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8「back to the father」
第三卷 穿越時空的重逢 命令8「back to the father」 「命運會突然來敲門。」——這句話到底是出自何人之口?
某一天,那傢伙毫無預警地突然出現在我們的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平日午後,我們正在狹窄的客廳吃午餐。
此時卻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誰啊?大概是到府推銷員吧?」
我疑惑地歪著頭。
現在這個社會,不時會有人找上門問「把金子賣給我吧」或是「需不需要申辦網路啊」等等,理由五花八門。
「說不定是來推銷報紙的喔?真是纏人呢。」
葛一邊咀嚼著嘴中的白飯,一邊這麼說。
有很長一段時間,葛過著嬌生慣養的生活。在他人花言巧語哄騙之下,為了換來洗碗精、商品禮券和有拉煉的手提包,她曾經和對方簽下半年契約,讓砌大動肝火。在那之後,她才開始對這類手法抱持警戒心。
順帶一提,關於那則契約,砌當時直接到對方那裡大罵:「這種包易碎物品的緩衝材,還有不太能吸油的廚房紙巾,我根本沒必要每個月花三千圓換這些東西!」對方就讓我們解約了。
咚咚咚!
當我們在說話的時候,敲門聲依然毫不間斷。
「真是麻煩。這種吵鬧的訪客上門準沒好事。像是*N○K之類的。」(譯註:日本NHK電視台會派人逐家收取收視費。)
砌這麼說著,並啜飲著味噌湯,絲毫不覺愧疚。
「你還沒付錢啊⁉對方差不多要鬧上法庭囉?」
「開什麼玩笑啊。我又沒跟對方簽約,為什麼要付錢!話說回來,既然他們那麼想收費,就把頻道鎖起來啊——」
當砌說到這裡的時候……
「喂~你在裡面吧?幫我開門啊。」
玄關門的另一側傳來訪客的聲音。
「「————————欸⁉」」
我不禁張目結舌。砌也僵住身體,閉上嘴巴。
「咦……你們兩個……怎麼了嗎?」
只有葛一頭霧水。
也難怪她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她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也沒見過這聲音的主人。
不過,我卻一清二楚。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
就算我想忘也忘不掉。
他的聲音刻畫在我的每一個細胞上,深刻的程度,甚至已經無法用心靈創傷來比擬了。
「他是你們認識的人嗎?在下先去開門喔?」
大概是顧慮到我們的心情,葛走向玄關。
「啊、葛……」
我想要立刻制止她,卻因為太過緊張,聲調變得既高又細,以至於沒能喊出聲阻止她。
「來囉來囉,是誰啊~?」
就這樣,玄關的門打了開來,那位男人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嗯?為~什麼神堂家的大小姐會待在我們家啊?算了……喔,狗朗,好久不見啦?爹地在這喔~……開玩笑的啦。」
隔了七年沒見的男人出現在門口。
這個男人放棄養育我,將我硬塞給神堂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四處流浪。
他被一張可疑地圖所騙,以為能找到武田信玄的秘密寶藏,因此欠下了一百億的債務,並丟給我來償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身體下意識地開始顫抖。
他的體型只比我壯碩一些
然而他的身體滿是肌肉,就算穿著一件厚大衣,肌肉依然從內側明顯浮現而出。
再來是脖子以上的部位。
說好聽是狂野,不過他的臉上長滿了沒刮乾淨的鬍渣,以及鬍渣也難以掩蓋的細小傷疤,臉上還掛著開朗悠哉的大大笑容。
他是我的父親,追儺獅郎。
「你、你這個……臭、臭老爸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覺中,我放聲吶喊,衝了出去。
「噢,我的兒子啊~⁉」
老爸張開雙臂,似乎想要上演半世紀前的歐美影集中親子重逢的場景。不過,我完全無意這麼做。
老實說,我的感覺比較像是「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啊」。
「去死吧!!!」
我飛躍而起,使出全身力量一踢。
瞄準的當然是他的臉。我決定要先踢爛這張掛著不正經笑容的臉!!
砰——
「欸?」
父親相當輕易地用單手擋下了我,彷佛接住了一顆打者沒打好,飛至捕手上空的高飛球。
「呼喝……我丟!!」
「什麼……⁉」
老爸在沒有任何準備動作的狀況下,直接用單手把我往天花板扔去。
我的身體撞碎天花板,就這麼抵達屋頂。
「狗朗~?你這傢伙,就算再怎麼高興能跟爸爸重逢,這樣的反應也太激烈囉。啊哈哈哈。」
這個臭老爸,在這種時候還開這種玩笑。
不過,他說得確實沒錯。我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我不該赤手空拳跟他單挑!
「來吧,銀嶺!!!」
我維持身體有一半撞進天花板裡的姿勢,呼喚擺在客廳一隅的神杖「銀嶺」。
銀嶺是一支具有靈力的武器,裡面裝有許多咒法命令。
聽到我這個主人的嗓音,銀嶺微微地喀噠震動幾下後,發出低沉的聲音,飛至我的手中。
「重頭戲現在才開始!!」
我跳下天花板,將宛如錫杖的銀嶺上方卡榫轉了半圈,露出藏在其中的刀刃。
「太慢了吧。」
就在我正要揮下拔出的刀刃時,老爸的手中已經握住了他的得意兵器。
那是一把手槍——我對槍械並不熟悉,所以不知道那把槍的名稱,不過這把手槍有著六連發轉輪彈匣。所以應該是一把左輪手槍,體積還非常龐大。
「別看扁人!!」
看到他人拿著手槍對準自己時,一般人應該會選擇逃跑或喪失戰意。可惜的是,我並非一般人。
我是一位退魔士,接受過特訓,能夠使用靈術降伏妖魔鬼怪。
如果用來殺人的武器就讓我嚇得驚慌失措,當我面對那些力量遠遠超於人類的存在時,我要怎麼跟它們戰鬥呢?
我迅速在自己身體周圍佈下簡易結界。
雖然結界的強度不高,但假使對方只是使用普通的物理攻擊,至少這個結界還可以抵禦人類隨身攜帶的手槍帶來的威力。
只要這些結界能夠稍微偏移對方的攻擊就夠了。這麼一來,我就能趁隙用刀讓對方走投無路。
順帶一提,「既然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應該不可能會拿槍對著自己的兒子吧?更不用說扣下扳機了。」我的想法可沒這麼樂觀。
這個老爸不可能這麼有良心——基本上,他甚至連一點父愛都沒有!
咚叩!
你看,他果然朝我扣扳機了吧!
事情的發展太過符合我的預料,我都快哭出來了。
當週圍的結界彈開子彈的同時,我轉身躲入結界內側。
手槍是一種直線攻擊的武器,只要縮短距離,讓它轉為曲線攻擊,就能減弱它的力量——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不過,進行這個計畫的第一步驟「彈開子彈」之際,靈力波動爆發性擴大,將我震飛出去。
「什麼————⁉」
波動將我震飛到走廊,就這麼撞向對面的廚房牆壁後,我依然沒有停下來,甚至撞碎了牆壁被拋到室外。
「怎麼可能……究竟……」
不管如何擴大口徑,添加多少火藥,都不可能讓子彈的力量提升到足以破壞靈力防禦。對方卻打碎了我佈下的結界,甚至連隨之產生的衝擊波,也明顯是靈力攻擊才能造成的結果。
「那個東西……該不會是……手槍形狀的法具⁉」
儘管手段卑劣,追儺家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覷,以旁門左道之族聞名。老爸還真不愧是在這樣的家族中,又被敬畏為格外「旁門左道」的人物。
不,就是因為他的本性原本就爛到不行,以至於發酵成其他產物了吧。
無法使用肉搏戰,也無法使用法具。
「就用這個方法吧——!」
我迅速用手結印,詠唱咒語。
「其為木行之力、連接天與地之間的光條、釋放之物、噴發之物……」
「喔?是『轟雷裂破』啊」
真不愧是老爸。這明明是其他流派,也就是神堂家的法術,然而聽到我的詠唱後,他卻馬上識破了我要使用的招式。
「這麼一來……naumagusamvondasobakan………」
老爸詠唱著追儺一族的術式。
我不知道他要使用哪一種術式,但我正準備使用的靈術,是能夠以最快速度襲擊敵人的雷之靈術。
搶在對方使出與我抗衡的法術之前,我要先了結這一切!
