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約定與實現

第三卷  第九章 約定與實現 ◆

 隔天──

 我被聰也哥找了出來。

 地點是之前也相約碰面過的，車站前的咖啡店。

 從他的話聽來……他似乎很擔心我。

 他雖然在巧哥找他商量我的事情時，給了巧哥「你就相信美羽吧」的建議，但是冷靜思考過後，又擔心起自己說的話會不會太不負責任，於是便約我出來喝茶，順便關心一下情況。

 好一個忠厚老實的人。

 不過就結論來說──他的動作有點太慢了。

 因為我最近執行的作戰計畫什麼的，已經全都解決完畢了。

 「……原來如此，已經全部結束了啊。」

 聽完來龍去脈之後，聰也哥啜了一口咖啡，苦笑著說。

 「結果到頭來，整件事都照著美羽的計畫進行啊。你這個高中生還真可怕耶。」

 「啊哈哈，你太高估我了啦。」

 我一邊笑答，一邊用吸管攪動手裡的漂浮冰咖啡。

 「其實事情根本沒有如我所想的發展。關於計畫不夠周密這一點，我正深切地自我反省。而且又因為媽媽和巧哥老是做出出乎我意料的行動……導致整個過程亂七八糟，就只有結果很幸運地符合我的期待。」

 「結果……你是指綾子小姐察覺自己心意這件事嗎？」

 「沒錯，正是如此。」

 「唔嗯～感覺讓人似懂非懂耶。」

 聰也哥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

 「如果你的願望真的就只有那樣，應該還有其他更簡單易懂的方法吧？你為什麼要特地扮演競爭對手，做出刺激他們兩人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呢……？」

 「……因為感覺很奸詐嘛。」

 我這麼說。

 「我覺得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

 「巧哥那麼用盡全力地傾訴愛意，為了和媽媽交往付出各種努力……可是媽媽卻以一副『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好吧』的態度和他交往，這樣感覺很不對等耶。」

 我很清楚這樣的心情，單純是我個人自私的想法。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喜歡。

 結束第一次約會返家那天──開始將巧哥對自己的好感視為理所當然的媽媽，讓我非常火大。

 「所以我想既然如此，乾脆讓媽媽也拚盡全力去談戀愛。比方說──毫不留情地爭奪女兒的初戀對象之類的……我想要她認真地去談一場戀愛。希望她能發自內心……大聲地說出她喜歡巧哥。」

 「所以美羽你才會假裝喜歡巧，成為綾子小姐的情敵去刺激她啊。」

 「正是如此。我覺得必須要有情敵出現，才能讓沒有對手、安於現狀的媽媽產生危機感和嫉妒心。」

 可是後來……事情進行得不太順利。

 媽媽比我預期的還要不信任我，我的計謀立刻就被她「那是你用來刺激我的演技吧？」給發現了。

 整體而言，真的就只有最後結果是好的。

 「不過，這下我總算可以功成身退啦。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嗎？」

 聰也哥說。

 他收起原本一直掛在臉上的淺笑，以認真的眼神問道。

 「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意思？」

 「因為美羽你──其實真的喜歡阿巧，不是嗎？」

 「…………」

 「為了聲援他們兩人，於是假裝喜歡巧……可是，那真的只是假裝嗎？你之所以會急著推進他們的關係到如此執拗的地步……難道不是因為你想要下定決心放棄巧──」

 「才不是呢。」

 我回答。

 以輕鬆的口吻傻眼地說。

 「你完全想錯了啦。我的目的打從一開始，便始終是撮合他們兩人。就只是這樣而已，我對巧哥一點意思也沒有。」

 「…………」

 由於聰也哥依舊滿臉狐疑，我於是吐了口氣繼續說。

 「好吧……畢竟我也是個女人……要說我完全沒把巧哥當成異性看待，那是騙人的。不過……我現在對他有的是家人一般的感情，幾乎沒有男女之情。」

 因為。

 我微微聳肩，接著說。

 「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他甩了。」

 九年前──

 「美羽長大以後要和巧哥結婚！」

 六歲的我，毫不羞澀也不帶誇耀，而是以極其認真嚴肅的心情，向最喜歡的大哥哥告白。

 聽到小孩子對自己說這種話，多數大人應該都會隨便敷衍過去吧。為了不傷孩子的心，中規中矩地做出肯定答覆是最好的做法。認真回答反而會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可是──

