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算賭上性命也別豁出性命
第三卷 第三章 就算賭上性命也別豁出性命 我想讓您立刻與某人見面──國王馬奎斯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修拉維斯這樣的要求。雖然他平常並不是那麼溫柔的父親,但實在無法對那人似乎知道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的方法這句話置之不理。
在修拉維斯到王都外面迎接「那傢伙」的期間,馬奎斯待在跟以前迎接諾特時一樣的金之聖堂裡,坐在寶座上不斷抖著腳。坐在木頭椅子上的維絲在他旁邊待命,潔絲站在維絲身旁,我則是在潔絲旁邊坐下。
不過,維絲與潔絲並排在一起的話,會讓人無論如何都不得不思考起關於美這件事。挺立的鼻樑與小巧的圓鼻。洋溢著成熟自信的雙眼與殘留著稚氣,似乎很不安的雙眼。優雅飄逸的長髮與偏短整齊的頭髮。露出肩膀的大膽禮服裝扮,與緊緊包住全身,固若金湯的服裝。然後最重要的是,雄偉的咪咪與含蓄的咪咪。無論是關於哪一點,或許一般人都比較偏好前者,但我在所有層面上都是相反立場。雖然我並非蘿莉控,但倘若是大姊姊屬性與妹妹屬性,我終究會選擇妹妹屬性吧。因為對我而言,所謂的妹妹是──
──那個……哥哥?這些話大家都會聽見喔……
我被妹妹潔絲用心電感應勸誡,看向馬奎斯與維絲。馬奎斯還是一樣面向前方不斷抖腳,維絲則是用彷佛在看豬的眼神俯視這邊。這樣也是挺棒的,被充滿知性的大姊姊鄙視的無上喜悅!
(實在非常抱歉,請當作沒聽到。)
對一國之王與其王妃揭露自己的性癖實在不妥呢。
就在我這麼心想時,馬奎斯興趣缺缺似的嘆了口氣。
「我原本就沒空去管一隻豬。隨你瞎說吧。」
也太寬宏大量!
金之聖堂在這之後便安靜下來。時間還是上午,朝西的彩繪玻璃沒有吸收到光線,依舊陰暗,用大理石裝飾的寬敞堂內也感覺有些昏暗。
一陣沉默之後。
嘎吱──與我們面對面的正面大門大聲地嘎吱作響並打開了。外面似乎是陰天,但外頭比聖堂內來得明亮。可以看見一個男人與一隻狗的剪影。
關上門後,男人與狗走向這邊。是修拉維斯與白色大型犬。
「我帶他來了,父親大人。」
修拉維斯稍微離開狗的身邊,於是變成一隻狗在坐在寶座上抖腳的國王面前坐下的狀況。
「跟說好的不同。那個想讓我見的傢伙在哪裡?」
馬奎斯面向修拉維斯那邊。
「就是這邊的狗,父親大人。」
「狗……?」
馬奎斯蹙起眉頭,白色大型犬在他面前突然用後腳站立起來,那模樣扭動起來朝縱向伸長。經歷怪誕的變形五秒後,一個男人就站在那裡。男人脖子上掛著黑色繩子,透明的三角錐石頭在繩子前端發亮。
男人立刻跪在大理石地板上,深深地低頭行禮。
「我聽說王朝有危機而前來拜訪。我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期間,實在非常抱歉。」
男人抬起頭。捲曲的長髮。山羊鬍。與馬奎斯同樣灰色的眼睛燦爛地閃耀著。
「荷堤斯。」
馬奎斯用低沉的聲音緩緩發音。
緊繃的氣氛彷佛會實際刺激到皮膚一樣。馬奎斯停止抖腳,看來像是靜靜地在把驚訝塞回心裡。荷堤斯保持平常心,爽朗地對那樣的馬奎斯說道:
「大哥,你好像瘦了點?」
維絲目瞪口呆,一句話也沒說。這也難怪。
「在關心我的狀況前,先穿上衣服如何?」
寶座上的國王對全裸的弟弟毫無感情地說道。
「這還真是失禮了。畢竟我當野獸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呢,已經完全忘了穿衣服這個習慣。」
荷堤斯暫且站起身,然後用流暢的動作在空中創造出白布,將白布纏在身體上。穿完衣服後,他再次屈膝跪在地板上。在這段期間,維絲與潔絲靜靜地移開了視線。
「……修道院之後就沒見過面了嗎。你這五年都在做什麼?」
是認為表現出驚訝就等於讓人看到弱點嗎?馬奎斯一臉鎮定地這麼詢問。
「我封印魔力、封印話語,一直以狗的身分在生活。我在從修道院逃走而遭到殺害的少女的戀人身邊打獵過活,與那名少年一起將一名少女送到了王都。」
荷堤斯的眼睛看向潔絲。潔絲嚇了一跳,縮起肩膀。
馬奎斯瞥了潔絲一眼後,微微嘆了口氣。
「你光是捨棄王朝還嫌不夠,居然還替耶穌瑪撐腰,變成了反叛者的狗嗎?就算判你三次死罪也不夠啊。」
「流著拜提絲血脈的我們是超越這國家法律的存在,這是在規則的第一頁就有寫的事情。我沒道理要被判死罪。」
馬奎斯不屑地哼笑。
「你這書蟲。在現今王朝我就是法律,殺或不殺是由我來決定。」
相對地,荷堤斯發出聲音笑道:
「大哥,大哥,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你這說法太過分了吧。反正你內心一定在想多了一顆棋子吧,坦率地感到高興如何?」
這對兄弟彷佛兵刃相接一般的應答,讓局外人只能保持沉默。
「的確,我方陣營多了個魔法使,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當然,原本少一個人這點要怪你就是了。」
「沒錯,我就是來補償這件事的。我把大哥目前最想要的東西帶到這裡來了。」
馬奎斯像是產生興趣似的稍微抬起下巴。
「破滅之矛嗎?」
「我看起來像是身上藏著矛嗎?」
荷堤斯就那樣以跪著的姿勢挺起胸膛,只見三角錐在他頸部閃耀發亮。
「是契約之楔。我事先回收了被留在梅斯特利亞的最後一個楔子。」
唯獨這次馬奎斯也無法掩飾住驚訝。
「契約之楔……?假如真的是,你什麼時候──」
嘿嘿──荷堤斯露出牙齒。
「書蟲也不能掉以輕心對吧。只有猴子以下的生物才會是力量強大的一方獲勝。」
可以看見血管在馬奎斯白皙的太陽穴上浮現。
「倘若要論輸贏,荷堤斯,只要現在殺掉你,至寶就會變成我的東西。」
荷堤斯彷佛在說「您真愛開玩笑」似的笑了。
「不會變那樣的,因為在必須擊斃會使用必殺詛咒的不死身魔法使的這種狀況下,殺掉可以立刻成為戰力的我,對大哥而言只有損失。」
「那我就搶過來吧。」
「就算搶走了,也不可能是大哥親自去殺掉敵人吧。這是有死亡危險的任務。反正要出陣的八成是我或修拉維斯吧。」
看來對話的主導權掌握在荷堤斯手上。馬奎斯很明顯地感到煩躁,他用食指叩叩地敲著寶座的扶手。
「你講得好像可以用契約之楔殺掉暗中活躍的術師啊。」
「當然能殺掉。」
「方法是?」
「契約之楔不只是會給予非魔法民魔力,使用在魔法使身上的話,也能引發脫魔法。可以把這個打入敵人的心臟,解除不死的魔法。」
馬奎斯感到佩服似的在嘴角浮現笑容。
「你是說你會接下那個任務嗎?」
「對。只要大哥對拜提絲髮誓解放軍能安穩度日。」
「原來如此,交易嗎?」
馬奎斯從寶座上轉過頭,瞥了一眼裝飾在背後的拜提絲雕像。
「那事情就簡單了。在你殺掉暗中活躍的術師之際,我發誓解放軍必能安穩度日──以拜提絲大人之名發誓。」
荷堤斯看似滿足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那麼大哥,告訴我作戰計畫吧。北部軍──暗中活躍的術師人在哪裡?我想大哥一定已經開始調查了吧。」
馬奎斯換了只腳蹺二郎腿。
「別小看我。我早已派遣尖兵到各地,老早就調查完畢了。」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我豎起豬耳朵。
「我派遣尖兵到各種場所,沒有回來的僅僅一處。」
馬奎斯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豎起食指。
「弟弟啊,我命令你攻略送行島。」
「送行島……我聽說是非常可怕的地方。」
午後,我們兩人在潔絲生活的內宅庭院裡一起聊天。佈滿白雲的天空底下,刮過一陣秋季的涼風,看來有些疲憊的幾隻蝴蝶輕飄飄地飛舞著。
潔絲坐在塗成白色的椅子上,在草地上緩緩地搖晃著赤腳。我一邊在那周遭漫步,同時探索著不會被裙襬妨礙的絕景觀測點。
(是那麼可怕的地方嗎?)
「嗯。梅斯特利亞是一大片連著的陸地,幾乎沒有島嶼。雖然是因為拜提絲大人讓島嶼沉入海底……儘管如此,不知何故還是殘留下來的島嶼上,據說潛伏著跟這個大陸的人事物都不同,十分可怕的某種東西。這個國家的人誰都不會靠近那裡。」
讓島嶼沉入海底是怎麼回事啊?雖然我這麼心想,但恐怕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樣吧。這表示終結了暗黑時代,史上最強的魔法使拜提絲擁有那般強大的力量。
(嗯,不過,之所以可怕,只是因為一般人那麼相信吧。現在更重要的是北部軍把那座送行島當成根據地在使用。只要能攻陷那裡,就能一口氣解決事情吧。)
潔絲將輕輕握住的拳頭貼在胸前,朝我這邊彎下腰。
「豬先生真的打算去嗎?」
我想起剛才的謁見。利用我們獲得的契約之楔,順利讓交涉成立的荷堤斯,將會率領解放軍與王朝軍的聯合軍前往送行島。這場遠征的勝利──也就是殺害暗中活躍的術師,是解放軍能安居的最終條件。然後修拉維斯也會參加這場遠征。修拉維斯向我表示希望我能一起前往。
(是啊,我打算去。)
「那我也要一起去。」
我看向潔絲認真的眼神。
(不行。很危險吧。)
「既然這樣,請豬先生也不要去。」
(為什麼?)
「因為很危險。」
為什麼您連這種事都不懂呢──潔絲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
(幫助修拉維斯,讓他跟解放軍成員增進感情是我的任務。這是很重要的局面。就算要冒著危險,我也想盡力去幫助修拉維斯。)
「我很明白您那種心情,因為我也一樣。」
我回看潔絲。
(潔絲也想盡力幫助修拉維斯嗎?)
只見潔絲微微臉紅起來。
「不……不是的!……啊,不,雖然不是不想幫他……當然,如果能幫上修拉維斯先生的忙,那也是令人非常開心的事。但……」
潔絲語無倫次起來。那麼,到底是什麼跟我一樣呢?
「我也一樣,就算要冒著危險,也想盡力去幫助豬先生。」
我猛然一驚。
在我的內心,坐在眼前這個可愛少女的模樣,變得看起來跟以往有些不同了。不,當然潔絲妹咩還是一樣讓人興奮地可愛。不過,那裡已經看不到我之前一路守護,柔弱又不懂人情世故,毫無防備心的比我年幼的少女。坐在我眼前的是身為魔法使,熱中學習,有點沒防備的一名女性。
(……你的心意讓我很高興。但我最希望的是潔絲能夠安然無恙。)
潔絲的赤腳停止簡諧運動,裙襬遮住絕景。
「我也一樣希望豬先生可以安然無恙。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個魔法使喔,脫魔法的次數也已經跟修拉維斯先生一樣了。雖然無法成為戰力,但我想應該足夠可以幫豬先生的忙。」
(或許的確是那樣沒錯……但你還沒有學會多少魔法吧?)
「我承認是還有些不足。但是……」
潔絲在膝蓋上讓手稍微浮起。瞬間,有一種腹部被搔癢的感覺,我大吃一驚往後跳,但還是有什麼在搔癢腹部。我一邊發出呼齁呼齁的叫聲一邊在地上翻滾,於是可以知道是有幾根長得比較長的草從草地上自行動了起來,跑來搔癢我的五花肉。
「豬先生,您要投降嗎?」
不管到哪都會被那裡的草搔癢,我在地面上四處翻滾。
(快住手吧,我知道你能使用魔法了。我快呼吸不過來了。)
被美少女用魔法欺負的經驗應該很少見吧,但再多欺負我一下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口。
「您希望我多欺負您一下呢。」
潔絲從椅子上站起身,在我面前蹲了下來,用手和草兩邊一起搔癢我。全身各處從上下兩方被搔癢著,我無處可逃。
噫──────!
(插圖010)
(我投降,潔絲,拜託你先停下來吧。)
搔癢停止了。我維持仰臥的姿勢抬起頭一看,只見潔絲的小褲褲就在眼前。不小心在處男史上距離最近的位置用肉眼確認到小褲褲,我的身體僵了起來。
潔絲「啊」了一聲,一邊慌忙地站起來,同時開口說道:
「……我還可以治療豬先生的傷。在修拉維斯先生忙碌的時候,也能成為豬先生的嘴巴。至今為止也一直是這樣。豬先生跟我是兩人一體,請您不要試圖與我分散兩地。」
我就這樣伸直仰臥的四肢,詢問潔絲:
(我要再次強調,這很危險喔。上次在山城也是,我們兩人都差點死掉啊。)
潔絲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很清楚。正因為是這種動盪不安的時代,我才想跟豬先生在一起。」
有一種豬心深處被刺痛的感覺。我想起以前曾聽過的話語。
──那個……我不能一起待在這裡嗎?