「電光之物、順從我意、顯現你們的威力!」
「imdarayasvaha!」
我搶先一步架構出法術。
當兩種靈術正面交鋒時,彼此的靈力輸出和施展法術的速度將決定一切。
可是——
「什麼————⁉」
我張開手掌,準備要施展『轟雷裂破』,沒想到什麼都沒有發生,徒留我的雙手空虛地高舉在空中。
怪了。這個法術我已經反覆練習,也使用過很多次了。就算我現在情緒相當亢奮,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會失誤啊。
再說,老爸應該也使用了某些法術,但一樣什麼也沒發生。
就連剛剛在我身邊發動的靈氣流動,也彷佛從未發生過似地消失無蹤。
「你這傢伙……你的才能無庸置疑超越了我,但是,看來神堂那邊的思考模式影響你太深了啊。」
「你做了什麼……?老爸……」
老爸以一副悠悠哉哉的樣子走向我——不過,他還是有記得要在玄關脫下鞋子。
「靈力術士相互交鋒時,決定勝負的關鍵就在於是否能比對方快一步。要是同時發動力量,靈力輸出的落差便能立判高下。照理來說確實是如此,不過,這只是基本理論罷了。」
老爸發動術式的速度確實比我還慢。
「我剛剛架構的雷系靈術,比你這傢伙使用的『轟雷裂破』還要高兩級。如果要干擾這種自然系靈術……簡單來說,不管是地火水風或木火土金水這方面的法術,在使用之前,都需要先支配它們的氣。就算我施放靈術的時間沒有你快,我卻使出更高級的靈術來干擾你,你覺得會有什麼結果?」
與我的靈術產生反應、聚集而成的雷氣,卻因為對方使出了支配力更高的法術,所以衍生出了膠著狀態嗎⁉
「這就是『不分上下的拔河比賽』。兩方的力量達到平衡,正負相抵,以至於什~麼都不會發生。」
雖然力量和速度不及對方,但只要提升靈術的等級,整體來說就會不分軒輊……原來這麼簡單啊!然而,如果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先確切判斷出敵方與自己的靈力差距,再迅速採取行動。比起把玩裝滿易爆的硝化甘油的瓶子,這樣的舉動需要更強的平衡感。
(這就是……傳說中的追儺家術士啊……!)
老爸使用的戰術,並非與妖魔鬼怪戰鬥時所用的退魔術。
那是為了與人戰鬥,或者是與術士戰鬥而構成的戰鬥術。
老爸剛剛那句「神堂那邊的思考模式」,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既然如此……!)
「這次我要讓你嚐嚐最強大最高級的靈術!」
我站起來後,再次用手結印,開始詠唱新的咒語。
老爸現在會太過大意,走到我的身邊,代表他的好運已經用盡了。
只要我使出全力施放靈術,讓他無法與我抗衡,這次一定——
「啊,傻瓜。」
欸?
「————⁉」
轟隆隆隆隆隆隆!!!
一股雷電洪流襲向我的身體。
我甚至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身上所有細胞都感受到一股觸電般的衝擊,我再次趴倒在地。
「呃、呃……呃啊⁉」
我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
唯一能理解的現況便是——這股衝擊太過強烈,讓我無法站立也無法好好說話,甚至難以保持意識。
「所~以~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一場『不分上下的拔河比賽』。如果你在中途想要使用其他法術,膠著狀態就會被打斷,所有的靈力就一口氣流回你身上啦。」
老爸的聲音聽起來相當虛無飄渺。
所以他才會毫無防備地走向我啊。應該說他早就盤算好了吧,利用縮減距離來讓對方心生動搖,進而自我毀滅。
我擁有的靈力應該在老爸之上。不論是耐力、持久力、力量和速度,我和他都沒有太大的差距。但真要比的話,每個能力都是我略勝一籌。
然而,論經驗、技術和敏銳度來看,我們之間的差距甚遠,難以靠這點能力來彌補。
「哈哈哈哈,狗朗,怎麼樣啊?你老爸很強吧~你不過是個比較晚進入叛逆期的小鬼,我怎麼可能會輸給你啊。」
老爸像是在嘲諷我似地跳來跳去。
真是火大,讓人感到超級火大。
這個老爸至今讓我吃了多少苦頭啊!
因為他在各處都招人怨恨,導致我從小就遭受牽連,不但差點遇害,還被綁為人質,每天都充滿災難。
如果老爸私底下為人正經就算了,由於他完全沒有金錢觀念,為了充飢,我每天都吃野草度日。我真想知道那些被他奪走的壓歲錢究竟花去哪裡了!
最誇張的就是那一百億的債款!
我一定要狠狠打倒這個男人、這個臭老爸一次,不然我不甘心!
不過……我站不起來!!
我的身體、還是一動……也不能動……
「臭小鬼怎麼啦怎麼啦??如果你痛哭流涕地下跪道歉說『抱歉了爹地,我錯了』,我說不定可以原諒你喔?」
這個臭老爸還真是讓人不爽!
嗯……?
「……」
當老爸為了勝利而洋洋得意,不斷跳著舞時,有一道人影從他身後逼近而來。
「嗯?」
那道人影散發出非比尋常的怒氣,老爸似乎也察覺到了。就在他打算回頭之際,那道身影搶先發出聲音。
「命令!!追儺獅郎!!當場給我跪下!!!」
老爸當場跪地謝罪!
「咚砰!!!」
老爸以驚人的氣勢下跪磕頭,或者該說是對著大地頭槌還比較妥當。
砌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她的手中握著掛在胸前的銀色筒狀物。
銀筒裡裝著魂魄契約書——那是一種魔法道具,只要契約對象的名字被記載於契約上,擁有者便能完全支配契約對象的身心。
「你們這兩個傢伙……竟然給我隨便到處撒野……?你們撞穿天花板、破壞牆壁、打爛走廊……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啊!」
她生氣了。她氣炸了!!
「等……等一下……砌……」
因為剛剛雷系靈術的倒流,我的身體不僅沒辦法動,甚至沒辦法好好說出話來。
儘管如此,我還是拚命擠出這幾句話。
因為她憤怒的視線正望向我的身上。
「不用說了!命令!追儺狗朗……你這傢伙也給我跪下!!!」
我的身體明明不聽使喚,但就在砌下達命令的同時,搶在頭腦通過神經發號施令之前的每一個細胞彷佛都無條件地服從命令,將頭重重撞上地板。
我也當場跪地謝罪!
「……⁉」
如果我能好好發出聲音的話,我現在一定在吶喊「好痛⁉」吧。
然而,我應該沒辦法這麼做。
因為在這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你們這對父子究竟愚蠢到什麼地步啊。我是不會阻止你們打架,可是為什麼要在室內這麼做?啊?」
過了幾分鐘後,我和老爸恢復了意識,現在兩人一起聽著砌的說教。
「不,砌小妹,不是這樣的。大叔我出現時明明表現得那麼友善,我家笨兒子卻突然攻擊我,我才會這麼做啊……你也知道嘛,這就叫做正當防衛啊。」
「臭老爸……!竟然怪罪到別人身上!萬惡的根源明明就是你啊!」
我和老爸都規矩地跪坐在地上。不,是被迫跪坐在地上。
而且還不是坐在客廳地板上。砌讓我們待在面對客廳的簷廊外面,跪坐在院子的地上。
如果要形容我們現在的樣子,就像古裝劇裡那些被拖到公堂前的犯人一樣。
砌則一臉不悅地坐在簷廊上,宛如古時候的大官。
砂土和碎石子刺著我的小腿,好痛。
順帶一提,我和老爸激戰的衝擊波及到葛,讓她飛了出去。她就這麼暈了過去,頭上還冒出一個宛如漫畫中才會出現的大腫包。於是砌讓她在別的房間休息。
這樣說不定比較好。
葛是神堂家的退魔士,她跟被趕出去的我不一樣,只是暫時以我的弟子身分來到這裡。如果老爸對她做出不當的舉止就糟了!
