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第三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下 幕間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本書由Ahnenerbe漢化組製作
翻譯:飛鳥、魔法使TAPE、hehehebb4、danni核心
校對:飛鳥、Don Corlexuan、單推格蕾蔓
潤色修訂:飛鳥
那個男人造訪的時候,正是凜冽的北風終於開始回暖的時候。
三月上旬。
在拜殿附近,正開著白色的梅花。
那種馥郁的香味、被剛才的那陣風吹到神社一帶,為神社周圍的籬笆和燈籠增添了情趣。走到山腳下的信徒,或是在手水舍漱口的香客,驀然抬起視線,不禁笑吟吟地感嘆:「啊,已經到了這個季節了啊」——當然。
在本殿進行的,可說不上是那麼讓人清爽的那類事情。
在木板間內,有十幾個男人聚集在那裡。
而在他們各自的面前,放著幾張牌。
每當坐在中間的莊家隱藏在布間並出牌的時候,男人們也會將自己的牌移出幾枚,並在其一旁放上金錢。大概是用皮筋捆成一卷的一萬日元紙幣,一卷似乎有十萬日元左右。
這是賭博。
由於當時法律的漏洞,寺廟和神社經常成為賭博的舞台,這是日本歷史上的事實。這座神社在現代也悄悄地延續著這樣的傳統。
莊家移動目木,並將最上面的一張繰札展露出來後,下家的男人各自或喜或憂之間,錢就會被回收,或者成倍地返還回來。
這種賭博,被稱作手本引。是日本獨有的賭博,也是夜劫朱音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遊戲。
(翻譯者註解:手本引:日本獨有的一種賭博。繰札:莊家使用的數字1-6的牌。目木:記錄翻開繰札數字的木牌)
莊家將從1到6的數字牌隱藏起來,下家則以一點張到四點張(翻譯者註解:其中的賭法,賭一張還是四張)的某種方法去命中。只是這樣的單純遊戲,但卻會因為人類的心理而產生無限的變化。
莊家是會翻開和之前一樣的數字的牌呢、又或者是突然改成別的呢。下家能從至多到四點張的牌中,命中到什麼地步呢。
這樣的心理戰太過有趣,所以也時不時會成為問題。
賭博很有趣,也就意味著客人會變得過於熱衷。即便對莊家來說,也並不希望榨取掉比客人的錢包裡還要多的錢。即便借錢給他們,其中能回收回來的額度也是有限度的。因此,對於輸得太慘的客人,莊家那邊也常有考慮還三成左右的賭資給他們。
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態才會非常罕見。
一個手下急匆匆地來到了偶然等在背面的朱音身邊。
「岡村被擊潰了……!?」
即便在夜劫中,他也是在手本引的莊家中最有經驗的人。很擅長「讓客人們一開始輕鬆贏小錢,並最後把他們榨取到還有一絲留戀的程度」的手法。
說到底,本來也應該對客人會贏的情況有所預想,只不過被人勝了幾局就說‘被擊潰了’也真是不知所云。
但是,聽到最後的額度的時候也接受了這個說辭。
畢竟那可是大概可以匹敵賭場半年淨收入的額度。這樣的話岡村頂不住壓力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切腹謝罪’這種話,在這個世界上可是還存在著並非比喻辭職,而是如字面那般的意思的。
「賭客裡面混了個奇怪的傢伙進去啊……」
手下如此說道。
帶著一副看起來莫名陶醉般,完全不讓人覺得他是在做惡劣情況的報告一般的表情。
「因為那傢伙總是太過巧妙地命中,其他的傢伙也跟著那傢伙下注了。這樣的話可就沒法成像樣的一局,所以姑且請了那傢伙離開……」
「所以?」
朱音追問後,手下的眼瞳閃亮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這樣說道。
「那是……剛剛說的那傢伙就說‘讓我再來兩把’這樣的話」
「嚯?」
不知不覺發出了聲音。
所謂強大的賭徒,最重要的就是懂得退出的時機。這次的情況來說,將莊家都擊潰掉的勝利反而可以說是失敗了。只是被禁止再踏入這個賭場都算好的了,更糟糕的情況下渾身被剝個精光,被沉到海里面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既然在這個國家賭博是非法的,那麼被非法地對待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大勝以後,居然還說什麼‘讓我再來兩把’。
(難道只是外行的狗屎運嗎?)