堅強的少女在船上對遲鈍的型男這麼提問過。看到瑟蕾絲,我的內心就會疼痛,這是為什麼呢?我其實是為了做什麼而回來梅斯特利亞的呢?
或許我不能一直害怕那個時候。
(說得也是。可能的話,我也想跟潔絲待在一起。)
「是的!」
我咕嚕地轉了一圈,站起身來。
(好。既然這麼決定了,在出發前的這段時間就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要進行魔法特訓對吧。」
(沒錯。麻煩你也幫我選些道具。距離出發還有三天。我們兩人一起思考能辦到的事情,徹底練習吧。)
王都的訓練場是堅固的石造場地,似乎是用魔法強化過,即使有危險分子在裡面大鬧也不會毀壞。有幾個大小不同的場地,我跟潔絲來到其中最小的訓練場。
雖說是最小,但也寬廣到感覺能塞得下三座網球場。這裡是打穿白色岩石建造而成的橢圓形樸素體育場,地面鋪設著砂石。秋季早上的美麗藍天被剪成橢圓形,可以看見被撕碎的雲朵隨風飄散。
訓練場被我們包了下來,除了美少女與豬以外沒有任何人在。被高牆圍著的空間十分安靜,只能聽見我們踩踏砂石的聲響。
「那麼,終於到了特訓的時間呢!」
潔絲看來非常開心地這麼說道,同時幫忙把腳環配戴在我的前腳上。這是修拉維斯幫忙準備,附帶三色立斯塔的腳環,是以前諾特給我的道具的強化版。不只是操縱水,還能操縱某種程度的火焰與電擊,是十分便利的道具。
我一邊看著在眼前彎下腰的少女,同時等待她幫我把雙腳的道具配戴完成。柔細的髮絲、柔軟的臉頰、高雅的後頸──就在我逐漸轉移視線時,最終來到被平緩的兩座山丘夾住的夢幻秘境。真是絕景。如果這個事件每次都會發生,要每天訓練也無妨。
「那個,我全部都聽見了喔……」
配戴完成後,潔絲露出苦笑,站起身來。
(抱歉,因為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潔絲像是已經死心似的一邊說著「是沒關係啦」,一邊走向訓練場的中央。
「好,一起加油吧!」
她在胸前擺出勝利姿勢。
「豬先生,您覺得要從什麼開始練習好呢?」
我與潔絲面對面站著,向她傳達:
(我們並沒有太多時間。在遠征之前,努力把潔絲最擅長的部分提升到最高級吧。)
「最擅長的部分……目前我還只會讓燃料爆炸就是了……」
(那樣就行了。潔絲最擅長的部分就是能夠製造各種材質的燃料,還有其火力。火力應該無可挑剔,所以就來練習如何依照戰鬥情況使用不同的燃料吧。)
潔絲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點我贊成。不過……我有一個問題──」
關於那件事我已經先想了辦法。
(潔絲就算能燒奧格那樣的怪物,也無法燒人類對吧。我知道的。用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就是潔絲一邊略微露出胸部,一邊幫我戴上的這個腳環。)
我抬起前腳。潔絲看似不滿地將衣領弄整齊。
(操縱水的力量也能用來操縱潔絲製造的燃料,也可以變出火焰點火,還能讓燃料沿著電擊在遠端爆炸。潔絲負責製造燃料,然後我來使用那些燃料攻擊。很簡單吧?)
「原來如此,也就是兩人分工合作來使用魔法呢!」
我點頭同意。
(首先我想看看潔絲能製造出多少燃料。可以請你先試著創造出最大限度的量嗎?)
「好的!」
潔絲鼓起幹勁,氣勢十足地向上高舉右手。她暫時緊閉雙眼,似乎在集中精神。然後幾秒鐘後,陽光忽然被遮蔽,周圍變暗起來。
我心想到底是怎麼回事,抬頭仰望天空,只見大到將鬥技場整個覆蓋住的透明球體──量多到讓人以為是把池塘翻過來的液體塊狀物在頭頂上懸浮。
(慢點……潔絲,你在做什麼?)
我害怕地說道,於是潔絲感到疑惑地微微歪頭。
「您說做什麼……我只是配合訓練場的大小在生成燃料呀?」
別講這種異世界開掛王語錄啦。
(不,這樣很危險吧!要是掉下來怎麼辦啊。麻煩你先消除掉。)
潔絲看似不滿地噘起嘴唇,然後扭動手腕,握住剛才張開的手。
發出啪咻的聲響,球體消失無蹤,秋天的陽光再度照射到砂石上。
「明明是豬先生要我創造出最大限度,我才這麼拚命努力的……」
(抱歉,既然你能創造出這麼多的量,應該不需要擔心吧。謝謝你。)
「不會,這沒什麼喔。能夠讓豬先生嚇一跳,我覺得很開心。」
真可愛。
(嗯,量感覺是沒問題,那接著來思考質吧。潔絲進行了很多研究,可以創造出各式各樣的燃料對吧。而且也讓我看了焰色試驗──換言之,就是你也能在燃料裡摻入金屬鹽。)
「焰色……?」
(你前陣子秀了彩色火焰給我看對吧。)
「啊啊,是那個呀!摻入鹽巴的同伴就會有顏色。」
(就是那個。我想應用那個技巧,來做一點實驗看看。)
潔絲按照我的指示,讓燃料球體出現在眼前,不停攪拌。
「咦,好厲害,好像開始變黏稠起來了。」
浮在潔絲面前的球狀液體增強黏性,緩緩起伏著。這是很接近凝固汽油彈(napalm)的東西。透過在揮發性的燃料裡混合脂肪酸的鋁鹽,使其凝膠化。
(這麼做的話,就不會動不動氣化然後爆炸,而且丟向目標時會黏在對方身上,讓他拿不下來。我就可以趁這時點火。稍微拉開距離,動手試試看吧。)
潔絲將手伸向前面,於是黏答答的燃料塊就那樣飄浮著離開我們。
我判斷已經離得夠遠時,鎖定好目標,舉起前腳。搖搖晃晃的火球從豬腳發射出去,直接命中燃料。燃料瞬間冒出橘色火焰,開始燃燒起來。
「唔哇,好厲害!真的不會爆炸呢!」
(對吧。畢竟我被燒成烤豬就傷腦筋了嘛。當然根據狀況,也有爆炸很有效的時候。接下來就一邊設想戰況,一邊練習如何依照情況使用不同燃料,還有配合點火的時機吧。)
「是的!」
(開始特訓吧,你要好好跟上來啊。)
兩小時後。
(暫停,潔絲,先等一下……)
潔絲變出燃料,然後由我點火的練習。因為潔絲毫不留情地接連創造出燃料,導致我必須將前腳宛如哥薩克舞蹈(Cossack Dance)一般左右輪流踢出,感覺梅花肉要抽筋了。我精疲力盡地趴倒在原地。
「咦,已經要結束了嗎?」
潔絲讓好幾個燃料塊飄浮在身體周圍,就那樣朝這邊走了過來。
「豬先生意外地沒什麼體力呢……」
我原本可是個瘦皮猴眼鏡仔啊,拜託饒了我。
(也已經中午了,差不多可以休息了吧?)
「嗯,就這麼辦吧!」
潔絲用魔法射出燃料塊,讓所有燃料塊命中事先設置在遠處的木製奧格模型。潔絲輕快地將手比向那邊,模型便開始熊熊燃燒起來,火焰十分耀眼。
看來這個美少女似乎是不能惹她生氣的類型啊。
我們移動到訓練場外面的空地,決定來吃事先準備好的午餐。背對著磚牆,陽光普照的草地。涼爽的風吹乾我們的汗水。
潔絲津津有味似的吃著用偏硬的麵包夾著火腿等配料的三明治,我在她旁邊狼吞虎嚥地吃著大量蘋果。
「……豬先生。」
潔絲這麼說。我將視線往上看。
「像這樣一起訓練,感覺非常開心。」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潔絲一口咬住三明治。然後吞下去。
「如果這不是為了戰爭,應該會更開心吧。」
雖然是不經意的對話,但可以深切感受到潔絲追求和平的願望。
(說得也是。假如戰爭結束了,你想練習怎樣的魔法?)
潔絲一邊因麵包鼓起臉頰,同時一臉意外似的面向這邊。
「登藍速庸孩浪租山僧──」
(等吞下去再說就好喔。)
潔絲咕嚕一聲地把食物吞下去後,這麼說道:
「當然是用來讓豬先生變回人類的魔法。」
……原來如此。
(的確,這大概必須練習許多魔法才行呢。)
「嗯。但我會努力的。等豬先生變回人類後,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喔。」
(……比方說?)
我戰戰兢兢地詢問,於是潔絲害羞地移開視線。
「比方說……希望您可以摸我的頭。」
這樣啊。我──
哎呀,答案這麼可愛,讓我放心了。我還在想如果是色色的要求該怎麼辦呢。
「我……我才不會做色色的事情喔!您真是變態呢。」
我一邊被潔絲咒罵,同時低頭看向分成兩瓣的豬蹄。就憑這樣的腳,無法伸手撫摸潔絲。我老是讓她撫摸我、讓她抱緊我,卻無法替潔絲做任何事。
就在我面向下方時,在視野角落看到潔絲面向這邊。她露出微笑。
「……對不起。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呢。下午也要特訓!」
潔絲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將包裝用的紙細心地摺疊起來。
(說得也是。雖說我們是後援,但也是要參加戰爭。把能做到的準備都做好再出發吧。)
潔絲緊緊握住右手,這麼回應:
「請您做好覺悟。我會幫您進行大量的嚴格訓練喔!」
透過用魔法強化王朝擁有的四艘大型船,在僅僅三天內就組成了送行島遠征用的船團。這是把特別製作的巨大立斯塔當成動力來源,只要在日落時分從港都尼亞貝爾出發,據說隔天早上就會到達送行島。
我跟修拉維斯、潔絲一起搭乘龍,降落在傍晚的尼亞貝爾。
打從在這裡與潔絲重逢且被捲入北部軍的襲擊後,還不到一個月,但港口已經恢復活力,從各處飄來肉和海鮮烤熟的香噴噴味道。雖然不到毀滅性的程度,卻應當也被破壞得相當厲害的堡壘,已經完全恢復原本的狀態。
我們沿著警備森嚴的棧橋走向船隻。
「尼亞貝爾是東部的要地。那之後便迅速地重建,也強化了沿岸的警備。」
身穿伊維斯那件可以彈開攻擊的無敵長袍,完全進入戰鬥模式的修拉維斯一邊吹著強烈的海風,一邊這麼向我說明。
「多虧了這樣,這邊得以恢復攻勢,且逐漸地奪回梅斯特利亞本土的支配地。只要明天能擊潰術師與根據地,轉眼間就能解決了吧。」
修拉維斯看向被深藍色天空擁抱的東邊黑色海洋。聽說送行島就在那道水平線的另一頭。吹起強烈的逆風,浮在港灣內的船團摺疊起所有船帆。
「喔,你們來啦。鳥窩頭、應急食物與負責照顧食物的人。」
一邊把玩著粗獷的大斧,同時從後面向我們搭話的是伊茲涅。她是解放軍的女性幹部,用纏繞著電擊的大斧在戰鬥。她將黑髮綁在後腦杓的高處,還是一樣穿著胸口敞開,露出度很高的服裝。與她持有的武器十分相配,充滿攻擊性的銳利眼神。她後面帶著一個綁辮子的少女。這位少女是莉堤絲──伊茲涅這麼稱呼的耶穌瑪。
我重新仔細觀察莉堤絲。感覺很溫和的眼睛,以及雀斑相當醒目的臉頰。從綠色連身裙底下露出的手腳十分修長,本人似乎也有些不知該拿它們如何是好的樣子。胸部比潔絲還要大。
就在莉堤絲對我露出微笑,我搖動尾巴時,有某個影子映照在頭頂上。
「喂,下流豬,你要是敢對莉堤絲動手……知道會怎樣吧?」
伊茲涅低沉且語帶威脅的聲音讓我戰戰兢兢地看向上方,於是可以知道磨得發亮的大斧利刃就位於上面。還啪滋啪滋地冒出小小的閃光。伊茲涅似乎對莉堤絲抱持著非比尋常的感情,聽說她一直把莉堤絲放在身邊。
(抱歉,是我不好……我只是看著而已,不會對她動手的。)
我透過潔絲這麼辯解,於是伊茲涅哼了一聲,將身體轉回去──但大斧還是一樣固定在我的頭頂上。簡直就像被決定座標一樣,即使伊茲涅施加力量,大斧仍一動也不動。我趁機從斧頭底下溜了出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鳥窩頭。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啊。快放開吧。」
修拉維斯用無法理解的眼神看向這麼抗議的伊茲涅。
「啊,對不起……」
傳來潔絲小小的聲音,伊茲涅總算能夠移動斧頭。
「走吧,莉堤絲。」
