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鏡中的公主
第五卷 離婚背後隱藏的秘密!? 第一章 鏡中的公主 「希望你永遠健康。我嬌小而又可愛的小公主。」
為了慶祝她的十一歲生日,兄長送給了她一個美麗的七寶髮飾。在用銀粉印刷的色彩鮮豔的花瓣中心,搭配著珍珠做成的花蕊。那是一件精美的工藝品。
「什麼啊,還活著啊。」
就在同一天,俯視著她的父王,這樣嘟噥著。
無動於衷,漠不關心,就這樣化為實質的聲音和目光傳達到她身上。
產下第一公主之後,身為母親的妃子因為產後恢復不佳,早早地去世了。也許是因為出身的關係,比同齡孩子聰明得多的她,早就明白自己被父親疏遠。
(嗯,那也是沒辦法的啊)
他是個非常疼愛家人的人,從他至今都依然悼念著去世的妻子,非常疼愛長得像母親的哥哥就可以看出這一點。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討厭自己,並且時常生氣,悶悶不樂吧。因為王宮中,混入了自己這個異物的緣故。
(但是沒有關係。因為,妾身還有兄長大人。他把妾身當作是最重要的妹妹疼愛著。)
——但是。正當妾身打算割裂並遺忘這段感情的時候。
真是陰差陽錯啊。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寒冷的聖燭祭的夜晚。在她微服出訪的大街上,一條昏暗的巷子裡,有一個倒在地上的女孩。如果是平常的話,她肯定就毫不在意地經過了,但是那次不同。
「我說你,請振作一點!」
她把手搭在倒臥於冰冷石板上的少女的肩膀上。穿在她身上的破舊衣衫,更是讓席蕾妮感到心寒。
——但是。
聽到她的呼喊後,少女緩緩抬起頭來。夕陽色的鮮豔眼眸與她視線交匯。那是和將她救起來的自己一模一樣的瞳色和容貌。
(——啊啊。找到了)
那一瞬間,湧上席蕾妮心頭的是一種奇妙的優越感。在那之後,是一種彷彿腳下踩空的虛無感。
(似乎正在慢慢地融化呢……)
在黑龍城的中庭裡,穿過精心養護的春榆之間,菲爾蒂婭,簡稱菲爾正在清掃殘餘在草坪上的積雪。
仰望著彷彿是戴了一頂棉帽子的庭院樹枝,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菲爾很喜歡春榆。一到春天,這種樹就會開出嬌豔的小花。那副光景,簡直就像枝頭掛著一層淡紫色的雲彩。
菲爾也很喜歡春天。
(可以製作聖燭節面具賺錢,可以以賞杏花的觀光客為目標擺攤賺錢,還可以通過鈴蘭祭賣花賺錢,原本因為寒冷而閉門不出的人們,都會因為天氣變暖而出門逛街,這時就會因為人手不足而又有錢賺!)
(※注 「聖燭節」是一個凱爾特節日,以慶祝春天的到來。在凱爾特文化中將聖燭節稱為「英伯克」(Imbolc),意為“在母親的肚子裡”,本來是用來慶祝女神布麗姬娣(Brigit)的誕生,後來逐漸跟收穫祭慶典結合,成為凱爾特人的新年。)
是的,菲爾喜歡春天。因為她喜歡錢。
原本菲爾是為了大額的報酬,作為故鄉尤奈亞王國的公主殿下,席蕾妮·艾里斯特爾·尤奈亞公主的替身,而來到了這個埃爾蘭特帝國。為了嫁給作為故國仇敵的,被認為是惡逆無道的魔物『毒龍公』克洛維斯·科爾巴赫·埃爾蘭特第三皇子殿下。
埃爾蘭特對尤奈亞來說,是一個長年的敵對國家。也就是說席蕾妮被要求成為以新娘為名義的人質。
王侯的婚姻,有一段時間暫時只是形式上的夫妻,即『白色婚姻』。菲爾的職責是,在作為真正的夫妻而結下婚約的立夏前夜,也就是沃爾普吉斯之夜來臨之前,被克洛維斯——克勞疏遠,讓他感到厭惡然後順利地離婚。
不僅僅是身為席蕾妮的時候,菲爾還裝扮成女僕,每天過著摸索各種與克勞離婚契機的日子。
(沒想到,真正的席蕾妮大人竟然來了。)
這是剛剛從新婚旅行回來之後發生的事。
生來體弱多病,無論睡著還是醒著都在發燒,現在本該無法從枕頭上抬起頭來的席蕾妮,不知在想什麼,突然就出現在了菲爾的面前。
——“辛苦了,你的任務結束了。”
菲爾被微笑著宣佈炒了魷魚,然後冒牌的替身新娘就被真正的新娘替換了。於是,菲爾漂亮地完成了工作——明明本應該是這樣的。
說起現狀,不知道為什麼,她就這樣在一直留在科爾巴赫公爵領裡,做著剷雪的工作。
(啊——啊,我為什麼會待在這種地方呢?必須早點回去才行)
菲爾一邊用木製的鐵鍬嘎吱嘎吱地鏟著雪,一邊心不在焉地陷入了沉思,直到聽到有人高聲呼喚自己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
「菲爾。你在這種地方啊!」
「拉娜?」
菲爾轉過身來,與臨時工打扮的她不同,面前的是一名身著侍女打扮的黑髮少女。
