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別亂聞少女的腳
第三卷 第一章 別亂聞少女的腳 「豬先生知道有三大至寶沉睡在這個梅斯特利亞的故事嗎?」
我從鋪設著地毯的地板上,抬頭仰望從床上窺探著這邊的金髮美少女尊容。
(不,我沒聽說過呢。)
潔絲的右胸與左胸……還有一個是什麼呢?
「那個,可以不用那樣顧慮我也沒關係……」
潔絲稍微抬起身體,將睡衣的胸前弄整齊後,再度趴倒在床上。
我的全自動下流思考迴路跟潔絲的讀心能力,實在是最高等級的合不來。
(可以不用對我的內心獨白做出反應喔。)
「這個我知道……但無論如何都會感到在意……」
經過這段不知是第幾十次的對話後,我重新提起話題。
(那麼,三大至寶是什麼啊?)
感覺潔絲雙眼閃閃發亮地說道:
「就是破滅之矛、救濟之杯,還有契約之楔。」
這命名還真是讓人一聽就難忘啊。
(是怎樣的寶物啊?)
潔絲微微地將頭倒向旁邊。
「這個嘛……只有寶物的名字跟這些寶物似乎存在這件事流傳下來,好像沒人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東西。聽說從很久以前──比拜提絲大人建立王朝還要更早以前開始,眾人就一直相信梅斯特利亞存在著這些寶物喔。」
(拜提絲以前的歷史不是都埋葬在黑暗中了嗎?)
我想起潔絲以前告訴我的事情。魔法使們以血洗血,反覆鬥爭的暗黑時代。終結暗黑時代的是現今王朝之祖拜提絲。據說拜提絲改寫了暗黑時代以前的歷史,讓內容變得對自己這方有利。
「嗯,幾乎是那樣沒錯,但現今也有一些傳說以童話故事的形式保留下來喔。在那些故事中經常登場的就是三大至寶。」
哦。真有意思。
(從有很多魔法使的時代就被當成寶物看待,這表示那應該是就連魔法使都無法創造,相當貴重的道具吧。)
「原來如此……的確,那樣想是很自然的呢。」
看到一臉認真地思考的潔絲,我這麼詢問。
(但你怎麼會突然提起那些至寶什麼的話題呢?)
「其實呢,是我今天聽到馬奎斯大人在談關於破滅之矛的話題。」
(你說那個死腦筋的頑固老爹?)
馬奎斯是梅斯特利亞的國王,也是潔絲的未婚夫修拉維斯的父親。他性急、強勢又工於心計,實在不是那種會喜歡童話故事的人。
「我覺得那種說法不太好……不過,既然那位馬奎斯大人實際提到這個話題,我在想至寶說不定是真的存在呢。」
(原來如此啊。既然叫做破滅之矛,聽起來就像是用來攻擊的道具……他的目的果然是那個嗎?)
「嗯,恐怕是……為了對付暗中活躍的術師先生。」
暗中活躍的術師──是企圖危害王朝,擁有不死身的魔法使。馬奎斯好像在摸索殺掉那傢伙的方法,但至今仍沒有找到答案的樣子。直到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為止,王朝的民眾都必須一輩子活在死亡的恐懼之下。當然,潔絲也是其中一人。
(也就是說,馬奎斯認為破滅之矛可能是擊斃暗中活躍的術師的關鍵。)
「對。如果能儘快找出來,讓這場戰爭結束就好了呢。」
(說得也是。)
我的雙眼不小心筆直地與潔絲對上,我一言不發地移開視線。
(不過,我們首先得集中精神在明天的事情上。)
我這麼傳達,於是潔絲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呢。因為明天總算要去見那位人物了。」
她的音調十分低沉,幾乎是耳語的聲音。
我們明天終於要前往諾特等解放軍的所在處。從衝擊的推論後過了一星期。我們獲得王子修拉維斯的協助,總算準備齊全,要去見那個有嫌疑的人物。知道這個計畫的人,只有我、潔絲與修拉維斯而已。這是為了讓解放軍與王朝和解的秘密計畫。
我向看起來心神不定的潔絲這麼傳達。
(沒事的,只是去見可愛的小狗狗而已。假如是我弄錯,潔絲只要忍耐被那隻狗舔來舔去或聞來聞去就好。假如我的推論是正確的──)
潔絲緊張地倒抽一口氣。
(必要的交涉就由我來處理。麻煩潔絲你幫忙當我跟那傢伙對話的橋樑。)
潔絲感到安心地吐了口氣。
「我放心了……我還以為豬先生會說假如推論正確,就換豬先生對我舔來舔去或聞來聞去……」
潔絲還真瞭解我啊。我的確想過要那麼說。
(我們可是在講正經事,我怎麼可能開那種玩笑啊。)
「內心的聲音倒是很老實呢。」
潔絲用幾乎已經放棄的表情露出微笑。
(……我可以舔來舔去或聞來聞去嗎?)
