人卻毫髮無傷。
跟他相比,就算多估一些,杏花小姐也已失去三分之一的體力。
再加上雙方擅長的武器——劍和手槍,這樣的組合本來就對杏花小姐不利。
他剛剛說「當我出現在你的眼前時,你就已經無計可施了」,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就算杏花小姐讓他的第一個計畫付諸流水,帶來的後果也對他之後的行動有利。
原來如此,這確實是一流兵法家的手法,從這個時候開始,獅郎——老爸就很擅長戰鬥了。不過,現在的他果然還太年輕,缺乏了二十年的經驗!
「去死吧臭老爸!!!」
「嗯⁉」
一陣劇烈的金屬撞擊聲響起。
我用盡全力使出斬擊,從側邊襲擊獅郎。
「可惡,你搞什麼⁉」
雖然他迅速用槍身擋下我的刀刃,卻擋不住我造成的衝擊。
我用靈力增加肌力後,現在的力氣可以打壞一座水泥牆,甚至可以將一台轎車分成兩半。
「唔喔喔喔喔喔⁉」
咻咚。
獅郎的身體就這麼飄了起來,撞上道路對面大樓四樓的牆壁。
「你、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動的手腳……⁉」
他也太晚發現了吧!
當杏花小姐讓使鬼們爆炸之際,我移動至死角,躲了起來。
如果是在現代,老爸就算不瞄向我,應該也可以躲過這次的攻擊,他甚至不會讓我有機會躲到死角吧。
「臭老爸,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天了!我要一雪昨天的仇恨!」
不只是昨天發生的事,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將自己懂事後累積至今的仇恨全數奉還。
不過,現在先讓我來報那一百億日圓之仇吧。
假設毆打他一次一萬日圓,我可以揍他一百萬次!
「狗、狗朗?那個……你應該……不認識獅獅吧?」
看到我突然參戰,杏花小姐吃了一驚,由於我沒辦法向她解釋詳情,所以暫且假裝沒聽到。
「你這傢伙給我等一下!我可不記得自己見過你喔!雖然我的仇家遍佈各地,但是我昨天什麼都沒做喔!我只有一如往常地去談了公事,還了租來的錄影帶,以及在超商買了杯麵而已!」
獅郎卡在牆壁上的坑洞中,破口大罵。
「獅獅……你的私生活好像有點寂寞呢……你有好好吃飯嗎……?」
雖然杏花小姐的感想有些脫線,我還是假裝沒聽到。
「放心吧!就算你這傢伙不記得,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老爸一直以來強勢又不講道理,讓我吃了許多苦頭。
既然如此,就算我對現在的老爸不講道理,他也不該有所怨言。
我蹬離地面,跳起來襲向對方,打算再使出一記斬擊。
「可惡,不要小看我!」
同時,對方也用槍口對著我。
我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不能讓這顆子彈射中我,但我也不可能閃得過這顆子彈。
「ON!」
子彈上帶著靈氣,我刻意將與子彈靈質相反的靈氣注入銀嶺的刀身。
對方曾經用這個招數攻擊過我,所以我親身體會過這種子彈的靈力性質。
鏘鈴鈴鈴鈴鈴鈴!
傳來一陣金屬劇烈摩擦的聲音。
在兩者相撞之前,蘊含在劍和子彈內的靈氣發出互相抵抗的聲音。
子彈和我都彈飛而出,但由於子彈本身極具破壞力,讓我往另一個方向彈了出去。
「喔喔喔喔!!」
當我被彈到對面的大樓時,我以大樓牆壁為立足點,再次一躍。
雖然獅郎再次用槍口對著我,搶在他扣下扳機之前,我就已經逼近他,抓住他的手臂。
「你飛飛看啊,不然就給我摔下去!」
我將他的手臂向上扳,讓手槍掉下去後,使盡全力將他拋了出去。
「唔嘎啊啊啊?」
獅郎撞向地面。
這樣的舉動不至於讓他喪命,不過,應該足以讓他的鼻樑骨斷個一、兩截了。
非常好。
「好了,你之前曾經用子彈射我、拋飛我,這些仇恨現在已經解決了……還剩下什麼呢……」
就在我屈指計算,再次確認對方犯過的罪行時,頭破血流的獅郎站了起來,他的眼神中充滿殺氣。
「你這傢伙……等著受死吧!」
他的眼神充血,開始用手結印,詠唱咒語。
「namah sarvatathaagatebhyah sarvamukhebhyah……」
這是追儺一族所使用的火炎咒!
「火啊,象徵一切起源的赤色奔流……」
我也跟著詠唱咒語,彷佛在追趕著對方。
「狗朗,不可以!現在詠唱也來不及了,快逃!」
我聽到杏花小姐這麼吶喊,也看到獅郎因勝券在握而勾起嘴角。
「sarvathaa trat candamahaarosana kham……」
「追朔五行之理,枯竭水源、燃燒林木……」
我相當清楚。如果我現在才開始詠唱,我會比他晚一點點結束。
我就是清楚這一點,才會這麼做!
「khaahi khaahi sarvavighanam……」
「熔解金屬、吞噬地面……」
我和獅郎的詠唱同時進入最後階段。
「huum trat haam maam!!」
「炎帝神火!!」
兩人結束詠唱,手掌伸向彼此,說出最後一句發動法術的詞彙「鍵言」。
「什麼……?」
不過,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樣的景象讓伸出手掌的我們看起來很愚蠢。
獅郎一臉錯愕,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這傢伙……究竟耍了什麼花招……⁉」
聽到獅郎這麼譴責,我不發一語。
「可惡!!」
獅郎取出藏在大衣袖口的軍用刀,襲向我。
那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刀具,而是一種蘊含著靈力的法具吧。
這種刀具可以貫穿周邊結界,別說會刺傷我了,最壞的結果,那把刀甚至可以置我於死地。
然而,我依然動也不動,只回了一句話。
「啊,蠢蛋。」
「什麼?」
我和獅郎現在的狀況是——我們發動了同系統的法術,周圍的火氣在熱激發狀態下陷入膠著,也就是「不分上下的拔河比賽」。
在這樣的狀況下,如果其中一方鬆開手——
咚轟轟轟轟轟!!!