她作為黑龍城的傭人是菲爾的前輩,從替身時代開始,就是菲爾最無法置之不理的存在。
「你啊,果然還在想著這副眼鏡和假髮看起來怎麼樣的問題吧?都已經都用眉筆點上雀斑了,不管怎麼看都是完美變裝啦!」
「拉、拉娜,還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聽到……」
「沒有人在。我已經確認過了。」
菲爾原本髮色是夾帶了緋紅色的銀髮,現在收攏後塞進了栗色的假髮和棉質的帽子裡。並且,用與土裡土氣的劉海,和只那一處雅緻結果反而顯得引人注目的眼鏡,遮住了與席蕾妮一模一樣的臉和罕見的夕陽色的眼睛。這就是現在『女僕菲爾』的裝束。
她曾利用和真正的席蕾妮大人一模一樣的容貌做替身工作的事,最近終於在拉娜面前暴露了。
(但是,拉娜完全沒有改變對我的態度。真是太感謝了。)
在恍惚著陷入感慨的菲爾面前,拉娜閃耀著琥珀色的雙眸,她一邊說著「比起那種事……」一邊自豪地露出了抱在懷裡的籃子。
「現在天氣真冷啊,不是嗎?你啊,總是在埋頭工作不知不覺就跑到城堡深處去了。最近,雖然也許是因為臨近春天的緣故,莫名其妙的打瞌睡好像變得流行起來了,但是如果你在雪中摔倒了怎麼辦。」
「嗚……抱歉,讓你擔心了。」
「嘛,算了。休息一下吧。你看,我拿到了肉餡的餡餅。而且,這還是剛出爐的哦。」
「哇——好高興!其實我剛好肚子餓了!」
將切好的肉末、煮熟的雞蛋和洋蔥一起翻炒,再加入鹽醃漬的橄欖,用麵粉包裹後,烤成金黃色的餡餅,這在平民中間是很常見的小吃。
兩人並排坐在一起,吃著還熱氣騰騰的餡餅。
「好吃!」
質感鬆脆的外皮與鹹橄欖、香草、香辛料和肉末混合成的餡料搭配得恰到好處。慢慢地在口中蔓延的肉汁,讓身體從心底裡感受到溫暖。
「這麼說來,故鄉的弟弟和妹妹們,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突然,拉娜嘟囔了一句,讓菲爾吃了一驚。
(啊……對了。拉娜,在上次與尤奈亞的戰爭中,父親去世了。)
據說自那以後,作為長女的她,就是一家之中的工作狂。
菲爾所在的孤兒院的成員也大部分都是戰災孤兒。大家都還好吧?菲爾也跟著想念了起來。
(仔細想想,距離上次戰爭,才只有一年多吧……我偶爾會忘記,這裡對故鄉來說是敵對國這件事。)
就像是為了勉強掩飾即將變得沉重的氣氛一樣,菲爾突然非常開朗地說道:「對了!」嘗試著改變話題。
「今晚我已經準備好材料了。明天就做餡餅吧!」
自顧自點頭的菲爾,讓拉娜覺得有點吃驚。
「材料是、……難不成,是殿下那件事? 怎麼回事,你之前不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嗎?結果還是得繼續嗎?」
「就是說呢。結果我還是得繼續幹下去呢。」
拉娜歪了歪腦袋,菲爾一邊小口地啃著餡餅,一邊稍稍將目光移向遠處。
——跟他告別之後,本應該是已經痛快地分手了的。
(就是說啊。明明我本該拒絕的才對啊。為什麼,我要做這種事啊?)
日落之後,在昏暗的廚房裡。菲爾一邊飛快地把胡蘿蔔刨得乾乾淨淨,一邊想道。
幾經周折後,菲爾曾經最討厭的皇子殿下,從中途開始變成了『喜歡』。在那之後,又經歷了突然的離別。儘管如此,身份不同、不合常理的『喜歡』什麼的還是都應該被忘得一乾二淨,然後再也不和他見面,就這樣結束一生。
「菲爾,你在嗎?」
對聽慣了的聲音,菲爾反射性地回答「在的,晚上好」,如果注意到的話,會發現其實這已經成為了她每天的必修課。
(……為什麼,我還能這麼自然地和他見面呢?而且,還是在廚房?)
對於埃爾蘭特的貴族來說,這是十分罕見的,編織成長辮的黑髮。端正的相貌,給人冰冷而銳利的印象。
像那樣理所當然地走進廚房的,不是別人。正是菲爾虛假婚姻生活的臨時丈夫,克洛維斯皇子,也就是克勞。
在廚房中的毒龍,就像是瓦礫中的珠玉一樣呢。「有股甜甜的味道。」克勞若無其事地詢問道:
「今天做的是什麼?」
「夜宵我試著做了加入胡蘿蔔的南瓜餅乾,用蜂蜜和麥芽來增加甜味。因為如果夜間攝入過多的砂糖的話可能會發胖。」
菲爾一邊從烤箱裡拿出散發著香味的餅乾,一邊在內心歪了歪頭。
(呃,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說出這番話的啊?)
之前菲爾以女僕的姿態,向克勞道謝和道別並說出想回去的時候,被宣佈了「如果在立春之前辭職的話,就要在因違約金而陷入借款地獄或者投入地牢這兩個選擇中二選一」,於是她就被留在了黑龍城。
(再說了,那個違約金到底是什麼回事啊!啊,但也不是付不起嗎?『回到尤奈亞後,作為欺騙你的替身工作報酬,我會從斯坦特國王陛下那裡得到一馬車的金幣,我會用那個還給你的……』。怎麼可能這麼說啊!)