「不可以。」
聽到她立刻這麼回答,豬耳朵失望地垂了下來。
「那個,因為那種事要講順序的……」
潔絲這麼說道後,滿臉通紅地鑽進了被窩裡。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順序,但都有一回到梅斯特利亞就狂舔十三歲少女的黑豬了,我想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應該是可以被容許的吧。
畢竟我是一隻豬嘛。
寢室鴉雀無聲。潔絲輕快地揮了一下手,用魔法關掉天花板的燈光。
「……總覺得有些緊張。」
從床鋪上傳來似乎有些不安的聲音。
「解放軍的成員們──諾特先生和瑟蕾絲小姐他們的命運,說不定都取決於我們呢。」
的確,這件事並非去寵物公園玩樂那種輕鬆的活動。
儘管以魔法使的身分誕生,卻為了穩定社會與維持魔法使這個種族,被迫戴上項圈,作為奴隸流通到市場上的少女們──幾乎都被當成狩獵對象,遭到殺害的少女們──耶穌瑪。想要固守這種制度的王朝,與想要破壞這種制度的解放軍,雖然現在因為要對付北部勢力這個共通的敵人而締結同盟,但可以想見雙方遲早會撕破臉的未來。我們要去說服感覺能夠防止這種情況發生,立場中立的關鍵人物。
(說得也是。但你放心吧。我們並不是要跟敵人戰鬥,只是向同伴提議戰鬥方式而已。潔絲只要擔心自己的裙子底下就行了。)
「我選一套防禦比較堅固的服裝穿吧……」
(那樣最好。)
沉默。王都在歷代國王強力的魔法守護下,彷佛這世界的混亂都像是謊言一般寧靜且和平。可以聽見潔絲在棉被裡翻動著身體的沙沙聲響。
要是這種時間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我倒也不是沒有這種想法。
「那個,豬先生。」
(什麼事?)
糟糕。明明內心獨白都會被潔絲給看穿的。
「……晚安。」
(嗯,晚安。)
月光溫柔地照亮著窗邊。
這時候的我們,絲毫無法想像我們的選擇居然會發展成左右王朝將來的大騷動。
「快坐上去,豬。」
王都的最上層,可怕且巨大的黑龍趴在廣場上。我用四隻腳走在變成斜坡一般的翅膀骨骼上,充滿尖刺的背上固定著可乘坐的座位,我將身體收納在那座位的縫隙間。那座位就像是拆掉雲霄飛車的一節車廂裝上去的一樣。當然沒有什麼安全帶。
修拉維斯王子看到我搭乘上去後,發出「喝」的一聲,讓龍爬起身來。巨大的翅膀在視野的左右兩邊上下起伏。潔絲似乎也不習慣這種空中之旅,在我身旁緊緊地握住座位上的靠墊。我看著潔絲的手,還有她襪子甚至覆蓋到大腿的美腿,讓心靈平靜下來。推薦她穿防禦比較堅固的服裝說不定是個錯誤啊──我這麼反省。
龍高高地飛上天,朝諾特他們所在的繆尼雷斯前進。搭乘起來的感覺大概就像在狂風暴雨的大海中向前衝的船隻,也就是糟糕透頂。
龍背上的座位受到魔法保護,明明沒有任何遮蔽物,卻是無風狀態。修拉維斯坐在前面,蓬鬆的金髮在他的後腦杓配合翅膀起伏緩緩地搖晃著。
「你喜歡潔絲的赤腳嗎?」
傳來修拉維斯的聲音,我不禁反問。
(咦,你說什麼?)
「『推薦她穿防禦比較堅固的服裝說不定是個錯誤啊』──你在內心這麼說了吧。」
難得潔絲都親切地無視那句話了,這人怎麼還特地一字一句挖出來講?
(不行嗎?是男人的話,無論是誰都喜歡女孩子的赤腳吧。)
「是那樣子嗎……?」
(就是那樣子。)
我們進行著這樣的對話,一旁的潔絲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你看,都是因為你提起下流的話題,害潔絲感到難為情了不是嗎?)
這個性騷擾混帳,給我看清楚場合再講話啊。
「說到底,要怪你有那種下流的想法。」
可惡……!無法反駁!
