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章 像波紋擴大一樣
第四卷 間章 像波紋擴大一樣 內布魯斯子爵家的宅邸，位於王都貴族宅邸排列的一角。
我，哈爾菲斯·內布魯斯，對著鍵盤整理文件。整理完成的東西，告一段落後喝紅茶。
紅茶已經只剩一絲溫熱了，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多麼專注於工作。
“再泡杯新的紅茶吧……”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坐著工作，身體有些僵硬。我剛想叫人，房間的門就先被敲了。聽到的是長年為自家工作的管家的聲音。
“小姐，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瑪里昂大人來訪，想和您見面……”
“瑪里昂大人? !”
“請轉告他我馬上就來，然後幫我準備換的衣服。”
“已經安排好了。”
隨著管家的話，女僕們也進來了，我一邊讓她們幫忙打扮，一邊平復慌張的情緒。
最近瑪里昂很忙，很難像這樣抽出時間。儘管如此還為我騰出時間的喜悅，以及與喜悅同等程度的內疚湧上心頭。
為了擺脫這種複雜的想法，我收拾好衣服，快步走向瑪里昂大人正在等候的客廳。
“讓您久等了，瑪麗昂大人。”
“啊呀，哈爾菲斯。突然來打擾，不好意思。我現在好像有點時間所以想來你這裡喝杯茶。”
“能為我抽出時間，我感到很榮幸。”
他帶著微笑靠近我。我盡力繃住因為疲憊而有點僵硬的臉頰，保持著淑女該有的笑容。
和他面對面落座後，女僕放下茶和茶點，行禮後退到房間的角落。
“好久沒來，不好意思，哈爾菲斯。”
“不，我知道馬里昂大人很忙，魔法省現在也很困難，所以不用管我。”
“那可不好。一想到你可能會以工作為藉口對我表達愛意，我就心神不安。”
瑪里昂皺起眉頭，露出困惑的微笑。她的表情讓我感到胸口一陣絞痛。有沒有掩飾住快要崩潰的表情呢?我有點沒自信。
“……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讓你很費心。”
“沒有的事。”
“我也知道那些想對我們的婚約進行干涉的人，包括盯上我的人和盯上你的人。”
“……瑪里昂大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露出為難的表情。他表情嚴肅地盯著我。
“我先告訴你，我不打算解除這樁婚約。只要哈爾菲斯願意，我就不會離開，所以希望你也有這樣的打算。”
“……我可以這麼說嗎?即使不是我，說不定也有良緣。”
說到底，我和瑪里昂大人的婚約，是因為父母關係好才締結的。我們家沒有生男孩，為了把他收為女婿訂了婚。但是，隨著魔法省的省長夏魯斯伯爵家族的沒落，情況發生了變化。從安提伯爵家的立場來看，比起入贅子爵家，他們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哈爾菲斯，你以為你和我的關係只是家庭之間的契約嗎?我是那樣的人嗎……”
“馬里昂大人並沒有做錯什麼!而且，雖然是家族關係訂立的婚約，但我還是仰慕您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別說這種風涼話了。如果我不是真心的，也不會像這樣擠出時間來看你了。”
“……對不起，我並不是懷疑您的心意，而是擔心因為我的疏忽而阻礙了瑪里昂大人的良緣，這讓我不安。”
與被選中進入魔法部的他相比，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子爵家的女兒。魔法技術也不怎麼樣，容貌也很樸素。無數次痛恨魅力不足的自己。
——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法放棄，因為我也很喜歡他。
“……是嗎?對自己的事情不清楚了嗎?”
“最近，你的評價上升了。作為和安妮絲菲婭殿下一起製作出有用的魔道具的功臣之一。”
“念盤排序板的事嗎?那是安妮絲菲婭公主殿下的提案。我只是幫忙而已。”
“尤菲莉亞殿下說這是有你的想法才有的念盤排序板。安妮絲菲亞殿下也讚不絕口。她說哈爾菲斯的想法很好，希望她今後能長見識，待在自己身邊。”
“安妮絲菲亞殿下……”
確實，她是個很隨和的人，我知道她會對我好，但沒想到她還會在別人面前讚賞我。
“我聽說哈爾菲斯也為了普及念盤排序版在各個部門裡申請，所以能這麼快用上也得歸功於你的努力。”
“不敢當，我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除此之外你還寫了它的操作手冊吧？兩位王女大人對你的評價很高，這樣你的地位也鞏固了。我對此很高興，你也應該感到高興。”
聽到稱讚我有些不好意思，為了矇混過去，我喝了口茶。他帶著微笑注視著我的動作。
“雖然哈爾菲斯很謙虛，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在工作上支持我。不如讓我在王女殿下手下工作吧?”