「嗚啊啊啊啊啊啊!」
就會引發大爆炸。
兩人的靈術引發的反作用力一口氣襲向獅郎,火焰吞沒了他,讓他飛了出去。
「這麼一來,我就報了『二十年後的昨天』的仇了……不過……」
我冷靜下來,環顧四周。
柏油路翻起、電線杆倒塌、大樓牆壁碎裂、停在路邊的轎車四輪朝天、水管似乎破了,水宛如噴泉一樣噴灑而出,熱氣讓水冒出大量水蒸氣。
「我好像做得有點過火了。」
能夠報復老爸的機會千載難逢,似乎讓我太過激動了。
「你這樣不只有點過火啦,狗朗!」
杏花小姐臉色一變,發出宛如哀嚎般的聲音衝了過來。我本來以為她是要跑向我,沒想到她卻衝過我的身旁,跑向倒在對面道路的獅郎身邊。
「獅獅!你沒事吧⁉沒有死掉吧……⁉」
他那一身黑色大衣,和穿在裡面的黑色衣服全都四分五裂,顯露而出的肌膚佈滿了各式各樣的傷口與燒燙傷。
「不,他沒事……他不可能會死。」
就算我再怎麼恨,我也不會真的殺死未來的老爸。
假使殺了他,我也會跟著消滅。不僅如此,最重要的原因在於,我根本無意痛下殺手。
我儘可能地放輕了力道,抑制後的力量頂多只會讓他無法戰鬥……
「獅獅!振作一點……快點醒過來!!」
杏花小姐的臉色變得相當蒼白。
「咦,怎麼會這樣……?」
我確實有手下留情。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以現代的老爸的力量為基準。
對於二十年前,個性還沒有那麼老奸巨猾的老爸──不對,獅郎來說,他可能無法承受這樣的攻擊。
「完蛋了……!」
我也慌忙跑向杏花小姐。
不過,這讓我再次體會到自己的單純。
「你太天真了。」
聲音的源頭並非來自眼前倒在地上的獅郎。
「我知道你能使出非比尋常的力量,作戰方式相當老練,簡直就像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不過,太天真了。」
聲音來自隔著一段距離的後方。
「————!」
我想起自己把某個人丟在後面,冒出的寒意就像有人拿冰塊塞進我背後的衣服裡一樣。
「既然你們帶了一位非戰鬥人員上戰場,就應該要安排一個人在她的身邊吧。」
「唔……!」
不知不覺中,獅郎撿回了手槍,用槍口抵住砌的頭。他的表情相當冷漠,讓人毛骨悚然。
「這是……這也是使鬼嗎⁉」
躺在杏花小姐身旁的另一具獅郎的身體,開始融化成泥漿。
現場只留下那件燒焦的大衣。
「這叫做『分身之術』,當火炎咒襲向我的前一刻,我把使鬼當作我的分身。」
被他擺了一道……!
人被騙過一次之後,往往不會讓自己被騙第二次——他識破了人類的思考模式。
「不要輕舉妄動喔?我儘可能不想殺人滅口……」
我知道他不是在威脅我們。
獅郎的語氣中已經不帶嘲諷,變得相當謹慎。
我似乎讓這個男人認真過頭了。
「獅獅!對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喔!你不可以把她捲入這場風波!」
「她可能只是一位弱女子,但還是跟你們有瓜葛吧?既然如此,這就是你們的問題啦,誰叫你們沒保護好她。」
杏花小姐這麼吶喊,獅郎卻毫不理睬。
「做出這種事,你真的滿意嗎?」
「你說什麼?」
儘管狀況十萬火急,砌依然用泰然自若的語氣開口:
「你的目的是那個行李箱吧?就算拿我當人質,神堂杏花真的會願意跟你交易嗎?我們其實才剛認識沒多久喔,她不會為了保護我,而不顧神堂家的命令。」
「砌妹妹……我不會做這種——」
杏花小姐這麼說,砌卻用眼神制止了她。
「而且……看來你很想跟那個女人一決勝負。在綁了一個人質的狀態下,就算獲勝也不有趣吧?」
獅郎鄙夷似地冷哼了一聲。
「簡單地說,你想表達的意思是『就算拿我當人質也沒有任何價值,你應該不會希望自己是靠人質而獲勝,所以放開我』,對嗎?」
假設獅郎說得沒錯,那麼砌只是在用拙劣的方式要敵人饒了自己一命。然而,那並非砌的真實想法。
「不對不對,你說錯了……我啊,這麼做是有理由的。那個男人也就是從剛剛跟你對決到現在的退魔士,他對我唯命是從。這就是我的價值。舉例來說……」
獅郎握在手中的手槍雖然是一種法具,還是有辦法殺人。
就算對方用這種東西抵住自己,砌依然如冰一般冷靜。
「譬如說,我可以命令他『不準妨礙追難獅郎和神堂杏花兩人之間的戰鬥』。」
「……這樣啊。」
或許是察覺到砌話語中的含義,獅郎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原來如此,我可以用你和行李箱當賭注,去和那個女人戰鬥啊……這麼一來,條件就對彼此都有利了,這樣並不壞……你這傢伙個性還真差。」
獲勝的那一方,可以獲得行李箱和砌。
不過,對於獅郎來說,殺害軟弱無力之人毫無意義,所以不管是獅郎或杏花小姐獲勝,砌都可以保住一條小命。
乍看之下,會以為砌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利用杏花小姐。
其實,如果對方奪去了行李箱,我們就會失去這個任務的線索——也就是回去未來的方法。但獅郎當然對這一點一無所知。
「好吧。那我就接受你的提議……就這麼說定了,那邊那個男人!」
咚!!