「你怎麼會有臉回來這裡啊!你這個人每次都——」
「不要一天到晚嘮叨這種小事啦。人類還是這麼心胸狹窄啊。」
「吵死了!閉嘴!夠了!」
正當我想要條列出七年份的千仇百恨時,砌大喝一聲。
「伯父大人……你今年貴庚?」
「砌小妹~大叔我現在是正值敏感的年紀,可以請你儘量不要問這方面的問題嗎~?」
「你確實已經年過四十了吧。」
「是的……」
老爸本來想扯些五四三的廢話改變現在的氛圍,但看到眼前的砌笑也不笑,他一臉沮喪地這麼回答。
「俗話說四十而不惑……你瞭解嗎?這代表不會疑惑、不會自亂陣腳,也不會做出輕率的舉動。到了這個年紀,就算你搬出『我只是以牙還牙』這種孩子氣的理由,也沒有人能接受喔。伯父大人,你瞭解嗎?」
「呃,那個……很抱歉……」
在旁門左道一族之中,又更加離經叛道的這個男人,現在卻不斷低頭道歉。這樣的場景看起來已經不只是沒出息,而是有點可悲了。
「老爸還真是悲慘啊……」
我忍不住這麼喃喃自語。
「吵死了……我從以前就無法忤逆砌小妹啊!」
老爸忿忿地這麼低語。他平時在我面前總是掛著從容不迫的微笑,但現在或許是感受到自身的悲慘,這樣的笑容已經消失無蹤。
「你們還在嘟囔什麼廢話啊!我的說教還沒結束喔!」
「「對不起!」」
砌的手中握著裝有魂魄契約書的銀筒。
只要她對銀筒下令一聲,就算她命令我和老爸兩人「徹夜跳哥薩克舞直到天亮為止」,我們也無法違抗她。
所以我們才會異口同聲對她道歉。
但是,我總覺得難以認同,或者該說是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這個魂魄契約書算是老爸欠下百億的借據,條件是「可以隨意使喚名字記載於契約書上的契約者」。
我之所以會在契約書上寫下名字,大概是老爸趁我年幼時加以哄騙,讓我在還是白紙狀態的契約書上簽名,後來才加上那些文字。
這樣的行徑已經足夠構成偽造文書罪,讓契約書失去法律效力。就算那個簽名合法,我的角色也不過是「老爸借款時的連帶保證人」。既然欠下債務的當事人在場,契約書只要限制老爸一個人的行動就好了,為什麼我也得乖乖聽話呢?
雖然大家都稱魂魄契約書為夢幻的魔法道具,然而,這個東西似乎比想像中還要不知變通。
「那麼,伯父大人,你為什麼會回來?因為這是你家,所以才會回來?我可不覺得這種藉口說得通喔。我很清楚喔,伯父大人,理由一定不只這麼簡單吧。」
「啊……啊哈哈哈哈,砌小妹,我還真是敵不過你啊。」
老爸搔著頭,臉上浮出苦笑。
看到這樣的情景,我才想到一件事。老爸從以前就很寵愛砌。
與其說是寵愛,不如說是拿她沒轍。
當我年紀還小的時候,老爸曾不經意地說出他會這麼做的理由。不過,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
「你們兩個,現在正在經營什麼『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對吧?」
你從哪裡聽來的——這句話我沒有問出口。
追儺家處理過成千上萬筆暗殺和陰謀的工作。從千年前開始,他們就在日本的地下社會中四處橫行。
縱使老爸已經離開追儺家,他之後依舊反覆從事著各種詭譎的工作。所以他應該擁有自己的情報網。
「我帶了一筆生意給你們。」
看到老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我不禁露出錯愕的表情。
「老爸,我跟你說,你沒察覺到自己的語病嗎?我們是『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喔。難道說你已經死了嗎?還是你現在要赴死?」
由於之前累積的恨意,我不斷調侃老爸,打算笑著帶過這件事,但砌的表情卻變得相當嚴肅。
「伯父大人……是誰委託你?」
「欸……?」
「真不愧是砌小妹。一下就猜到了。」
老爸發出了呵呵呵的竊笑聲。
我一開始也搞不懂砌為什麼要這麼問。
但是,我馬上就察覺到兩人交談中蘊藏的深意。
雖然老爸是個完全不及格的父親,不過,他卻是一位經驗比我還要老道的術士。
如果在因緣際會下,有死者委託父親處理麻煩事,他應該可以靠自力解決。
然而,老爸卻特地跑回七年未歸的家中,要我們負責這個委託案件,代表委託人指名要我們來處理。
「委託人跟我和砌有什麼關聯嗎……⁉」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砌的表情會如此嚴肅了。
也就是說,委託人與我或砌有什麼關係——而且,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這傢伙也太晚才意會過來了吧。」
公堂模式才剛結束,老爸就站了起來,從衣服內袋中掏出一個信封。
「放心吧,不是你們最近認識的好友。那個人早在十七年前就離開人世了。」
那是一個相當普遍,十分不起眼的信封。
信封的年代應該相當久遠。它斑駁發皺,因為太陽光曝曬而開始變色。
「這是你母親的傳言。狗朗……這個任務要委託你處理。」
近年來勢力漸微的神堂家之中,我的母親據說是一位天才退魔士,甚至有人謠傳這是一種返祖現象,讓她遺傳了祖先的高強法力。
不僅如此,她還是神堂家現任掌門人.仙華娘娘的親生女兒,血統也經過保證。
直到現在,她依然還是眾人的話題。
只是十七年前,就在她生下我的那一天,命喪黃泉。
在我開始經營「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更早之前,她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臭老爸,不要開玩笑!」
砌好不容易才允許我們進客廳,坐在榻榻米上。但才不到一會兒,我就這麼破口大罵。
「你一定又有什麼奇怪的企圖吧?你打算矇騙我嗎?還是你想要捉弄我⁉不論如何,你竟然搬出媽媽的名字,太惡劣了!」
「你也太大聲了吧。」
「不要轉移話題!!」
你怎麼可以質疑自己的親生父親呢?或許有些人會這麼想。
不然你也來揹負看看百億的債務啊?就是因為有血緣關係,事情才會這麼棘手!就因為他是我的直系血親,才更讓人提心吊膽!
「伯父大人,那是真的嗎?」
砌望著擺在茶几上的「母親的委託」,這麼詢問。
「真的真的,如假包換!我甚至可以對神明發誓喔?對佛祖也可以。不管是“阿胡拉.馬茲達也好,奧丁也罷,我可以對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發誓喔!」(編注:「阿胡拉.馬茲達」,古波斯神,被奉為創世之神;「奧丁」,北歐神話中的戰神。)
老爸用著戲謔的語氣回答。
就因為他的口氣如此吊兒啷噹,我們才會無法信任他。
畢竟他看起來可以毫不在乎地欺騙神佛嘛。
「既然如此……你有辦法對自己的老婆發誓嗎?」
「唔……?」
老爸臉上掛著的賊笑消失無蹤。
「我很清楚你的個性,畢竟我們也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伯父大人,你曾經跟我提過一次狗朗的母親吧?你當時的表情相當溫柔,我甚至認為那才是你真正的面貌。」
砌邊這麼說,邊用放在地上的熱水瓶將水注入茶壺中,不疾不徐地將泡好的茶倒入茶杯後,快速遞給老爸。
「伯父大人,如果你真的用心愛女人的名字來開玩笑,我也拿你沒辦法。我會恨當初的自己如此愚蠢,竟然會被你的笑容給矇騙。說了這麼多,我再問你一次,你可以發誓嗎?」
「…………砌小妹,你總是能抓到別人的弱點呢。」
老爸微微苦笑後,接過砌遞給他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我可以用這世上我最愛的女人之名來發誓。這確實是二十年前,那傢伙拜託給狗朗的委託。」
我思考了半晌。
老爸依然不值得信賴。不過,若是搬出母親的名字,那就另當別論了。
過世之後,她依然不斷守護著我,如果是她說的話,我可以相信。
「我知道了……首先,讓我先看一下內容物。」
我一臉嚴肅,拿起茶几上的信封。
這樣的感覺相當奇妙。
現在已經不在人世的人,過去確實碰觸過這個信封。時光流逝,當時還不在這個世界上的我,現在卻碰觸著它。
為了不要破壞內容物,我小心翼翼地橫向撕開信封上方。
裡面放了一小張紙片。
雖然信封外觀相當普遍,裡面放的紙張卻不是由普通的紙漿製成,看起來像是一張羊皮紙。
我取出紙片,準備打開來觀看內容……
「喂,狗朗。」
搶在我這麼做之前,老爸叫住了我。
「不要忘記我們剛剛的對話喔?你雖然擅長和妖魔鬼怪戰鬥,卻不擅長跟人類對決……但是啊,世界上有些人『雖然是人類,卻喪失了人類的本質』喔。」
「什麼啊……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完全搞不懂老爸想要說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看從信封中取出的紙張寫了什麼,紙張就開始出現奇怪的反應,我卻因為一頭霧水,所以沒有及時發現這一點。
「喂,狗朗……那是怎麼回事……⁉」
砌提高了音量。
我望向手邊,發現打開的紙張綻放出光芒。
不對。發光的不是紙張,而是書寫在其中的文字
我讀不懂那些文字的意思。
我甚至無法分辨那究竟是日文,還是其他國家的語言。
神秘文字散發出的光芒愈來愈耀眼,文字終於從紙張裡浮出,懸空在客廳中央。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狗朗⁉」
砌的臉上浮現出焦慮神情。
文字中飄出了量和密度都相當驚人的氣。
那並非——靈氣,也不是妖氣或瘴氣。
這些文字充滿了更為強大的力量。
砌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她的靈能力最多也只到「看得見靈體,聽得見聲音」的程度。但是,這股氣的力量排山倒海而來,就連她微弱的感知能力也能察覺得到。
「這該不會是……紋樣法術……?」
最合理的解釋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我把這個預測付諸言語後,忍不住喊了聲:「怎麼可能!」
這也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識……不,生活在現代的人們,應該沒人目睹過這樣的法術吧。
畢竟,這是千年前就失傳的力量。
如果真的是這種法術——
「這下糟了!砌,快逃!!」
紋樣法術是「以文字力量為根源的靈術」。
有人「過目」之後,就會發動靈術,進而顯現出文字的「意義」。
我不知道這個文字代表了什麼意義。不過,這至少濃縮了數百位高等靈能力者的力量吧。
現在,這樣的力量即將釋放而出。
我完全無法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馬上站起身,握住砌的手,想要儘可能逃遠一點。
但是,當我越過茶几握住她的手時,啟動法術的等待時間就已經結束了。
————————!!