不過,距離立春只剩下兩週了。只要忍耐兩週總會有辦法的。
一回想起之前被迫締結了相伴一生的神誓,被他以離婚為籌碼玩弄,到沃爾普吉斯之夜為止即使自己身處五里霧之中也要被迫戰鬥的替身時期,往後的前景光是想想就讓她覺得心情舒暢。
菲爾嘩啦嘩啦地把餅乾倒到盤子裡,微微嘆了一口氣,「你現在一臉煩惱的表情哦」克勞揚起了半邊眉毛,然後往她嘴裡丟進了什麼東西。
「姆咕」
好燙。但是,牙齒觸碰的質感卻很鬆軟,細細咀嚼之後,嘴裡就充滿了樸素的甜味,還有大量加入黃油的濃郁香氣。(我怎麼聽都覺得是熱量炸彈欸,女主你到底從哪個部分覺得半夜吃這個不會發胖啊?——by煙)
「這不是我做的南瓜餅乾嗎?」
「嚐嚐看。」
「嚐嚐看?這一般不是製作的人才會說的話嗎?」
再說,確認味道什麼的,這都已經是成品了。在碎碎唸的菲爾面前,克勞自己也拿起一個啃了起來。
「真美味啊。」
「真的嗎!?」
「啊啊。第一次吃到添加了蔬菜的烤制點心。」
「是嗎?也就是說,殿下,您是一個不太挑食的孩子。以前,我在一個家裡有小孩子的貴族宅邸中當廚房女傭的時候,記得對於不喜歡蔬菜的孩子,一般只要加在點心裡他就會主動去吃。」
「……也就是說。你覺得我會很喜歡給小孩子吃的點心啊。」
面對臉上稍顯不滿的克勞,菲爾歪了歪頭。
「因為我現在也很喜歡這種蔬菜餅乾喲。雖然本來就很少有能吃到點心的機會。」
「是嗎。那我現在也很喜歡。」
看著將第二塊餅乾送進嘴裡的他,菲爾想著:哈?
隨著僱用期限的延長,不知不覺間,為他準備夜宵已成為菲爾的家常便飯。毒龍公好像很喜歡菲爾做的點心和料理的味道。
說實話,菲爾覺得如果是料理的話那就去拜託廚師長啊,但是他總是說「今天的也很好吃」「你做的味道真好」,讓她無法拒絕。
(嘛,雖然現在已經沒必要再和這位大人鬧彆扭了,但是這樣沒關係嗎?)
喜歡的人,吃了自己做的東西感到高興,這讓菲爾心情舒暢。
就算菲爾只能對他的胃袋有所幫助,這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不過,就算既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也沒有實現的打算,純粹是自我滿足並自我完結型的『喜歡』,那也是有期限的。直到規定的連續工作三個月完結——再過兩個星期也全部都要結束了。
在黑龍城作為女僕的生活大致上是充實的。
和同住一間屋子的拉娜一起生活很開心,工作也很方便,像這樣和他兩個人一起在廚房聊天的時光很幸福。在這間廚房裡的談話,總覺得已經進行過好幾次了。
(但是,如果滿足於此的話,總覺得會很不妙……)
克勞情不自禁地戳了戳突然皺起眉頭的菲爾的額頭,笑著說道:「你看,又是一臉煩惱的表情。」
那是溫暖的,屬於『主人』的表情。
他對身為女僕的菲爾很溫柔。他是一個十分重視傭人的人的這件事,對於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的菲爾來說,這讓她心裡暖烘烘的。
「你有什麼不滿嗎?當和你說話的時候,我就能放鬆下來……尤其是,現在……」
「誒? 您有什麼顧慮嗎?」
對於吃驚地探出身子的菲爾,克勞苦笑了一下,然後突然臉色轉暗。
「其中之一,在黑龍師團中,最近這幾天,休奇怪的假的人增加了。」
「奇怪的休假?」
「啊啊。——就是突然昏倒,就算周圍的人使勁搖晃,也會繼續睡下去無法醒來。」
菲爾皺起眉頭。這麼說來,今天拉娜也提了幾句。奇怪的打瞌睡很流行。
「唔——嗯……是因為春天快要到了嗎?」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但對象是紀律嚴明的黑龍軍,那就另當別論了。沒有任何理由,接二連三地出現因為同樣症狀而突然倒下的人,這也太奇怪了吧。也許是因為性質惡劣的疾病,亦或者是……」
克勞露出了煩惱的表情,然後言盡於此。但是菲爾突然察覺到了事情的後續。
(咒毒……怎麼可能,不會吧?)