伊茲涅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潔絲,同時追過我們前往船隻。莉堤絲跟在她後面。
修拉維斯詢問潔絲。
「是潔絲讓斧頭停住的嗎?」
「恐……恐怕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沒關係。我們也快點搭上船吧。」
修拉維斯很快地邁出步伐。
(你保護了我嗎?謝謝你啊。)
我一邊前往船隻,一邊向潔絲這麼傳達,於是潔絲用不滿的表情看向這邊。
「我討厭見異思遷的豬先生。」
然後她便將臉撇向一旁。看來是我剛才一直凝視著莉堤絲這點讓她不高興。
(不是的,潔絲,這是有原因的。)
溫柔的潔絲立刻轉頭看向我。
「原因……?」
(那個被叫做莉堤絲的女孩,說不定掌握著這次攻略的關鍵。)
失去記憶,四處仿徨的時候被解放軍撿回來的耶穌瑪。我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我是以在日本聽阿宅同伴兼人說的情報為基礎,推理出來的。她原本的真實身分,說不定在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時會派上用場。
(修拉維斯,你幫忙把那個帶來了吧。)
我將臉面向那邊,於是修拉維斯從長袍裡拿出一顆石頭。透明的六角柱玉石,是黑色立斯塔。只不過跟平常的立斯塔不同,黑色集中在中心部分。
「嗯,我照你說的帶來了。跟戰鬥用的分開,另外確保起來。」
(你看,潔絲,我是有計畫的。細節等到船上再談吧。)
不過潔絲還是有些無法接受的樣子。
「可是胸部的大小並沒有關係對吧。」
唔。這點無從狡辯。
(這實在沒辦法啊,因為胸部就在那裡……)
「您真是個變態呢。」
嚄嚄。
正當我因為被美少女輕蔑而感到欣喜時,「快點上船吧。」修拉維斯這麼催促。
太陽西沉,東邊的天空完全變暗了。我們搭乘的船彷佛鯨魚一般大。被偏黑色的金屬覆蓋的船體,融入緩緩搖晃著的陰暗海洋。
還是一樣強烈的逆風從東邊吹來,帶來詭異的冰冷。
船來到港灣外面後,我們被召集到船長室。指揮這艘船的荷堤斯與解放軍的幹部們都在那裡。諾特、伊茲涅與約書這對姊弟,還有莉堤絲。瑟蕾絲與薩農也待在房間角落。
在因波浪而搖晃的船內,所有人各自坐到椅子或木箱上,同時側耳傾聽荷堤斯的話。
「這次我們將到送行島出征。目的是徹底殲滅北部軍。登陸島嶼後,就要開始盡全力破壞與殺戮。得儘可能地削減敵人的戰力。」
瞬間,除了荷堤斯以外的人都目瞪口呆。
諾特蹙起眉頭,站起身來。
「喂,跟說好的不一樣吧。這次出征的目的是削減敵人的戰力?」
「──我們要讓暗中活躍的術師以為是這樣。」
荷堤斯坐在船長用的扶手椅上,面帶笑容地豎起食指。
「從偵察可以知道北部軍的主力聚集在送行島,要讓對方以為我們是去擊潰那些主力的。我會使用魔法確實且華麗地進行殲滅,希望同行的你們一開始也可以模仿我的做法行動。」
伊茲涅張腿坐在木箱上,用手臂抱住坐在兩腿間的莉堤絲。她感到疑惑。
「這點我們當然也沒有異議,但目標是那個不死身魔法使的人頭對吧?把戰力分散到其他人身上不要緊嗎?」
「沒問題。倒不如說,要是不那麼做,暗中活躍的術師八成不會現身吧。」
所有人默默聽著荷堤斯的說法。
「假如暗中活躍的術師本人會採取行動,一定是在他判斷能夠殺掉王朝的魔法使的時候吧。實際上,在上次的馬多之戰也是,那傢伙現身拖延時間,試圖釣出修拉維斯。所以要讓他留下魔法使在大鬧的印象,由我們來釣出那傢伙。然後看準時機,把那個刺入他的心臟。」
荷堤斯筆直地伸出手臂,只見諾特就站在那前方。諾特從他圍著披巾的領口拿出綁在繩子上的無色透明三角錐結晶。
「那是契約之楔。只要把那個打入心臟,暗中活躍的術師的不死魔法就會消滅。在消滅的瞬間,所有時間的代價會降臨在他身上,術師將會死亡吧。」
荷堤斯被笑紋鑲邊的認真雙眼,看向解放軍的成員。
「像這樣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可以說是解放軍能夠獲得王朝認同,被王朝守護的唯一道路。你們要拚命保護好契約之楔,絕對不能弄丟。」
荷堤斯這麼說完後,諾特把楔子又放回衣服裡面。
這時響起嗯齁的聲音,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那邊。是黑豬薩農走上前了。薩農透過瑟蕾絲向所有人喊話。
──不過,事情真的會那麼順利嗎?這邊有對方不曉得我們意圖的優勢,因此就主要內容來說,我認為是不錯,但送行島是北部勢力的陣地。我們不知道那裡有什麼陷阱,而且也不能保證暗中活躍的術師不會發動突襲。
是無意識的行動嗎?黑豬用身體磨蹭著瑟蕾絲的腳站著。雖然他說的話合情合理,但是否應該再稍微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
「關於這點,聽說這邊的豬小弟有個提議。」
荷堤斯指示著我,原本聚集在黑豬身上的視線轉移到這邊。這是豬的品鑑會嗎?
我透過潔絲向所有人傳達。
(在送行島裡面,說不定有唯一一個可以替我們帶路的傢伙。當然前提是他沒變成山豬鍋的話啦。)
只有潔絲在我旁邊猛然倒抽一口氣,荷堤斯與修拉維斯依舊面無表情。其他成員則感到疑惑。
(我跟那邊的變態黑豬,是從某個國家與另一個同伴一起來到這個梅斯特利亞的。然後可以推測那個同伴是被囚禁在暗中活躍的術師那邊──恐怕是以山豬的模樣。)
我以前曾經跟潔絲說過,在我跟薩農再度轉移到梅斯特利亞的隔天,我們所在的村莊就被北部軍放火燒的理由。那是因為跟我們同時轉移過來的†飛舞於終焉的暗黑騎士†keNto──因為名字太長,都直接叫兼人就是了──被暗中活躍的術師抓住,吐出了我們可能會在的地方。我這麼推理,還得到了已故前國王掛保證。
王都內部的情報被徹底地管理,與王朝的同盟成立後,解放軍也陷入難以打探情報的狀態。所以從北部勢力的角度來看,知道這邊事情的兼人是非常寶貴的情報來源吧。因此兼人應該還沒有被殺害,而且很有可能就待在暗中活躍的術師這個幕後主謀的身邊。我是這麼推測的。
(我們要請以山豬身分被抓起來的同伴替我們帶路。)
諾特蹙起眉頭。
「但是豬,那傢伙在北部勢力的手裡對吧。他明明沒有自由,要怎麼讓他幫我們帶路啊?」
我抬起右前腳,筆直地指著被伊茲涅抱著的少女。
(這部分就要請她活躍一下了。)
「莉堤絲?為什麼?」
伊茲涅發出尖銳的質疑聲。
突然被推上舞臺的辮子少女驚訝地看向我。
(諾特,你還記得幫你逃離鬥技場的耶穌瑪叫什麼名字嗎?)
「叫奴莉絲。但那傢伙的真面目是──」
黑豬發出呼齁齁齁的驚人聲響。
──這是真的嗎?阿諾,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情呢?
諾特像是陷入混亂似的用手製止薩農。
「先等一下。讓我跟巴特逃走的不是耶穌瑪,是變化成耶穌瑪的國王才對。我實在沒那個心情講當時發生的事,所以一直很少提起……但為何你們會因為國王變化成的耶穌瑪名字這麼激動?」
──阿諾,因為叫那個名字的少女實際存在啊。為了要變化,應該也需要有個原本就被迫在北部工作的耶穌瑪當範本,那女孩的名字就叫奴莉絲。變成山豬被囚禁起來的兼人小弟,在上次來梅斯特利亞的時候,就是受到那個叫奴莉絲的女孩照顧。
(然後接著要討論的就是真正的奴莉絲人在哪裡。)
傳達到這邊的話,諾特他們應該也明白為何莉堤絲很重要吧。
「這樣啊。果然不是碰巧長得像嗎?」
諾特看向莉堤絲。諾特逃離鬥技場後,在尼亞貝爾與解放軍會合。那時他感覺到幫自己逃離鬥技場的耶穌瑪與莉堤絲十分相似。
(沒錯。這個完全喪失記憶,四處仿徨時被解放軍救回來的少女,正是兼人在北部受到照顧的──)
「不對!」
伊茲涅用強烈的語調這麼斷定。現場鴉雀無聲。伊茲涅將手臂環得更緊,用力抱緊就坐在自己前面的少女。
「你們在說什麼啊。大家都是叫她莉堤絲對吧?」
在情緒激動的伊茲涅手臂中,莉堤絲一臉困惑的表情。
伊茲涅會想叫這個撿回來的少女為莉堤絲,是有原因的。因為以前與她死別,跟她很親近的耶穌瑪名字就叫莉堤絲。然後那個耶穌瑪的骨頭就用在伊茲涅揹負的大斧握柄上。
約書將手搭到伊茲涅的肩上。他背後的十字弓也使用了莉堤絲的骨頭。
「你冷靜一點啦,姊姊。莉堤絲是莉堤絲,那女孩是那女孩。無論姊姊要怎麼稱呼那女孩,我們都無所謂,但拜託你彆強迫別人接受那種心情。」
被黑色瀏海遮住的三白眼兇猛地發亮,瞪著修拉維斯看。
「姊姊應該發洩這種心情的對象,不是那女孩也不是那些豬。而是不講理地處死了莉堤絲的王朝那些傢伙。」
修拉維斯如坐針氈似的緊緊抿起嘴唇。有錯的並不是身為王子的修拉維斯。而是當時的國王伊維斯,還有負責執行法律的現任國王馬奎斯。但修拉維斯不會在這邊把這些事說出來,這點顯現出他為人誠實的一面。
──才不是什麼誠實。單純只是我不會說話而已。
修拉維斯看到我的內心獨白,一言不發地只向我這麼傳達。潔絲一臉擔心地觀察著情況。在這裡的人都沒有錯,我們應當是一同戰鬥的同伴才對。儘管如此,還是會有人受傷,忍不住去憎恨某人,這就是這個世界殘酷的地方。
「先來整理一下已知的事情吧。」
諾特冷靜地開口說道。
「在那裡的喪失記憶的耶穌瑪,原本的名字叫奴莉絲。而那個奴莉絲在失去記憶前,跟一個叫兼人的傢伙相關。然後那個兼人現在以山豬模樣被暗中活躍的術師抓住。就是這麼一回事對吧。你們要拿這種情況怎麼辦?」
聽到諾特提起這話題,我更上前一步。
(修拉維斯,拿出立斯塔。)
我這麼傳達,於是修拉維斯高舉特殊的黑色立斯塔。那是個透明的立斯塔,在中央部分變成濃密的黑色。是耶穌瑪專用,可以讓她們發動祈禱之力的立斯塔。那是特別設計,能夠一次傳送出強大魔力的立斯塔。
(我們要使用祈禱之力。或許她並沒有記憶,但兼人是在上次轉移時,拚命想救出奴莉絲的傢伙,他們的心靈應該有一定程度的情誼。我們要賭那份情誼,接下來要請奴莉絲幫忙祈禱兼人可以獲得自由,趕來我們的身邊。)
「辦得到那種事嗎?我們甚至不曉得那個叫兼人的傢伙現在人在哪吧。」
諾特一臉懷疑地說道,荷堤斯對他露齒笑。
「沒問題的。無論距離多遠,祈禱之力都能傳遞到這點,已經有人實際證明過了。」
潔絲在旁邊稍微低下頭。畢竟有把我從異世界拉過來的活證人,所以這點不會有錯。
辮子少女看來相當困惑的樣子,但過沒多久她便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願意試試看!」
長得一臉文靜的少女聲音清澈響亮,且十分堅定。
「莉堤絲……」
伊茲涅這麼低喃。
「不要緊的喔。無論名字是莉堤絲還是奴莉絲,我都仰慕著伊茲涅小姐。」
少女站了起來。看到這光景,荷堤斯也看似滿足地站起身。
「今晚晴朗得讓人心情舒暢。機會難得,就到星星底下祈禱看看吧。」
我們離開船長室,然後排隊爬上狹窄的階梯,來到甲板。
「好厲害……」
就在我身旁的潔絲抬頭仰望夜空。早已經看不見尼亞貝爾的街道了。一望無際的黑色海洋不斷延續,彷佛打翻白色沙子一般散落著的無數顆星星,在黑暗的天空中閃耀著。
「原來夜晚的天空有這麼多星星呢。」
潔絲向我這麼低喃。
(附近沒有城市的燈光,而且風很強,空氣十分清新。湊齊了很好的條件呢。)
我抬起頭,於是以美麗的星空為背景,可以看見潔絲的側臉。一注意到我的視線,潔絲便轉頭看向這邊,燦爛地笑了笑。然後我們一起眺望星空。
豬心突然變得痛苦起來,於是我停止觀賞星星。
我碎步離開潔絲身旁。
(準備好了嗎?)