光芒。
亮白的光芒宛如爆炸似地滿溢而出,包圍住我們。
「他們過去了啊……原來如此,原來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
追儺獅郎將手中茶杯剩下的茶一飲而盡後,這麼喃喃自語。
這並不是開始,而是一件已經落幕的事情。
可是,獅郎不知道他們會以什麼方式讓這件事情落幕,他甚至不能確定整件事情是不是會照他所記得的流程發展。
下一瞬間,追儺狗朗和九十九砌說不定就會從這個世界中消滅了。
(再怎麼思考也無濟於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他將空空如也的茶杯放在茶几上。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這時出現了一位嬌小的少女,她臉色一變吶喊出聲。看少女的外表,或許她還在就讀小學高年級,不然頂多是國中一年級吧,搞不好才剛出現第二性徵沒過多久。
獅郎記得她是出身神堂家的少女,名叫葛。
自己剛跟兒子重逢,展開激戰的時候,少女被彈飛出去,直到剛剛為止都不省人事。
砌說:「她只是頭上腫了一顆彷佛漫畫中才會出現的腫包而已啦。等她肚子餓了自己就會醒過來,找個地方讓她躺著吧」,就把她丟在一旁。
誠如砌的判斷,少女看來沒有任何異狀。
「狗朗跟砌去哪裡了⁉」
看到獅郎獨自待在客廳裡,葛驚慌失措地說。
不只是因為那道光芒。
葛大概是感受到那一瞬間爆發的靈氣而甦醒過來。
然後,她慌忙跑來事發的房間,卻發現兩人都不見蹤影。她當然會認為出大事了。
「小姑娘,沒事。他們只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什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話說回來,你究竟是哪位啊⁉」
這麼說起來,自己還沒有跟葛自我介紹。獅郎想起這件事,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我會把所有事情解釋給你聽,可以再幫我倒一杯茶嗎?還有……有茶點嗎?如果有羊羹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聽到對方毫無危機感的回答,少女錯愕至極地張大了嘴。
「什麼什麼什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裡是哪裡,我還是我!我要找誰算帳才好!!」
光芒消逝後,我聽到了砌的怒吼。
嗯,看來不需要擔心她了。
「這裡是哪裡……?」
我抬頭仰望天空,發現已經入夜了。
剛剛本來還是中午左右啊……那個紋樣法術說不定含有移動時空的能力。
「太好了。這裡……看起來是日本沒錯。」
我們身處於某棟大樓的屋頂上。
下方是一片鬧區,人潮洶湧。
「這裡是新宿……歌舞伎町啊?」
砌指著樓下寫有「歌舞伎町一番街」的商店街拱門看板,看板上頭還裝飾著繽紛的燈飾。
「如果從這裡搭私鐵回家會比較快吧……啊,只是這樣一來就需要換車。你要走去坐JR嗎?」
我們家雖然姑且算是在東京都內,不過地理位置有點尷尬。如果錯過最後一班電車,就不容易從市中心回家。
考慮到我負債累累的經濟狀況,我想避開計程車這種奢侈的方法。
「不,回家的方法……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然而,俯瞰著下方光景的砌,臉色變得鐵青。
她平時總是驕傲自大、從容不迫,還會無謂地擺出強勢的態度。難得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的地方……非常多。為什麼那裡會有歌舞伎町的拱門看板?」
「因為這裡是新宿歌舞伎町嘛?」
「白痴!」
啪叩!
我被她打了⁉好痛!
「去年十一月,歌舞伎町的拱門看板就因為年久失修,而被撤走了!聽說以後會蓋一個LED燈形式的新型拱門。」
「所以……他們搭了一個新的拱門吧?」
「你還真是搞不懂狀況……仔細看看啦。不管怎麼看,現在這個門都相當陳舊,看起來已經用了十年以上了吧。如果造型相同就算了,既然都花費一番工夫拆掉重蓋,不需要保留這種古老的感覺吧?」
她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不過,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不只是如此。仔細看,一番街旁邊的折扣商店不見了!」
「關門大吉了吧?」
「折扣商店對面反而開著一間早就關門的漢堡店!」
「重新開幕了吧?」
我們又不是工商會的人,怎麼會注意到這種小細節呢?
「我說啊……你這傢伙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耶!那你看看下面那些路人!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嗯……?」
現在的時間大概介於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路上的行人大多是上班族,也有不少拉客的大哥、學生和年輕人。
「怪了……?」
該怎麼說呢,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雖然不太關心時尚和潮流,我還是能看得出行人的穿著有些土裡土氣。應該說,許多人都穿著很久以前流行過的服飾,看起來很過時。
髮型也是如此,感覺像是在看重播的古早連續劇……
「嗯?」
此時,於察覺到砌想表達什麼了。
「還有一點,就是沒有人在滑手機。現在這個社會上,每個人都喜歡邊走路邊滑手機,甚至到了讓人煩躁的地步。然而,卻完全沒有人這麼做。」
「這……難不成……」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一點……你看那裡。」
砌指向東方。
高樓大廈的另一側看不到任何顯眼的物體。
「什麼都沒有啊……?」
「沒錯。什麼都沒有……我們現在所在的高度,應該能看到晴空塔吧。」
「什麼……⁉」
晴空塔整體高度達634公尺,是日本最高的新型電波塔。天氣晴朗的時候,就連在郊外都清晰可見。
「我們……該不會穿越到過去了吧……?」
「我記得晴空塔是兩年前完工的。現在至少是在那之前……依周圍的景象來推測,這大概是十四、五……不對,二十年前左右吧?」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不可能。
我們可以使用靈術放慢或加速他人的時間感覺。
但是,這隻限定於「正」的方向。
「負」的方向,也就是時間逆行,達成這件事的困難度僅次於讓死者復生。
「伯父大人拿來的是你母親要交給你的委託信啊……那從信裡跑出的文字究竟是什麼?從這個狀況來看,應該是那些文字帶來的力量,把我們送回過去吧?」
「嗯……那是一種魔術文字,稱為紋樣魔術。」
自古以來,人們就認為語言蘊藏著力量。
據說是神的力量,讓森羅萬象的各種事物,能以「言語」這個形式固定存在,
聖經上也記載「太初有道」。
文字組成了「言語」,使其能包含複數的意義。
譬如日文平假名中的「ひ(HI)」,漢字既可以寫為代表太陽的「日」、代表火焰的「火」,同時也有全盤否定的「非」這個意思。
以這個道理為基礎,在每一個文字之中,都潛藏著等同於數千本魔導書的「意義」,所以衍生出了這樣的魔術。
這就是紋樣法術。
文字擁有力量,當有人「過目」,正確來說應該是「閱讀」之後,就會發動封藏於文字中的「意義」。
那些紋樣代表的「意義」,應該就是「回到過去」吧。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想要回到原來的時代,就需要藉助這個什麼紋樣的力量吧?你這傢伙沒辦法用嗎?」
「辦不到啦!應該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使用這種法術。」
紋樣法術早就已經失傳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會使用的人太少了
如果想要使用足以與神明匹敵的力量,使用者也必須與神明具有同等級的能力。
就某方面來說,紋樣法術就等同於神力。
「雖然你說沒有人會使用,但真是如此嗎?這是伯父大人拿過來的吧?也就是說,近代至少有一個人可以使用這種法術啊?」
「應該是這樣吧……嗯~」
我甚至不瞭解這個法術將我們送回過去的原因。
如果這是某個『委託』,一定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完成吧,但是,我卻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個法術突然把我們送來這個地方,應該要給我們一些提示或解說員吧?至少派個人來迎接我們嘛!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嗯!」
當砌雙手抱胸,正在思考時,她突然皺起了眉頭。
「有東西……過來了喔?」
「欸?」
砌冒出了這句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雖然她有些許靈能力,然而在靈感這方面,我比她更——
「嗚哇啊啊啊啊啊,閃開閃開閃開——!」
一個女生的聲音傳了過來,而且聽起來相當年輕,應該與我和砌差不多年紀。她用十萬火急的速度直逼而來。
「怎麼搞的——唔嘎⁉」
當我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時,同一時間,某個東西直擊我的臉。
一個柔軟且帶著酸甜氣味的物體,覆住我的鼻腔。
由於那個物體帶來的撞擊相當猛烈,我沒辦法維持平衡,整個人飛了出去,倒在地板上。
「好痛痛痛痛痛呀……撞到你了,抱歉唷~所以人家才叫你閃開嘛。」
撞上我的某個物體,或者該說是某個人用戲謔的聲音這麼說,毫無愧疚之意。
我不知道對方現在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因為某個東西完全蓋住了我的臉,擋住了我的視線。
「唔啊唔啊唔啊⁉」
「等一下,你這傢伙!不要動啦~」
這不是在開玩笑,我的眼前不但一片漆黑,口鼻也被塞住了,甚至無法呼吸。
我拚命掙扎,終於探出臉來。
「條紋……?」
藍白色的橫條紋出現在我的眼前。
「啊哈哈哈哈,這下糟糕了~看來我給了你一個天大的福利唷。」
少女開朗地笑了。
我突然發現有兩個柔軟豐滿的物體,從左右兩側夾住我的臉。
我馬上意會過來,那是聲音的主人——少女的大腿。
也就是說,我的鼻口至今埋進的地方是……?然後,這個被條紋布料覆蓋住的地方是什麼部位呢?