王家的魔法使們似乎都完美地習得不會被讀心的技術,據說修拉維斯腦內的想法不會洩漏給潔絲知道。明明這個寡言型男肯定也在腦海中思考著那種事情還是這種事情,卻只有我的心思會被看光光,真是不公平。
「……說不定你跟叔父大人很合得來啊。」
修拉維斯轉頭看向這邊,這麼說道。濃密的眉毛與立體的五官,配上那白皙的肌膚,他看起來簡直就宛如雕像一般。
(你說荷堤斯?這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叔父大人他也……該怎麼說呢……是一位有好色傾向的人物。」
什麼?想不到我的推論居然在這種地方也合乎邏輯。
我想起諾特的搭檔──羅西。它是一隻最喜歡對女孩子又舔又聞的狗。特別是跟潔絲一起旅行的時候,它彷佛理所當然似的一直狂聞潔絲的赤腳。假如它的真面目是修拉維斯的叔父,而且一直利用野獸的立場反覆著變態行為的話,這終究不是能饒恕的舉動吧。
「呃,我覺得你也是半斤八兩……」
我無視看了我內心獨白的修拉維斯的吐槽,繼續剛才的話題。
(好,那麼重新確認一下相關事實以及今後的計畫吧。)
潔絲面向這邊點了點頭。
(我們要去見諾特,目的是那傢伙飼養的狗,羅西。羅西在五年前與諾特相遇,就在巴普薩斯的修道院被燒燬,諾特為了追尋從修道院被綁架的心上人伊絲而展開旅程的途中。)
是彷佛命運般的相遇。不過,假如那次相遇是有理由的。
(就在相同時期,馬奎斯的弟弟荷堤斯從王都消失無蹤,因為他無法原諒燒掉修道院,冷酷無情地殺害耶穌瑪的馬奎斯,還有允許馬奎斯這麼做的國王伊維斯。然後我們由此推論荷堤斯可能是變身成羅西。)
修拉維斯點頭同意。
「我也沒有異議。叔父大人的魔法雖然並非特別強大,但他是個技巧派的術師,就算習得變身成動物的魔法,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我認為充分有懷疑的餘地。」
「而且也有圖書館員的證言,據說荷堤斯先生對變身很感興趣。」
潔絲這麼補充。這是我們這一星期來調查到的成果。
(沒錯。而且羅西跟荷堤斯,無論哪邊都是變態。這實在相當可疑。我們要把這些事實擺在羅西面前,讓他坦承自己的真面目。然後拜託他作為解放軍那邊的人,與王朝進行交涉。)
就現狀來說,解放軍的立場壓倒性地不利。雖然因為具備相當數量的兵力,加上有民眾支持等理由,王朝讓他們存活下來,但倘若馬奎斯判斷不需要解放軍,不曉得會有什麼下場。我們需要一張王朝會想要或感到害怕的卡牌。那就是國王的弟弟。
「這個計畫要對父親大人保密是吧。」
(沒錯。王牌要在關鍵時刻才打出來。你的爸比正忙著政治與戰爭,先對他保密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我明白了。我也會全面協助。」
「一起加油吧!」
潔絲擺出她擅長的要好好加油咧的姿勢。修拉維斯瞥了她一眼後,便面向前方,用韁繩調整前進的路線。
徒步的旅程總是很漫長,空中的旅程則是一瞬間。
過了一陣子後,便可以看見大規模的繆尼雷斯街景。南部最繁榮的商業都市。王朝軍的防禦也很堅固,是相當安全的地方。
龍維持著一定高度來到繆尼雷斯上空,然後緩緩地垂直下降,降落在王朝軍的領地內。
據說是馬奎斯從蜥蜴創造出來的這隻龍,會讓腹部那一面配合天空顏色發光,因此在高處飛行的話,要從下方發現龍似乎非常困難。這大概是應用一部分深海魚為了消除自己在海中的陰影會使用的反照明偽裝(counter-illumination)吧。為了活用這個特性,即使已經靠近街道,我們還是一直維持一定高度,直到進入王朝軍的領地內為止。
解放軍的據點與王朝軍的領地相鄰。由於國王的慈悲而得到石造的氣派房屋,解放軍的中心成員就在那裡生活。我們造訪幹部生活的宅邸。
那是外牆塗成水色,三層樓建築的豪宅。種植在寬敞庭院裡的樹木修剪得十分整齊,讓秋風將樹葉染成美麗的色彩。來到玄關前迎接我們的諾特,也穿著褐色的長版外套,一身富家公子的裝扮。跟之前看到時一樣,他的脖子上圍著黑色披巾,腰上則有雙劍發出亮光。
「有什麼事?王朝的鳥窩頭,你是特地來送死的嗎?」
諾特直爽地這麼打招呼,將視線移到我跟潔絲身上。
「你們看來還是一樣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上次與諾特見面是在馬多的戰鬥。我們與暗中活躍的術師對峙時,修拉維斯並沒有來助陣,諾特似乎一直覺得這樣的修拉維斯不能信任。
修拉維斯沒有特別顯露出什麼感情,將大大的皮革袋交給諾特。
「這是錢跟立斯塔。前陣子的戰鬥受你們照顧了。這是謝禮。」
諾特理所當然似的收下袋子。
「還挺重的嘛。不愧是王朝。靠販賣耶穌瑪賺了不少錢嘛。」
諾特這麼挖苦的時候,宅邸的大門開啟,長瀏海的陰沉角色來到了庭院。
「這傢伙有什麼事?弓箭的標靶已經很夠用嘍。」
巨大的十字弓在那人的背後發亮著。是解放軍的幹部,同時也是弓箭名手的約書。
「好像是來補給的。拿去吧。」
諾特將皮革袋交給約書。約書看了看諾特的雙眼,乖乖地回到了宅邸裡。
「你會親自前來,應該是有什麼話要說吧。快點講正題吧。」
聽到諾特這麼說,修拉維斯看向我。我透過潔絲向諾特傳達。
(有事要找諾特的是我。不好意思,你可以叫羅西過來嗎?)