獅郎帶著砌往後退,他用手槍打壞了位在該處的水溝蓋。
「我之後會指定見面地點……在接獲我的通知前,你看緊那個女人。如果那傢伙敢輕舉妄動,你就再也見不到這位小姑娘了。」
獅郎拋下這句話後,就這麼跳入水溝蓋之中。
「等一下!!」
我跑了過去,想要追在他們身後,但當我準備跟著跳入水溝蓋中時,杏花小姐制止了我。
「不行,狗朗!你看清楚!」
漆黑的水溝蓋中,佈滿無數靈氣網。
「那是小規模的對人結界喔。小歸小,數量卻不少……雖然有辦法解除……」
當我們花時間解除結界時,帶走砌的獅郎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完全追不上了。
「唔……他竟然還準備了這種東西!!」
這大概是自動感應式的結界。
獅郎佈下結界,等他鑽過水溝蓋的同時,啟動了它。
此舉也為他確保了一條活路……這就是專家的技巧嗎?
「為什麼會這樣……!」
我用手壓住額頭,發出了哀嚎般的聲音。
我的心裡已經做出最糟糕的打算。
這麼一來,砌不但沒有辦法回到未來,甚至連性命也危在旦夕。
既然如此,我不如就促成杏花小姐和獅郎作戰,再殺掉獅郎——也就是老爸,毀滅掉我誕生在世界上的未來。
這麼一來,未來不僅不會有超過百億的債務,也不會有「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更不會有機會穿越到過去。
時空出現變化後,砌說不定就能獨自回去未來了。
「嗯……?」
等一下?
「狗朗……人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先冷靜下來……這樣的話,就算賠上人家的性命,也要打敗獅獅,讓砌妹妹回來……」
杏花小姐抱持著如此悲壯的決心鼓勵我。可是——
「不……沒事了。」
「欸?你說……沒事……了嗎?」
「應該有辦法解決……至少砌絕對會平安無事。而且……你們不需要一決勝負。」
我察覺到一件事。砌應該也早就發現了吧。
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和對方進行這般交涉。
但若真是如此,她也不需要特地淪為人質,任憑對方擄走自己啊。
「砌……究竟在想什麼呢……」
我不知道砌有什麼目的。
但是,我很清楚砌的個性。她有時候會毫不猶豫地使用破天荒的手段。
「希望事情不要演變得太奇怪……」
儘管我的不安煙消雲散,現在卻又冒出另一件讓人擔憂的事,說不定還比之前那件事更為棘手。
數小時後——慘遭獅郎擄走的砌,被帶到位於東京郊區「那個女人」的宅邸。
「已經好啦。」
當他們在移動的時候,為了讓砌不要吵鬧,獅郎遮住她的眼睛,讓她咬住口塞。
當獅郎移除這些道具的瞬間,出現在砌眼前的是一棟歷史悠久的宅邸。
「為了以防萬一,我醜話說在前頭,你不要亂吵喔?在跟神堂杏花做出了結之前,如果你死了,我可是會很困擾的。」
獅郎這句話的含意是「如果你大吵大鬧,宅邸主人會毫不猶豫地解決掉你」,潛藏著對砌的警告。
「這座宅邸位於哪裡啊?」
兩人已經走進宅邸內了,砌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能推敲出住址的線索。
「我怎麼可能告訴你啊,如果神堂家發現這個地方,我就麻煩了。」
獅郎鄙夷地用嫌惡的聲音回答。過了一陣子,當砌看似在發呆時……
「這裡是調布吧。」
「什麼……⁉你怎麼知道!」
抵達這裡之前,獅郎還特地繞了遠路,讓砌失去方向感。
他會這麼做,是為了讓重獲自由的人質不知道藏匿處的所在地——這是綁架犯的基本常識。
「什麼啊,我猜中啦?我只是隨便猜猜罷。
「竟然是蒙到的啊……」
自己剛剛答得太過迅速,讓先前的苦心功虧一簣……或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獅郎的臉上寫滿懊惱。
但是……
(為什麼我會認為這裡是調布呢……?)
就因為那是自己下意識說出口的話,更讓砌感到詭異。
當砌走進這座宅邸時,她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不僅是這棟宅邸,她根本連離這裡最近的車站都沒來過。
「總之,你給我安靜一點……如果那個女人發現你的存在,事情會變得相當麻煩。」
「你把我當成小朋友偷偷撿回家的棄貓嗎?」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該說『把她放回撿來的地方』呢?」
突然,多了一個人的聲音。
「「————⁉」」
砌和獅郎同時轉過頭。
「我應該是叫你去搶回行李箱吧……難道你聽不懂日文嗎?」
一位女人出現在他們身後。
體內的本能告訴砌——她就是『那個女人』。
女人光是站著,就讓人感受到龐大的壓力。
她宛如一株樹齡超過千年的大樹,或是從紀元前就聳立在地球上的金字塔。總之,她的存在感過於龐大,大概不是人類。
女人似乎什麼都沒有做。
她光是「待在這裡」,就能讓一般人嚇得僵住不動,就連身為高階術士的獅郎也不例外。
「你這傢伙……就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人物嗎……」
砌知道自己的額頭、手掌和背部都滲出汗水。
「喂,住嘴!你想死嗎?不要挑釁她!」
獅郎臉色一變,開口制止砌。
「抱歉……這傢伙只是個普通的小鬼。為了能夠順利奪回行李箱,我把她擄為人質。如果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所以……」
獅郎笑了起來。在數小時前的戰鬥中,他不曾露出這樣的笑容。
他本人應該沒有察覺到這是「諂媚」的笑容吧。
當站在眼前的人能夠輕易操控自己的一切、甚至是性命時,人類才會露出這種代表認輸和服從的笑容。
「對我來說,你們這些傢伙只是蟲子罷了。當蟲子鳴叫時,你們會感到氣急敗壞嗎?」
「……唔!」
女人的表情沒有出現任何情緒波動。