“你、你在說什麼?馬里昂大人可是有榮譽的魔法部的一員啊。”
“看到安妮絲菲亞殿下，我不禁懷疑這是不是正確的。”
他眯起眼睛，彷彿在凝視著某個遠方，一邊嘆氣一邊喃喃道。
“我經常通過尤菲殿下聽說安妮絲菲亞殿下的事，但最震驚的是關於魔法省的文獻，安妮絲菲婭殿下認為措辭有些過頭了。這麼看待這個問題證明她根本沒了解實際情況。哈菲斯聽說過那個事嗎？”
“聽說了，因為當時我也在場。”
“但我們這些貴族看來不免覺得荒唐。事到如今有些人還真以為學習文學是為了能閱讀文獻呢。
“……不過，那只是貴族這麼覺得吧?”
“你也有這種想法嗎?哈爾菲斯?”
“從參與制作魔導具後，我也覺得我們習慣的修辭是從能使用魔法者的觀點出發的。 我們為了像精靈有效的祈禱所以一直在鍛鍊著想象力，因此會覺得那些措辭修飾是自然的且容易理解的。但對平民來講不是這樣吧，他們不需要這種高想象力的文章。”
正因為如此，對平民的說明才要簡明扼要，用通俗易懂的詞語來表達。以貴族的感覺來說，有些人會覺得簡單的文章不好意思。凝神表達，解讀它才是貴族。
那麼，簡易文件是不是低俗的東西呢?我想並非如此。在我們貴族看來理所當然的東西，在平民看來不過是無用的裝飾。其中存在著價值觀的不同。
“迄今為止，歷史資料都是貴族的讀物。因為貴族以外的人沒有必要閱讀。因此，魔法省保管的文件沒有必要改正。但是，我認為今後的情況會改變。”
“隨著魔導具普及平民的生活也會發生變化。使用魔法的貴族不再能得到絕對主導的地位。將來如果平民和貴族的地位變得相等，那現在的資料也得為那種情況考慮啊。”
瑪里昂一臉認真地點點頭，似乎同意我的想法。
從結論來說，不是魔法師的人不需要具備解讀以魔法師為前提的文書的修養。
最好能解讀。但是，也不能說絕對是必要的。
正因為如此，如果無法解讀，就無法獲得信息，這種資料的存在方式是對是錯。
“當然，文書越簡單越省力。不管是寫還是讀。雖然沒有必要適應所有的文書，但我認為這也適用於現狀。”
“安妮絲菲婭殿下也說過類似的話，說有必要的領域的文章要改編後作為資料重新保管。”
“安妮絲菲亞殿下對平民百姓的生活和看法更加了解。從這個角度來看的思想不會出現在普通貴族身上。考慮到未來，我預計未來會大量使用能夠靈活應對不斷變化的國家的人。 …… 但這對一直掌管魔法省的重量級人物來說，是不可能的。
“馬里昂大人……“
“尤菲莉亞殿下也好，安妮絲菲婭殿下也好，都是決定要做的話就會盡力去做的人。如果不小心出現對立的情況的話就會吃苦頭……即使這樣也有改變不了的人。”
馬里昂像極度疲憊似的嘆了口氣。我似乎理解了魔法部的混亂，但情況可能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我也不是全部都能接受。當然，如果說到現在為止的一切都是錯誤的，所以要我改變的話，我是無法接受的。但是，過於拒絕變化而與王女殿下們對立，我覺得這是愚蠢的行為。”
“……是啊。安妮絲菲婭殿下也沒有想過要和魔法部建立關係。”
“拘泥於名譽地位的想法並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過於拘泥於名譽而蔑視應該做的事情就不一樣了。絕對不能停止思考。”
“是的，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作為這個國家的貴族，如何接受王女殿下們所帶來的變化，是我們都必須思考的事情。”
“……正因為你這麼說，我才覺得你是我的婚約者太好了，哈爾菲斯。”
他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這次我自然地笑著接受了。
我們可以懷著相同的想法一起走下去。這種預感給了我力量。正因為如此，我才強烈地認為。想和這個人一起活下去。
“由於念盤排序板的引入，魔法省對安妮絲菲亞殿下和魔學的評價也在改變。改變毫無疑問已經開始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認為阿尼斯菲亞公主殿下的魔學理論也可以應用於魔法。”
“我聽說你最近很熱心地在整理什麼東西……難道是這個嗎?”