「羅西?你找一隻狗有什麼事?」
(我有點事情想問它。)
「那傢伙雖然可以理解不少人類語言,但不會講話喔。」
諾特一臉無法理解似的蹙起眉頭。潔絲從旁說道:
「那樣就行了!麻煩您了!」
雖然諾特還是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但他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是嗎,我知道了。」
諾特用手指吹口哨。幾秒後,才心想有一個白色影子從宅邸旁邊衝了出來,便見那影子筆直地突擊到潔絲身邊。
「咦?慢……慢點,羅西先生,啊……」
羅西從背後逼近潔絲,首先將鼻頭埋進那柔軟的臀部。然後它順勢將臉鑽到潔絲的胯下,呼吸急促地不停狂嗅。
真羨──真是隻缺乏管教的狗啊。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讓那隻變態狗冷靜下來嗎?)
諾特稍微挑起眉毛。
「羅西,等等。」
一直專注地狂嗅潔絲大腿的大型犬當場坐了下來,從潔絲的兩腿間朝這邊探出頭來。潔絲露出苦笑,僵在原地。
(插圖006)
(修拉維斯,你試著搭話看看。)
令人緊張的一刻。修拉維斯在潔絲前面蹲下,與羅西面對面。
「叔父大人。」
伸出舌頭大口喘氣,一直笑咪咪的狗,以那樣的狀態凍結在原地。
「……你在說什麼啊?」
諾特一臉疑惑地問道。
「是這隻豬發現的。我的叔父消失無蹤的時期,跟這隻後來變成你搭檔的狗出現在你身邊的時期完美地重疊起來。」
潔絲一臉尷尬地俯視從自己的兩腿間探出頭來的狗。假如羅西的真面目是荷堤斯,這種情境要說是叔父與侄子令人感動的重逢,實在太不妙了。應該很少會看到這種從未婚妻的胯下跟自己說哈囉的叔父吧。
「你是叔父大人沒錯吧。」
修拉維斯用認真的表情筆直地注視著狗,於是羅西的雙眼開始遊移。看來似乎是猜中了。要不要把這個變態傢伙以現行犯身分逮捕起來啊?
「說什麼傻話,那怎麼可能……」
諾特蹙起眉頭,俯視搭檔的臉。三人與一隻的視線集中在潔絲的兩腿間。寂靜。
「……汪汪嗚。」
羅西發出似乎從未聽過的軟弱聲音。這是它想盡可能假裝成狗的無謂掙扎嗎?諾特驚訝地瞠大眼。
「羅西,你……」
中間停頓了一段時間。羅西收起舌頭,大叔充滿磁性的聲音在腦內響起。
──我就覺得你們一定會來,我自豪的侄子與聰明的豬小弟,還有潔絲。我一直相信如果是你們,一定能追查到真相吧!
白狗揚起嘴角笑著。這傢伙居然理歪氣壯起來了!
目前最混亂的應該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諾特吧。他手貼在額頭上,難得地顯露出動搖的模樣。
「先等一下。羅西是……人類?」
諾特粗魯地推開修拉維斯,與潔絲的兩腿間面對面。他的手粗魯地抓住羅西的下巴。
「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對吧。」
──……抱歉,諾特小弟。這五年來我一直隱藏著真實身分。但這是有理由,也是有原因的。希望你讓我在這裡說明一切。
諾特仍然是一臉嚴厲的表情。
「既然是這個鳥窩頭的叔父,簡單來說,你就是王朝的魔法使。」
羅西感覺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頭部。一直無法動彈的潔絲髮出了「嗯!」的聲音。
慢點。
我沒有屈服於這緊繃的氣氛,接近諾特與羅西。
(我大概知道原因。照理說不會是什麼壞結果才對。總之荷堤斯先生,請你先從潔絲底下讓開。那裡是我的地盤。)
白狗像一隻狗似的嗷嗚了一聲後,低下頭從潔絲的兩腿間溜了出來。潔絲感到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真是抱歉呢,不小心就因為狗的習性……
雖然很想說別什麼事都推卸給習性,但在嚴肅的局面中,甚至沒有餘地去吐槽。之後再來決定要怎麼處置這個變態,總之現在得先進展話題才行。
(荷堤斯先生,首先請你恢復成人類的模樣。雖然身為一隻豬這麼說也很怪,但面對一隻狗實在很難交談。)
我透過潔絲這麼傳達,於是狗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但我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變回人類。
「無法靠自己變回來?」
修拉維斯這麼回問。
──首先讓我說明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吧。我想盡快解開諾特小弟的誤會。