沒有厭惡、沒有嘲諷、也沒有愉悅,什麼都沒有。她的語氣只是在闡述事實。
「…………」
砌發現獅郎緊緊握著拳頭。
「別開玩笑了!」他大概想要這麼抗議吧。但是,他沒有辦法這麼做。當現實讓人不得不低頭時,人類也只能做出這樣的反應。
雖然從砌所站的位置看不到獅郎的表情,不過,他應該咬牙切齒到臼齒都嘎嘎作響了。
「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現在增加為三個了,可以嗎?」
「喂,你這傢伙……⁉」
砌依然毫不猶豫地提問。
這一次她甚至還甩開了獅郎制止自己的手。
「噢,真是一隻與眾不同的蟲子。可以呀,我一直關在這棟宅邸裡,正好覺得有點無聊的呢。偶爾聽聽蟲子的鳴叫聲也不壞。你要問什麼?」
「嗯。首先,第一個問題……為什麼你不穿衣服?」
女人身上一絲不掛她全身赤裸。
她的裸體只能用「婀娜多姿」來形容。
不過,由於身材太過姣好,看起來反而很不真實。
看著她的時候,簡直就像是看著一尊以美麗女神為題的希臘雕像在走動,或者是某種精美的CG。
這種非現實的感覺甚至讓人相當不舒服。
「喔……這是因為我剛洗好澡。」
「你還會洗澡啊。」
她的存在如此超群,回答卻這麼普通,讓人感到有些失望。
「我很注重肌膚保養。」
這麼說起來,女人的長髮有些潮溼,確實像剛洗完澡。
「既然如此,你何不披件浴袍呢?會感冒喔。」
「不要把我跟你們這些蟲子混為一談。我的身體並不會罹患這種毛病。」
聽到女人一派輕鬆地回答,砌伸手指著獅郎,繼續說:
「可是啊,這個男人從剛剛開始就不知該看哪裡才好喔?雖然如此,他還是不停用斜眼偷瞄你。這樣好嗎?有人用猥褻的眼神望著你喔。」
「喂,你這傢伙……究竟在鬼扯什麼啊⁉」
面對突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的災禍,獅郎慌忙抗議。
「這個問題更是無聊。你也會沐浴吧?當你洗好澡時,如果有隻蟲子在仰望著你……感到害羞嗎?」
「啊,這樣啊……」
這個女人並非殘虐不仁,也並非冷酷無情。對她來說,人類真的就像只蟲子吧。
當人們走在路上時,不會去刻意踩扁行進中的螞蟻。
不僅如此,甚至會毫不自覺地踩亂它們的路徑,徑自往前走去吧。
不管鞋底踩扁了一隻螞蟻,還是一百隻螞蟻,或是沒有踩到螞蟻,都不會有人在意。我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次元之中。
「那麼,剩下的兩個問題呢……?如果你的動作不快一點,我可能就沒有這個心情了喔?」
女人眯著眼詢問。
「啊,抱歉抱歉……那麼,接下來要進入正題了。」
砌故意讓獅郎擄走自己當人質,是有原因的。
在當時的狀況下,如果自己直接淪為人質,會導致狗朗和杏花身處於危險之中。因此,她才會提出「兩人對決」這個條件,至少讓狗朗可以脫離險境。
另一個原因就是,她希望獅郎能把自己帶到那個女人身邊,讓自己能把握這起事件的真相和全貌。
她知道這樣會讓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處境,不過,她還有一個絕招。
如果狀況危急,她至少還有辦法逃得出去。
「你究竟是什麼人?」
聽到砌的疑問,女人稍微睜大了眯起的眼睛。
女人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為了這些比自己更為低等的生物,該怎麼配合他們的理解力來解釋才好呢?她似乎在選擇詞彙,停頓了片刻。
不過,女人臉上露出了些微自嘲的微笑。
她大概在想:「為什麼我非得要為了蟲子顧慮這麼多呢?」
「我是尸解仙。」
果然,砌聽了之後,還是無法理解對方的話。
我們第三度將時間和地點轉回現代的追儺狗朗家
「哎呀~日本的壽司就是好吃啊!Japanese Sushi本身在國外也很有名呢。但是啊,這可不代表在國外能吃到這種品質的東西喔。該怎麼說呢,完全不一樣啊!不只是魚料、白飯,就連使用的醋都不一樣哪。」
獅郎掛著滿面微笑,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著壽司。
「那個……你差不多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吧。尸解仙究竟是什麼啊!」
葛用充滿魄力的表情逼問,她的額頭上彷佛浮現出漫畫裡會出現的「青筋」。
對方吃了自己煮的料理後差點沒命,洗完胃、喝了解毒劑後才終於恢復正常。沒想到他才剛康復,現在竟然就能大啖美食,這個男人厚臉皮的程度已經不是讓葛感到錯愕,而是直接昇華到敬佩的地步了。
「就是說啊!砌小姐沒事吧!」
『就是說咪!不要顧著自己吃,分妾身一點唄!』
流鷗和柚夏也抬高了音量。
雖然其中一個人指責的地方有些奇怪,不過葛現在沒有餘力吐槽對方,索性假裝沒聽到。
獅郎本來徘徊在生死關頭,雖然成功醒了過來,卻鬧脾氣地說:「如果不給大叔我吃壽司,我就不告之訴你們!」所以葛一行人束手無策,只好叫了外送。
而且還是特別高級的壽司。
「真拿你們沒辦法,你們這群小姑娘也要吃嗎?還有黃瓜卷喔。」
『開什麼玩笑,妾身要吃海膽呀,海膽!』
「我也很愛吃海膽哪~知道啦知道啦,蛋壽司都是你的了。」
『伯父大人別開玩笑了!如果要給妾身吃蛋,那就交出魚蛋哪,交出鮭魚子,交出鯡魚子!』
為了爭奪壽司,獅郎和柚夏正準備開啟一場壯烈的戰役。
「不要玩了!正經回答在下說的話!!!」
看到他倆的模樣,葛終於忍無可忍,破口大罵。
「為什麼……大叔你……要這樣開玩笑呢……你姑且也是狗朗的父親吧……雖然你們之間發生過許多風風雨雨……可是,你不擔心他嗎……嗚啊!」
由於葛怒不可遏,情緒太過激動,不知不覺中,眼淚掉了下來。
「就連在下、也那麼、擔心他……嗚!嗚嗚……」
葛用著充滿憤恨的輕蔑眼神瞪向兩人。
「啊,不是啦……這下慘了,這樣感覺就像大叔我是個壞人嘛?」