但是,如果是這樣,那岡村被擊潰就解釋不通了。要是出現這種情況的話那就應該想辦法出老千或者咋的了吧。雖然夜劫是禁止出千,但在這種非生即死的關鍵時刻還想公平公正地戰鬥可讓人無法理解。
考慮了數秒後。
「那就,由我來當莊家吧」
心血來潮地這麼說道。
*
朱音入場之後,看見那個男人正獨自一人盤腿坐在那裡。
明明其他的客人都被請回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卻完全看不出他有一絲恐懼的樣子。讓人不由得感覺這傢伙是不是腦子缺根筋,不過朱音也沒有資格這樣評價別人,畢竟自己(夜劫)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我名叫夜劫朱音」
向他打招呼時,一瞬間,朱音屏住了呼吸。
意外地是個年輕男子。也就二十歲左右吧。
五官端正到了讓人覺得不自然的程度。
如果他走在都市裡的話,無論是誰都會回頭去看他吧。
那如同天上匠人傾注全身精力才打造出來的鼻樑、那讓人覺得簡直是像是將青春結晶化一般鮮豔的嘴唇、長著細長睫毛的眼皮正緊閉著,捲起的頭髮一直延伸到頸部附近。
那是有著類似灰狼般暗淡顏色的頭髮。
也許是為了迎合場面,穿著的是寬鬆的和服。他正將胳膊撐在膝蓋上,呆呆地撐著下巴,然後以下巴為支點晃悠悠地搖著腦袋。
「……請問?」
沒有回答
(……睡著了?)
讓人難以置信,他睡得真香。本來這種情況下應該生氣的,但是看到他那太過沉靜的睡臉後怒氣也被平息了下來。
「……」
皓白的月亮,正從那用絲柏做成的窗框裡窺視著他。
即便說那個男人是用這美麗的光芒形成的,可能也會讓人信服。想來希望將他就這樣保持睡眠的狀態永遠保存下來的人會絡繹不絕吧。
「大姐」
在手下的輕語中,我總算清醒過來。
「啊,好」
點點頭,擺出一臉輕鬆的樣子。
(……將岡村擊潰的就是這個嗎。)
朱音如此想到。
就算岡村並非同性戀,但如果是這樣的美貌的話被他魅惑也是沒辦法的。倒不如說他是在被前所未有的衝擊所打擊後,無意識地被其吞沒了吧。
實際上,不知是不是因為已經體驗過了,手下也錯開了自己的視線。
首先,進行了一次深呼吸後。
「請問」
朱音稍微放大聲量地說道。
他的肩膀如同被驚嚇到一般抖了兩抖,眨了眨眼睛。
伸了伸懶腰後,一對大得驚人的琥珀色瞳孔映照出了我們的身影。
果然,就像狼一樣。就像那在遙遠的雪原中行走的,孤零零的灰狼一樣。
「……嗯」
朱音屏住了呼吸。
因為不知來由的酒精味道,刺激著鼻腔。
「呀。這可對不起」
他將手指伸進那灰色的頭髮中,誒嘿、地笑了起來。
向著窗戶的方向,撐起了下巴。
「向山和月借景可真是好雅興啊。這樣的話就算沒有下酒菜也能喝兩杯。然後藉著興致幹了一杯以後,就這樣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啊。不,這可是你們的不對哦。作為賠禮,請我喝喝日本酒也行吧?」
考慮到這股酒精味,恐怕看起來可不止一杯。
再加上這老爺子一樣的口吻,這和可這般的美型不相稱啊。
總算理順了呼吸的朱音的視線,被灰髮男子的膝邊吸引了過去。
「您拿的酒還真奇怪呢」
「哼,哼。很香的味道吧?我可不會分給你們哦」
這麼說著,灰髮男子將陶壺拉了回來。
朱音默不作聲地看著男人。
「那麼失禮了」
而是這麼說著,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
手本引的情況下,賭場會被稱作【盆】。
當坐在盆中,觸碰到目木和繰札的瞬間,朱音不自覺地將脊樑挺直了。即便已經年過五十,只有這個怎麼樣都改不了。朱音為這直穿脊背的緊張感,不由得微笑起來。