但是,也有這方面的可能性。前幾天才剛剛發生了黑龍師團團員被咒毒『不眠之蝶』操縱的事件。
「但是,我真正擔心的是妻子的事情。你是臨時工,所以和那邊沒什麼交集吧。不過——我也想問問你的印象。」
就在菲爾猶豫不決地徘徊著視線的時候,克勞垂下眼睛,將指尖貼在眉間。
「菲爾。現在,那個在淨室裡閉門不出的女人——是席蕾妮對吧?」
「哈……?」
正在把餅乾移到鋪著花邊紙的籃子裡的菲爾,手停了下來。
「旅行回來後,你不覺得那傢伙突然變得羸弱了嗎?我不是說她從來沒有過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但她並不是那種一吹就倒的羸弱。」
「那是因為……『席蕾妮公主』本就是體弱多病的人,只要深入接觸就能……」
「但是,感覺不一樣的地方不只有那裡。」
菲爾若無其事地重新開始工作。不能被人察覺到動搖。
但是下一瞬間,克勞皺著眉頭說出的話,讓她半邊臉頰抽搐起來。
「我認識的席蕾妮,不會露出那麼嫻靜的微笑,也不會親自拜訪我的房間。而是把我當成害蟲一樣躲避,一開口就是『離婚』,說到第二句話就會朝我飛來頭槌、掌擊或是靠墊的女人。」
「欸」
「她哪裡是體弱多病。她還幹過提起禮服的下襬往樹上爬,幫助下不去的小貓的事。再加上最後從樹上失足跌落下來,結果正好在雪上印出了四肢爬行的形狀。雖然現在妻子的舉止沒有任何破綻,但是本來那傢伙,在爬樹前確認過旁人的視線之後,還是會被我看得一清二楚,應該是個破綻百出的傢伙。」
「……那應該是幻覺吧?」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地方。前幾天,我在妻子的房間裡和她聊了聊……當時她隨便吃了一口蛋撻就那樣剩了下來,對那傢伙來說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什麼樣的點心,她都會在考慮一段時間從哪裡開始吃起之後,才萬分愛惜地小口小口地咬,不用說她肯定會吃得一乾二淨,而且還會對殘留著奶油的盤子投出戀戀不捨的視線。那才是我所熟知的席蕾妮。」
「……那個。已經可以了。」
「別打岔,聽我說下去。現在的席蕾妮,說到吃飯,似乎只會稍稍動一口葡萄酒和燴飯,但是本來就不一樣了。吃法固然優雅,但無論量有多少她都絕對不會剩下。而且,別說燴飯了,如果是肉的話她會興奮到不行。那傢伙看到煎牛肩肉時的表情,高興到就連捱餓的獅子也會乖乖地把自己的份兒讓給她。」
「那個……說真的,我能出去了嗎……」
與其說想出去,不如說菲爾現在很想去死。這也好那也好,居然全都被他看在眼裡。
(這個男人……到底觀察仔細到了什麼程度啊——!?)
面對不斷湧現出的克勞對席蕾妮的評價,菲爾感到靈魂正在從口中被抽走。
菲爾一邊顫抖著,一邊忍住想要用雙手遮住臉的衝動,沒有注意到克勞看見那樣的自己,愉快地放鬆了嘴角。
「嘛,綜上所述,像這樣的行事風格,作為一個公主來說是打破常規的。」
在因為羞恥而半死不活的菲爾面前,滔滔不絕地講述著『我所知道的席蕾妮雜談』的克勞,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比起用謊言粉飾的笑容,我覺得坦率地生氣的表情更好。爬樹是因為想馬上幫助小貓的溫柔。不剩下飯菜是因為感謝食物和造物者。這樣才像她。」
「……欸?」
「只有前幾天隔著門和她說話的時候,我才覺得好像久違地回到了原點。但也就僅此而已。」
「!」
菲爾屏住呼吸。那毫無疑問,正是菲爾最後一次變裝成『席蕾妮公主』的樣子。
(那時候,他居然察覺到了不同之處——)
「我和妻子,曾一同戰鬥了三次。」
克勞這樣說道。
這三次的事,菲爾當然也記得。他們成功地粉碎了克勞的二哥伊古雷科的陰謀,拯救了被咒毒操縱的對菲爾有養育之恩的高文,並羈押了將那個咒毒倒賣給某人的邊境民族族長奇利亞。
「我信賴我的妻子,她從不隱藏自己,無論何時都會正視著我,是一個能和我肩並肩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有時還能將後背託付給她的女人。」
「能把後背、交給她嗎?」
「啊啊。如果有人從背後砍過來的話,僅憑我一個人的話就無法察覺到對吧,我已經做好了覺悟。……我想那傢伙能主動來幫我,身邊能有那傢伙在真是太好了。」
「……!」
這個意外的衝擊,讓菲爾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菲爾先是茫然了一會兒,然後,喜悅的情緒慢慢地從心底蔓延開。
(即使是破罐子破摔的冒牌貨,他對那個『席蕾妮公主』,也懷著這樣的看法嗎?)
好高興。
雖然已經失去了,並且再也無法回到那段時光,但是,即使如此……
大概是沒有注意到眼睛一片溼潤,手指緊緊握住掌心,拼命忍耐著的菲爾的樣子,克勞壓低聲音說道:
「但是,——旅行回來之後,那傢伙變了。簡直像是另一個人一樣。」
「欸?」
「整個人的氣場突然變了,她開始討厭太陽光。並且開始將房間隨意地改變成奇怪的模樣,稱之為轉換心情。雖然還有其他地方讓人覺得很奇怪,但是最強烈的感覺是,只要讓現在的妻子看到自己的背後,最後肯定會被她一擊刺進心臟。」
聽著聽著,菲爾感到自己從頭頂開始,血色慢慢消失了。
(不,等等,那可不妙……)
怎麼會這樣。
(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冒牌貨——所以出於這個原因,他對真正的席蕾妮大人感到了違和感!?)