“是的。為了去具移動使用詠唱文的使用現有的魔法,這基本的詠唱文和比較中,現行的魔法體系和不同的解釋的魔法體系的組裝可以嗎?我想,研究一下吧……”
“這很有趣。能詳細說說嗎?哈爾菲斯。”
“好的，如果你想聽的話。”
他對我最近的個人研究很感興趣。我們一邊交換著彼此的想法和意見一邊熱烈地討論著。
如果沒有遇見安妮絲菲婭殿下，也許我現在還是低著頭。但是，那天王女們為我們開闢了通往天空的道路。
我所邁出的每一步，與她們所邁出的每一步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即便如此，還是強烈地希望前進。
所以要抬起頭來。沒有低頭的時間。因為我的路現在確實打開了。
＊ ＊ ＊
——太陽已經下山，夜幕降臨。
這個時間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在這樣的情況下，留在魔法部繼續工作的我——蘭格·伏爾泰揉了揉疲憊的眼睛。
“蘭格，你真努力啊。”
“……米格爾嗎?”
我看向沒有敲門就走進辦公室的米格爾。他爽朗而輕浮地搭話，讓我有點不舒服。
這樣不懂禮貌的人，卻是侯爵家的兒子，更讓人頭疼了。
“努力是好事，但要適可而止才好啊。別說肩膀了，連身體都僵硬了，最後連心都會滴答滴答的。”
“多管閒事。”
“真是的，我還擔心你呢。”
米格爾咯咯地笑著，雙手交叉在腦後。我不喜歡那個動作，讓人感覺不太尊重。
“正因為你是工作優先的，才不得不承認我的存在吧?”
米格爾一邊摸著我工作時使用的物品，念盤排序板，一邊問道。我皺起眉頭，彷彿在說“這也不行嗎”。
由安妮絲菲亞殿下開發，尤菲利亞殿下引入的念盤排序器之類的魔具。這實在是很有用的東西。雖然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但再次被別人，尤其是被米格爾指出來，還是覺得很不爽。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討厭魔具。”
“不是一樣的嗎?你還討厭安妮絲菲婭公主吧?”
“……這種厭惡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改變?”
他自言自語中包含著連自己都驚訝的苦澀。
我無法接受具有革新性和異端思維的安妮絲菲婭殿下。她的行為甚至讓人覺得是在蔑視精靈的存在。
但是，她確實做出了成功。這次也是。她的想法和創造的東西是有價值的。那才是足以改寫世界的巨大價值。
如果被認為有價值，當然會有人被吸引。能感覺到世界正在迎來變化。
——所以，我一直在做準備。從儘早發現這種可能性開始。
“別太勉強了。”
“……被你這麼關心，我渾身發冷。”
“喂喂，太過分了。既然合作了，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很感謝你。我不知道現在行動是早還是晚。這都是你的幫助。”
“這就是所謂的利害一致。我們希望魔法部能儘快處理這件事。畢竟我們是‘幕後’，不想再公開露面了。”
米格爾露出無畏的笑容說。就像隱藏在輕浮態度背後的利刃一樣。他那氣息彷彿直接壓在我的喉嚨上，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這是曾經擔任過魔法部長官，作為國家的中立派紮下根，暗中活動的侯爵家的繼承人嗎?……越來越不滿意了)
這個看似輕浮的男人在生氣方面是很優秀的。平時的態度也是為了讓人誤以為自己的實力。雖然理解，但很難讓人喜歡。
——我不喜歡自己必須要得到那樣的人的幫助。
“……有立場的人就有必須完成的責任。僅此而已。所以我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
“我很認真。”
“按你的標準來看所有人都很認真吧”
“確實是!”
米格爾的手用力拍了拍我肩膀的。還是熟悉的那套，讓我感到鬱悶。
“我是真的擔心呢？要是做得不好，我們可要吃苦頭了。”
“……哼，這我是知道的。”
“你自己也沒有完全承認安妮絲菲婭公主吧?這一點你就坦率地說出來吧，反正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聽。”
雖然態度輕浮，但那雙眼睛彷彿能看穿我的內心深處。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也許是累了，我吐露了心聲。
“……我沒有考慮這種事情。我只在乎利益，個人恩怨都是次要的。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魔法省得聲望和地位會一落千丈，那時候就真的什麼都做不了了。她們帶來的改變會變得無法逆轉。”
“……我很害怕。一切都變了的世界，前方等待著我的是什麼?那裡——有我的位置嗎?還有我能相信的東西嗎?”