 「美羽妹妹，抱、抱歉！」

 當時十一歲的巧哥，卻對六歲孩童天真爛漫的求婚，以認真到不行的態度低頭致歉。

 「謝謝你說想跟我結婚，我真的非常高興喔。可是……對不起，我不能和美羽妹妹結婚……」

 巧哥一副由衷感到歉疚地說。

 「因為我喜歡綾子媽媽。」

 儘管羞紅了臉，他的眼神卻認真無比。

 我眨了眨眼。

 「巧哥……你喜歡媽媽？」

 「……嗯。」

 「是這樣啊……」

 「嗯……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和綾子媽媽結婚。」

 簡直就像煞車失靈了一樣，他繼續傾吐肉麻的情話。

 「雖然現在還不行……不過等我長大，成為配得上綾子媽媽的優秀大人了，我打算向她告白，說我『喜歡』她。」

 「…………」

 「所以……對不起。我真的很高興美羽妹妹有這份心，但是我沒辦法和你結婚……」

 巧哥誠實地，以誠實到令人發噱的態度說道。

 懷著真心誠意，明確拒絕了六歲孩童做出的求婚。

 至於我──坦白說，我並沒有受到什麼打擊。

 我只是驚訝地呆住了。

 但是，隨著逐漸理解對方話中的意思──

 「巧哥，你要和媽媽結婚嗎？」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那麼做。不、不過，我當然不曉得綾子媽媽到時會怎麼想。即使過了十年，她說不定還是不會把我這種小弟弟看在眼裡……」

 「那麼……假如媽媽和巧哥結婚──巧哥就會成為美羽的爸爸嗎？」

 六歲的我這麼問。

 難掩興奮地問道。

 「嗯、嗯……是啊。」

 巧哥靦腆地點頭。

 「我和綾子媽媽結婚之後，我會成為美羽妹妹的新爸爸。然後，我希望我們三人可以成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那樣很好！美羽比較喜歡那樣！」

 六歲的我，滿懷著歡欣與興奮大喊。

 「比起和巧哥結婚，美羽更喜歡巧哥當我的爸爸！」

 那是──不帶虛假的真心話。

 是六歲的我，發自內心的吶喊。

 當時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比起和巧哥結婚的未來──媽媽和巧哥結婚、我成為他們的女兒這樣的未來，感覺要美好多了。

 最喜歡的大哥哥和最喜歡的媽媽，成為我的爸爸和媽媽。

 而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我，可以獨佔最棒的爸爸和媽媽。

 那樣的未來肯定比較幸福──

 「巧哥，加油喔！你一定要和媽媽結婚！美羽會全力支持你的！」

 「謝謝。不、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啦。我想至少得等我過了二十歲，綾子媽媽才有可能理會我……」

 「對了！得重寫心願才行！」

 我把手伸向桌上的畫框。

 「巧哥，幫我拆開這個！美羽要畫新的圖！」

 「咦……可、可是，這圖難得畫得這麼好……」

 「沒關係！美羽要畫在背面！」

 「呃，可是……等、等一下啦，美羽妹妹！那個……這、這件事絕對不可以告訴綾子媽媽喔！」

 「咦？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總之我拜託你一定要保密，把這當成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