那就是女孩的——
「嗚哇啊啊⁉對、對不起不好意思!我沒有惡意!!」
雖然我拖到現在才慌忙解釋,但那位神秘少女依然騎在我的身上,所以我說的話其實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別這麼說,沒事沒事,是人家撞到你的嘛。話說回來……你這樣動來動去,人家感覺有點癢喔,先冷靜下來吧?」
對方用滿不在乎的語氣這麼說。她的笑容相當開朗,顯得臉紅心跳的我像個笨蛋一樣。
「咦……你該不會也是退魔士吧?而且,還是神堂家的人……?」
少女站起來後,我好不容易爬起身,重新打量她的打扮後,這麼開口。
「哎呀,我們該不會是同業吧?難道是同族的人嗎……可是,我沒看過你唷。」
「不,我已經不是神堂家的人了……應該說,那個……」
「什麼?」
少女確實穿著神堂家的道服,然而上面卻進行了相當奇異的改造。
神堂家的道服本來設計得十分寬大,樣式仿若平安時代的*直垂,就像神主或陰陽師所穿的服飾。(編注:日本武士階級的禮服。)
但實際在制伏妖怪時,這樣的服裝相當絆手絆腳,因此近年來經過不斷改良。現在葛和其他年輕退魔士,下半身已經改為緊身運動褲般的款式。
然而,不知道是否為了要讓雙腳容易動作,女孩的下半身穿著迷你裙,裙子短到差點曝光的地步。
由於這樣的打扮太過誇張,有些人說不定還會認為這是在角色扮演。
神堂家很重視面子和規矩,沒想到竟然有人做出這麼自由的裝扮,這讓我吃了一驚。
尤其是她的胸口,會不會開得太大了啊?雖然她的胸部跟禰屋小姐不同,不是讓人一目瞭然的巨乳,胸型卻相當漂亮。
「你叫什麼名字呀?」
「這個嘛……」
我思考了半響。
就連我也聽過「時間悖論」這一詞。
如果砌的推論正確,這裡確實是過去的世界的話,要是我說的話有任何閃失,說不定就會干涉到歷史。
「我叫做狗朗。」
「喔~狗朗啊。我還真的沒聽過……」
神堂家的退魔士總數超過兩千人。應該很少人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和長相吧。
「算了。人家的名字是——」
說到一半,少女臉色一變。
「抱歉,我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不過這樣剛好,看在同族的情分上,你幫我拿一下這個。」
她這麼說後,將一個鋼製的行李箱丟給我。這跟她花俏的時尚品味完全不搭。
「一手還要拿東西的話,太礙事了。」
她的語氣依然戲謔又灑脫,但她散發出的氛圍卻與剛剛大相徑庭。
這是準備戰鬥之人所散發出的鬥氣,
沙沙沙沙!!
此時,在大樓和大樓之間,以及其他大樓的屋頂上,突然出現穿著奇裝異服的男人們。
他們身穿軍服——或者該說是野戰服會比較恰當——他們打扮得跟軍人一樣,手臂上穿戴著護手甲,上面有一體成形的鉤爪。
光是這樣的打扮就已經夠怪異了,所有人的臉上還戴著宛如防毒面具的面罩。
「趁現在!!」
少女一回過頭,她的手掌馬上施放出火焰系靈術「爆華」,擊中正要從背後攻擊她的防毒面罩男人。
爆華雖分屬於下級靈術,但若在極近距離下直接擊中人體,依然有可能殺死對方。
少女剛剛還開朗地與我交談,現在卻殺了人。
一般來說,這應該會讓我手足無措,我現在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這些傢伙……不是人類嗎……?」
「唉唷,你很敏銳嘛。對,就是因為這樣,我勸你不要大意喔?如果你把他們當人看,會吃到苦頭的。」
少女笑著說,接著握起了神杖這是神堂家高階退魔士,也就是祈杖士才能持有的法具。
「等一下,那是……⁉」
「人家要使用大絕招了,離遠一點唷~」
看到她手中的神杖,我不禁張目結舌。
那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法具。
「其為清麗明亮之力,靜謐時觀看之物,運用照射出的清靜光輝,斬殺所有忌諱之人!」
少女詠唱完咒語之後,使用神杖敲了敲樓頂地板,安裝於神杖上方卡榫處的法輪發出鏗鏘一響。
同一時間,法輪發射出白色光芒,開始高速回轉。
「月天斬刃——發!」
彷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法輪飛了出去,就像飛輪一樣逐一砍裂從四面八方襲來的防毒面具男。
就算明白這位少女是個祈杖士,她的手腕仍然相當高明。
儘管超過十人以上的防毒面具男打算包圍殲滅少女,少女依然從頭將那群人斬裂、砍倒、擊潰,逐一打敗對方。
「————!砌!」
我不知道他們是何方人物,但是,他們的目標確實是那位少女。
既然如此,他們也不可能放過看似與她有瓜葛的我們。
一位戴著防毒面具的男人站在砌的身後,揮下鉤爪,準備襲擊她。
「砌,趴下!」
我使用靈力提升腳力。用踏破水泥地板的架式衝出去後,拔出銀嶺的刀刃,向橫一掃,
「狗朗……你殺了他嗎⁉」
砌用著悲愴的聲音這麼問。
就算對方是敵人,就算這麼做是為了救她一命,砌依然不希望我殺人。
不過,沒有問題。這次並不算數。
咚剎!