我這麼詢問在船頭跪著的莉堤絲──更正,是奴莉絲。
「嗯,雖然不曉得能不能順利完成……但我會努力為了解放軍的各位祈禱的。」
修拉維斯讓黑色長袍隨風搖擺,朝奴莉絲伸出手。
「這個立斯塔拿去用吧。這跟一般的立斯塔不同,魔力會一次跑出來,但絕對不會危害到你。無論發生什麼事,希望你都可以貫徹冷靜的態度,集中精神祈禱。」
奴莉絲深深點了點頭,用細長的手指收下立斯塔。
船頭是高出一階,鋪設著木板的舞臺,剛才在船長室的所有人都聚集在這裡。奴莉絲在船的最前面朝著海洋跪下,在胸前握緊立斯塔。在奴莉絲的對面,可以看見現在應該也覆蓋著送行島的繁星。
伊茲涅就待在附近,一臉擔心地守護著奴莉絲。約書從後方靜靜地眺望著那樣的伊茲涅。
奴莉絲暫時看著星空,然後悄悄地閉上雙眼。耶穌瑪是向星星祈禱的種族。無論是潔絲、瑟蕾絲還是已故的布蕾絲,應該都曾像這樣眺望夜空吧。
暫時過了一段無聲的時間。
奴莉絲依舊閉著雙眼,喃喃自語:
「可以看見被鎖煉繫住的腳了。是毛很濃密的腳喔。」
荷堤斯跑到她身旁,從她後面溫柔地低聲說道:
「沒錯,你要讓那隻腳獲得自由。然後希望他在明天早上來西邊的海岸迎接奴莉絲──可以請你像這樣祈禱嗎?」
「我知道了。我會盡力……」
奴莉絲緊緊閉上雙眼,向星星祈禱。
空氣突然「咚」地搖晃了一下。沒有發出聲響,只是空氣彷佛在某處有巨大的心臟一般,用力地跳動了那麼一下。
「……哇喔。」
約書小聲地低喃。
一顆巨大的流星迅速地劃過眼前的天空。又出現一顆。接著又一顆。大約五顆的流星劃過前方的天空,消失到送行島那邊。
靠立斯塔之力前進的船,儘管是逆風也沒有放慢速度。
雖然我們正前往不死身魔法使潛伏的島嶼,但在這種恐懼之中,閃耀著一線希望。
「馬上就要到達嘍。快做好準備吧。」
修拉維斯的聲音叫醒了我,我抬起身體。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腹部滑落,叩咚一聲地撞上鋪著布的地板。
「姆嗯……」
是潔絲的頭。她把我當枕頭在睡嗎?睡亂的頭髮在她頭部側面翹了起來。
「咦……已經要吃早餐了嗎?」
我向睡迷糊而不知所云的潔絲傳達:
(我們在船上喔。很快就要到送行島了。)
我們這些王朝的人睡在用魔法特別保護起來的船長室裡。修拉維斯打開房門,迅速地走到房間外。荷堤斯笑咪咪地看著我們。
「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呢。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講得好像自己也很想一起睡的變態老爹。
(我只是被當成枕頭而已耶……)
我這麼傳達,於是荷堤斯露出白色牙齒,意味深遠地笑了笑。
「真的是這樣嗎?」
然後離開了船長室。
(睡得安穩嗎?)
我這麼詢問,於是潔絲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點了點頭。
「是的。可是,總覺得作了奇怪的夢。好像是在吃不會變少的火腿……」
這麼說來,我也作了奇怪的夢啊。好像是耳朵一直被人當火腿含住……
「咦?」
啊。
我們一邊裝作什麼也沒注意到的樣子,一邊準備出發。潔絲幫我在兩隻前腳戴上附帶三色小立斯塔的銀製腳環。是在訓練時使用的東西。
準備完畢後,我們爬到甲板上。
跟昨晚的星空截然不同,現在是白色的微陰天空。還是一樣有冰冷的逆風吹過來。我們前往船頭,於是可以看見在前進方向上有島嶼。輪廓朝左手邊──也就是北邊可以看見的火山平緩地往上爬,是個漆黑且多岩石的島嶼。火山冒出小小的噴煙。
「要不了半時刻就會接近島嶼。還沒吃早餐的人先去用餐吧。」
荷堤斯一邊讓宛如古代羅馬人一般的白色長袍輕飄飄地飛揚,同時四平八穩地站在從船頭突出去的柱子上。
我一邊狼吞虎嚥地吃著潔絲給我的蘋果,同時觀察著周圍的情況。雖然海面不平靜,但用魔法穩定化過的四艘船確實地在前進。我們搭乘的船位於船團的中心,而且在前頭帶路。
明明說不定會有炮擊,大家卻都不慌不忙,十分鎮定的樣子。
「沒問題的,豬,還用不著擔心。」
修拉維斯手上拿著像是萵苣的草,他邊吃邊這麼對我說。
(為什麼啊?)
修拉維斯將塞滿嘴巴的草吞下去後,面向前進方向。
「有獨當一面的魔法使參與的戰爭,基本上都是單方面壓制。」
他說的是在船頭露出長著濃密腳毛的大腿的那個變態嗎……
就在我這麼心想時,有光芒在送行島的海岸上炸裂,黑色的球筆直地朝這邊飛來了。
(危險!)
我立刻趴下身體,以便保護潔絲。
「呀啊!」
伴隨著大到嚇人的衝擊,響起船隻遭到破壞的劈哩啪啦聲──我原以為會這樣,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有就在我的底下,臉朝上地被推倒的潔絲驚訝得瞠大了眼。從潔絲右手掉落的蘋果在甲板上咕嚕咕嚕地滾動著。
士兵們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一直在周圍行走。
「呃……啊……」
潔絲羞紅了臉。
「你在做什麼啊。一早就在發情?」
約書從瀏海底下俯視把美少女推倒在地板上的豬,用冷淡的聲音這麼說道。
(不是的,這是因為,有炮彈……)
儘管我這麼傳達,並用鼻子比向前方,但是潔絲沒有幫忙轉播嗎?約書就那樣直接通過我們身旁。
「對喔,處男小弟還沒有體驗過呢。」
咧嘴笑的荷堤斯從船頭轉過頭來。只見炮彈靜止並浮在從那裡算起大約一百公尺的前方處。
「就讓你見識一下經歷過十五次脫魔法,梅斯特利亞最靈巧者的技術吧。」
在他朝這邊這麼說的期間,也有更多光芒在送行島上炸裂,複數炮彈以高速朝這邊飛來。但那些炮彈也在跟第一記差不多的地方忽然靜止下來。
「在被打倒前先反擊。這就是我的座右銘。」
下個瞬間,響起像是劃破空氣般的聲響,原本靜止的炮彈消失了──不,炮彈並不是消失。而是朝著跟飛來時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朝著送行島,維持原本的速度飛了回去。當我回過神時,送行島的海岸已經被烈焰包圍,遲了一陣子後,響起轟隆巨響。
「讓運動的絕對量維持原狀,只把前進方向改成完全相反。所以炮彈會筆直地回到射出自己的大炮。這樣就能有效率地破壞對方的炮臺喔。」
原來如此,是單方面壓制啊。
「那個……豬先生,差不多可以請您讓開了嗎?」
聽到潔絲這麼說,我想起自己還壓在她上面。
(抱歉,我忘了。)
我連忙讓開,於是潔絲看似難為情地站了起來。修拉維斯視而不見,在旁邊吃著草。
是閒著沒事嗎?荷堤斯看著這邊,一臉笑咪咪的。
「沒有經歷脫魔法的魔法使,一般認為是士兵一人份的戰力。但只要經歷過脫魔法,每經歷一次戰力就會逐漸加倍。經歷一次就會變成士兵兩人份、經歷兩次就是四人份,以此類推。那麼,來計算看看魔法使有多可怕吧。處男小弟,你擅長算數嗎?」
即使不擅長算數,應該也能理解指數函數有多可怕吧。即便是厚度只有零點一公釐的紙,只要對摺一次就會變成兩倍厚度,對摺兩次就會變成四倍厚度,如果對摺二十五次,居然就會變成跟富士山幾乎一樣的高度──當然,前提是要有夠大的紙能對摺那麼多次。
「我們的修拉維斯經歷過四次脫魔法。換言之就是把二相乘四次,大致是士兵十六人份的戰力。我經歷過十五次,也就是──」
(三萬兩千七百六十八人份……?)
荷堤斯露出看來有些自豪的笑容。
「當然,我們王族的血脈比較特別。脫魔法的次數愈多,我認為就愈會從二的乘方這個近似值偏離不少。雖然脫魔法在二十五、六歲就會停止,但倘若是一般的魔法使,在那之前幾乎沒人能到達十次。」
呃,就算是十次也是一千零二十四人份,可說是一騎當千的戰力耶……
雖然又有新的炮擊從送行島射出,但荷堤斯看也沒看那邊,就將所有炮擊都反彈回去。
加倍實在是過於荒謬的增加方式,所以可以預測當脫魔法的次數愈來愈多,應該會逐漸偏離到比加倍這個法則更少的那邊吧。不過,就算把這點納入考量,也還是會留下十分可怕的事實。
荷堤斯露出牙齒笑了笑。
「可以知道王朝有多可怕了吧。大哥馬奎斯是經歷十九次,父親大人伊維斯則是經歷多達二十一次脫魔法的實力派。如果簡單地計算一下,等於大哥一個人就擁有五十二萬人份的戰力,父親大人一個人就擁有二百一十萬人份的戰力,非常符合最強、最偉大的形容詞。」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我向潔絲確認。
(噯,你之前說王朝之祖拜提絲經歷了幾次脫魔法來著……?)
「紀錄上是四十三次。」
二的四十三次方。假設二的十次方為一千,大略計算下來……
(這樣一算拜提絲的戰力是……八兆…………?)
已經是連想像都沒辦法的規模。
「已經算是神的領域對吧。然後那痕跡如今也流在我們王族的身體裡。她將散落在梅斯特利亞的契約之楔幾乎一個不剩地用掉所獲得的力量,儘管慢慢地變淡,仍繼承到後代子孫的身上。雖然我討厭那個稱呼,但王朝一直傲慢地稱呼那種權威為『神之血』。」
我心想好像在哪聽過這個詞,原來是修拉維斯辯解他為何是個處男時曾說過的話。
坐在扶手上淡淡地吃著草的王子突然咳嗽起來。
「這樣啊、這樣啊,我的侄子明明有這麼可愛的女性當未婚妻,卻還守護著貞操嗎?實在是了不起!」
明明船正逐漸接近島嶼,荷堤斯卻毫無緊張感地哈哈哈笑著,就好像在親戚的聚會中一定會有一個的性騷擾老頭一樣。這是陣內家(注:指「夏日大作戰」這部電影裡的陣內家,在宴會場景中公然出現性騷擾發言)嗎?
我不想看到潔絲的臉,因而走向荷堤斯旁邊。我看向前進方向,只見有幾縷煙從島嶼海岸升起。我猛然驚覺到一點。
(變──不,荷堤斯先生。)
「什麼事啊,處男小弟?」
(你剛才說炮彈都會送回射出地點對吧。)
「是啊,沒錯。我的計算不會有錯。應該是分毫不差地射入了喔。」
(可以看到幾縷煙,除了一縷之外,都是各五縷很接近地並列著。這是因為要搬運沉重的炮彈,所以大炮配置在一起會比較方便吧。)
「我想也是。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對方讓五個大炮一起利用作為動力的耶穌瑪的項圈吧。」
原來如此。
(但只有一縷煙是獨立升起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很奇怪呢。我射回去的炮彈總共二十五個,所以應該能用五整除才對。」
(換言之,那縷煙並不是從炮臺升起的。)
是猜到我的想法了嗎?荷堤斯面帶笑容點了點頭。
「諸位!登陸地點已經決定了!準備好登陸艇吧!」
荷堤斯的號令讓船上忙碌起來。
潔絲來到我旁邊,向我詢問:
「登陸地點是怎麼決定的呢?」
一如往常的好奇心少女表情讓我感到安心,我這麼傳達。
(炮臺並列著五個大炮,卻有二十六縷煙。只有一縷格格不入。那並不是那個變態傢伙把炮彈射回去所產生的煙,恐怕是想趁現在的混亂呼喚我們的煙。)
「原來如此,是兼人先生……!」
(嗯,那個可能性很高。那傢伙雖然特立獨行,但是個能夠好好合理思考的傢伙。假如他想傳送訊息給我們,肯定不會做什麼奇怪的事情,會用我們期待的方法傳送訊號給我們。)
書呆子阿宅的男高中生,兼人,別名是†飛舞於終焉的暗黑騎士†keNto──他在學校的成績似乎相當不錯,是普通科高中的優等生。
有人戳了戳我的背,我轉頭一看,只見瑟蕾絲在我背後微笑著。黑豬依偎在她腳邊。距離還是一樣很近。
「混帳處男先生,薩農先生有話要跟你說。」
在視野角落可以看見潔絲不滿地鼓起臉頰。我不去在意,將注意力放到薩農身上。
──總算要跟兼人小弟會合了嗎?
黑豬看著一縷煙。他似乎進行了跟我一樣的推理。
──他在北部被逼入絕境,走投無路到甚至吐出了我們的所在處對吧?要是他很有精神,而且是自由之身就好了呢。
我很清楚薩農想說什麼。兼人在轉移前,是跟我們堅決地約定好要拯救耶穌瑪的男人。但他已經洩漏了一次情報,要說能否徹底信賴他實在有些可疑。而且假如祈禱沒有順利發揮作用,他還在暗中活躍的術師手上,也無法完全捨棄那縷煙是陷阱的可能性。
(修拉維斯他幫忙掛保證了喔,流星是確實有什麼事發生了的證據。如果奴莉絲幫忙祈禱了兼人的事,兼人應該就在送行島上,而且身上發生了什麼奇蹟。這邊還有王朝最靈巧的魔法使。更有自信一點吧。)
──說得也是呢……哎呀,我實在無法徹底消除不祥的預感,所以才想跟蘿莉波先生聊聊,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我所料,這下能夠放心了。謝謝你。
被瑟蕾絲撫摸,黑豬的尾巴咻咻地搖晃起來。瑟蕾絲惹人憐愛地露出微笑,但總覺得她的臉上滲出不安的色彩。
我前進一步,靠近瑟蕾絲的腳。散發著跟潔絲不同的芳香氣味。
(瑟蕾絲,你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事情想找人商量?)