『什麼呀,汝根本就是個大壞蛋咪。就妾身聽汝至今的行動來看,正是如此哪,汝還把九十九那傢伙擄作人質哪。』
俗話說會哭的小孩有糖吃。望著眼前這個氣得面紅耳赤、淚眼婆娑的少女,氣氛頓時變得相當尷尬。
「你們兩人都鬧夠了吧。葛小姐都掉眼淚了,現在開始,大家就正經一點吧……葛小姐,你也先冷靜下來喔,你一定擔心到坐立難安吧?」
流鷗靠著宛如親子頻道的兒童節目主持人姊姊一樣的精彩本領,改變了當下的氣氛。
「嗚、嗚呃、嗚嗚……」
「乖乖乖~別哭別哭?吃個蛋壽司吧。」
在流鷗的安撫下,葛拿了蛋壽司——當障眼法,其實她一口氣抓了三個鮪魚肚肉壽司,硬是塞進嘴裡。
「(嚼嚼嚼)……!!」
「啊,我的鮪魚肚肉!我本來很期待的……」
葛將鮪魚肚肉大口吞下肚。
「(咬咬咬,吞下)吵死了!就是因為你不趕快回答在下的問題,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在下要接著吃比目魚!」
「啊啊啊啊,住手,放過它吧……好啦,我知道了啦……呃,我是講到尸解仙吧?」
獅郎似乎死心了,他將一口濃茶含入口中,似乎是為了要潤嗓。
「簡單來說,尸解仙就是仙人的一種。」
「你說的仙人……指的是中國神話中常常出現的那個嗎?鬍子長長、拿著長杖的大叔?」
因為這跟之前聽到的「那個女人」的形象不符,所以葛疑惑地歪著頭。
「啊……那只是寓言故事給人的印象,真實的仙人不老不死,怎麼可能會以老頭子的姿態出現,光是這一點就夠奇怪了。」
仙人帶給人們的印象,往往是經過辛勤的修業,德高望重的賢者。所以總會讓人聯想到老人的樣貌。
「仙人大致上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是天仙、第二種是地仙、最後一種就就是尸解仙。」
據傳所謂的仙人,就是道教中得道開悟,不老不死的存在。
天仙是與天一體化者,地仙是與地一體化者。
雖然這種系統和佛教中的解脫和圓寂相異,然而就感覺來說,「和宇宙一體化者」稱為天仙,「和星球一體化者」稱為地仙。
「星球總有一天會毀滅,宇宙也並非永恆無限,但對於最多隻能活百年左右的人類而言,其實跟永恆沒有兩樣。至少,他們這種存在確實不會衰老。尸解仙卻不同。應該說,不能夠拿尸解仙與其他兩者相比。」
「你的意思是,尸解仙不是仙人,而是人類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確實並非人類。不管是靈力的密度、品質、輸出量,都遠遠超過人類。反而比較接近仙力。不過,與其他仙人相比,有一個關鍵性的差異。」
聽到獅郎說的話,葛思考了半晌。
她突然想到了兩者之間關鍵的差異是什麼。
「該不會……他們並非不老不死?」
「你猜對了。」
『唔哇!』
當柚夏悄悄地打算偷走一個鮭魚子軍艦卷時,獅郎將它搶了過來,送入口中。他同時豎起手指這麼回答:
「尸解仙其實就是半調子的仙人。所謂的仙人跟佛教的解脫或圓寂不同,肉體能隨著一同昇天。但是,如果原本的肉體染上太多塵世的髒汙,就無法成功。取而代之的是,尸解仙將獲得千年壽命。只是,這就像是一種詛咒。」
「詛咒?」
「成為尸解仙的人將無法死亡。不管變得多麼厭世,多麼渴望死亡,若是沒有活過千年,將永遠無法歸西。就像是一種處罰,逞罰那些明明是人,卻想要獲得過人力量者。」
據說道教的基本原理「道」,指的就是宇宙的意志。
到底道教的人是出於什麼意圖,設定出這種超乎現實的存在呢?
「人類的精神力最多隻能維持百年左右,無法忍受千年的長度。所以尸解仙會拚命修行,想要變為天仙或地仙,可最後總是無法如期所願。他們多半會放棄這個念頭,停止思考,讓自己變得宛如岩石一般,享盡天年。」
在術士之中,也有幾位被稱為魔術師、魔導師的人,獲得了長久的生命。
有些人使用罕見的咒物、複雜的靈式,成功調劑出「不死藥」,使壽命超乎常人。
不過,就連那群在魔導歷史中留名青史的人們,獲得的壽命最多也只有五百年左右。「那個女人」卻能比他們多活一倍的時間,光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兩者之間懸殊的差別。
「那麼,那位尸解仙已經活了多久呢?」
聽獅郎說到現在,她們推測對方最少也活了四、五百年。
「嗯?這個啊……如果對方只有這點程度,這件事就不會那麼棘手了。」
獅郎將空空如也的壽司盤中最後剩下的醃薑片送入口中,望向遠方。
「你說……你是活了千年,沒有成為仙人的半調子?」
聽到女人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就連砌也難掩驚訝。
至今,她與狗朗遇過許多超凡的人物。
其中有幾個人活在世上的時間比正常人更為悠久。
狗朗的祖母,也就是神堂家掌門.仙華的年齡已經超過七十歲,外貌看起來卻像二十歲左右。
由於她生來「陽氣」就很旺盛,甚至影響到她的肉體。
前身為鬼哭姬的柚夏更是了不起。
她出生於一千五百年之前,現在卻以一副幼女的模樣四處闖蕩。
砌也遇過許多外表和實際年齡不符合的人。
仙華只是老化的速度比他人慢,儘管身體比實際年齡還要硬朗,但仍然逐日衰退。
柚夏雖然也存在了一千五百年,但她是以靈體的方式生存在世界上,肉體早已消失殆盡。
如果有人類保持著自己的肉體,生活超過千年,那簡直是非比尋常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少說五、六百……不,大約八百歲吧……還真會裝年輕啊,你使用的凍齡技術還真是不得了。」
即使冷汗直冒,砌依然努力地冷嘲熱諷。
「喂,臭女人……別再說了,你真的會沒命啊!」
獅郎這麼警告砌,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驚慌失措。
他大概也已經猜想到這個女人超乎常理,卻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是這等人物。