確實,如果發覺到至今為止一同生活的人哪裡不一樣的話,被懷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騙人,該怎麼辦啊。不是吧,也不能說“是您弄錯了吧”)
面對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的菲爾,克勞垂下雙眼。
「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妖精的替換之子』一樣。正因為如此,也有她被下了咒毒的可能性。」
因為咒毒中,也存在著操縱人心的東西。就像一旦被侵染就直到最後都絕對不會入睡,被使用者的命令束縛到死的『不眠之蝶』一樣。
「這麼說來,如果是『妖精的替換之子』的話,只要將燒紅的烙鐵貼到她的身上,或是讓她喝下用洋地黃煎成的湯的話或許就能恢復原樣了。幸運的是,不管想嘗試哪個方法,這裡都不乏條件呢。如果這樣就能恢復正常的話……試試看吧,就算是那傢伙……」
「誒誒!? 您說什麼!要對夫人做這麼荒唐的事!? 那可不是什麼正經事啊! 首先,這也許只是殿下的錯覺吧。夫人就是夫人喲!」
「雖然我想將它歸為心理作用了事,但是決定性的證據……是來自奇利亞的警告。席蕾妮想要得到——『不眠之蝶』,她曾為了尋求協助而去北方的側塔見了奇利亞。」
菲爾屏住了呼吸,心裡想道:這樣的蠢事……
(奇利亞大人,就在這座城堡裡啊。不對,席蕾妮大人她,想從奇利亞大人那裡得到『不眠之蝶』……?騙人的吧。可是,為什麼?她本不可能知道的吧?無論是咒毒的存在,還是『不眠之蝶』是奇利亞大人制作的這件事。)
「那麼,也有可能是殿下誤會了也說不……」
面對仍想繼續爭辯下去的菲爾,克勞搖了搖頭。
「而且那傢伙還管家臣叫『薩利塔大人』哦。」
「……誒?」
「以前,她稱呼他為『凱大人』。侍女的話,她也會喊出每一個人的名字來打招呼,但是現在她不這樣做了。」
菲爾嗖地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格外響亮地傳到兩人的耳中。
(糟糕!沒有和席蕾妮大人詳細說明我是怎麼稱呼大家的,沒想到居然會陷入這樣的陷阱!)
望著菲爾糾纏在一起的雙手,克勞藍色的眼睛裡浮現出冰冷的、充滿危險的光芒,他繼續說道:
「我雖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言行稍微變了一點也就算了,如果她想要染指咒毒的話,那就不能放任不管了。而且,她拜訪奇利亞的時機,正好是剛才說的奇怪的睡病開始引起騷動的時期前後。」
「殿下,是在懷疑夫人嗎……?」
「我想,要是和她沒有關係就好了。但這不能成為我放鬆警惕的理由。」
也就是說,他相當懷疑、警戒著席蕾妮大人。
雖然兩人外表相同,但是隻要旁人不知道這個事實,即使是迷信,也只能採取判斷真相的手段。
「我不認為妻子只要活著就好。如果說她變了……更何況,如果她要給這片土地和國家帶來危害的話,就不能放過她。只要她今後做出可疑的行為,我就會讓她得到相應的報應吧。就是這樣。」
(……毒龍公!)
至今為止,菲爾一直看到的都是與傳聞不同的臉,所以她差點忘記了。
這個人,是冷酷的埃爾蘭特毒龍公。
脈搏咚咚地加快,菲爾冒出了冷汗,並且拼命地支撐著搖搖晃晃的雙腳。
就在這時,克勞突然緩和了語調,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抱歉啦。」
「不好意思。沒有跟你說什麼好的內容啊。但是關於咒毒方面能夠聽取意見的人,我還沒有想到其他呢……還有因為現在我打算暫時觀察一下情況,所以千萬不可外傳。如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話,就可能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不敢當。」
菲爾不自然地點了點頭。撫摸著她的腦袋的手,已經和原來那隻能讓她安下心來的手完全不同了。
(怎、怎麼辦……)
當然,也不可能跟任何人去商量。
也許能幫上忙的,只有一個人除外。
「拉娜,怎麼辦!」
到了晚上,工作結束之後。
菲爾帶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跑進了傭人宿舍女僕的房間。
先一步回來的拉娜已經脫下了棉帽和侍女的衣服,正穿著便裝梳頭髮,她被闖進來的菲爾的樣子嚇了一跳。
「臉色都變了,這是怎麼了啊,菲爾?」
「殿、殿、殿下他,闊能會拷問真正的席蕾妮大人……!」(※注 此處菲爾因為過度緊張而口齒不清。)
「好了,冷靜下來。你的詞尾很奇怪哦。」
拉娜輕輕地撫摸了混亂的菲爾的頭之後,用琥珀色的眼睛窺視菲爾的臉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菲爾言簡意賅地說完事情的經過之後,拉娜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這樣啊。發展成糟糕的事態了……克洛維斯殿下有所懷疑的事,他一定會徹查到底的。也就是夫人的事。」
「就是說啊。而且,我說明得不好,殿下甚至說席蕾妮大人『就像妖精的替換之子一樣』。」
替換之子。
這是妖精會將中意的人類幼子和自己的孩子替換掉的古老傳說。
潛入了人類家庭的『妖精之子』,怪異地聰明,缺乏感情。而且一定會身體非常虛弱。
(這是迷信吧? 但是,拷問的事……難道他真的打算這麼做嗎?)