「那麼,讓妾身加入這場遊戲吧」
省略冗長的問候,朱音移動了「1」的目木和繰札。
最開始的目木和牌,並不用於賭博。只要手本引是莊家和張子間的心理戰,那麼對張子那邊來說,去賭解讀材料很少的第一手的牌可不高明。
當朱音將繰札隱藏在背後,準備第二次進行選擇時,男子開口了。
「拉克酒(翻譯者註解:Aslan sütü,由葡萄和大茴香釀製成的一種烈酒,在地中海、安納托利亞、巴爾幹地區均有流行,呈乳白色,故得名獅子乳)」
「您說什麼?」
「獅子的乳汁,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哦」
看來,似乎說的是剛剛的酒的名字。朱音也大概知道Aslan這樣的詞語是來自中東那邊的。
「能給我點水嗎」
朱音抬了抬下巴,手下們很快就拿來了裝著水的杯子。
灰髮男子將酒瓶向杯子口傾斜後,從瓶子中流出來的是透明的液體,但在接觸到水後就很快變得白濁起來。
「以前啊,這也被認為是一種魔術」
灰髮男子感慨地說道。
這句話,還有別的意思。
也就是「我知道」。
知道夜劫的裡之面孔。
他暗示著,夜劫並非是單純靠賭博為生的古老黑幫,而是更為墨守成規——沉浸於魔術之中的人。
實際上,包圍著周邊的黑色制服成員們,其中過半都是魔術師。嚴格來說,夜劫的情況並不能將之稱為魔術,按時鐘塔的道理來說應該是被分類為魔術使的那類人吧。但通過魔力將某種神秘喚醒,這樣大致的構造並沒有區別。
(看來並不是外表那樣的年紀啊)
朱音如此判斷道。
如果是魔術師的話,稍微進行年齡操作也並不困難。不過那只是限於外形的部分,實際上延長了壽命的,只有極為稀少的一部分熟練者而已。
這個美男子,是屬於哪種?
通過名為紙下的布隱藏繰札,將其放在盆茣蓙(翻譯者註解:鋪在莊家和下家之間將其區分開的白棉布)之上。
相對的,男人則在一種很悠閒的氛圍下,選擇了自己的張札(翻譯者註解:賭局中所使用的1-6號的牌)。
四點張。
這是被稱為箱張的賭博方式。
無論中了哪個都能相應賺一點,是序盤的常用方法。
(很普通啊)
當朱音稍微有點失望的同時
「一決勝負!」
擔任合力(翻譯者註解:賭場的監督者、計算員)的飯島出聲了。
這次的情況下,只有莊家和張子兩人所以其實省略也行,但總之就是氣氛上的問題吧。賭博的七成都是由氣氛決定的,朱音是這樣想的。剩下的兩成是虛榮,最後一成是嗜虐嗜好。也就是百分之百由異想天開的行為組成。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把等同於性命的錢輕易放出去。
時而賺錢時而輸錢,但是慢慢地,男人那邊逐漸落入下風的展開,短暫地持續了一會兒。
每一次,灰色男子的表情都非常淺顯易懂。
「不,不帶這樣的吧!」
這麼說著,將臉貼近榻榻米之類的。
「喂喂喂。連你也要拋棄我了嗎!」
像這樣,對著手牌說話之類的。
「好——!總算有點希望來了!」
像這樣,使勁地敲膝蓋。
時而生氣,時而哭泣,時而笑。
休息時則喝著酒,並彷彿味道極其甜美般吐氣。
因為這一切都是用那如月亮般的美貌進行的,朱音要保持平常心也是有點辛苦。雖然只有一個演員,但這已經簡直像是一場電影一樣了。雖說是享受著手本引的人會輸,但要輸得那麼華麗也是比較罕見。
結果岡村會輸,看來是被那狗屎運和美貌給害的吧。
一下子,從岡村那裡被榨出來的錢就都吐了出來,男人變成了輸家。
而至此再到變得狂熱的男人慘敗的速度則更快。
「……開什麼國際玩笑」
男人撓著灰髮,盯著天花板。
這真是完美的自暴自棄狀態。雖然至今為止這種表情已經見過很多次了,但至少在這種場合不暴走的話,還能證明他是內行。