就某方面來看,與其稱她為人類,還不如說她已經是半個神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女人的臉上勾起一抹開心—不,愉悅的微笑。
「你覺得……我說的話很奇怪嗎……」
聽到砌這麼問,女人露出笑容。
「憑你幼稚的程度,應該沒辦法理解吧……就算超乎常人,我依然沒有忘記自己是個女人喔。所以,我才會如此開心,因為『我看起來很年輕』哪。」
「你說什麼……?你這傢伙到底幾歲啊……?」
女人哼了一聲,用手指抵住嘴角,面露惡作劇般的微笑。
從她的表情來看,面對這群無知又軟弱的人們,她並不會加以嘲諷或輕視,甚至讓她感覺這些人很可愛。
「差不多兩千兩百一十四歲吧?」
「「兩千……⁉」」
砌和獅郎震驚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人確實知道這個女人年事已高,但他們推測女人最多也不會活過一千歲。就算破千歲,應該也只超過幾年而已。
沒想到對方竟然在紀元前就誕生於這個世界上,他們當然會感到驚愕。
「我並不是出生在這個島嶼,而是現代被喚作中國的國家。出生的時代……大約是秦王掃滅六國,統一天下,開始稱自己為始皇帝的時候吧。那個時候,某位方士帶領著我和其他年紀相仿的孩子搭上船,來到這裡。」
聽女人陳述的內容,獅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秦始皇……方士……你該不會要說……自己是『徐福船團』的生存者吧?」
徐福——砌曾經聽過這個名稱。
砌的靈能力只比一般人高了些許。
她也沒有退魔士和術士必備的技術或知識。
然而,如果是一般唾手可得的常識,她可以說十分博學多聞
「徐福……這個人應該是……跟秦始皇說要去尋找不老不死之藥,而坐船出海的男人吧?」
「嗯,他大概也只留下了這樣的事蹟吧。畢竟那個老人最後沒全回國土,而是在這個島上溘然長逝。」
紀元前210年——統一中國大陸的秦王嬴政,自稱始皇帝,而他確實也是一位實至名歸的英雄豪傑。
不過,秦王的眼光長遠,他認為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將會因為自己的死而付之一炬。
始皇帝不想死,他集結新帝國的所有力量,尋求不老不死的方法。
他召集各種學者、術士、醫師。其中,有一位自稱方士的人,名為徐福。
徐福表示:「只要賦予我三千童男童女、金銀財寶、五穀百工,我將前往東方盡頭之島『蓬萊』,取得不老不死的仙藥」
但是,徐福沒有回中國,秦始皇還來不及成為不死之身,就駕崩了。根據歷史記載,三代之後,秦朝就滅亡了。
關於這位徐福,還有另外一個傳說。
他堅信自己抵達了蓬萊諸島,可是,那可能是古代的日本列島。
後來的中國史書也曾記載「徐福成為日本人的始祖」,日本各地也都流傳著徐福傳說。
如果這個傳說屬實,當時徐福將走在世界尖端的中華文明,帶入*彌生時代的日本的話,其影響將無可量計。(編注:日本古文明,約為西元前三世紀中到西元三世紀中頃。)
「你是徐福船團的末裔……不,是存活下來的倖存者嗎?」
「這件事相當古老悠久。那位老人後來還是沒有找到不死仙丹……應該說,他一開始就無意去尋找。他只是想借用皇帝的力量,創造出自己期望的東西。就算沒有抵達蓬萊仙島也無妨。只要有一個地方能讓他恣意妄為,這樣就足夠了。」
「創造……的結果就是你嗎?」
「喔……?」
聽到砌的回答,女人感佩地抬起頭。
「你這隻蟲子還真敏銳……是啊,徐福當初要求的百工,就是具備各種技能和知識的學者,三千童男童女就是實驗品。那個男人想要創造出極致的人類,不死的完全生命體……說老實話,他其實就是要創造神。可惜的是,這個計劃徹底失敗了。九成的兒童都撐不過實驗,撒手人寰,倖存下來的人也幾乎都失去自我和意識……不僅如此,他們的外貌甚至如同怪物,看不出人類的影子,現在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
砌感覺有道冷汗順著背上滑落。
日本古神話中記載的那些奇形怪狀的人、妖魔鬼怪、能力非凡的人物,不可能全都真的存在過。
那是科學並不發達的時代。不管是打雷閃電、颱風、甚至岩石細縫間吹過的風,都可能讓人感覺到妖怪或妖魔的存在。
那也有可能是在暗喻著某些實際發生過的事實,只是沒有直接記錄在歷史上。
但是,在記載的內容之中,說不定有幾成並非捏造出來的事實,有些人是真的存在於世界上。
那些在神話裡被稱為神、惡魔和鬼怪的人物,說不定就是這個女人的同胞。
「結果,後來只創出了像我這樣的尸解仙。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身為人類,卻想創造出超越人類的人,這是對神明的褻瀆。這樣的結果說不定是天譴呢。創出的尸解仙還不到十人,徐福就落魄死去,剩下的我們卻死不了,只能在世間茫然徘徊。其中有人忙於振興國家,有人企圖迴歸中國。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用盡了千年壽命而亡故。我曾經在一千三百年前與他們相聚……當時確實有一位自稱*役小角的傢伙環遊了世界,然而,我也不曾再見過他了。」(編注:生於西元六世紀末的日本知名咒術師。)
女人這麼陳述著自己的真實身分,對於人生還走不到二十年的砌來說,這段故事聽起來波瀾壯闊,甚至無法用轟轟烈烈一詞來形容。
此時,她察覺到一個問題。
「等一下……呃,這樣算起來不太對吧。為什麼你還活著啊?其他的尸解仙都已經壽終正寢,為什麼你會比他們多活了一倍以上的時間呢?」
雖然砌不知道尸解仙的壽命是怎麼計算的,就當作他們能比人類多活十倍的時間好了,女人的年齡換算成一般人後,也超過兩百歲了。
「這並不值得驚訝。在這千年時光之中,我不斷尋求讓自己的性命延續下去的方法。當我活了三百年左右時,船隻開始進出這座島嶼。我乘著船經過西藏,造訪了印度,穿過沙漠後行經中東,來到羅馬。當我抵達高盧之後,我這次改走北方遊牧民族的路線,從北海回到這座島。我使用旅程中學會的各式魔術、道術、鍊金術,來延遲老化。」