 「只有我們兩人……嗯！我知道了！美羽絕對不會告訴媽媽！」

 「拜託你了，我們約好了喔。」

 「嗯，我答應你！巧哥也要答應美羽，長大後一定要和媽媽結婚喔！」

 「……嗯，我知道了。」

 就這樣，我們彼此許下了約定。

 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婚約。

 巧哥和媽媽結婚的約定。

 之後──我們拆掉畫框，取出裡面的畫。我在畫的背面畫上新的圖，然後請巧哥教我寫字，在上面寫上新的願望。

 我重新更新的願望。

 是將來的夢想，也是純粹的祈禱──以及，兩人的約定。

 寫完之後，我將圖畫反過來，放回畫框裡。

 絕對不讓媽媽發現。

 （插圖023）

 在咖啡店和聰也哥道別後的返家途中──

 我在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機。

 「啊！喂，巧哥嗎？」

 『怎麼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我只是想跟你報告一件事。」

 我說。

 「假裝對巧哥有好感去刺激媽媽的作戰計畫──我決定停止了。」

 『…………』

 「因為事情進行得不如預期中順利，讓我開始感到厭煩，所以就到此結束吧。」

 『……你又突然自作主張了。』

 「奇怪？你的心情好像很低落耶，我還以為你會更開心的……啊，你該不會覺得有點可惜吧？是不是即便是演戲，被現任女高中生喜歡還是讓你很開心啊？」

 『我只是對你的任性感到很傻眼而已……』

 「啊哈哈！是這樣啊。」

 快活地大笑後，我頓了一會。

 「巧哥……謝謝你。」

 這才接著說。

 『我一點都不記得我有做什麼值得你道謝的事情。』

 「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道謝。謝謝你什麼都沒做。」

 巧哥最近──近乎不自然地什麼都沒做。

 雖然自己說這種話有點奇怪……不過，我這次確實相當失控。我老是做一些讓媽媽和巧哥感到不安的事情。

 可是──巧哥沒有阻止我。

 也沒有說服和質問我。

 就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你是因為相信我才默默地旁觀吧？」

 『……並不是。我只是懶得認真搭理你，才對你置之不管啦。』

 「你這人很不坦率耶。」

 我嘻嘻笑道。

 「反正總而言之──作戰計畫到此結束。」

 我再次說出結論。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奇怪的事情了。」

 『那我就安心了。』

 「再說……大概也沒那個必要了。」

 我非常小聲地又補上一句。

 『咦？你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啦。」

 深吸一口氣之後，我說。

 「巧哥，要是你能快點和媽媽結婚就好了。」

 『……！你……啊……嗯，就是啊。』

 巧哥儘管害臊卻沒能否定我的話。

 「因為我有確實遵守約定，所以你也得實現諾言喔。」

 『……我會妥善處理的。』

 「呵呵呵！那你就好好加油吧，我未來的爸爸。」

 打趣地這麼說完，我結束和巧哥的對話。

 此刻，我的心情非常平靜、爽快，而且滿足。

 一陣微風──吹過返家的道路。

 帶有熱度卻又莫名感覺清涼的風兒，拂過我的全身。

 抬頭仰望，在眼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蔚藍夏空。

 我是不知道天堂究竟存不存在──但假使真的存在。

 死去的爸爸和媽媽一定正帶著非常愉快的笑容，放心地從那裡注視著我。我莫名有這種感覺。

 歌枕美羽。

 十五歲。

 由於父母早逝，看在一般世人眼裡，經常會覺得這樣的遭遇很不幸、『很可憐』──

 可是，我有最喜歡的媽媽，還有真心喜歡媽媽的男人。

 那個人也很喜歡我，真心想把我當成女兒疼愛。

 我有最愛我的爸爸和媽媽，而我當然也很愛他們兩人。

 所以，我想我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兒了。

 ♥

 叩叩。

 儘管知道沒有人在，我還是習慣性地敲門。

 進到房內，將洗好的衣物收進美羽的衣櫃裡。

 正準備離開房間時──裝飾在牆上的畫映入眼簾。

 「…………」

 臉上自然而然地漾起笑容。

 幸福的心情彷佛要從心中滿溢。

 昨天美羽給我看了那幅畫的背面。

 一直隱藏在畫框裡的，真正的心願。

 年幼的美羽打從心底期望，一直非常珍視的一個約定。

 因為已經沒必要隱藏了，所以現在是以背面示人。

 就某種意義而言──具有雙面性的王牌。

 『希望媽媽和巧哥結婚，

 然後和美羽三人成為一家人。』

 畫裡有笑容滿面的我和阿巧，中間還有個子比較嬌小的美羽。

 我們三人感情融洽地手牽手。

 這便是──美羽六歲時懷抱的夢想。

 一直非常珍視的約定。

 看著那幅畫──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既開心又害羞，感覺自己被打敗了。

 這些年來，美羽和阿巧兩人將小時候許下的約定暗藏心中。

 將瞞著我許下的約定當成寶物一樣珍惜至今。

 一想起那樣的女兒，我就百感交集、內心一陣酸楚。

 「……謝謝你，美羽。」

 但是說出口的，卻是感謝的話。

 謝謝。

 謝謝你願意當我的孩子。

 也真的謝謝你希望我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