一看之下,只見諾特的神色彷佛隨時會砍掉羅西的頭一般,手按在雙劍的握柄上。
(諾特,冷靜一點。就算說他是王朝的人──)
「吵死了,變態臭豬仔。一起相處了五年的搭檔,其實是腐敗王朝的魔法使?聽到這種事情,有誰能夠保持冷靜啊?」
儘管嘴上這麼說,但在白狗圓滾滾的雙眼注視下,諾特還是將手從劍的握柄上移開了。
「……算了,好吧。畢竟是豬都會說教的時代,我才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情嚇到腿軟。就暫且聽聽看羅西怎麼說。」
諾特眉頭深鎖,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
「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羅西也當場坐下,變成了三個人類與一隻豬聆聽狗大人說話的佈陣。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名叫荷堤斯,是國王馬奎斯的弟弟。我一直很仔細地觀察你們,所以你們不需要重新報上名號。
他口齒伶俐,簡潔且明瞭地說明。從他的語調可以預測他應該是個相當有本事的高手吧。
──原因非常單純,就是我看不慣王朝的做法。理由跟諾特小弟和其他解放軍成員一樣。所以我才離開了王朝。我不想被王朝找到,也不想就那樣一直當個魔法使,因此才變身成狗,用這個腳環──
狗這麼說,並抬起左前腳。只見銀製腳環貼身地套在那腳上。
──封印住魔力,退居民間,然後與被捲進不講理狀況的少年相遇了。我感受到少年的前途大有可為,所以決定以狗的身分陪伴他,直到死亡為止。
荷堤斯慎重地挑選用詞,似乎在避免提及馬奎斯就是燒燬修道院的罪魁禍首這個事實。這是英明的決斷吧。還不到諾特應該知道那件事的時候。
諾特緩緩地開口。
「也就是說,你雖然有王家的血統,卻捨棄王朝、捨棄魔法,在這種四處流浪的獵人身邊搖著尾巴當一隻獵犬是嗎?」
──沒錯。而且我並不後悔。倘若沒有被聰明的豬小弟他們發現,我原本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下去的。因為我討厭麻煩事呢。
據說魔法使精通不會被讀心的技術。倘若一直維持狗的模樣,確實也能一輩子都不被人發現地度過吧。
狗十分冷靜,彷佛直到剛才還不斷狂嗅潔絲下半身的事情就像假的一樣。
「有意思。那麼,怎樣?只要砍掉那隻左腳,你就會恢復魔力,跟我們一起摧毀王朝嗎?」
──等等,事情沒那麼簡單。
阿狗用前腳制止主人。
──這個腳環施加了歸屬魔法。就算硬是拔掉,也會再次套到我的身體上,那麼做沒有意義。為了絕對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變回人類,我花了一些功夫。必須按照步驟一步步解除才行。
「步驟?」
諾特蹙起眉頭時,狗面向我這邊。
──王都裡面有為了讓我變回人類所需要的東西。可以拜託你們幫忙拿來嗎?
「為什麼那位人物要用這種充滿謎團的方法指定場所呢?」
(天曉得。大概因為他是變態吧?)
晴朗的午後。我跟潔絲一回到王都,便決定立刻兩人一起去尋找目標物。修拉維斯正在進行戰鬥訓練。
建造在巖山斜面的王都城市在各種方面都錯綜複雜。鋪設著偏白石頭的狹窄道路反覆無常地穿過石造建築物之間前進,接著突然變成階梯,有時還會挖開岩石通過洞窟。在潔絲的帶領下,我們朝最初的目的地前進。
那個男人的指示是這樣的。
──希望你們可以拿到「泉水」與「被封印的史書」。我會告訴你們應該尋找的場所,你們要牢牢地記住。
然後關於「泉水」的詳細情報,潔絲筆記在她手中拿著的紙上。
到達泉的道路要通過三個場所。
第一個場所是花開廣場。有花朵不會枯萎的花壇裝飾著。
從那裡能看見的第二個場所有兩座巨大山脈。
第三個場所位於視線前方。結了兩顆小果實。
只用左邊的翅膀,朝解除封印之泉前進吧。
從隱喻專家的角度來看,這內容只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但潔絲不知何故很開心似的雙眼閃閃發亮,我決定陪她一起行動。
「第一個場所很簡單。這前方有據說是拜提絲大人創造的花之廣場。聽說用石頭製成的花朵已經持續綻放百年以上嘍。」
潔絲心花怒放地彎過轉角,從狹窄的小巷來到大街上。扣除看不到小孩們的身影這一點,在王都來往交錯的人們看起來就像極為普通的居民。使用白色岩石建造的成排房屋中,夾雜著整齊清爽的店面。
我們沿著大街前進一陣子後,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來到圓形的廣場上。
(這就是花之廣場嗎?)