突然,他將頭轉過這邊。
「能稍微通融一下嗎?」
「……」
撤銷前言。這樣不知反省的傻子,真可謂是外行。
「很抱歉不行哦。你既不是常客,也沒有擔保吧?」
「用一條情報來代替擔保吧。對你們(夜劫)來說一定是有益的情報哦」
朱音只考慮了數秒。
這個男人至少還是有關於魔術的知識的。即便情報是亂七八糟的玩意,用二十分鐘左右就能掠奪的金額進行交換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岡村」
朱音低語,一旁的隔扇打開,平頭男子點了點頭。
不知是不是擔心,本來應該被擊潰了的岡村就在近處待機著。
不,或者說,也許只是想再一次看看那個男人的美貌而已吧。這個男人的容姿裡就隱藏著如此的魔性。不管內部如何,有這樣的美貌已經十分足夠了。甚至連朱音都開始考慮強行借他一筆鉅款,然後把他壓到熟人那邊去搞演出會不會能賺更多了。
在現金被放在手邊後,灰髮男子微微笑了起來。
一張張地仔細數清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望向這邊。
「那我說了。知道彷徨海嗎?」
衝擊讓朱音屏住了呼吸。
那可是,特別對西洋圈的魔術師來說,傳說般的名字啊。
彷徨海。又名原協會。在三大魔術協會中最古老,據說現在還原原本本地保留傳承著神代魔術的,被謎團包圍的組織。
「哼,哼」
灰髮男子笑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要是你們不知道的話,那就顯得我像個白痴一樣了嘛。雖然我也是那彷徨海里的一員就是了」
忍住第二波衝擊,朱音抬起了視線。
這個狗屎運,完全暴露自己是個外行的蠢蛋灰髮男,是那個彷徨海的一員?
「你說的情報,就是這個?」
「不。還在這之後哦。夜劫的黑櫃,差不多該換人了吧?」
金錢的數額什麼的,一瞬間從朱音的腦子裡被吹走了。
即便是擔任合力的飯島以及一旁的岡村,原本沉浸於其美貌的氛圍也瞬間消失了。畢竟黑櫃對夜劫來說可是如同生命一般的名字。
即為,神之器。
指的是為了保存從遙遠古代繼承的神之碎片——神體而被選中的,榮耀之人。雖然這一代的黑櫃是朱音的兒子,但他沒有適應性,很快支撐不住,因此正著手將其移植到孫女·亞紀良身上。
當然,這些情報全部都是對外保密的。雖然洩露黑櫃的名字的程度還是有的,但替換的時期這種事,不到正式迎來祭典的那天應該都是不可為外人所知的才對。
而且,男子還用他那美麗的嘴唇繼續說著。
「我的弟子啊,要在移植結束之前,把你們的黑櫃擄走」
飯島和岡村此時還沒有立刻向他襲擊這點,值得表揚。
灰髮男子剛剛所說的,可以說是等同於對夜劫家而言最大的侮辱性發言。
朱音排除了感情干擾,只是靜靜地,向其問道。
「為何,要把這種事告訴我們?」
進行誘拐預告之類的行為,想來完全沒有任何好處才對。如果是打算脅迫夜劫家的話,則必須要竭盡全力,讓他深刻體會一下這是何等的謬誤才行。
即便,這個男人真的是來自彷徨海的強大魔術師,也一樣。
「我想賭賭看啊」
灰髮男子慢悠悠地喝著酒,手摸到了一旁的張札上。
「如果你們能完全守住黑櫃的話,我家的弟子任你們處置。反過來,如果被我家的弟子搶走了的話,我們也會隨意處置你們的黑櫃,這樣如何?」
「……這種賭局完全不成立。如果你們把她搶走了的話,那不管怎麼樣都能為所欲為吧」
這是理所當然的。
說到底,這就是為了為所欲為才進行的誘拐才對。
「不不,這可不對。既然同為涉足神秘者,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灰髮男子以優美的聲音說道。