她的壽命是凡人的十倍,但這不代表她只是比一般人多活了十倍的時間。
平凡人都會體驗到出生、成長、受教、學習、失敗,從這些經驗之中,人們不斷吸收新知、成長茁壯,最後因為年紀增長後不斷衰老退化。但是,這個女人並不需要經歷這段歷程。
當凡人逐漸老態龍鍾時,女人卻維持著全盛期的頭腦和體力,再次迎接新的一年。
因此,她學習到的知識和能力,是凡人一生所能吸收的數百倍——不,說不定有數千倍。
只要她賭上所有知識來讓自己長壽,自然有辦法繼續生存並阻止老化。
「當人們發現通往新大陸的航道時,我迅速踏上旅程。那塊大陸發展出的法術和理論相當出色呢。當我在那裡鑽研時,我本來身處的大陸之中,其科學研究也日新月異。我將兩者組合之後,衍生出法術。支援我的資金和合作者更是源源不絕,畢竟我的目的是『延長壽命』嘛。不用我要求,人們自然就會接近我,不請自來的人數還多到令人發噱呢。」
女人花了兩千年來追求「延命」的能力。
不僅僅是秦始皇,有能力者總是希望得到「不老不死之身」。
不論出於什麼理由,英雄、皇帝、聖人、美女、藝術家,思想家、哲學家、宗教家都一樣。
他們主動提供金錢和物資,有些人甚至自願擔任實驗品。
砌瞭解到女人為什麼會把人類比喻成蟲子了。
從這個女人的角度來看,那些黏著自己,畏懼死亡、希冀能儘量多活一天的人們,就像撲火的飛蛾一樣吧。
「到了近代,科學和醫學急遽發展,對我的研究帶來莫大的幫助。總之,近百年來……最大的事件就是那兩次戰爭吧?那幫了我不少忙……你們知道嗎?摸索長命之術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知道『如何取人性命』。畢竟只要避開這一點,接下來就是尋找不死的方法而已。」
女人露出微笑。她的笑臉非常美麗。
這讓砌篤定了一件事。
就生物學的觀點來看,女人的壽命異於常人,甚至可以說是偏離常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應該犧牲了無數人的性命。
光是想像就令人膽戰心驚
這可不只是「她至今吃過幾片面包?」這種程度的騷動了。
砌終於知道這個女人的裸體看起來為什麼如此不真實。
她已經不是人了。
這個女人就像是一個皮囊,在人的形體裡,堆滿了兩千年份的暗黑物體。
女人的笑臉閃閃動人,也相當駭人。
「然後呢?」
「欸……?」
聽到女人這麼問,已經陷入半恍惚狀態的砌,含糊地回答。
「換第三個了喔?你不是有三個問題要問嗎?趕快問我最後一個啊。」
女人興致盎然地笑了。
對方似乎認為自己是個有用的蟲子,可以讓她「適度地打發時間」。
(反正她應該也只是一時興起吧,就像在尋找踏上冒出的奇形怪狀髒汙一樣。)
這大概就是與惡魔交涉的感覺。砌邊這麼思考,邊閉起眼睛,下定決心似地開口:
「我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了。那就以這個為前提來發問吧……你的願望是什麼?」
「啊?」
女人瞬間露出了呆愣的錯愕表情
接著,她沉默了片刻。
女人簡直就像在細細品嚐並嚥下砌剛剛說出口的那一句話。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問呢!」
女人放聲大笑。
「至今有許多人緊抓著我,要我完成他們的各種心願,沒想到會有人詢問我的願望。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嚇了我一跳。蟲子啊,你的鳴叫聲還真是稀奇哪。」
女人直指著砌說:
「除了我之前在歐洲遇見的騙子聖日耳曼伯爵之外,沒有人問過我如此破天荒的問題……不,後來也曾經有人問過我,但那是六十年前左右的事了。我記得是一個叫做黛安的人……總之,在那之後已經沒有人問過這種問題了。」
砌似乎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稀奇品種。
聽到這番話,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悲傷。
「如果這時候反問你,似乎有些不解風情。不過,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兩個疑問。我先問你一句,為什麼……你會想知道這種事?」
聽到女人的疑問,砌仔細思考了一會兒。
她刻意被綁來這裡,就是為了知道這件事。
「因為……你有可能就是狗朗……不對,是我們的委託人。」
獅郎的父親聲稱自己為狗朗帶來了一項任務,那是狗朗的母親所託付的信。
當他們打開那封信的瞬間,紋樣法術的力量讓他們穿越到了過去。
一開始,砌一直認為狗朗的母親.杏花是出於某個原因,才非得要狗朗過來這個時代一趟。
然而,對照各種證據線索之後,砌回想起現代的獅郎說過的話。
「這確實是二十年前,那傢伙拜託我交給狗朗的委託。」——
雖然他聲稱那是杏花寫給狗朗的信,卻沒有說那是杏花委託的任務。
「你……把這件事說來聽聽?」
女人靜靜地這麼問。
就算她是一位活了超過兩千年的尸解仙,現在手邊的資訊仍然不足,無法讓她推測出砌現在身處的狀況。
後來,砌將發生的種種逐一解釋給對方聽。包括她來自未來、經營「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以及只有解決這個任務,才有辦法回到未來。
但是,就跟她向杏花小姐解釋的時候一樣,她沒有告訴對方「獅郎和杏花就是狗朗的父母」
「……到此結束。」
出乎意料的是,這女人居然靜靜地聽完了砌的描述。
她沒有開口訕笑,也沒有把砌當作瘋子、更沒有大動肝火,認為這是一個拙劣的謊言。她不僅沒有這麼做,本來愉快勾起的嘴角,現在卻抿成一條直線,眼神中的嘲諷之意也消失了。