瑟蕾絲猛然一驚,盡全力搖了搖頭。
「不,完全沒有!那個,我不要緊的……」
瑟蕾絲的視線瞄了一下我的後方,因此我看向那邊,只見潔絲雙手環胸,一臉氣噗噗的樣子。啊……
瑟蕾絲像逃跑似的離開,黑豬碎步追了上去。
雖然薩農和瑟蕾絲看來都有些不安的樣子,但結果我還是不曉得不安的真面目。
「混帳處男先生,要是您老是看向別的女人,我就再也不摸摸您了喔。」
聽到潔絲像在告誡似的這麼說,我回到她身旁。
(抱歉。我想說需要分頭行動的時候,為了在有什麼萬一時能夠追蹤下落,先記住她的氣味……)
潔絲啊一聲地摀住嘴,臉紅起來。
「原來是這樣嗎?我……非常抱歉。」
其實有一半是藉口,所以我反倒覺得過意不去了。
(不,沒關係的。畢竟我覺得十三歲女孩的腳好香也是事實……)
言語化之後不是有一點,而是非常噁心呢。
「那個,豬先生。」
聽到她這麼說,我將視線往上看,只見潔絲靦腆地掀起無敵長袍的下襬。
「您要不要也先嗅一下我的氣味呢……?」
潔絲露出腳給我看。雖然我差點興奮地飛撲上去,但這邊得忍耐才行。
(不要緊的,潔絲。因為我片刻也不會離開潔絲的身旁啊。)
我們分批搭乘小型登陸艇,迅速地前往目的地。周圍的景色不自然地歪曲成圓形,島嶼的海岸彷佛在窺探顯微鏡一般,幾乎只能看見一點。據說是荷堤斯扭彎光線的前進方向,讓對方從島上看不見我們的身影。另一方面,這邊似乎正在使用超音波感測周圍。也就是說對方無法找到我們,但只要對方採取行動,我們就能掌握到動向。
雖然是個變態混帳老頭,但他說的話似乎可以信賴,而且非常可靠。
雖然海岸一堆岩石,但荷堤斯在瞬間讓海水凍結制造出通道,因此多達一千人的部隊轉眼間便登陸完畢。放下錨的王朝軍船隻在沿岸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開始炮擊,分散北部軍的注意力,避免他們發現這個原本就隱形的登陸作戰。
沒有魔法的力量,是不可能讓這麼多人數在不被探查到的狀況下登陸的吧。
漆黑的熔岩蔓延開來的巖場。前進一陣子後,有一片可說是快枯萎的稀疏鬆樹林在眼前展開,從那一個地方升起黑煙。
由白色長袍的變態魔法使帶頭,一律穿著黑色迷彩鎧甲的王朝軍組成不規則的隊伍前進。解放軍和我們這些閒雜人等在王朝軍的守護下行走著。
「師父,你不要緊嗎?」
聽見少年的聲音,我看向那邊。諾特有些駝背地走著,將手放在他肩膀上的是叫做巴特的少年,是諾特被囚禁在北部時,從鬥技場救出來的孩子,跟瑟蕾絲幾乎是同年紀。少年將褐發剪短,有著像小狗一樣的圓滾滾眼睛。
諾特似乎拚命地想擺出普通的態度,但他將黑色披巾往上拉到鼻子下方,眉頭深鎖。該不會瑟蕾絲的不安是……
我拜託潔絲幫忙,向諾特搭話。
(喂,諾特,你還好嗎?)
深藍眼睛狠狠地瞪著這邊。
「我是暈船。對戰鬥沒有影響,放心吧。」
諾特加快走路的速度,像在逃跑似的離開了。
(……這次搭船有晃到會暈船嗎?)
我這麼詢問,於是潔絲也感到疑惑地歪頭。
「船幾乎沒什麼搖晃……說不定他是有哪裡不舒服。從內心的聲音也可以得知他在勉強自己。」
這樣啊。如果是一直很仔細觀察諾特的瑟蕾絲,就算有察覺到什麼也不奇怪啊。
進軍突然停住,我看向走在前頭的荷堤斯。他將右手往旁邊伸直,打出制止的暗號。
「薩農小弟、處男小弟,請你們過來前面。」
聽到他這麼呼喚,我走上前。在進入松樹林前的漆黑岩石頂端,有一隻瘦弱的小野獸站在那裡。深褐色的粗糙體毛,長長的鼻子,從嘴巴稍微露出一對獠牙──是山豬。山豬目不轉睛地注視這邊。
──果然是命運(必然)讓我們相見了嗎?我一直在等你們喔,同盟者(各位)。
讓人有些厭煩的少年聲音在腦內響起。為了傳達這獨特的氛圍,希望可以讓我使用一下借字(注音)。這無庸置疑地是†飛舞於終焉的暗黑騎士†keNto──兼人的語調。
山豬看似驕傲地將頭後仰。
──這場遭遇(邂逅)絕對不是偶然。魔法(奇蹟)讓我從束縛中獲得解放,魔法(夢想)帶領我到這裡來。蘿莉波先生、薩農先生,一定是你們幫忙帶路的吧。十分感謝。
我們兩隻豬點了點頭。再度轉移到梅斯特利亞的三個眼鏡阿宅──為了拯救耶穌瑪而回來的三隻豬,在這裡齊聚一堂了。
(能夠會合真是太好了。你還好好地活著呢,兼人。)
我這麼傳達時,從後面傳來噠噠跑向這邊的聲響。腳步聲來到我身旁。是奴莉絲。
「您就是兼人先生……」
她一邊這麼說,一邊從我身旁上前一步。
少女的身影讓山豬的小眼睛驚訝得瞠大。我無法感應到他們之間有怎樣的對話,只不過從野獸嘴裡流洩出咕嚕嚕嚕嚕的叫聲。山豬緩緩地走向這邊,將鼻子湊近少女的腳。
「對不起……我沒有記憶。」
奴莉絲的聲音像在喃喃自語。山豬微微地搖了搖頭。奴莉絲蹲了下來,抱緊山豬。一抹淚水從山豬的眼裡流落下來。
俯視兩人的荷堤斯一反往常,用認真的聲音說道:
「倘若內心沒有深厚的情誼,是不可能發生這種奇蹟的。縱然沒有殘留在她的記憶當中,但你的付出已經烙印在她內心的某處了。」
轟──這時響起地鳴,在遠處可以看見的火山冒出一大團噴煙。
荷堤斯看向那邊。
「差不多該走了。不曉得那個魔法使會怎麼解釋你逃掉這件事。可以交給你帶路嗎?」
於是山豬離開奴莉絲身邊,與我們面對面。
──老人的大本營(目的地)位於那座火山的山腳。一路上設有許多陷阱(小把戲),但無須擔心。因為我的腦袋(頭腦)已經確實掌握住該走哪條路才好了。
兼人向我們傳達這些話後,便轉了一圈面向火山那邊。
──好,開始反攻(遊戲)吧。
因為兼人跟我們會合了,這邊也華麗地展開作戰。
讓對方以為我們的目的是殲滅北部軍與破壞島嶼,釣出應該會以魔法使為目標的暗中活躍的術師,然後趁機靠少數部隊來收拾掉暗中活躍的術師的計畫。殲滅部隊由荷堤斯率領,少數部隊則是由修拉維斯率領。我和潔絲負責在後方支援修拉維斯。
少數部隊的成員屈指可數。首先是負責帶路的兼人,然後是負責保護契約之楔的諾特,約書負責把契約之楔射入暗中活躍的術師的心臟,巴特警戒周圍,還有從後方支援他們的薩農與瑟蕾絲。
我們聚集在一塊,暫時待在殲滅部隊的後方。我們潛伏在略高的岩石上,眺望著侵略的狀況。
現在已經不會誤殺到兼人,因此在殲滅部隊打頭陣的荷堤斯與伊茲涅就沒理由要手下留情了。穿過鬆樹林後,便到達北部軍空曠的屯駐地。我方立刻對在那裡準備佈陣的北部軍進行猛烈攻擊。
破壞與殺戮的宴會開始了。
我們只是在旁眺望著壓倒性的戰力差距。
荷堤斯用閃光與烈焰接二連三地擊潰敵人。逃過荷堤斯攻擊的人們,一個個遭到由伊茲涅帶頭的王朝軍和解放軍士兵們狩獵。體長約三公尺的怪物奧格,對上魔法使和伊茲涅也是敵不過。荷堤斯的火焰會將奧格連骨頭都燃燒殆盡,伊茲涅的大斧一擊就能砍掉奧格的頭。敵方射出的炮彈也按照慣例全部被送回發射地點。戰況只能說是單方面壓制。
──哎呀,因為跟梅斯特利亞本土不同,不用顧慮到民眾,所以是非常有利的展開呢。對面除了派出魔法使以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薩農看似滿足地這麼傳達。
兼人從一旁點頭同意。
──只有在火山附近才有陷阱(小把戲)。對面應該會一邊撤退,一邊將我方軍隊誘導到那裡,派出老人對付我們。我們通過沒有陷阱的部分,讓老人大吃一驚(疏忽死角)吧。
忽然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雖然你說要走沒有陷阱的部分,但真的有那種地方嗎?)
山豬露出獠牙,咧嘴一笑。
──你們知道怪物(奧格)對吧?這座島上有製造所(工廠),直到今天早上都還幹勁十足地在運轉。現在應該因為害怕襲擊而連忙撤退,根本沒有餘力設置陷阱(小把戲)吧。只要走那裡就行了。
(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北部勢力為了自己這方在使用的土地,並沒有陷阱嗎?)
──正是如此(Exactly)。
王朝軍和解放軍的聯合軍攻勢可說勢如破竹。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響與爆炸聲響逐漸遠去。
潔絲一邊從殺戮光景移開視線,同時向我詢問:
「奧格的製造所……那種叫奧格的生物,究竟是怎樣被製造出來的呢?」
被厚重的皮膚覆蓋,巨大的人型怪物奧格。我也知道它有多可怕。
(這點的確讓人感到在意呢。王朝沒有調查嗎?)
我這麼詢問修拉維斯,於是修拉維斯一邊觀察戰況,一邊說道:
「沒有調查──倒不如說,沒有餘力去調查。倘若是魔法使或經過訓練的小隊,不用費太多力就能擊斃奧格。至於它們是怎麼誕生的,也不是什麼值得調查的問題。」
「的確,因為大家看來都很忙呢……」
潔絲這麼說了。我不在的三個月期間,潔絲一直跟王家的人們一起生活。
(我來到這裡後,國王夫妻看來也是相當繁忙的樣子……原來從之前就是這樣了嗎?)
「嗯,原本重大的秘密事項和重要的決策就都是由王家的人們在處理,所以光是事務性的工作量似乎也非常累人。這時又接連發生北部的叛亂和伊維斯大人的死亡……所以他們就如同字面上的意義一樣,是削減生命在工作吧。」
專制王政也不輕鬆啊。畢竟這個世界看來也沒有勞動基準法嘛。
「我很擔心母親大人的身體。她最近甚至還喝起魔劑……」
修拉維斯的喃喃自語讓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那當然是梅斯特利亞的言語,但無論怎麼想,他都使用了可以翻譯成「魔劑」(注:在日本會用「魔劑」稱呼「Monster Energy(魔爪)」這種能量飲料)的詞彙。魔劑???
潔絲從旁邊向我說明。
「就是我們去打聽誓約巖窟的地點時,維絲小姐所喝的東西。那是一種透過消耗魔力,讓人可以不用睡覺的飲料,但好像對身體不好……我也曾經試喝過一次,結果一整晚都興奮得睡不著,而且身體癢癢的,實在很不好受。」
(身體癢癢的……?)
我不禁衝動地這麼反問,於是潔絲猛然一驚地摀住嘴。
「那……那個……不是的!我……我沒有做任何見不得人的事!」
從她滿臉通紅又著急不已的模樣來看,似乎發生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雖然有一點感興趣,但目前正在戰鬥中,還是算了吧。
修拉維斯拿出裝有藍色液體的小瓶子給我看。
「這裡有一瓶,豬要不要也試試看?聽說魔法使以外的人要是喝下這個,牙齒會溶解、喉嚨會灼傷、胃會破洞的樣子。」
(我絕對不會喝喔?)
「開玩笑的。」
是這樣嗎。我決定等回國之後再來喝綠色的魔劑。
就在我們說著這些話時,荷堤斯用魔法海螺貝殼聯絡修拉維斯。
修拉維斯通話了一陣子後,呼喚我們。
「這一帶的敵人似乎都一掃而空了。叔父大人表示他會繼續引人注目地前進,希望我們趁機從旁邊接近大本營,刺探情況。」
諾特與約書站起身表示同意。
我們在兼人的帶領下,在森林裡快跑前進。這並不是多大的島嶼。不到三十分鐘,我們就到達了兼人所說的奧格製造所的一角。製造所分佈在火山的周圍各處,彷佛網眼一般地用道路連接起來,因此只要沿著那裡移動,據說就能避開危險前進。
奧格的製造所是散發出異臭的荒涼巖地。我們一邊警戒著周圍,同時緩緩地踏入裡面。火山岩在各處彷佛岩石浴池一般被往下挖掘,在那裡堆積著鮮紅的液體。液體是腐壞了嗎?只見那些液體冒出黏稠的氣泡,還散發出帶有腥味的熱氣。
「奧格是在這裡被製造出來的嗎?」
修拉維斯這麼詢問,於是山豬點頭肯定。
──好像是在這些液體中培養(培育)的喔。會餵食某種像肉的東西。
肉……?
我們一邊觀察製造所,一邊前進。諾特用披巾連鼻子上方都覆蓋住,約書也用袖子摀住嘴。巴特一臉彷佛隨時會吐出來的表情。瑟蕾絲看似不安地走在諾特後面,頻頻撫摸著緊貼在她身邊的黑豬。
我走在潔絲身旁,試著四處嗅了嗅周圍。如果對方是慌忙撤退了的話,就算有留下一些製造奧格的痕跡也不奇怪。
「豬先生,那個……」
聽到潔絲這麼說,我看向位於稍微外面的地方,地面變得偏白的場所。
(會是什麼呢?)