「看來是這樣呢!」
蓋在斜坡途中的廣場,有一半是朝著王都外面──也就是朝著西邊天空彷佛瞭望臺一般地往外突出,可以在另一頭觀望到梅斯特利亞廣大的土地。廣場的另一半位於斜坡這邊,形成臺階的花壇奢侈地拓展開來。只不過,綻放在上面的花並非真正的鮮花,而是從莖到葉都非常精細地被製作出來的白色大理石玫瑰。
(簡直就像把真的玫瑰變成了石頭一樣啊。)
我這麼傳達,於是原本興致勃勃地觀賞石造花的潔絲轉頭看向這邊。
「說不定真的是那樣創造出來的呢。」
原來如此。既然有能夠終結暗黑時代的魔力,說不定這種程度的事情也是小菜一碟。
(花朵不會枯萎的花壇,看來就是指這裡沒錯了啊。那麼,來尋找山脈吧。)
「好的!」
雖然到達時已經確認過,但在西邊能看見的王都外圍,不出所料,並沒有看到能稱為「兩座巨大山脈」的景色。
花之廣場似乎是交通中樞,廣場上有五條道路。既然是能從這裡看見,山脈一定位於其中一條道路的前方吧。
潔絲與我在廣場上行走,確認道路的前方。五條道路中,有兩條的前方是平緩地描繪出曲線的大街,並非能看見特別像是記號的東西。有一條道路的前方是小型廣場,有著獎盃形狀的噴水池。還有一條道路在稍微前進一點的地方分歧成兩邊,分歧點建造著裸婦雕像。剩下那條路從途中轉變成往下的階梯,盡頭可以看見聳立著高塔的草地庭園。
「這個謎題相當困難呢……」
潔絲認真地陷入沉思。
「位於下方的那座塔,或許可以形容成山脈。不過塔只有一座,因此不能說是兩座山脈呢……要說雕像或噴水池是山脈也有些牽強……難道是沿著大街再稍微前進後,就能看見山脈之類的嗎?」
…………
(噯,潔絲,我可以講出答案了嗎?)
潔絲大吃一驚似的俯視這邊。
「咦咦咦!豬先生已經知道答案了嗎?」
說不定諸位也已經察覺到了啊。線索就是心靈純潔的人看不見的山。
(只要注意到那個變態話中的含意,其實非常簡單。走吧。)
「咦?可是,請等一下!」
被潔絲這麼叫住,我轉頭看向她。
(怎麼了?)
「抱歉,我……想試著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
潔絲噘起嘴唇,露出看來有些不甘心的表情。真稀奇。很少有機會能看到這種天真無邪的潔絲吧。
(我知道了。我就先等一陣子,你試著自己思考看看吧。)
「是的!」
潔絲一邊低喃「兩座山脈、兩座山脈……」同時沿著廣場四處打轉。我也緊跟在她身後。雖然覺得可憐,但她一定無法找到答案吧。
過了幾分鐘,潔絲停下腳步。
「那個……」
我預測到潔絲要說的話,繞到潔絲眼前的腳邊。
「對不起,我果然還是不知道。可以請您告訴我提示嗎?」
好吧。我在潔絲的注視下告訴她提示。
(潔絲的視野現在也能看到兩座山脈。)
「咦?」
潔絲環顧周圍。
(不對,不是那樣。你看我這邊。)
我在潔絲的面前坐下。潔絲的視線朝向下方。
「呃……我只能看見豬先生與自己的腳邊……」
(有沒有在稍微前面一點看到什麼?)
嗯,雖然不是多大的山脈啦。
我的意圖似乎傳遞給她了,只見潔絲的臉猛然漲紅起來。
「啊……原來如此!是……是指這種山脈呢!」
潔絲似乎總算領悟了,她前往有裸婦雕像的道路。我們在以大理石打造出來的等身大裸婦雕像前停下腳步。並沒有碑文什麼的,就只是一個面向上方,圍著纏腰布,胸部很大的女性模樣寫實地被雕刻出來而已。兩座巨大的山脈,是下流哏。看來那男人從扮演羅西時起就一直沒變,是個最差勁的變態傢伙。
(好,這裡就是第二個場所吧。接著是第三個場所。「位於視線前方」就表示……)
雕像的女性抬頭仰望的角度相當上面。沿著她的視線前方一看。
「沿著前面的階梯一直往上爬的地方,似乎還有其他雕像。」
在連房子都沒蓋的陡坡相當上面的地方,有個像是樓梯平臺的場所,那裡有座沐浴著陽光,閃耀著白色光芒的石像。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裸體的少女雕像。那雕像張開雙手,彷佛隨時準備飛上天一般。
(「結了兩顆小果實」的意思是……已經沒問題了嗎?)