實際上,席蕾妮既不是精神錯亂了也不是被咒毒所操縱,只是內在更替了。但是,這樣的話不可能對克勞說。
(拜託了,席蕾妮大人,請不要做讓人懷疑的事!雖然我覺得也做不了什麼……)
但是,當她說「我想成為毒龍的新娘」的時候,眼神裡卻沒有一絲甜蜜。她不顧身體的痛苦,一路來到這裡,一定有著什麼理由。
(必須去確認殿下所說的話的真偽)
說話的這段時間菲爾冷靜了下來。煩惱了一陣之後,菲爾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她從窗口確認了月亮的高度。
(席蕾妮大人是一個經常熬夜的人。如果是現在稍微恢復了精神的狀況的話,這段時間她可能還是醒著的。)
「拉娜,我想請你作為席蕾妮大人的侍女稍微陪我一下,因為我只有臨時工的衣服。我要去見席蕾妮大人。」
「欸? 可是,都這麼晚了……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夫人不是說了讓你回去嗎?這樣好嗎?違反了她的命令,報酬可能會減少哦?」
「欸、那可讓人困擾……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確實,菲爾覺得她一定會被罵的。但是,二者無法相提並論。
「我得去談一談。要是真出了什麼事那就晚了……不行嗎?」
真是麻煩啊,拉娜說著拍了拍氣勢逐漸弱下去的菲爾的腦袋,「真是個笨蛋啊!」,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明明都被你救過,我怎麼會猶豫啊!」
她們以送夜宵的名義,通告了擔任夜警的士兵。這勉強不算是謊言。她們在廚房裡準備了席蕾妮公主最喜歡的木莓撻。
「啊啊,夫人她最近好像不怎麼睡得著覺。」
前些天士兵對菲爾說的話簡直就像是謊言一樣,看守的黑龍士兵輕易地為她們讓開了道路。拉娜的面子果然很管用。
「那麼,我就在這裡等你。」
敲完門進入第一間房間後,拉娜對菲爾小聲說道。菲爾點了點頭,然後解開了變裝,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孔,向裡面的淨室走去。
「那個、……席蕾妮大人。」
「——菲爾?」
菲爾輕輕地站在內門前呼喚了一聲,感覺到了裡面有微微倒吸一口氣的跡象。
然後,裡面的人猶豫了一會兒。
「進來。」
不久,傳來了短暫的催促。
打開門後等待著菲爾的,是一張擁有與菲爾一模一樣的臉,並且身高、體形與聲音都一模一樣的少女。這與雙胞胎不同,隨著兩人的成長她們非但沒有出現差異,簡直就像是在互相模仿對方的樣子一樣。
穿著絲綢睡衣,剛從床上下來的席蕾妮,用彷彿寄宿著從茜紅過渡到藏青的天空一般的雙眸,直直地看著菲爾。
(席蕾妮大人。太好了,臉色好多了……)
席蕾妮朝菲爾招了招手,菲爾上前幾步之後,她還是沒有說話,而是用動作示意讓她更靠近一點。菲爾遵從指示,馬上就跑了過去。
「席蕾妮大人,您變得精神了真是太好、痛痛痛!」
突然,席蕾妮用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掐住了菲爾兩頰,讓菲爾發出了慘叫聲。
「席蕾妮大吟,營介系做森陌!?」
「妾身什麼都沒有做喲。」
面對掙扎著淚眼朦朧的菲爾,席蕾妮絲毫沒有放鬆手指的力量,並且眯起了眼睛。明明是如此纖細的手指,到底是從哪裡發出這樣的力量呢?
「妾身是命令你回到故鄉貝爾法緹斯去的吧。你以為,妾身這一陣子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的?真是是個胡作非為的、大笨蛋!」
「嗚……」
不出所料,菲爾遭到了訓斥,她在一瞬間膽怯了。但是,或許是覺得拉了一陣很滿足吧,在席蕾妮放開雙頰的瞬間,菲爾就不服輸地提出了抗議。
「可是,席蕾妮大人! 既然如此,那麼重要的東西,請不要交給我! 您是打算去死嗎!?」
菲爾曾看到它被放置在香爐裡。在精緻的銀製工藝品中,為了保護席蕾妮的性命,加入了一種特別的石頭——『淨石』。
這種石頭,放入香裡,有淨化空氣,增強生命力的效果。
「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忘記這件事,但是,如果沒有那塊石頭,您的身體就會變得十分糟糕。如果席蕾妮大人發生了什麼意外,我也就沒有活著的念頭了。」
「菲爾……」
席蕾妮瞪大了眼睛,她輕輕地拉住菲爾的袖子。
「所以說,你是冒著生命危險前來的嗎?」
“咚”的一聲,傳來額頭輕輕碰撞的感覺。就像是互相窺視鏡子一樣,兩人對峙著,雙手相抵。
「妾身也是喲。妾身擔心壞了,你會不會因為那條毒龍而遭遇什麼危險的事。」
聽到席蕾妮小聲嘀咕著「能來見妾身真是太好了」的聲音,菲爾的胸口確實地變得熾熱起來。
(太好了,您能恢復過來。)
「哎呀!菲爾……前幾天妾身都沒注意到,你的頭髮稍微變長了一點?」
席蕾妮突然皺起眉頭,菲爾歪著腦袋點了點頭。
「是的。因為我來到這裡已經將近三個月了。」
「嗯,就是說呢。不過,沒關係,妾身之後會調整的。」
「?」
就在菲爾思考著「席蕾妮大人在說什麼啊」的時候,突然回過神來。
「呃、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可能會遇到危險的,倒不如說是席蕾妮大人。大事不妙了,作為替身的我和席蕾妮大人之間的不同之處,被克洛維斯殿下注意到了!」
「是嗎,那可真是不妙了。」
與焦急地傳達訊息的菲爾的氣勢相反,席蕾妮的反應相當平淡。
「您不感到驚訝嗎,席蕾妮大人?」
「是啊,對你說這樣的話,到底是怎麼想的呢……那個男人。」
「哈?」
面對目瞪口呆的菲爾,席蕾妮笑著說:「沒什麼。」
菲爾重新振作精神,繼續說道:
「所以,為了讓席蕾妮大人『恢復理智』,他可能會讓您喝下洋地黃,或是用燒紅的烙鐵來拷問您。」
「……是那個男人會做出的事。」
看到席蕾妮那陰暗的目光,菲爾恍然大悟。
「席蕾妮大人,難道您不怎麼喜歡殿下嗎?」
「不。」
面對戰戰兢兢詢問的菲爾,席蕾妮微微一笑。
「不是不怎麼喜歡哦,而是討厭極了。」
「討、討厭他什麼方面呢?」
「存在本身。如果他現在就死掉的話,也許妾身多少會喜歡上他。」
沒想到是全盤否定。菲爾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那個……雖然那位大人有點可怕,但是我想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他是不會反咬一口的。但是,那、那個……您希望他去死嗎?」
「嗯。」
「這、這樣啊。」
這就讓菲爾有些痛苦了。
菲爾喜歡克勞。
如果要討厭,誹謗,甚至詛咒重要的人、喜歡的人的話,菲爾總覺得會很悲傷。所以至少,她希望席蕾妮不要恨他到要他去死的地步。
「我也是……在總是看到殿下的恐怖之處的時候,經常會想到各種各樣的事情。比如,讓他稍微吃吃苦頭之類的。」
菲爾艱難地斟酌了詞句,扭捏地將手指交叉在一起。
她稍微躊躇了一下,向席蕾妮說明了當時的心情。
「像是他因為點心吃得太多,肚子膨脹成蘋果型,被傭人們問道『哎呀,殿下幾個月了?』『唔,要生了啊』之類的就好了。」
「欸」
「像是被野狗咬到屁股痛得流眼淚,或者是在畫肖像畫之前忘記剪掉鼻毛,讓畫師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就好了。」
「那個啊……菲爾……現在,妾身稍微有些同情毒龍公了哦。不對,討厭就是討厭。那是另一碼事。」
不知為何,席蕾妮的臉上露出了一副感到很不舒服的表情。
(沒想到席蕾妮大人居然會這麼討厭他。那個人,只是因為對妻子的印象有些變化,到底都做了什麼啊?難道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派兵去追趕嗎!?)