「無論東西方抑或是時代的差異,是否達成共識,魔術的效力完全不同。更別說是像夜劫(你們)這種還殘留著與神立約者的群體了」
協議和,魔術。
這個男人的台詞,直接擊中了神秘的本質。
打個比方,在某個吸血鬼的傳承中有著「為了進入他人的房子,就需要從裡面被招待進來不可」這樣的描述。《聖經》中也有數個將自己的子女或者親人作為祭品獻上的故事,各種神話中對之對應的傳說數不勝數。
其中的共同點在於,哪怕是以人類這種生物的稟賦根本無法觸及到的強大神秘,也非常重視雙方是否同意。
或者說是契約也可以。
一邊慎重地品味著他的話語,朱音再次問道。
「你的弟子,也是彷徨海的成員嗎?」
「不,那倒不是。不過嘛,即便是和你們的黑櫃相比,我覺得那小子也是絕對不會遜色的存在才對。畢竟,我的弟子可是把竜給吞食了的」
灰髮男子淡然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在現代,竜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成為夢話一樣的東西了。即便是像夜劫這樣保存神體的組織,也沒有一個人是見到過真正的竜種的。即便假設向前再追溯數百年曆史,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吧。
這個男人說的這番話從頭到尾都讓人覺得只是拙劣的妄想或者惡作劇。
「……」
「我很中意賭博啊」
男子又一次慢悠悠地把裝著酒的酒壺向口中傾倒。
「只有這玩意,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是戒不掉。成為魔術師這件事本身,從結果來看,也不過是因為‘能進行更有趣的賭博’這種程度的理由罷了」
他誇張地聳了聳肩。那由於微醉而昏昏沉沉般的琥珀色眼瞳中,映照出了朱音的臉。
「雖然這種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很奇怪,但賭博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所以,沒關係啊。正因為不是什麼好東西,賭博才好啊。畢竟生命這種玩意就是放久了就會合理化的東西嘛」
灰髮男子以輕浮的口吻說道。
「生命會,合理化?」
「不是這樣嗎?進化啊退化啊之類的玩意,就是最體現這件事的。沒有用處的器官和能力就會單方面快速衰退,而一直在使用著的機能則會不斷被磨練。當然,這毫無疑問是正確的。無論是何等優秀的能力,既然用不上那就沒有去重視它的意義了。就和這顆行星(地球)一樣,我們所能擁有的東西是被限定了的,那麼儘可能不停地去進行合理化就是理所應當,毋庸置疑的。現在的話應該把這種行為稱作優化吧」
聽著男子的話語的朱音眯起了眼睛。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魔術師的宿業。無論是西洋魔術還是夜劫家所行之路,毫無疑問都不過是從過去的人類身上削落下來的機能罷了。無論怎麼費盡口舌去辯白,這群人都不過是緊緊抓著過去不放的,如同亡靈般的人罷了。
「哼,哼」
男子又笑了起來。
「可是啊,賭博這個行為,卻是完全相反的」
男子盯著從窗外照進來的月亮。
那在山頂凝視著這邊的月亮,在不斷地上升。
「無論是合理性還是計算。都會在名為賭博的行為的終末消失殆盡。啊,不管是贏還是輸都無所謂啊。不管賭金是翻成數倍還是變成零都是一樣的。畢竟在將之放上名為賭博的天平上的那個時間點,這些就已經成了‘消失也無所謂’的玩意了。當像這樣,失去了理所當然的價值的那個瞬間,生命才會第一次閃耀起來。只有在將花費了幾萬乃至幾億年,踏踏實實地積累起來的東西像這樣扔掉的時候,(生命)才會第一次產生意義啊」