「這太扯了吧!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反而是一直保持沉默的獅郎大聲否認。
「你說是時間逆行的紋樣法術造成的?怎麼可能啊!你聽我說,普通人可能搞不清楚,可是啊,如果想要回到過去——」
「比讓死者復生更艱難吧?這我知道啊。」
看到砌覺得麻煩似地揮著手,獅郎瞬間發出了欲言又止的聲音。
「這個女人在行李箱上施了『暫停時間』的法術。既然她可以做到這件事,就算她能編寫出時間逆行之術,也不足為奇吧。」
「從你說的這句話,就可以知道普通人有多搞不清楚狀況啦。」
儘管砌提出證據,獅郎卻不肯善罷甘休。
「你聽好囉,所謂的時間逆行,指的就是逆轉因果。也就是要把雞變成蛋,塞回母雞的肚子裡。懂了嗎?你還是不懂吧。如果做出這種事啊,就是在改變世界喔。這種程度的改變已經不叫法術了,而是『奇蹟』哪。」
獅郎沾沾自喜地滔滔不絕。女人站在他的身後開口:
「不,辦得到喔。」
「你看吧,人家也說自己辦不到啦!你這樣是在丟自己的——欸欸欸⁉」
「喂,你還真不會自我吐槽耶。」
獅郎驚訝到望了女人兩次,看到他誇張的反應,砌一臉錯愕。
「時間逆行的紋樣法術啊……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我做得到吧。應該說,我確實編寫出來了。」
女人稀鬆平常地這麼說。
「真、真的假的啊……?」
獅郎張大了嘴,他這副模樣看起來引人發笑。然而,這也代表這位超乎常人的女人,其實比兩人想像得更為異常。
「我試著編寫過……可是無法使用。代價太高了。」
「代價?……需要很多人幫忙嗎?要使用珍奇物品嗎?……還是預算太高了呢?」
「如果只是這點程度的東西,那就簡單了。」
聽到砌的疑問,女人云淡風輕地回答。
為了達成獅郎口中的「奇蹟」,如果只是賠上女人口中「蟲子」的性命,那應該很划算吧。
女人邊凝望著獅郎,邊開口道:
「喂……如果這裡有一台『能夠看見未來的機器』,上面映出了你的身影。機器顯示三十分後,你會被車撞死。你會怎麼做?」
「這樣的話……我當然會不讓自己送死啊。我會逃跑,或是找個遠離車子的地方躲起來。」
「你不可能這麼做。因為你看的是『能夠看見未來的機器』。既然你利用它來觀看自己的未來,就代表『被車撞死』已經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了。你絕對沒有辦法躲過這一劫。」
「不過,只要能預先知道……」
「絕對不可能。」
當獅郎依然想要強辯下去時,女人篤定地這麼說。
「這就是時間的強制力。無法與神抗衡的絕對法則。不過,卻也不是毫無解決之道。你認為該怎麼做?」
「就算你這麼問……」
聽到女人拋出的謎題,獅郎不解地抱著頭。
「只要我幫他看就好了吧?」
此時,砌代替獅郎舉手作答。
「正確答案。你真的很敏銳呢。」
女人賊賊一笑。
「什、什麼意思啊……?」
遲鈍的獅郎開口問砌。
「也就是說,這樣事實就會扭轉為『看到三十分鐘後追儺獅郎會死』,而不是『看了能看見未來的機器後,觀看者會死』。所以,只要我看就好了,而不是讓你去看。這麼一來,事情就會轉變為『看了能看見未來的機器後,觀看者沒有死』。」
「原來如此……喂?這樣我到頭來還是會死嘛。」
雖然獅郎再次這麼自我吐槽,然而,砌並不是在開玩笑。
「就是這樣。」
「這樣哪有意義啊!」
「還是有意義喔。就時間的強制力來說,不管是誰看了都無所謂,只要死者沒有改變,那就夠了。」
這應該也可以用量子力學中使用的「觀察者效應」和「不確定性原理」來解釋。
「也就是說,時間看似連接得相當緊密,但其實相當不穩固。就算編出時間逆行的法術,只要使用之後,就會干涉到過去,無法與術者行使法術的時間軸相連結。此時,就必須插入一個絕對不會動搖的楔子當作代價。」
女人望著兩人,彷佛再次丟出了一個謎題。
獅郎沒有辦法回答……應該說他應經放棄思考了。然而,砌用手摀著嘴巴,思考了一會兒後,彷佛靈光一現,抬起了頭。
「所謂的代價該不會是……」
「沒錯,這個法術需要施術者付出自身性命。這麼一來,就能在無限大的時間軸中,寫下一個絕對無法更改的既定事實。所有過去都能經由這個事實奔向未來。只有這一點絕對無法改變。就算重複無限次,神也無法插手干涉。如果真要干涉,必須與宇宙的法則合而為一,改變所有的因果律……這才叫做不可能。然後,我無意丟掉這條命……你理解了嗎?」
這就是她「不能使用這個法術的原因」,沒有任何理由能具有這般說服力了。若要使用這個法術,將會賠上術士的性命。這樣一來,就算使用也沒有意義。
這個女人花了兩千年不斷追尋永生,然而,卻只有她能使用這個法術——這樣的結局如此風刺,甚至讓人懷疑會不會是時間的強制力所造成的。
「因此,你絕對無法實現我的心願……也就是說,讓你們穿越到過去的那個委託人不可能是我。我無法賠上性命來使用移轉時空的法術。因為,我的願望就是……『繼續活下去』。」
「為什麼你會為了追求永生而做到這種地步?到頭來,你到底在追求什麼?」
只要是能稱之為力量的事物,應該都已經落入女人的手中了。
無論是權力、財力還是暴力——
不過,這個女人卻渴望著某個讓她無法放棄的事物。
從她的表情看來,她所渴求的不是物品,也不是力量,彷佛是想要彌補一件無法挽回的事
「不……你在等待什麼?」
儘管砌這麼詢問,她自己當下也來不及理解這個問題的含意。
這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你還真是一隻奇妙的蟲子哪。」
女人微微閉上眼,再次開口。
「因為你太有趣了,我就告訴你好了……反正我也說過要回答你的問題吧?」
女人望向遠方。
這個女人存活在世界上的時間超乎凡人想像,由於她的眼神彷佛是在凝望著遙不可及的事物,因此,在她腦海中復甦的過去,應該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光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