我靠在椅背上，用手遮住視線。當視野被黑暗所封閉時，不安就會變得真實起來。這是可怕的。對變化感到恐懼，對沒有保障的未來感到不安。
“……蘭格是在學院畢業之後進入魔法省的嗎?”
“……你在問什麼理所當然的問題?這是肯定的吧?”
“你小時候沒被父母帶過魔法省嗎?”
“沒有。別家就不說了，父親在這方面很嚴格，他說要想子承父業，就得憑自己的實力證明資格。”
“伏爾泰伯爵家的人可真穩重啊。”
看著一邊嘻嘻笑著一邊開玩笑的米格爾。米格爾聳了聳肩，投降似的舉起雙手。
“這麼說，你沒見過他嗎?那應該是你加入魔法部之前的事吧……”
“你在說什麼?”
“以前，有個女孩子經常出入魔法省。”
他意識到自己的眉毛微微上揚。米格爾到底想說什麼呢?我有預感。但是，我不確定。
“那個女孩當時非常有名。她在魔法省露面的時候，簡直是兩眼放光。她年紀還小，就為了學魔法來到了魔法省。”
“這……”
“——可是，女孩雖然如此嚮往魔法，卻不會使用魔法。”
米格爾打斷了我的聲音。因為理解了是在說誰，我閉上了嘴。
“女孩子不是傻瓜。反而歲的成是頭好了。最初是魔法的天賦也應該相應地頭好吧誰都想了。──但是,魔法沒有啟動。女孩子沒有魔法才能一切。不可思議的程度,”
“…………。”
“所有人都懷疑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都指導女孩使用魔法。教了很多東西，告訴她精靈和信仰的存在方式。女孩拼命地吃東西。”
——即便如此，結果還是不行。
“期待變成了失望。所有人都表示同情。真是諷刺啊。”
米格爾說得很輕鬆，我卻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我也知道那個女孩。但是，她有一段自己不太清楚的過去也是事實。
“她翻爛了好多本書，痛苦了試了所有祈禱。但她沒有魔法才能，完全沒有。如果故事在這裡結束的話會是一部讓人流淚的悲劇呢。”
然而，女孩並沒有止步於悲劇的女主角。
我知道接下來的故事。甚至讓人感到厭惡。
那個女孩開始獨自調查魔法。提出了誰都認為離奇的理論。其中甚至包括褻瀆傳統和信仰的內容。
同情消磨殆盡，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厭惡。但是，即使被所有人疏遠，女孩也沒有停止前進的腳步，然後……──。
“我也沒親眼見過，只是聽人說的。”
米格爾喃喃道。只是淡淡地陳述事實。……這些都是我們日積月累的罪孽。
“後來，沒人再聽那個女孩的話了。她說著什麼絕對不會放棄，但沒人放在心裡，因為都是小孩的白日夢罷了。但從某個時刻開始，她不再糾結於那些否定她的人，開始像個不良少年一樣隨心所欲。“
“……你想表達什麼？“
“表達？“
““你讓我聽這些話，到底想說什麼?”
“連對未來既不期待也不信賴的女孩子都在前進呢?是不是很可怕是不是很令人不安?對吧，蘭格。”
米格爾的聲音裡沒有感情。他盯著我的眼睛簡直就像放善惡與是非的天平上一樣。
“如果那個女孩能做到，而你做不到的話，那麼正確的應該是她吧?”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要是能吐出來的話，真想把血都吐出來。但是，我忍住嘔吐的感覺。我咬緊牙關，握緊拳頭。
“另外，我不站在哪一邊。”
“……什麼?”
“因為兩邊都是正確的，同時也都有錯。女孩雖然得到了結果但過程中影響了太多人。魔法省則錯在沒更早去傾聽她的想法……但是現在，雙方就是在互相責怪並完全沒有想辦法解決糾紛吧？毫無意義的行為呢。”
“……沒有意義嗎?”
“我知道蘭格很努力哦，但太認真太死板可能不太好？我不想下定論說你這是錯的，但和你想法不一樣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錯的哦？“
“……啊，是啊。”
“被自己畫的線條框死不是很蠢嗎？只為利益不考慮感情或許是個不錯的座右銘，但人不是為了座右銘而活吧？“
“……我覺得只有完成任務，才有未來。”
“那就去問問那些儘自己的職責，盯著前方的人好了。”
我明白了米格爾的話意味著什麼，慢慢睜開眼睛。米格爾的笑容讓人無法理解他平時的真實想法。
“我覺得這不會是一場不划算的賭博。因為那個人到現在還像個傻瓜一樣喜歡所謂‘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