菲爾覺得,這是多麼不幸的誤解啊。
再這樣下去,席蕾妮將無法得到幸福——最重要的是,如果被妻子討厭的話,菲爾覺得克勞也很可憐。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現在克勞以為自己是和席蕾妮締結了神誓。
菲爾重新振作起來。然後,「那個!」她提出了一個方案。
「席蕾妮大人。既然我好不容易回來了,就請讓我來接班吧。」
「接班?」
「就是工作交接。我雖然被解僱了替身工作,而且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但是我有很多應對那個麻煩的夫君大人的方法。」
席蕾妮愣了愣。該怎麼解釋呢?菲爾猶豫了。
(我只是想說,只要稍微瞭解他一點,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雖然基本上他既鬼畜又嗜虐成性,還很箱庭主義,本性陰暗又陰險,心眼和嘴巴都十分惡毒,不過,他也有很多地方其實並不可怕。
總之,菲爾希望成為他正確妻子的席蕾妮能夠了解他。如果討厭他,無論如何也和他處不來的話——只要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就好了。
「首先,殿下他,很喜歡那種看起來很甜的東西。」
菲爾拼命地思考克勞「不可怕的地方」和「應對方法」。
「如果殿下面無表情的話,毫無疑問會很可怕,而且最常看到的就是那張兇惡的臉。但是,他一笑起來,就會讓人覺得很溫柔……對了,好想席蕾妮大人也能看到殿下的笑容。」
(是啊。那位大人,如果能多笑一笑的話就好了。)
即使是在夫人身姿的菲爾前,他自然而然笑起來的次數也變多了。如果就像那樣,對席蕾妮也笑一笑的話,會怎樣呢?
「殿下並不殘酷,和傳聞不同,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菲爾連說帶比劃,向席蕾妮講述了自己和他吵架時的事情。只穿著內襯闖入戰局,令他啞然無語的事。也有他因為不吃飯而變得虛弱的事,以及自己一邊被他枕著膝蓋一邊扯他的頭髮的事。
菲爾被他幫助了許多次。
當自己覺得已經不行了的時候,他一定會像魔法一樣幫助我。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有他在,我就會相信我一定能克服。他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往事就像粘在杯子邊緣的茶沫一樣,我能記得的就只有那些了,但是出於情理,也希望您能聽我說一句。雖然他擅長陰謀詭計,但是絕對不會做偏離倫理的事。他是為了守護而揮舞刀劍的,是個絕對不會為了傷害別人而拔劍的人。」
如果席蕾妮大人在他沒有過錯的地方也被不必要的恐懼所困擾,那就由我一心一意地幫助她解除誤會吧。
「就算是毒龍公,只要深入接觸的話,也不至於對他見而生厭。所以,如果席蕾妮大人也能好好地瞭解那個人的事,一定能——」
對,一定能……
(喜歡上他)
一定會實現的。
菲爾正打算繼續說下去,突然胸口一陣絞痛。
(啊咧? 為什麼會這樣?心臟附近好痛。)
菲爾說話的聲音停止了。與她所想的相反,胸口的疼痛變得更加劇烈,在肚子周圍也鬱積著某種模糊的東西。
「你剛才說,你——也是?」
席蕾妮窺視著菲爾的眼睛。
明明是同樣的顏色。她的虹膜卻像是快要把人吸進去的暗紅色。
「菲爾。」
菲爾無緣無故地坐立不安起來。席蕾妮像是在尋找什麼一樣凝視著菲爾,並皺起了眉頭。然後,她呆然地小聲說:
「你——喜歡上毒龍了嗎?」
「!」
聽到這句話,菲爾倒吸了一口氣。
看到那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起紅潮,在夜裡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臉頰,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是的。」
她不想作拙劣的敷衍。點頭承認後,菲爾慌忙地補充道:
「我是……喜歡他。但是,我會好好地把他忘掉的。」
「這樣啊。」
席蕾妮輕描淡寫地點了點頭。聲音比預想的要冷淡,令菲爾嚇了一跳。
(讓您失望了吧。)
一定是因為,她對把私情帶入職務的自己感到吃驚吧。懷著這樣的想法的菲爾咬住了嘴唇。就在這時候。
啪呋,菲爾被席蕾妮緊緊地抱住了,不由得讓她驚慌失措起來。
「那可不行哦。因為妾身討厭他。」
「席蕾妮大人?」
「喜歡上那樣的男人? 真是難以置信。因為,妾身都不知道他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絕對、絕對要討厭他!」
席蕾妮撒嬌似地說著,抱住菲爾的手更加用力了。她的身上散發出濃郁的薰衣草的香氣。那是滲入頭髮的淨香嗎?