在那琥珀色的瞳孔中,彷彿寄宿著某種危險之物。
那並非單純因為他是魔術師。也和彷徨海之類的標籤毫無關係。灰髮男子與生俱來的——應當被稱為起源的某種事物,被銘刻在那眼瞳之中。
「所以就讓夜劫來奉陪你的賭博嗎?用我們的黑櫃,和你的弟子?」
「對你們來說賭博也是供奉的一種不是嗎?即便我說的話全是假的,對你們來說應該也沒什麼特別吃虧的地方才對」
正如這個男人所說的。
不管怎麼說,在替代的時間已經洩露的情況下本來也必須要增加警衛,既然搬出了彷徨海的名頭,那麼也不得不聽聽這個男人的話才行。更何況,要是夜劫臨陣脫逃的傳聞在外被大肆宣揚的話,那麼作為極道就沒法混了。
稍微想了一想後,夜劫朱音點了點頭。
「……好啊,我就奉陪一番好了」
灰髮男子笑了起來。
朱音感覺,那是如同惡魔一般的笑容。明明在這個國家的神話里根本就沒有惡魔這種東西才對。
「那就繼續吧」
朱音在興高采烈的男人面前,把繰札隱藏在了背後。
將選好的牌放在最上面,用布遮擋好,放在盆茣蓙上。
即便是剛剛那一系列的動搖,也並未對朱音這一連串的動作造成絲毫影響。為了不讓莊家的習慣被看穿,思考和動作、表情完全分開的技術,是必須在出入盆中時最先習得的。
「……嗯嗯,大概明白了」
又喝了一口拉克酒,灰髮男子出示了四張張札。
是四點張裡的「總大」。(翻譯者註解:賭四張裡的其中一種賭法,分為大角中止四張牌,根據各自是否命中分別收益。)
這種賭法的話,雖然要是大命中了的話回報挺大,命中了其他的只能獲得非常少的收益,甚至只能贏回本金。
「……」
朱音的繰札中,大的「2」被其命中了。
一種奇妙的感覺在朱音的背脊上奔湧著。
並不是因為他命中了。
而是從那灰髮男子的美麗手指上,讓人覺得彷彿從中有某種不知莫名其妙的波動在盆中擴散開來一般。
一張張地,男人開始減少賭的張數。
三點張,大和一本。
二點張,腳立。(翻譯者註解:和上面的總大一樣,賭法和賭的張數的區別。)
無論哪種都是除了大以外命中了都沒什麼意義的賭法,而且都是大牌命中了。
朱音感覺到頭腦開始發熱。
這並不是什麼偶然。不管賭幾張,要命中大的那一張牌,幾率也只有1/6罷了。如果要三次連續命中,概率則只有1/260了。
「你這傢伙……」
「我可沒用未來視或者高速思考之類的把戲哦?」
男人先發制人地開口了。
無論哪個,都是與神秘相連的技術。
未來視如字面意義一般,是能預先掌握未來圖像的能力、而高速思考則指的是阿特拉斯院等使用的,極端優秀的演算能力。無論其中哪種都是並不需要使用多少魔力的能力,所以很難暴露。朱音判斷為作弊手段的這兩種能力,男人搶先果斷地將其否定了。
「那,又是什麼?」
「沒有什麼花招啊。這就是單純的賭博而已。你不是說過喜歡賭博嗎?那就好好享受吧」
朱音暫時緊盯著男子,同時在背後將繰札轉了轉。
一邊慎重地選擇牌,一邊問道。
「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當然」
朱音將再一次用布隱藏好的繰札,放在了點著頭的灰髮男子面前。
「繰札進來了。那麼請張子這邊出示」
他聽從合力的話語,將剩餘的所有金額,全部賭了上去。
一點張,素一。
在手本引中,雖然可以從一張到四張,任意選擇喜歡的張數來賭博,但基本上都是選擇三張到四張。這單純是因為賭的張數越少,就越是需要敏銳地讀取情報才行。另外,也有人認為賭一張本身就是對莊家無理的表現。