潔絲警戒了一下四周後,開口說道:
「要不要過去看一下呢?」
是距離大約五十公尺的地方。我們稍微走了一下,得知了白色物體的真面目。
是骨頭。
大量的人骨被丟棄在這裡,暴露在風和太陽底下而變白了。濃密的死亡氣味從骨頭山飄散過來。
「豬先生,那骨頭很奇怪……」
我看向潔絲指的地方,只見有個扭曲的頭蓋骨掉落在那裡。雖然右半邊是普通的人骨,但左半邊凹凸不平地膨脹起來,面目全非。
仔細一看,另外還有很多變形的骨頭。無論哪個看起來都像是試圖變得比原本的骨頭大,甚至還有比潔絲的整隻手還長的骨頭。
不祥的預感在腦海中閃過。這裡是奧格的製造現場。這樣簡直就像──
「對不起,豬先生,我們回去吧。」
潔絲眼眶含淚地看著我。我什麼也沒說地點了點頭。
我們回到修拉維斯身邊後,修拉維斯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看著掉落在岩石縫隙間的某樣東西。是有瓶子破掉嗎?周圍散落著玻璃。
一個內臟孤伶伶地掉落在那裡,幾隻蒼蠅嗡嗡地在周圍飛舞著。
潔絲倒抽一口氣,手貼在胸前。
「是子宮。」
修拉維斯悄聲地說道。
我大概可以想像到奧格是怎樣被製造出來的了。
我回想起潔絲從史書上閱讀到的內容。
──聽說魔法使的子宮寄宿著可以成為生命泉源、非常強大的魔力。聽說一般人大量攝取的話,好像會受到詛咒,但據說魔法使能夠藉由大量攝取……獲得不死的魔法。
膨脹扭曲的人骨。掉落的子宮。這難道不是給予一般人類足以讓魔法使變成不死身的魔力,藉此讓其肉體變質成怪物嗎?
在這個實在太令人作嘔的地方,陷入最糟糕的心情。潔絲將手放到我的背上。就在我想看潔絲的臉時,從後面傳來瑟蕾絲「啊」了一聲的聲音。
「諾特先生!」
我急忙轉過頭看,只見諾特的身體失去平衡,正要倒落到地面上。就在瑟蕾絲想扶住他卻差點一起倒下的時候,黑豬隨即幫忙救援。瑟蕾絲與諾特像疊羅漢似的倒在黑豬身上。
儘管發出「呼齁」這種沒出息的聲音,薩農仍變成緩衝墊,保護了兩人。
(怎麼了!)
我們飛奔到諾特與瑟蕾絲身邊。諾特緊閉著雙眼,被黑色披巾覆蓋到鼻子的臉蒼白不已,皮膚直冒汗。
果然不是什麼暈船嘛。
「諾特先生,振作一點!」
瑟蕾絲抬起上半身抱住諾特,並鬆開披巾讓他的嘴和鼻子露出來。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諾特的脖子被黑色網眼圖案的淤青密密麻麻地覆蓋住。瘀青越過下巴,覆蓋住嘴,已經逼近到鼻子下方。諾特是為了遮掩這瘀青,才一直圍著披巾的。
諾特將頭靠在瑟蕾絲的大腿上,看似痛苦地喘著氣。
修拉維斯有些緊張地警戒著周圍。
「……這是暗中活躍的術師的詛咒。究竟是什麼時候受到詛咒的?」
假如是在來到這座島嶼後不知不覺間受到詛咒,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但總覺得不是那樣。
(是更早之前。)
我回想起來。
(諾特從北部的鬥技場脫身,在船上請瑟蕾絲幫他療傷的時候。那時他的喉嚨就有小小的瘀青了。他應該是被囚禁在鬥技場時,就已經被施加了詛咒吧。瑟蕾絲的祈禱就算能治癒其他傷口,也唯獨無法治療那個瘀青。)
瑟蕾絲用大眼睛看著我。
「請問,詛咒是指……?」
修拉維斯粗魯地扯開諾特胸前的衣服。掛在脖子上的契約之楔與玻璃項墜躺在他胸口上,只見那胸口彷佛潑灑了墨汁似的漆黑。病態的細小網眼圖案密密麻麻地覆蓋住皮膚。
首次看到的諾特項墜上,烙印著少女的半身像。戴著項圈,感覺與潔絲有些相似的耶穌瑪調皮地露出微笑。是諾特的心上人──伊絲。
諾特讓胸口激烈地起伏,看似痛苦地呼吸著。
「諾特先生,您不要緊嗎?諾特先生。」
瑟蕾絲溫柔地碰觸著他的臉頰,同時這麼呼喚。
「我沒事……我能一個人站起來。」
諾特一邊像夢囈似的說道,一邊扭動身體。但他就那樣從瑟蕾絲的大腿上滑落,瑟蕾絲連忙重新抱住他。
「請您不要動……諾特先生,我立刻替您治療……」
瑟蕾絲用快哭的聲音這麼低喃。
修拉維斯無視無法理解狀況而淚眼汪汪的瑟蕾絲,站起身來。
「很不妙啊。詛咒正在進行,說不定已經到達了腦部還是脊髓。」
然後他拿出海螺貝殼,貼在嘴上大喊:
「叔父大人,請火速前來!」
以羅西的模樣趕過來的荷堤斯,一變回人類就連衣服也不穿地蹲下來診視諾特。已經沒有人會對這件事吐槽。
諾特微微睜開眼回看荷堤斯。另一方面,全裸的荷堤斯則是用認真的眼神觀察著諾特的脖子,進行觸診。
「這就是殺害了父親大人的詛咒嗎?的確很棘手。」
約書睜大三白眼,逼問荷堤斯。
「什麼意思?說明一下啊。」
荷堤斯進行一次深呼吸,創造出長袍披在身體上。
「這個瘀青是甚至殺害了前代國王的不治詛咒。雖然諾特小弟的強韌意志好像一直在抑制詛咒惡化,但至此還是到達了腦部。照這樣擴大下去的話──」
他瞥了瑟蕾絲一眼,欲言又止,然後看似痛苦地接著說道:
「必死無疑。」
淚珠從瑟蕾絲的眼睛滴答地掉落下來。
「請您……說是開玩笑的。」
堅強的少女顫抖的聲音,讓荷堤斯緩緩搖了搖頭。
瑟蕾絲說不出話來。
是因為諾特的體力衰退的關係嗎?詛咒的瘀青以顯而易見的速度蔓延開來。雖然緩慢,但已經爬到諾特的臉頰,開始覆蓋住雙眼。
諾特看似痛苦地發出呻吟。
「詛咒嗎……我……會在這種地方死掉嗎?」
雷聲在遠方天空轟隆轟隆地開始響起。回過神時,島嶼上空已經被陰暗厚重的雲覆蓋住。
知道詛咒的潔絲與修拉維斯只能一臉蒼白地在旁守護著。解除這種詛咒的方法很有限,而且要實現那種方法的可能性非常低。潔絲之所以能從詛咒中生還,一方面是因為有伊維斯協助,加上條件奇蹟似的重疊起來了。
(荷堤斯先生,有沒有什麼方法?不能使用契約之楔嗎?)
我抱著求助似的心情這麼詢問。但荷堤斯依舊低著頭。
「脫魔法是隻會發生在魔法使身上的現象。就算現在把一個楔子刺入諾特小弟體內,也只是賦予他魔力,詛咒並不會消失。」
諾特的瘀青完全覆蓋住眼睛了。彷佛墨水滲透一般,眼白全部被染黑。而且詛咒更進一步地將魔掌伸向他工整的眉毛。
「好暗……」
絕望的眼神看向睜著眼睛這麼呻吟的諾特。
「我不要,諾特先生,我不要,我不要你死掉……諾特先生……」
瑟蕾絲用一直在顫抖的聲音這麼哀嘆,她的眼淚弄溼了諾特的臉。
從遠方傳來戰鬥的聲響。我們圍住諾特,這突如其來的悲劇讓我們呆站在原地。
荷堤斯忽然窺探瑟蕾絲哭得稀哩嘩啦的臉。
「瑟蕾絲小妹,你有為了諾特小弟奉獻出生命的覺悟嗎?」
我還沒空插嘴表示你這是在說什麼,瑟蕾絲便用力地點了點頭。
荷堤斯緊緊抿著嘴唇,碰觸瑟蕾絲的臉頰。
「……既然如此,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那就是拯救諾特小弟的唯一方法。」
那前所未聞的認真聲音,讓瑟蕾絲的大眼睛看向荷堤斯。荷堤斯讓粗糙的手從臉頰往下滑,碰觸瑟蕾絲的項圈。
喀嚓。
響起柔和的聲響,項圈裂成兩半。荷堤斯迅速地將理應受到魔法守護的銀製項圈從瑟蕾絲脖子上拿掉。
「叔父大人,你該不會……」
修拉維斯顯露出動搖的模樣。但荷堤斯站起身,用手製止他。
「瑟蕾絲小妹的靈魂在吶喊。我只是解放了那個吶喊聲而已。」
所有人都注目著坐在地面上不動,讓諾特的頭躺在自己大腿上的瑟蕾絲。
「怎麼了,瑟蕾絲,發生什麼……」
諾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瑟蕾絲忽然覆蓋住他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感覺時間緩慢地在流動。
瑟蕾絲薄薄的嘴唇逼近諾特染成黑色的嘴唇……然後輕輕地重疊起來。
(插圖011)
潔絲在旁邊猛然倒抽一口氣。
那是笨拙少女的笨拙之吻。瑟蕾絲緊緊閉上雙眼,拚命地將嘴唇貼上去。我們默默地在旁守護著那光景。
一直凝視也不太好,要移開視線嗎?就在我這麼心想時,我察覺到一件事。
瑟蕾絲的嘴正染成黑色。
在我注意到荷堤斯的目的時,諾特的瘀青已經急速消退,取而代之地是瑟蕾絲的臉頰和脖子開始被黑色網眼圖案覆蓋。
代替對方承受詛咒。
就跟潔絲救了被暗中活躍的術師刺傷的我一樣,瑟蕾絲正準備承擔諾特的詛咒。荷堤斯拿掉項圈,是為了讓瑟蕾絲想拯救諾特的殷切願望昇華成魔法吧。
因為瑟蕾絲在身為耶穌瑪之前,是個魔法使。
黑雲在我們上方裂開,太陽的光芒宛如梯子一般從天而降。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要將一名少女迎接到遙遠的天空上一樣。
諾特咳嗽起來,瑟蕾絲移開嘴唇。在諾特大口吸氣並抬起身體時,換臉部和脖子都染成漆黑的瑟蕾絲倒落到地面。
小巧的頭叩咚一聲地撞上地面的岩石。
「瑟蕾絲!」
恢復正常的諾特發出尖銳的聲音。他的皮膚上已經沒有瘀青。
就像以前曾發生過的光景一樣,立場顛倒了。這次換諾特跪在仰臥在巖場上的瑟蕾絲身旁。諾特用手扶住瑟蕾絲的後腦杓,抬起瑟蕾絲的頭。
「諾特先生……」
瑟蕾絲微微睜開眼,可怕的黑色瘀青從她的嘴裡像是要滲入肌膚似的蔓延開來。諾特仍蒼白不已的臉孔茫然地俯視瑟蕾絲。
「瑟蕾絲,振作一點啊。」
諾特的臉上浮現出焦急與絕望。另一方面,瑟蕾絲的表情則是甚至可以說十分安詳。
「諾特先生……我的吻是怎樣的味道呢?」
「都這種時候了,你在說什麼啊?」
瑟蕾絲堅定地睜開雙眼,筆直地看著諾特的臉。
「有沒有……伊絲小姐的味道呢……?」
瑟蕾絲氣若游絲的聲音讓諾特有著長睫毛的眼睛瞠得老大。
諾特像是擠出來似的,從喉嚨發出聲音。
「……笨蛋,怎麼可能有除了你之外的味道啊。」
瑟蕾絲非常高興似的笑了。她的臉已經有八成被瘀青給覆蓋住。
荷堤斯靜靜地編織著話語。
「我決定解放項圈的封印,讓瑟蕾絲強烈的願望實現。像這樣代替他人承擔詛咒,是必須打從心底盼望才會實現,超越魔法的愛的奇蹟。」
開始滴滴答答地下起冰冷的雨。
不行啊,不該讓這種情況發生的。我用看到眼前邁向死亡的少女而差點麻痺起來的大腦思考著。對了,答案不是很簡單嗎?
諾特的脖子上掛著契約之楔,只要把這個刺進去,瑟蕾絲就能得救了。拿掉項圈的瑟蕾絲已經是魔法使了。倘若是魔法使,就能引發脫魔法。能夠讓詛咒消滅。
荷堤斯蹙起眉頭,緊緊抿著嘴唇。他在迷惘什麼?為什麼荷堤斯不實行這麼簡單的事情?