在我的橫砍之下,其中一位帶著防毒面罩的男人斷成兩截,他已經沒命了——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僅剩上半身的他仍用雙手奮力掙扎。
「這是……機器嗎⁉」
從切斷面可以看到他的身體內部構造,儘管他皮開肉綻,流著鮮血,卻可以明顯看出骨頭是用金屬製作而成。甚至還能看到幾條電線和各式各樣的電子零件。
我就覺得奇怪。
一般來說,人類的靈氣波動是由身體內側往外擴散。
這群人卻與人類恰恰相反,靈氣波動是呈現出從外側移至內側的波型。
他們是用血、肉和鐵製成,沒有性命的人偶。
「這些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啊!還有,那個女人既然是神堂家的人,你應該知道她的名字吧⁉」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還認不出來……但是,第二眼我就知道了。」
聽到砌的問題,我用不敢置信的語氣這麼回覆。
少女舞動似地逐一砍裂、屠殺著這群非人類的行屍走肉。
她所持的神杖與我的完全是同一種類型。不,根本一模一樣。
這裡是二十年前的世界。這個女人是銀嶺的前一位擁有者。
只有一個人符合這個條件
「終於……最後一個!!」
少女砍倒最後一個敵人,結束這場戰鬥。
「哎呀~抱歉啦,連累你們了。可是啊,你們幫了人家一個大忙喔。因為這些傢伙想要奪走那個行李箱,人家很難跟他們正面對決,正覺得頭痛呢。」
女孩揮舞了兩、三下刀刃,甩去刃上的鮮血後,將刀子收進剛剛丟在地上的刀鞘之中,她再次對我們自我介紹。
「人家的名字是神堂杏花!正值活力四射的花樣十七歲唷。多多指教啦♪」
就算她不這麼開口,我也認識她。
她是我的母親。
時間和地點拉回現代的狗朗家。
『發生什麼事了咪?』
柚夏是狗朗不請自來的式神。才剛進家門沒過多久的她,看到眼前不可思議的光景,忍不住這麼詢問。
「葛小妹啊,還沒好嗎?大叔肚子餓啦~」
「吵死了!煩死了啦!請再等一下下!!」
一位中年男子坐在客廳的茶几,相當沒規矩地用筷子敲擊著碗,葛則一臉兇惡地大力切著高麗菜。
『葛呀……?發生什麼事了咪?當妾身在盡情遊山玩水的時候,出了什麼事情咪?主人和九十九跑去哪裡了呀?』
柚夏本來是一位大怨靈,甚至還企圖要毀滅日本。但是,當她從多年來的詛咒中解放出來後,她決定要趁死後好好體驗那些生前沒有享受到的樂趣,因此常常到各地遊玩,將近一個月不回家更是家常便飯。
「他們跑到過去了。似乎回到二十年前的日本。」
喔?抱歉,妾身一頭霧水咪。』
「詳細狀況請詢問那位中年人!」
葛邊這麼說,邊將刀刃敲向砧板,每一刀都充滿憤怒。
這件事與柚夏毫不相關,不過在她回來之前,狗朗和砌觸發了紋樣法術,消失無蹤。
葛要求男人說明事情的原委,並且不斷逼問獅郎那兩人是否平安無事。當她答應對方的要求,幫獅郎再倒一杯茶並拿出羊羹後,卻只換來「兩人穿越到二十年前的世界」這個答案。
葛想要得到更多情報,對方卻提出要求說:「我餓了,讓我吃頓飯吧。」
『怎麼這樣咪~真是一位古怪的伯父哪~』
柚夏一臉錯愕,在茶几前坐了下來,與獅郎面對面。
「喔,你就是前鬼哭姬啊?我家兒子似乎跟你有過嫌隙哪。」
『唔?』
當柚夏身為怨靈的時候,大家都稱她為鬼哭姬。
然而,她已經從詛咒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現在的她為了穩定靈質和節約能源,化身為一位十歲左右的少女。
由於外表的變化相當大,假使柚夏沒有表明身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認出她來,就連一般靈能力者也是一樣。
『原來如此。主人的父親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咪。』
不僅如此,去年自己引發的騷動——同時也演變成神堂家的一大丑聞。在該族卯足全力不讓那件事情洩露出去的狀況下——這個人卻知情。代表他的能力高深莫測,不只是一位厲害的靈能力者。
『等汝吃了葛煮的飯菜,再把詳細狀況告訴我等也無妨。但是,妾身要先問汝一件事。妾身親愛的主人和主人的債主大人,都還平安嗎?』
「嗯……」
獅郎思考了一會兒。他的反應與其說是「不知該從何講起」,不如說是「不知道哪些部分可以告訴別人」。他慎選著詞彙,這麼回答:
「他們一定不會有事的。現在應該在享受著感動的重逢吧?」
「來吧來吧開動開動!不好意思呀,這次牽連你們進來,人家就用這些來跟你們道歉吧?這一餐由人家請客!……雖然這麼誇下海口,也只是家庭餐廳的等級而已啦~」
我們待在新宿附近某間24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
我和砌,以及退魔士少女杏花——也就是我的母親坐在一起。
「是……那個……呃,我開動了……」
上排列著各式餐點。面對著剛端上桌,還在滋滋作響的漢堡排、雞排、焗烤、和風套餐等等美食,我卻毫無食慾。
因為諸多原因,我現在太過震驚,完全無意進食。
(她、她是這樣的人嗎……?)
我曾經見過母親一次。
你的母親生下你之後馬上就過世了,你怎麼會見到她?大家應該都相當疑惑吧。
我自己也對上次的經歷感到難以置信,然而出於某些原因,我曾經死過一次。我和母親是在另一個世界見到彼此的。
雖然老爸的個性吊兒啷噹,他對母親的心意卻別具一格。從我懂事開始,家裡完全沒有母親的相片,甚至連遺照都沒有。
所以,就算看到她的臉,我一開始也認不出來。她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美人,相當適合穿和服。
現在這個女孩大概就是幾年前的她吧。
她的年齡也跟我相仿……才過幾年,沒想到一個人的形象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嚼嚼嚼)……怎麼啦?你不吃呀?」
「啊,沒有、那個……沒事。」
母親——我還是暫時稱她為杏花小姐好了——她點了超過十人份的餐點,可是還不到十分,就已經解決了三分之一。
我先聲明,像退魔士這種需要使用靈術的術士,有許多人都是大胃王。
畢竟工作時需要肉體勞動,而且法術的原動力,靈力的來源就是生命力。如果不吃東西,將會無法維持體力。
但是……跟我、葛和其他退魔士相比,杏花小姐的吃相非常驚人。
她津津有味地吃著眼前的食物,不時猛灌飲料,不時狼吞虎嚥,將食物大口大口送進肚裡。
「(嚼嚼嚼吞吞吞咬咬咬吃吃吃,大口咬下——)
嗚哇,她現在正用兩支叉子同時叉起盤裡堆積如山的義大利麵,捲成一顆球狀物後,一口氣塞入嘴中。
「狗朗,你還是吃一點比較好喔?就各方面來說,趁能吃的時候還是多吃一些吧。」
砌坐在我的身旁。她一邊掃空裝著蝦仁焗飯、焗烤海鮮和炸豬排咖哩的盤子,一邊這麼說。
我得先聲明,砌並非退魔士或術士。
她只是一位食慾魔神而已。
她什麼時候吃完這些東西的啊⁉
「接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填飽肚子哪。」
砌語重心長地這麼喃喃自語。
當我們剛剛和神秘的防毒面具們戰鬥之後,杏花小姐邀請我們一起吃飯。
但是,時空旅行的規矩就是「不可以輕易接觸過去的人」。
如果隨便與他們交流,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儘管我抱持著這樣的想法,砌卻輕易答應了對方。
「這麼做不太好吧?」聽到我這麼問,砌便從懷中掏出一張黑色卡片,拿給我看。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信用……卡?」
由於我沒有申辦這種東西,所以也不太清楚,不過卡片上有一個國外信貸公司的商標,我曾經在廣告上看過。
「對,這是一張不限額度的卡片。」
「你還真厲害,竟然有這種東西。」
「不是我自誇,多虧了某人,我的個人資產接近三十億喔。」
說得也是。
我揹負的百億債務,目前尚未償還到一半。
但是,我這一年賺來的收入相當可觀。
然後百分之九十九的收入都拿去還債,進入砌的口袋。
仔細想想,她可以算是家財萬貫的大富翁了。
「只要拿出這張卡片,不管直升機或遊艇,我都可以當場把它們買下來。更不用提我們住的那棟房子了。不過,我現在卻不能使用這張卡……你知道原因吧?」
不管再怎麼富有,那也是現代的事情。
這是二十年前的世界,砌的銀行帳戶並不存在。
「順帶一提,你現在身上帶了多少錢?可是啊,一萬圓紙鈔上必須沒有防偽的雷射全像標記,五千圓鈔上必須是新渡戶稻造,一千圓鈔上必須是夏目漱石。還有,金色的五百圓硬幣也不能用喔?那都是西元2000年以後製造的貨幣。我們現在只能使用1994年之前發行的紙鈔和硬幣。更不用說兩千圓鈔了。」
在這個時代裡,我們甚至還未出生。
我們不僅沒有身分證,甚至沒有報戶口。
因此,我們孤立無援。
「既然有人要請我們吃飯,就算只有一餐也好,多少吃一點吧……」
砌望向杏花小姐,她正在和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等候。
杏花小姐就是我的母親,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砌了。
「伯父大人說這是令堂要委託你處理的任務,我們卻因為那封信中蘊藏的紋樣法術而穿越到了這裡,還巧合地遇到過去的令堂……這不可能是偶然吧?」