這個灰髮男子正可謂是以甚至可以說是無禮的方式,從正面向朱音發起了挑戰。
「吉茲」
男人低喃道。
「我是,彷徨海的吉茲哦」
「一決勝負!」
伴隨著合力的宣告被揭示開來,暴露的繰札的最上面是「1」。
而張札也是「1」。
朱音察覺到了另一個事實。沒有收益也沒有損失,無論是男人還是賭場,都剛好盈虧平衡了。
這場平局。
就是這個意思吧。
但是,究竟要如何預測,才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呢?哪怕朱音確實是有某種長期練習獲得的直感,難道那就能夠得到如此精度的預測了嗎?
朱音暫時想了一下,但首先有需要優先詢問的事項。
「搶走我們的黑櫃,是打算拿去幹什麼?」
「哼哼哼」
曖昧地笑了笑,灰髮男子將已經回到原本數額的現金遞了出來。
而在周圍,騷動並沒有停息。氛圍上彷彿在露骨地向其宣告著‘你以為你能就這樣回去嗎’一樣。
「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就那樣低著頭,拍了拍自己的包。
「我已經等了很久的人,差不多到了他該起床的時候了。嘛,因為等得實在太久了,所以可能也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而且我的順序是最後一個。雖說也可能在什麼都沒發生的情況下就結束了,但即便如此還是要準備一下的嘛」
「你在等待的,是什麼樣的人?」
「是這樣的人哦?」
不知什麼時候,在男子的美貌上貼上了一張面具。
猴形的面具。
那個時候的朱音還不知道。
那是在數月後的新加坡,引誘埃爾梅羅二世和他的內弟子踏上巡遊世界的冒險的,印尼皮影戲(Wayang)演員的面具。
*
「……!」
回過神來的時候,朱音已經在本殿內部的建築裡了。
看來,是保持著坐姿,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白梅的枝葉。
樹枝的另一邊,正好可以看到從山上探出頭來的月亮。和灰髮男人第一次飲酒所坐的位置差不多。
難不成是幾乎失去了一整天意識嗎?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朱音的脊背上傳來討厭的感覺。
另一個想象,立刻佔據了她的大腦。
「岡村!」
一個手下拉開了隔扇。
「怎麼了嗎?大姐?」
「岡村現在在幹什麼!」
「岡村?他還在外面當莊家啊?」
手下有點不可思議地這樣說道,而朱音則屏住了呼吸。
「還在當莊家?那個魔術師怎樣了?」
「魔術師?這次來的都是常客,沒有那種人啊?」
手下很認真地這麼說道。
無論是擔任莊家的岡村還是負責擔當合力的飯島,都完全不記得之前的那一系列對話了。無論是客人的記錄,還是莊家的記賬單上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留下來。
本來那個男人就沒有輸過一分錢,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和剛剛的想象一樣,名為吉茲的彷徨海魔術師,就僅僅殘留在她的記憶裡,彷彿一場春宵美夢一般,完全消失了。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朱音使用了一切手段去探尋彷徨海或者名為吉茲的魔術師的情報,但完全沒能獲得任何線索。
——不久後,夏天來臨了。
直到即將成為黑櫃的亞紀良,如預告一般被擄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