荷堤斯將臉面向我這邊。他的長髮彷佛竹簾一般垂落,眼睛被遮了起來。
「契約之楔是隻能使用一次的至寶。倘若失去這項至寶,就會喪失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的手段。解放軍的立場會變得岌岌可危。」
瑟蕾絲的頭失去力氣,彷佛戴上黑色面具一般的臉轉向這邊。
「請大家……不用管我……而是保護這個國家。契約之楔不是用來拯救這種渺小的生命,請各位……用來打倒耶穌瑪的敵人吧。」
瑟蕾絲拚命動著小小的嘴唇在說話。只有那雙眼睛並未染成黑色,明亮地閃耀著,為了得到最後的光芒看向諾特的臉。
「能在最後一刻幫上諾特先生的忙,我覺得……非常開心。」
諾特瞳孔放大的眼睛彷佛與那視線擦身而過似的看向荷堤斯。
「喂,這是怎麼回事?只要使用契約之楔,瑟蕾絲就能得救嗎?」
荷堤斯猶豫了一下,點頭肯定。
諾特的手貼到胸前,那裡有烙印著伊絲身影的項墜與契約之楔。諾特很明顯地感到迷惘。
契約之楔是目前能夠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的唯一一項道具。要是沒有殺掉暗中活躍的術師,把這個消耗在自己人身上的話,肯定會受到王朝嚴厲的處分,迫使解放軍陷入絕境。實在無法想像那個馬奎斯會網開一面。
諾特無法逃避他身為解放軍首領的立場,他的手在拒絕將楔子刺入瑟蕾絲胸口。
就在這時,一隻小小的手毆打諾特的臉頰,氣勢猛烈地從諾特脖子上搶走契約之楔。是巴特。還沒人來得及制止,純粹的眼眸因淚水而溼潤的少年,便將契約之楔的尖銳前端朝瑟蕾絲的胸部中心揮下。
那是轉眼間的事情。
從巴特手中散發出耀眼的光芒。被閃光灼傷的眼睛變得什麼也看不見。
然後光芒跟散發出來時一樣突然地收斂起來。
巴特坐倒在地上。無論是他的手中還是瑟蕾絲的胸口,都沒看到契約之楔。唯一改變的是瑟蕾絲的肌膚。詛咒的瘀青完全消失了。瑟蕾絲現在閉著雙眼,安穩地呼吸著。
諾特用驚訝的眼神看向巴特。
「巴特,你──」
「師父這個笨蛋!」
巴特聲嘶力竭地大叫。
「為什麼想要對瑟蕾絲見死不救!她可是那麼愛慕師父的女孩喔?因為耶穌瑪死掉而哭泣的師父上哪去了啊!」
諾特咬了咬下嘴唇,什麼也沒有反駁。他抬起瑟蕾絲的上半身後,用力地抱緊了她。一抹淚水從他銳利的眼尾流落下來。
諾特的嘴唇微微動了起來。
「巴特說得沒錯。我變成了一個愚蠢的人類啊。」
在飄散著異臭的巖地中,我們暫時沉默地眺望著英雄流淚的模樣。
沒有任何一個人責怪他們用掉了契約之楔這件事。
不巧的是這時從修拉維斯的貝殼傳來伊茲涅的吶喊聲。
『快點過來支援!這邊的士兵開始變得漆黑,接二連三地死掉了!而且有大軍從正面過來了!動作不快點的話會全滅喔!』
修拉維斯一臉蒼白地向荷堤斯說道:
「叔父大人,要撤退嗎?」
這邊已經用掉了作為王牌的契約之楔。另一方面,暗中活躍的術師則已經在北部軍裡採取行動,不知從何處在攻擊聯合軍。在這種士兵混在一起的狀態下,也無法充分地進行魔法攻擊,甚至有可能被暗中活躍的術師趁隙攻擊。
「不,倘若不僅用掉了契約之楔,還在這裡撤退的話,大哥不會保持沉默吧。而且要是他們從這座島上移動到別處,我們就無法活用兼人小弟這個優勢,要攻略暗中活躍的術師會變得相當困難。只能在這裡賭一把了。」
「不過叔父大人,契約之楔已經──」
荷堤斯秀出他手上拿的瑟蕾絲的項圈。
「這是因禍得福。雖然變得無法殺掉他,但還有一個方法可以封住暗中活躍的術師。」
在他手上散發微弱光芒的是可以封住魔力,耶穌瑪的銀製項圈。
「這全都是我的責任。由我來設法處理。我們趕緊去攻略暗中活躍的術師吧。」
在兼人的帶領下,我們決定沿著奧格的製作所移動,攻擊北部軍的背後。雖然巖場十分空曠,能看到前方的狀況,但因為周圍被森林給圍住,所以從遠處不容易被發現。這有利於我們去攻擊敵軍的背後。
跑在前頭的是荷堤斯。諾特用嚴肅的表情背著瑟蕾絲奔跑,瑟蕾絲的項圈則是由修拉維斯搬運。黑豬一臉擔心地走在諾特身旁。
荷堤斯說出計畫。
「由我來攻擊北部軍。大概會很引人注目,但暗中活躍的術師不接近的話,就無法對我施加詛咒。所以他應該會利用奧格什麼的搞些小把戲。修拉維斯就趁這時探索出他的位置,將項圈套上去。諾特小弟與約書小弟麻煩跟潔絲和處男小弟一起支援修拉維斯。只不過你們所有人都要記得安全第一。亂來的人只有我就行了。」
聯合軍的殲滅部隊朝火山前進了相當長的距離,在似乎是因為巨大的熔岩流而形成的廣大荒地上戰鬥著。在我們到達那附近時,已經開始下起宛如瀑布般的雨。淋成落湯雞的我們從荒地前的樹林陰影處認清戰況。
裹著堅硬金屬鎧甲的北部軍,與穿著黑色皮革制防具的聯合軍,在大雨中互相廝殺。似乎正好碰上敵人大軍湧入的時機。伊茲涅打頭陣,到處散播著雷擊,宛如雜耍師似的一邊跳起,同時揮舞著大斧。是超出常軌的身體能力。
聯合軍大約有一千人,出來迎戰的北部軍看起來比這個人數少。但北部軍有奧格。那數量粗估也有數十隻,它們用彷佛圓木般的矛橫掃著聯合軍的士兵。
激烈衝撞的利刃。揚起泥土與肉塊的爆炸。摻雜在雨水中的紅黑色鮮血。
是讓人不想直視的悽慘廝殺。
「交給你嘍,修拉維斯。」
荷堤斯這麼說後,毫不猶豫地從樹蔭處衝出去,一邊揚起無數週圍的浮石,同時飄浮在半空中。簡直就像龍捲風怪物。這就形成了攻擊北部軍斜後方的局面。
荷堤斯在身體周圍生成好幾十顆核桃大的子彈,那些子彈以超高音速射入奧格身體。每次射出時彈道都會閃耀發光,尖銳的爆炸聲緊追在後。即使有弓箭從敵方飛來,也都被浮石面紗給彈開,偏離了方向。
突然的襲擊讓北部軍瓦解了陣形,為逃離荷堤斯開始如鳥獸散。是怕流彈會傷害到同伴嗎?荷堤斯的攻擊十分慎重,沒有猛烈到會壓制敵人。
「要移動嘍。兼人,暗中活躍的術師可能會行動的場所是哪裡?」
修拉維斯的提問讓山豬沉思起來。
──如果是奧格的製作所(工廠)附近,那傢伙也去過好幾次,應該很容易來回才對。只要回到剛才的路上,有很高的可能性可以從那裡找到在襲擊聯合軍的敵人吧。
「他這麼說。豬,你認為這麼做就行嗎?」
聽到修拉維斯這麼詢問,我點了點頭。
(我認為可以。襲擊聯合軍的術師應該會以荷堤斯為狙擊目標前往這邊吧。我們要從旁反殺他。)
只見黑豬靠近我身邊,朝修拉維斯嗯齁地哼響鼻子。
──只不過各位,要是我們自認為是這邊主動去突襲對方,在對方其實是做好準備等著突襲我們的時候,會措手不及。畢竟這裡終歸是敵人的島嶼嘛。我們應該抱持著自己是獵物的心情。
由豬來講這句話,說服力果然不同。
薩農比我經歷過更多次戰地。看來這邊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我們穿過樹林縫隙間,以奧格製造所的通道為目標,尋找可以迎戰暗中活躍的術師的場所。
過沒幾分鐘,就證明了薩農是正確的。
在樹林裡面,才心想稍遠的地面突然隆起,便忽然有個巨大的影子跳躍起來。
「唔唔喔啊嗚啊啊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一隻渾身泥巴的奧格發出不成聲的嚎叫聲朝我們襲擊過來。他一直躲藏在地面,等著伏擊我們。在陰暗的樹林裡,那具備十足的魄力,讓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怖。
修拉維斯一看向那邊,便用輕快的動作在一瞬間爬到附近的樹上。這是為了應付會貫通地面出現的大杖吧。
──它的吶喊聲讓我們的存在穿幫了。分散四處躲起來吧。
修拉維斯的聲音在腦內直接響起。我們一行人迅速地想躲藏起來,但背著瑟蕾絲的諾特被留下了。奧格充血的黃色眼睛捕捉到諾特。
我跟潔絲毫不迷惘地留在諾特身邊。
(修拉維斯就集中精神警戒暗中活躍的術師。奧格由我們來打倒。)
雖然還看不見,但暗中活躍的術師很有可能已經捕捉到這邊的位置。最糟的情況是在修拉維斯對付奧格的期間,我們一個一個被暗中活躍的術師給剷除掉。所以我們才主動扛起了保護諾特的任務。
諾特依舊小心地背著瑟蕾絲,轉頭看向這邊。
「笨蛋,你們怎麼可能擊斃那個怪物──」
在諾特看來呼吸困難似的這麼說著的期間,奧格也逐漸逼近這邊。宛如犀牛還是大象的灰色皮膚,彷佛將健美先生相應放大成兩倍般的體型,保護要害的鋼製防具,像圓木一般粗壯且滿是刺的矛,扭曲地膨脹起來的顏面。
雖然巨大,卻會以驚人的敏捷度避開樹木奔跑過來。諾特迫不得已,用沒有扶住瑟蕾絲屁股的那隻手拔出其中一把雙劍。但就憑一把雙劍是無法抗衡的。
因為奧格的速度實在太快,我們原本也打算選擇迴避的。只要能有一點破綻──
就在這時,可以聽見咕嚕嚕嚕的低吼聲。是薩農。黑豬一邊發出至今不曾聽過的可怕聲音,同時朝著奧格被滿是刺的防具保護的腳衝了過去。
即便從奧格的巨體來看,黑豬也是無法輕視的尺寸。要是用腳踢就能讓黑豬身受重傷,但正在突擊的自己也會重心不穩。奧格被黑豬的氣勢嚇到抬起了腳,放慢速度。黑豬就那樣猛衝到奧格的對面。
(就是現在!潔絲,使出那一招吧。)
──是的!
潔絲依照我的指示,將雙手對著奧格大大張開。
(插圖012)
就彷佛泡沫膨脹一般,好幾個巨大的史萊姆狀液體在空中湧現出來。那些液體成長到可以用雙手抱住的尺寸後,潔絲迅速地將手掌往下翻。
原本飄浮著的液體氣勢猛烈地摔向奧格身上。奧格從頭到腳都被黏答答的液體包覆住。
但奧格毫不在意,逼近到距離我們只剩幾步的地方。潔絲沒有任何動作。
果然是這樣嗎?
我可是被潔絲狠狠地嚴格訓練過,是我展現訓練成果的時候了。我揮了一下前腳,朝黏答答的奧格射出小小的火球。
倘若是一般情況,這麼小的火球對奧格造成不了傷害。但是直接命中奧格胯下的火球並沒有在那裡四散,而是瞬間燃燒起來,包覆住巨大的奧格全身。
我們同時奔跑起來,避開奧格的猛衝。
全身著火的奧格筆直地奔跑了一陣子,接著突然倒下了。明亮的橘色火焰即便是在雨中,也糾纏不休地持續燃燒著掙扎的奧格身體。
「你們……是怎麼辦到……那種魔法的……?」
諾特用驚訝的眼神看向我們。
對喔。諾特是第一次看到潔絲的頂傷魔法啊。
(我等下再說明詳情。可以拜託你暫時當個誘餌嗎?)