我們糊里糊塗地穿越到了這裡,卻偶然遇到自己認識的人,那個人還是我的母親。
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這樣的機率根本微乎其微。
「也就是說,這是必定會發生的事情。令堂想要召喚你至這個時代,讓你和過去的她見面。若非如此,別說是時代了,根本沒必要連穿越過來的地點都加以指定。而且……」
砌的嗓音聽起來更為沉重了。
「這說不定……跟你的存在息息相關。」
時空旅行最常見的發展模式,就是「過去的自己」或是「父親或母親過世」,導致時空移動者從這個世界之中消失。
這代表我們會面臨這樣的狀況吧。
「時空旅行大致可以分為兩個種類。一種是『車』,另一種是『貓』。」
「車?貓?」
「這兩種都是關於時空旅行的傑作。分類都是基於我——應該說是基於我以前讀過的科幻小說。」
據砌的解釋,車代表的意思是「回到過去之後,只要阻礙自己的雙親彼此相遇,自己將不會出生」,貓的意思是「回到過去後,就算讓自己的祖先和其他女性結為連理,自己這個存在雖然不會改變,但成長過程將會有所改變」。
「現在這個狀況……是車還是貓?」
「目前還不得而知。既然你們註定會相遇,過度干涉歷史當然會釀成問題。只不過,沒有給予適當干涉也會造成問題。」
既然如此,我必須與母親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適度地陪在她身邊比較好吧。
這麼一來,我們還可以順便跟著騙吃騙喝,這就是所謂的一石二鳥吧。
「而且,有一件事情讓我很掛心。」
砌的視線望著杏花小姐手中的行李箱。
由於再怎麼思考也無濟於事,我開始將餐點送入口中,但我卻完全沒那閒功夫好好品嚐食物。
穿越到過去這件事當然令我驚訝不已,可是,我果然、該怎麼說呢……沒想過自己會用這種方式與母親見面。
我的感受相當難以言喻。
總覺得坐立難安。
「你這小子怎麼啦??人家的臉上有黏著什麼東西嗎?難道你看人家看到出神了嗎?不行唷~這樣旁邊的女朋友會生氣唷。」
「噗呼⁉」
聽到杏花小姐這麼挖苦,砌莫名變得驚慌失措。
「不……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真的嗎?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這個喔,那個……債主跟債務人?」
「什麼?」
我甚至無法解釋自己現在身處的狀況,要我怎麼跟她說明我的經濟狀況啊。
「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為什麼,砌一直用複雜的表情咳嗽。
「那麼,你差不多可以告訴人家了吧……你呀,剛剛說過你已經不是神堂家的人了吧?可是,為什麼你還帶著神杖呢?而且……還是帶著銀嶺。」
杏花小姐微微眯起雙眼,我沒有漏看她眼中銳利的視線。
雖然她打扮誇張,說話輕浮,但就算在我身處的現代,她依然是讓大家津津樂道的「天才退魔士」。從剛剛那場戰鬥之中,我就發現這一點確實不假。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把銀嶺。就連在神堂家之中,這把法杖的稀有度仍可以排進前十名。就算說是相同款式,未免也太過相似了。狗朗,既然你聲稱自己不是神堂家的人,怎麼可能會握有這種法具呢?」
她拿出剛剛用來切牛排的餐刀,將刀鋒直直對著我。
我們面對面坐在餐桌的兩側,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不過,感覺就像她直接用刀刃抵住我的咽喉一樣。
「人家要跟你確認一下。這個世界上僅有一把銀嶺,除了人家之外,它不可能會落入其他人的手中,為什麼你會拿著它呢?」
銀嶺的來由要追溯到神堂家初創之時。神堂家的開山鼻祖.神堂龍樹相當熱愛這個法具,據說它也是神堂家退魔士使用的所有法具的原型,堪稱是夢幻逸品。
這同時也是歷代神堂家掌門人愛用的法具。
現在這個時候,大家把杏花小姐視為下一期的掌門人,所以她相當喜歡使用這個法具。
我也很清楚這件事。
畢竟現代的我為了繼承母親的遺物,也就是這把銀嶺,忍受了長達七年的悽慘修行。
「呃,這個喔……那是因為……」
怎麼辦才好。我想不到能順利矇混過去的方法。
如果我不趕快回答,對方一定會起疑心。但我這麼不擅言詞,不管說什麼都只會讓我和砌陷入困境吧。
「狗朗的神杖跟你的是同一把喔。聽到我這麼說,你應該就瞭解了吧?」
在如此箭拔弩張的狀況下,砌卻一派輕鬆地吸著和風套餐中的抹茶蕎麥麵,這麼開口。
「我們來自未來。那個時代,你已經交出銀嶺了,然後這傢伙繼承了它。就這樣。」
「砌——⁉」
聽到砌一派輕鬆地這麼說,我發出了宛如慘叫的聲音。
「砌,這件事……可以說出來嗎⁉」
她剛剛明明才說「不要太過干涉歷史」,現在卻輕易說出了最重要的事情。
「這種時候啊,與其遮遮掩掩,不如老實說出原委,才能迅速解決這件事啊。」
砌邊這麼說,邊對我使了個眼色,從杏花小姐的角度應該看不到她這個舉動。
這大概代表「不要緊,交給我吧」。
我確實不曉得還有誰可以打敗砌的三寸不爛之舌。就連老爸都略遜她一籌。
接下來,砌娓娓道出了我們的身分,以及穿越到過去的原委。
但是,砌沒有告訴杏花小姐,眼前的人是她的兒子。
縱使一般人可能會起疑,但這裡就要靠砌天花亂墜的說詞來掩飾。或者應該說是靠「雖然不說謊,卻不告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也不讓對方發現我們沒有全盤托出」的話術。
「喔……來自未來的『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啊?然後,你們是因為某個委託而穿越到過去……」
杏花小姐一臉錯愕。
她當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就算砌的口條讓詐騙集團聽了也自嘆不如,但根本不可能有人會馬上相信這種誇張無比的事情——
「這世界還真是無奇不有呢。」
她相信啦⁉
「啊,那個……你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嗎?」
「欸,你們在騙人家嗎?」
「不,我們是沒有騙你啦……」
這明明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當我自己都還無法置信的同時,對方卻輕易地全盤接收,這樣好嗎?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是杏花小姐似乎很容易遭受詐騙哪。
「『世上無事是不可能的。』這句話是人家的座右銘唷。」
「嗯?」
這一句話好熟悉啊。
「今天人家才剛拿到這個東西,你們就提到紋樣法術,人家自然沒辦法一開始就認定你們在說謊。」
杏花小姐這麼說,並將用完的盤子堆疊起來,把行李箱放到桌上。
「這是……剛剛差點被那幫人奪走的東西吧?請問……裡面裝了什麼呢?」
「人家也不知道呢。不過,人家知道這一定是個非比尋常的東西。」
鋼製行李箱的尺寸不大,大約是商務人士談生意時可以攜帶的大小,不過這個箱子卻稍微增加了些厚度。
外表看不出有任何異常。只要跑個兩、三間店,應該就能找到類似的箱子。
但是,箱子上卻有某一處是沒有人可以模仿,也在任何地方都遍尋不著的。
「這是……紋樣法術⁉」
雖然與送我們穿越到過去的紋樣相異,不過行李箱的內側中央部位,同樣刻著軌跡複雜的魔法文字。
「這個法術……已經啟動了嗎……?它慢慢在釋放力量喔……?」
「你真敏銳耶……對,這個紋樣的力量所產生的效果,大概是『時間暫停』吧。」
當物品受到破壞、破損、損壞時,其實等於是物體「變成我們不希望的形態」。也就是說,這是人們主觀的物品狀態變化。
這些狀態都是藉由時間流逝而出現的變化。
只要暫停時間,就算是易碎的蛋殼,也能夠在不會損壞的狀態下,安全保存下來。
「裡面大概裝著相當脆弱的物體,需要小心翼翼維持其狀態……或者是反應很敏感的物品……」
「也有可能兩者皆是。這個物品一定相當重要,重要到對方需要刻下暫停時間的紋樣來保護它。至少不可能是一盒一百圓的生雞蛋啦。」
杏花小姐會老實地相信我們所說的話,不只是因為銀嶺。
會使用紋樣法術的人都已經滅絕了,現在卻又出現了一個同屬操作時間系統的紋樣法術,讓人不得不懷疑其關聯性。
「關於你們接到的委託案……你們還不清楚案件內容吧?」
「是的,對方突然將我們強制送到這個時空。」
「也就是說……在那封委託信中添上紋樣法術的人,以及將紋樣刻在行李箱上的人,都是同一個人囉……」
我們會遇到杏花小姐,果然並非偶然。
不僅如此,紋樣法術也成為了一個契機,開始與委託之謎有了交集。
如果只是要我們解決委託就算了,現在竟然還得從調查委託內容開始著手,真是讓人頭大。
「我問你喔,杏花……小姐?沒有辦法打開這個行李箱嗎?」
「不可能啦。雖然箱子有上鎖,也只是普通的號碼鎖,簡單就能破壞掉……不過,上面施有紋樣呢。」
聽到砌的回答,杏花小姐舉起雙手,表示束手無策。
既然行李箱處於時間停止的狀態,代表紋樣法術制止了所有的變化。它自然不可能從「關上」的狀態變為「打開」的狀態。
「我可以摸看看嗎?」
砌伸出手。她似乎一直很在意這個行李箱。
「嗯?」
她將行李箱拉向自己,用手輕撫著行李箱的表面。
當她的手碰觸到紋樣部分的那一瞬間——
砰!!