(席蕾妮大人?突然這是怎麼了?)
「我們以前說過,要一直在一起的吧,你當時不是點頭了嗎?」
(好痛、)
席蕾妮纖細的指尖,染上了淺桃紅色的指甲,緊緊地嵌入了菲爾的手臂。
「和妾身一起回去吧,菲爾。妾身只要有斯坦特兄長大人和你在身邊就好了,其他的妾身什麼都不需要。」
菲爾嚇了一跳,但同時也著急起來。總覺得,席蕾妮大人很生氣。
「對、對不起席蕾妮大人。」
「……只要那個男人不在了的話不就好了嗎?」
聽到席蕾妮喃喃自語的話,菲爾突然停下了動作。
「誒……」
就好像是把它當成是肯定句一樣。
「只要那個男人不在就好了。菲爾。」
席蕾妮重複了這句話。而且,這一遍更加清楚了。
「席蕾妮大人,您說什……」
「沒問題的。」
突然,菲爾的視野中橫穿進一片白色的東西,令她差點叫出聲來。
那是在森林裡看到過的蝴蝶。在黑暗中飄撒著磷光的粉末,像幻影一樣美麗地飛翔著,無窮無盡——
「吶。你以為只有『不眠之蝶』才是咒毒嗎?」
「……!?」
菲爾大吃一驚。
「席蕾妮大人……您知道咒毒的事嗎?」
無意識中,菲爾後退了一步。
(確實,變成咒毒媒介的那個夕輝晶,和席蕾妮大人的『淨石』非常相似。)
名為『淨石』的不可思議之石,是能夠治癒席蕾妮身體的,閃耀著藍色光芒的夕輝晶。它與擁有紅色的令人毛骨悚然光芒的咒毒之石有著極其相似的性質。
席蕾妮用冰冷的手指抓住菲爾的手,彷彿唱歌一般小聲說道:「不用擔心。」
「妾身是來自尤奈亞的新娘,是黑龍公的夫人。只要妾身堅持這個立場,誰都不能對妾身下手……即使那個人是妾身的夫君大人。」
席蕾妮呵呵地笑著,聲音就像是搖動的鈴鐺一般。
克勞告訴我的,城堡中的昏睡病的事——我還以為那是不可能的。
「席蕾妮大人。您打算做什麼?……這蝴蝶,難道不是咒毒嗎?」
「誰知道呢?」
「席蕾妮大人!」
「閉嘴。」
菲爾沒想過會遭到如此尖刻的制止,同時,席蕾妮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觸感就像冰一樣寒冷。
「現在,妾身不打算給你任何答覆。所以,請回去吧。如果你還待在這裡的話,妾身就大聲喊人了。」
「您怎麼能、這樣亂來!!」
席蕾妮的話雖然支離破碎。但是,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就已經絕對無法令她讓步了。根據過往的經驗,菲爾相當清楚這一點。
(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席蕾妮用雙手包裹住臉色蒼白的菲爾的臉頰,溫柔地笑了。
「可愛的菲爾,妾身一定會讓你回去。」
在菲爾離開之後的房間裡,席蕾妮獨自陷入了沉思。雖然菲爾懇求她什麼也不要做,但結果她只是含糊地點了點頭就置若罔聞了。
(抱歉啦,菲爾。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但是……)
自從聽說你落在那個男人手裡之後,妾身這一週都沒有活著的感覺。你真的被他抓住了嗎?他沒有對你做什麼過分的事吧?
(……怎麼會這樣。菲爾? 喜歡上了那個男人?)
她會成為那個男人真正的妻子,然後離開自己?
席蕾妮咬緊了指甲。
(那樣的事妾身無法原諒。)
比任何事情都無法原諒。
——“那麼,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席蕾妮呢?”
連同秘藏族譜一起被拋出的那句話。
(毒龍公也許並不僅僅只是掌控了菲爾的身份……說不定,他還注意到了妾身跟那個孩子之間的關係……)
為什麼敵對國的皇子會知道尤奈亞王室的秘密呢?弄不好的話,斯坦特的身邊也很危險。
(啊啊,真是礙事!)
對於兩年前,沒能抹殺掉他的那件事,席蕾妮現在感到非常後悔。
在十幾歲的年紀,當時就已經嶄露頭角的那個藍色眼睛的男人,一定會成為尤奈亞斯坦特的障礙。
沒想到居然會以這樣的形式應驗。
多麼礙眼的毒龍。
從他奪走了被席蕾妮當作是像妹妹一樣疼愛的菲爾那天開始,他,確實地變成了令人厭惡的仇敵。
想剜出他的眼睛,掏出他的心臟。無論將他的肖像畫劃幾遍都不夠。
妾身,明明只是想保護重要的東西而已。
就連這樣小小的願望,你也要用毒牙玷汙嗎?
不會的,席蕾妮想道。
(兩年前的事,重新來過就行了。這次一定要用劍,刺穿當時沒能消滅掉的黑龍。只有這一點……)
她決不允許失敗。
她只要有斯坦特和菲爾在就行了,如果你想毀掉席蕾妮的小小世界的話。
(儘快儘快。必須要讓那個男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