我這麼確認,於是潔絲用右手按住胸口,有些在意胸前地露出苦笑。
「嗯,沒問題……因為感覺曾經有哪位在基爾多利的祭典之夜時,一邊吃著我給的蘋果,一邊思考著類似的事情。」
不不,那大概是你的錯覺吧。
(那我們走吧,雖然是很艱辛的上坡,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
儘管累得精疲力盡,我們仍到達了少女雕像這邊。在被時髦的石頭柵欄圍住的樓梯平臺上,宛如芭蕾舞者一般張開雙手的裸體少女。浮現出來的肋骨和似乎很柔軟的肉感等,非常逼真地被雕刻出來。
而且是平胸。
在近距離觀看,讓我回想起來──回想起在旅程結束時,裸體幫我刷毛的少女。我現在也能鮮明地回憶起那時看見的景色。關於胸部的大小,是那邊更勝一籌吧。我這個侍胸師都這麼說了,不會錯的。
「……呃,記得情報是說『只用左邊的翅膀』呢!」
儘管耳朵羞紅,潔絲仍好好地無視我的內心獨白,確認手邊的紙張。
是因為位於外圍嗎?這座高臺上沒有任何人在。我繞到少女雕像前面,與潔絲一起觀察。剛才的裸婦雕像也是,王都的雕像無論是哪一座,都連細節也十分寫實。張開雙手的少女對面可以看見道路──
「啊,我想到了!」
潔絲似乎很開心地出聲說道。
「從正面看的話,分成兩邊的樓梯正好就像翅膀一樣展開來。左邊的翅膀──也就是隻要沿著從我們這邊看過去右邊的樓梯往上爬就行了呢!」
跟我幾乎同時──應該說反倒比我早幾秒想到答案的潔絲,讓我佩服不已。雖然她給人有些輕飄飄的印象,但敏銳的時候相當敏銳,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少女。
(說得也是,似乎那麼解釋就行了。再努力堅持一段路吧。)
我們沐浴著涼爽的秋風,沿著狹窄的樓梯前進。我跟在潔絲後面,保持一步的距離。
「雖然是有一點奇怪的線索……但總覺得這樣子有些好玩呢。」
聽到潔絲這麼說,我停止企圖偷窺她裙子內側的行為。
(的確,好像下流的解謎遊戲一樣,很有趣呢。)
雖然不曉得荷堤斯在想什麼,但我覺得他真是個風趣的傢伙。至少比馬奎斯和修拉維斯幽默多了。
「解謎遊戲……原來有那種東西嗎?」
潔絲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轉頭看向這邊。
(是啊,我以前待的世界有。由出題者想一些有趣的問題,然後其他人解答來玩樂。有時也會反覆出現謎題,像是解開幾個謎題後,又會出現新的謎題這樣。)
「哦,感覺非常有趣呢!」
因為這麼說的潔絲看起來實在太雀躍期待了,因此我開口提議。
(等事態穩定下來後,找一天來玩玩看吧。雖然沒什麼經驗,但由我來想問題也可以喔。)
「咦,真的嗎!好開心!」
潔絲這麼說著,雙眼閃閃發亮,隨即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們約好了喔。」
我稍微僵了一下後,微微地點了點頭。我有一點害怕所謂的約定。
潔絲稍微歪了歪頭後,露出微笑。
「可是……如果您把我的胸部大小用來出謎題,我會懲罰您喔?」
為何穿幫了?我明明連在內心獨白都沒說出來!
「因為我最近開始懂得豬先生色色的思考迴路了……」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傷腦筋啊。)
我是以驚人的胸圍目測能力聲名遠播的侍胸師這件事,已經穿幫了嗎?
潔絲一邊緩緩地爬上樓梯,同時將食指貼在下巴上。
「這麼說來,豬先生經常會在意女性的胸部大小……」
她充滿疑惑與好奇心的褐色眼眸看向這邊。
「您看過其他女性的胸部嗎?」
因為爬樓梯冒出來的汗水,瞬間轉變成冷汗。
(咦……?)
「豬先生是處男先生對吧……?」
(呃,我無庸置疑地是個四眼田雞瘦皮猴混帳處男啦……)
「那麼,為何您對胸部的大小這麼熟悉呢?」
她是會在意細節的類型嗎?
(雖……雖然只有那次是直接看到,但我以前待的國家,有一些色色的書刊之類的……書上會有一種叫做照片,把身影如同本人一樣拍攝下來的圖像……)
「豬先生會看著被拍攝下來的女性裸體,興奮得嚄嚄叫是嗎?」
我從潔絲身上感受到氣噗噗的波動,連忙開口辯解。
(不,那終究是一種基於對生物學和統計學的興趣……)
「是哦,是那樣子呀。」
我承受著她有些輕蔑般的視線,這麼回應。
(可是潔絲應該也看過色色的書刊吧。)
於是潔絲出乎意料地慌張起來。
「咦咦咦……?沒……沒沒沒沒有喔!說到底,梅斯特利亞根本沒有那種叫做照片的無恥東西!全部都只是圖畫而已!」
嗯……?