諾特就那樣背著瑟蕾絲點了點頭。然後他讓單手拿著的劍閃耀紅色光芒。
在陰暗的樹林裡,那醒目的程度僅次於在燃燒的奧格。
(接下來麻煩你儘量避免對著地面射出火焰。)
我傳達完這句話,便離開諾特身邊,與潔絲一起在周圍走動。
──豬先生,對不起,我……
潔絲沒有出聲地這麼向我傳達,我搖了搖頭。
(反省會等下再說。沒辦法殺掉奧格也是無可奈何。畢竟不小心知道了那是從人類製造出來的嘛。就由我或諾特來給予致命一擊,潔絲只要幫忙提供燃料就好。)
還只有打倒一隻奧格而已。聽到奧格剛才的嚎叫聲,會有新的奧格和真正要找的敵人以火焰為標記前來這邊吧。
將周遭的樹木大致巡過一遍後,我和潔絲躲到諾特的附近。
還沒空喘口氣,就可以看見有複數奧格從前方奔跑過來。
──來了,那傢伙在。
雖然聽見了修拉維斯的聲音,但我實在沒空回應。
有好幾只奧格分別從正面、右邊和左邊的三個方向朝這邊接近。腳步聲讓我轉過頭看,只見從後方也有奧格登場。這表示除了被荷堤斯蹂躪的部隊,對方早就另外準備了兵力,用來對付企圖從陰影處攻擊的人。剛才燒掉的奧格嚎叫聲讓那些兵力集結到這裡來了。
一直背著瑟蕾絲在當誘餌的諾特,讓其中一把雙劍更加明亮地閃耀起來。黑豬待在他身旁警戒著前方。但很顯然地寡不敵眾。
在漏著大雨的樹林裡,我們所在的地方完全被敵人給包圍住了。
奧格們保持能夠閃避我方攻擊的距離,停下腳步。
「看來你的詛咒消失了啊,小毛頭。」
彷佛甚至會被雨水拍打樹葉的聲響給蓋過一般,卻很神奇地十分清晰響亮的沙啞聲朝這邊響起了。
穿著灰色長袍的高個子人影。沒有活人氣息的蒼白之手拿著金屬製大杖。從他戴著的兜帽底下露出閃耀著金色光芒的一雙眼睛。是沒有名字的不死身老人──暗中活躍的術師。
「混帳老頭。」
諾特從咬緊的牙齒縫隙間吐出聲音這麼說道,將赤熱的劍尖對著術師。
「想不到你們居然會特地來戰場慰問,還真是光榮。要多少士兵都可以送給你們。老夫想要的就只有你們的命。」
老人緩緩地高舉大杖。他要攻擊的目標是諾特嗎……?還是說……
就在這時,彷佛笛聲的聲響穿過樹林裡,隨後老人拿著大杖的手腕爆炸了。是帶有魔力的十字弓的箭命中了老人的手。大杖沒有刺入地面,而是倒落在地面上翻滾。
「不管怎麼攻擊都沒用的。差不多該學到教訓了吧。」
老人手斷掉而掉落下來的手腕被彷佛灰燼的東西包住,轉眼間就再生了。大杖像是要黏上去似的回到老人的手裡。
「要是同時遭受到奧格的攻擊與老夫的攻擊,你們會有什麼下場呢?」
是打了暗號嗎?原本包圍住我們的奧格同時動了起來。粗估大概有十隻。無論對方會怎麼行動,我們都只管貫徹事先決定好要分工的職責。
來自樹上的電擊命中老人的肩膀,老人再次弄掉了大杖。
暗中活躍的術師就交給那邊處理吧。奧格就靠我們來阻止。
(要上嘍,潔絲。)
我灌注力量到腳上,啟動事先準備好的機關。
位於遠處的樹木樹根引發大爆炸,在樹木旁邊的奧格有一隻腳遭到爆炸波及被炸飛。巨大的樹幹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逐漸倒落。
我想起以前在森林裡弄倒樹木的事情。那時諾特保護了我們。
這次換我們保護諾特與瑟蕾絲了。
我讓樹木接連爆炸,在破壞森林的同時將奧格捲進去,一一打倒它們。
構造很簡單。剛才四處走動的時候,潔絲讓混有氧氣泡的燃料大量滲入樹根。我用腳環操縱那個,在地下製造模擬導火線,然後看準時機點火,使其爆炸。
配合逼近的奧格讓樹根爆炸的行為,感覺跟音樂遊戲有些相似。終於到了我展現常去電玩遊樂場訓練的成果之時了。讓你們見識一下只有在玩音樂遊戲時會變得異常敏捷的阿宅實力吧。
好,來吧。
豬的廣闊視野與音遊玩家的調整時機能力非常契合。我配合敵人的動作,讓潔絲事先準備好的燃料有節奏地爆炸。未知的攻擊讓圍住我們的奧格畏縮了。
──我要追加燃料!
潔絲張開雙手,於是一道火焰牆在奧格與我們之間燃燒起來。我在這邊操縱水讓樹木倒向對面,搭起了樹木與火焰的路障。沒有奧格跨越過來。
奧格被壓制住,無法照計畫行動的暗中活躍的術師,持續遭受著來自樹上的攻擊。他只能不斷防守並回復,無法使用大杖。這就是我們的戰略。
無論是怎樣的必殺技,沒有餘力使出來的話,就毫無意義。
暗中活躍的術師停止攻擊,為了躲藏起來而開始撤退。
──我來晚了呢,各位。感謝你們的奮戰。就在這裡決勝負吧。
才心想腦內響起聲音,只見因為潔絲與我設下的機關而燃燒起來的火焰彷佛擁有意志一般蔓延開來,覆蓋住奧格所在的一帶,還有暗中活躍的術師所在的地方。火焰在一瞬間將樹木燃燒殆盡,將附近一帶燒成黑色空地後熄滅。
暗中活躍的術師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燒焦的大地上。彷佛被鋼索吊著一般飄浮在半空中的荷堤斯與詭異的老人面對面。
「真正要找的人總算登場了嗎?」
響起劃破空氣的聲音,回過神時,已經有將近十根的箭飄浮在荷堤斯周圍。無論哪根箭都將前端對準荷堤斯的身體想刺向他,但現在靜止不動。暗中活躍的術師後方似乎還有伏兵。
所有箭彷佛在指南針周圍轉動磁鐵一般轉向完全相反那邊,以超音速被送回發射地點。
「在你那個時代好像有很多不擅長應付偷襲的魔法使,但現在也不一定是那樣。真遺憾啊。無論思索多少策略,結果都是有壓倒性強大戰士的那邊會獲勝。你的伏兵也已經用完了吧?」
荷堤斯彷佛在享受閒聊樂趣一般,向暗中活躍的術師搭話。
暗中活躍的術師維持隨時都能把大杖刺進地面的姿勢,歪頭感到疑惑。
「倘若不是笨蛋應該知道,小毛頭,老夫可是不死身。像這樣碰面愈多次,老夫就會獲得愈多情報,你們會變得更不利。無論被殺掉多少士兵,老夫都會再次奪走你們的民眾來培養士兵,然後那些士兵遲早會反抗你們。你們只能一輩子因死亡的恐懼不停顫抖,同時在人民不斷減少的國家生活下去。」
荷堤斯一邊連連點頭聽著他說,同時將右手的掌心向上。不曾看過的耀眼白熱光球出現在他的手上。簡直就像迷你太陽。
「我明白你想說的話。但你是不死身這件事,是指在你的知識範圍內吧?還是說太古的存在會保證你的性命呢?不是吧?」
好像可以感受到從一動不動的暗中活躍的術師身上散發出戰戰兢兢的緊繃氛圍。
「只要有我在,你就無法殺掉任何人,而且如果是我就能殺掉你。這就是經過到目前為止的接觸後,我推算出來的結論。」
響起像是笛聲的聲音,一根箭刺入暗中活躍的術師的臉。他的頭部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開始凍結起來。在絕妙時機的突襲成功了。
我原本這麼心想。
──這不是虛張聲勢嗎?小毛頭。結果你們也是在依賴偷襲啊。
暗中活躍的術師的長袍靠藍色火焰燃燒起來,抵銷被灌注在箭裡的凍結魔法。老人的肉體被藍色火焰包覆住全身,變成像是燃燒木乃伊一般可怕的外表。
「這是以前用過的手段吧。這種為了讓老夫無法行動,靠灌注在箭裡的魔法讓我凍結的卑鄙方法,你們以為老夫不會設想對策嗎?」
荷堤斯消掉光球,將另一邊的左手對準暗中活躍的術師。
「你以為那箭上設置的魔法只有一種嗎?」
可以看見有一縷發光的線從荷堤斯的左手通向刺入老人頭部的箭。藍色火焰在瞬間消失,換厚重的霜覆蓋住老人的全身。
老人的手腕發出啪哩一聲折斷,大杖連同手一起掉落到地面。
「勝負已分啊。這個老糊塗的體溫無止盡地在變低。在這種狀態下的物質運動會無止盡地變慢,老人的魔法也會無止盡地延遲。」
荷堤斯緩緩著地,走向凍結起來,宛如雕像一般僵住的老人。
「已經可以靠近了。也沒有伏兵。修拉維斯,套上項圈吧。」
修拉維斯從樹上跳下去,像丟飛盤似的把項圈朝老人脖子扔了過去。受到魔法操控的項圈在脖子前啪一聲地裂成兩半,然後再度合起圍住老人的脖子。
修拉維斯走近老人。我和潔絲也走到他附近。是因戰鬥感到疲憊嗎?潔絲的腳步有些不穩。
(作戰成功……?)
我這麼詢問,於是荷堤斯緩緩搖了搖頭。
「之後必須由魔法使碰觸這個老人的本體,讓封印完成才行。」
「那麼叔父大人,這個任務就由我──」
修拉維斯自告奮勇,但荷堤斯制止他。
「等等。這個老糊塗好像在自己的身體裡設下了詛咒,要是碰到他就會被詛咒侵蝕。」
…………?
「呃,明明不碰他就無法封印,但碰到他就會遭受詛咒嗎?」
潔絲的問題讓荷堤斯發出沉吟。
「事情變得麻煩了。在最後一刻被擺了一道啊。」
荷堤斯感到煩躁似的雙手環胸。
「照這樣一直煩惱下去,老人的對抗魔法無論何時發動並解除凍結都不奇怪。必須儘快處理才行。但……」
在集結起來的諾特等人前,荷堤斯嘆了口氣。
「實在沒辦法,我來動手吧。」
「叔父大人!請等一下。」
「解開瑟蕾絲項圈的人是我。雖然變成交給解放軍的孩子們做決定的形式,但會消耗掉契約之楔的起因不是別人,正是我荷堤斯。我來負起責任吧。」
「不過叔父大人──」
「修拉維斯,沒有時間了。要是錯失這個機會,恐怕會被這個老人逃掉,封印將會失敗。關於契約之楔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只要說是感到內疚的我用自己的生命當代價封印了這個老人,大哥應該也會接受吧。」
「怎麼這樣……」
潔絲不禁這麼喊出聲。荷堤斯對她露出微笑。
「歷史一直是建立在某人的犧牲之上。這條命曾一度捨棄人世,如果能為了你們而死,我也心滿意足。」
荷堤斯伸手準備碰觸暗中活躍的術師,潔絲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阻止他。
「不可以!」
緊抓住荷堤斯的手,潔絲這麼說道。
「應該還有其他方法……如果是我,或許可以引發脫魔法。說不定──」
「住手!」
傳來可怕的聲音,我大吃一驚。是荷堤斯發出了以前從未聽過,怒氣沖天的聲音。
「……我吼得太大聲了,抱歉。但我不能讓前途無量的潔絲做這種事。你不想死對吧?潔絲應該有一直夢想著的未來。」
聽到他這麼說,潔絲並沒有否定。
「但是……如果有誰都不用喪命的可能性,我想設法用那種……」
(潔絲,就算有那種可能性,也不能讓潔絲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中。收手吧。)
荷堤斯看著我們,思考起來。
「不……原來如此。說不定的確有一個方法。」
荷堤斯像是想到了什麼主意,「是什麼呢!」潔絲這麼詢問。
「在潔絲身上確實可以看見脫魔法的徵兆。就請潔絲幫忙完成封印吧。」
他在說什麼啊?我擋在潔絲前面,威嚇著荷堤斯。
(你說的話實在太亂七八糟了。剛才叫潔絲別賭上生命的人是你吧。如果要讓潔絲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中,還不如請你賭上自己的生命。)
「冷靜一點,處男小弟。可以用我的魔法延緩詛咒的惡化,所以成功機率很高。而且在最糟的情況下,我有準備最終手段。潔絲絕對不會死掉。能請你相信我嗎?現在就在這裡讓戰爭終結吧。」
──假如潔絲真的有生命危險,我打算最後就由我來承擔詛咒。
只有後半部分,荷堤斯是使用心之力傳達給我的。潔絲並沒有聽到這句話吧。
荷堤斯對大吃一驚的我眨了眨眼。
「好啦,潔絲,可以請你幫忙嗎?這是很安全的賭注。」
荷堤斯溫柔地拉起潔絲的手腕,比向渾身沾滿霜的暗中活躍的術師。
「豬先生,您覺得可以嗎?」
在我回答潔絲的問題前,荷堤斯將潔絲的手推向暗中活躍的術師。
思考來不及追上。感覺時間像是麥芽糖似的拉長。
中間停頓了片刻,然後項圈閃耀起白色光輝。與此同時,潔絲的手染成了黑色。
「好。」
荷堤斯咬緊牙關,用力握住潔絲的手腕。雖然詛咒的瘀青轉眼間便在潔絲的手上擴大,但在荷堤斯的手抓住的地方被控制住了。
「封印成功了。剩下的就看潔絲了。」
我內心擔憂不已地注視著潔絲被黑色網眼密密麻麻地覆蓋住的手。
(感覺會發生脫魔法嗎?)
「呃……」
潔絲一臉為難地回看著我。我有不祥的預感。這時我回想起來。
──像這樣代替他人承擔詛咒,是必須打從心底盼望才會實現,超越魔法的愛的奇蹟。
承擔詛咒的魔法是因為有「想拯救重要之人」這種強烈的思念才會發動。不過,跟潔絲非親非故的荷堤斯沒道理要承擔潔絲的詛咒。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你騙了我嗎……?)
荷堤斯的嘴露出笑容。我感覺內心像是凍結住一般。我信錯人了。照這樣下去,潔絲會死掉。
「不不,別衝動啊,處男小弟。真是的,真是一隻會計較細節的豬先生呢。到了我這種等級,就算沒有強烈的思念,也能夠辦到承擔詛咒這種程度的事情喔。」
「承擔……?」
潔絲驚訝得瞠大眼。
「抱歉一直瞞著你。作戰失敗的時候,最終會死掉的不是潔絲。是我。」
潔絲看似痛苦地擠出聲音。
「不可以,怎麼能為了我這種人,讓王家的人物喪命……」
荷堤斯咬牙說道:
「如果你夢想著幸福的未來,就別再說什麼『我這種人』來貶低自己。那會讓拚了命想送你到王都的我的主人、你的未婚夫,還有這個動真情的處男小弟陷入怎樣的心情,只要想一下就能明白吧。」
那彷佛在勸誡似的聲音,讓人難以想像是直到沒多久前還不停狂嗅潔絲大腿的變態發出來的。
荷堤斯與潔絲正面相對。
「反抗吧。盡全力去反抗想從深愛你的人手中奪走最重要之物的詛咒。」
潔絲看似痛苦地朝手上使力,但詛咒沒有要平息下來的樣子。感覺像是好幾個小時的幾分鐘經過了。
荷堤斯的手有一瞬間暈染成黑色。
「差不多到極限了嗎?」
就在荷堤斯露出放棄的表情,準備在手上使力的時候,潔絲的身體癱軟倒下。
修拉維斯立刻接住潔絲的身體。
我飛奔到潔絲身旁。只見潔絲手上的瘀青已經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