「嗚哇⁉」
「等等……怎麼了⁉」
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刻在行李箱上的紋樣飛了出去。
「砌……你做了什麼啊⁉」
「我、我什麼都沒做啊……!話說回來,你覺得我有辦法做什麼嗎!」
我和杏花小姐都對此束手無策,完全不諳靈術的砌當然不可能干預這個法術。
然而,行李箱彷佛要全盤否認砌的說詞般,它的鎖自動解開,內容物展現在我們眼前。
「這是……怎麼一回事……?」
行李箱的內襯鋪了軟墊,上頭裝了兩個物體。
不,正確來說,是一個物體,和一個人。
物體是一片磁碟片。
人是人類的胎兒,還裝在一個圓筒狀的玻璃瓶中。
「真是嚇了我一跳……這還活著嗎?」
看到這兩個東西后,就連個性隨和的杏花小姐也吃了一驚吧,她渾身冒出冷汗。
如果其他人看到這個東西,事情會變得很棘手,所以我們先慌忙蓋上行李箱蓋。此時,我察覺到了異狀。
「啊、啊啊、啊啊啊……」
砌在發抖。
那個胎兒裝在瓶子裡,宛如理化教室中的生物標本一般,確實讓人感到厭惡——然而,砌的反應不只這麼簡單。
她顫抖的方式,比較像是身體內側、骨髓、血液和每一個細胞都湧出了厭惡感。
「砌……你怎麼了⁉」
我們認識這麼久,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放聲尖叫,彷佛將體內的空氣全部擠壓而出般暈了過去。
「怎麼搞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是的……!」
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接連發生,我的心中不禁湧出了宛如憤怒的焦躁感。
東京都郊外——位於鄰近神奈川縣邊境的地區,蓋有一棟宅邸。
這裡本來應該是一棟豪華的建築物,然而屋齡已經超過四十年了。或許是四十年間都沒有
人好好管理或整備,不僅牆壁龜裂,恣意生長的草木也遮蔽了宅邸的全貌。
這是數年前走入歷史的某個國家購入的建築物,他們把這裡當成日本的活動據點。
然而,一場讓國家崩壞的動亂,使大家都忘卻了這個地方。由於管理者也不知去向,只能任由這棟建築物荒廢下去。
此時,一位男人前來造訪。
宅邸的大門和內門都變得脆弱不堪,感覺一踢就壞。但是現任屋主施加了各式各樣的咒術鎖,就算有年輕人想要進來試膽,也不得其門而入。
不僅如此,假使沒有親自跟屋主拿咒符當作許可證,當人們想要強行闖入宅邸的那一瞬間,擬態成門柱的使魔就會張開血盆大口,襲向闖入者,將其啃得屍骨無存。
「唉,麻煩死了……」
由於工作的關係,男人已經習慣身處於陰森的地方,這裡卻比其他地方更為駭人。
要不是有錢拿,他絕對不會踏進這裡一步。
男人覺得自己就像準備踏入怪獸的體內一樣,他穿過門,進入宅邸。
走廊兩側擺著高達天花板的書架。
屋主似乎只是把書房塞不下的書籍放到架上。食譜、樂譜、化妝教學書、以及來到這個國家後才開始蒐集的漫畫,甚至還有讓靈術士望眼欲穿的稀有魔導書,都和其他類型的書一起雜亂無章地排在書架上。
「有什麼事嗎?我應該還沒有要你過來吧?」
其中有一個移動式的階梯形書架,可以用來拿取書架上層的書籍,女人就坐在上面。
「我認為自己差不多該出馬了。」
走進宅邸後,男人不斷釋放靈氣偵測四周,就算只是一隻小老鼠在走動,他也有辦法馬上解決掉對方。但是,直到女人在他身旁說話為止,他都沒有察覺到女人的存在。
(嘖,她依然像個妖怪。)
儘管在心裡這麼臭罵,他也不會讓對方看穿自己的想法。他可沒這麼外行。
因此他佯裝鎮定,用平時的語氣這麼回答。
「你的消息真靈通,距離追跡部隊全軍覆沒還不到一個小時喔。」
「這裡可是我的國家喔?不是你之前待的北方國家。我有自己的情報網。是以千年為單位架構起來的呢。」
當這位來自異國的女人在日本活動時,男人的工作就是擔任她的代理人和嚮導。
這個女人的地位舉足輕重。
她是一位如怪物般的術士。由於握有太過兇殘又強大的力量,使她的存在如傳說一般,男人甚至不確定她究竟是不是人類。
假若有人知道她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就必須動用國家等級的手段來幫忙隱人耳目,否則國內外的各種魔術結社、魔導組織和工會都會引發騷動。
單就我國來說,神堂家那些傢伙一定會展開行動。
男人出身於與國家黑暗面有所掛鉤的一族,於是他藉著擔任代理人一職,進行各種疏通工作。
然而,男人認為這個到處跑腿的工作,對自己來說太大材小用了。
更何況這件事跟還那個神堂家的女人扯上關係,讓這樣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你還真敢說啊。別看我這樣,我很久以前就有跟這個國家有瓜葛喔。」
女人大力闔上手中的書籍,自豪地說。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時光飛逝啊。俗話說十年如隔世,二十年就隔了好幾世了呢。」
「嗯……我記得……大概是四百年前吧……不,在那之前,當我還住在德國時,曾經來進行過東西交流。」
女人的外表看起來才剛過二十歲,最多也不到三十歲。
她看起來雖像一位十多歲的少女,卻又散發出宛如百歲老婦的氛圍,偶爾會讓人感覺她深不可測。
她剛剛說的話,足以讓男人相信那不是個無聊的玩笑。
「所以呢?你那靈通的消息,可以找出我在尋找的東西嗎?」
「那個行李箱有安裝追蹤用的探測咒法吧?就算對方待在地球的另一側,應該也可以在誤差不超過一公尺的狀態下,鎖定行李箱的所在位置。」
「這個嘛,咒法沒有反應了。」
「什麼?有人化解了你的咒法⁉」
如果想要解除這個女人的咒法,需要許多人的輔助,佈下各種方陣和驅式,施予大規模的法術。甚至還需要將月亮和星星的軌道納入計算,才有辦法解除咒法。
更何況,那個行李箱上施了紋樣法術,就算世界上有兩個人能解除這種法術,都嫌太多了。
至少男人沒聽說過現代日本有這種超高等術者。
「似乎出現了許多不確定的要素。這個任務對那些人偶來說,太過艱澀了。」
「原來如此啊……那麼,差不多該輪到我出場了嘛。」
男人會拜訪這棟宅邸,簡單來說,就是來「推銷自己的實力」。
那個遭竊的行李箱,現在落到那個女人——神堂杏花的手中。
他很清楚那個女人的個性,就算要她交出來,她一定不會乖乖就範。
必須與對方一決勝負,獲勝後再把行李箱搶回來。
這麼一來,自己是最能勝任的人選。
並不是他們兩族之間長久以來的對立關係所致。
為了某個原因,他必須打倒那個女人,讓她屈服於自己。
「我覺得自己比這些機器人有用喔。畢竟那只是咒法金屬和屍體組合而成的嘛。」
男人的背後站著那些人偶士兵,他們臉上都戴著宛如防毒面具的面罩。
這些士兵跟數小時之前前往追蹤神堂杏花的去向,卻反遭打敗的機器人為同一種機型。
他們並不是人類。
他們是用屍體製作成的活動人偶,女人下咒後,它們就依照命令行事。
「屍體這一詞給人的觀感不佳。換個說法吧,它們是將培育實驗失敗的實驗品細胞,回收再利用製成的人偶。」
「都是一樣的東西吧。」
咚!!!
男人一轉過身,隨即使出一記迴旋踢,踢中一具士兵的臉。
士兵的臉凹了進去,脖子以上斷裂開來,飛向走廊的另一頭。
「真是的……那個東西價格不菲啊。」
女人雖然困擾地這麼說,其實毫不在意。她對男人伸出手掌。
「那就拜託你處理吧。對方是退魔的名門神堂家,你們這一族應該最能勝任吧。」
「這可不能一概而論喔。只有我能夠打倒那個女人。」
男人露出無畏的微笑,離開宅邸。
「退魔名門神堂家,對上旁門左道一族追儺家啊……真是無聊透頂。那個男人應該也料想不到吧,一千數百多年後,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
女人百無聊賴地這麼喃喃自語。然而,這番話卻沒有傳入剛剛那位男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