雖然有令人稍微感到在意的地方,但在談論這種話題的期間,我們已經爬到樓梯的最上面了。
那裡是懸崖上方,是個長滿茂密草叢的小小空間。在白色岩石裸露出來的地方,有座滾滾湧出的泉。我稍微嗅了一下後,試著喝了看看。那水十分冰涼且美味。
「豬先生,好厲害!景色很棒喔!」
聽到潔絲這麼說,我靠近懸崖邊緣。並沒有欄杆什麼的。在倘若掉下去肯定當場死亡的陡峭懸崖底下,我們剛才走過的街道擴展開來。潔絲將手放在我的背上。
「請小心別掉下去喔。」
(畢竟我可不想變成炸肉餅嘛,我不會掉下去的。)
在懸崖正下方有個小型廣場,孤伶伶地擺放著一座雕像。比那裡要遙遠許多的地方,可以看見大型的花之廣場。我用雙眼回溯著位於右手邊的巨乳、平胸與前來的道路。
(那就是最初的地點,經過的雕像就是那個吧……看來我們被迫繞了一大段遠路啊。)
「確實如此,這是為什麼呢?」
(應該只是因為那個變態傢伙個人喜歡胸部而已吧。真是個無藥可救的傢伙啊。)
我咕嚕地轉了個方向,前往泉水那邊。潔絲也跟了過來。
「只要取得這邊的水,就完成第一個目標了呢。」
潔絲一邊說,一邊拿出玻璃瓶取水,然後用軟木塞牢牢地塞住瓶口。她順便用手掬起泉水試喝。「好好喝。」她這麼低喃後,用手帕擦了擦嘴。
被成就感包圍,一臉滿足似的那身影,在夕陽的照耀下十分美麗。回過神時,我已在沒有其他任何人的秘密場所與美少女兩人獨處。
假如我不是一隻豬的話……
(接著是「被封印的史書」啊。如果你累了,等明天再找也行,要怎麼做?)
我甩開雜念這麼詢問,於是潔絲露出燦爛的笑容。
「只要豬先生願意,用過晚餐後就來尋找吧。或許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不過……感覺有一點好玩起來了。」
(那主意不錯。回程要找捷徑嗎?)
潔絲緩緩地搖了搖頭。
「荷堤斯先生說過從花之廣場眺望的傍晚景色,在王都也是名列前五的美景,機會難得,要不要等觀賞過再回去呢?」
我沒有異議。能夠跟美少女一起繞路,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我們回到來時的道路,前往花之廣場。走下樓梯時,我的視線位於比潔絲的裙襬還高的地方,因此無法在那方面有所期待。相對地看向前方的話,耀眼的夕陽逐漸落入遠方山脈的壯大景觀便在眼前拓展開來。就彷佛被薄霧籠罩的天空整體佈滿了太陽的碎片一般。蓋在王都朝西斜坡上的白色岩石房屋群,在那橘色光芒的照耀下,閃耀著美麗的光輝。
「說不定到達花之廣場時,正好是太陽西沉的時刻呢。」
潔絲笑咪咪地說道。
沿著山脈彎曲的石板道路,充斥著趕著回家的人群,十分熱鬧。就算生下來的孩子會被奪走,王都居民似乎還是挺幸福地在生活。
看不到親子的身影。不過,有很多人似乎過得很開心,像是在餐廳的陽臺座位上與朋友互相談天,或是夫婦一起手牽手散步。諸如肉烤熟的香噴噴味道和餐具互相撞擊的清脆聲響等,傍晚的王都洋溢著理所當然的日常刺激。
「不會覺得嚮往嗎?」
聽到潔絲這麼問,我抬頭仰望她的側臉。
(嚮往什麼?)
「這種平穩的日常。不會被奪走重要的人、不會喪失記憶、不會被捲入戰火、不會有人想殺害自己的和平生活……豬先生不覺得嚮往嗎?」
我思考起來。
(怎麼說呢。因為我原本所在的世界,就是那種和平的地方啊。)
但我並沒有覺得那樣很幸福就是了。
「啊,這樣子呀……」
潔絲低下頭。
(但我可以明白潔絲會感到嚮往。畢竟你至今一直活在很艱辛的世界嘛。)
以侍女的身分孤獨地活到十六歲,在生命受到威脅的狀態下好不容易到達王都的潔絲。突然被迎接到王家,被國王封印記憶,在戰火紛飛中努力活到了現在。
我們回到花之廣場。筆直地前往能看到美景的觀景臺。可以從施加了花朵裝飾的欄杆縫隙間,將梅斯特利亞的西部一覽無遺。我們以前曾經展開過死斗的針之森在眼底下展開,另一頭能夠看見田園地帶與平緩的山脈。太陽正好準備要躲入山脊。彷佛在燃燒一般閃耀著的天空與平靜地陷入黑暗中的土地,形成絕妙的對比。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喔。」
潔絲就那樣看著景色說道。我開口反問。
(什麼意思……?)
「我並不討厭在艱辛的世界裡生活,因為我也喜歡冒險。」
(是這樣嗎?那麼,你所謂的嚮往日常是指……)
「我是討厭在生活的同時,還要擔心是否會有人拆散自己與重要的人。」
潔絲看向我這邊的側臉被夕陽照亮著,十分耀眼。
「都已經來到這邊,雖然為時已晚……但我覺得自己以一個王都居民的身分生活好像也不錯吧──如果能一直跟豬先生待在一起的話。」
那些話語彷佛沉重的楔子一般,沉甸甸地刺進豬心。
(……我們現在也在一起吧。)
「說得也是呢,我現在很幸福。」
…………
潔絲像在喃喃自語似的對變得寡言的我說道:
「要是這樣的幸福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呢。」
回程的路上,是因為我們的速度過於緩慢嗎?太陽完全下山,街上變得很暗。家家戶戶的燈光與掛在屋簷下的提燈,將柔和的光芒投射在映照著天空染成紫色的石板上。
潔絲與我一邊悠哉地參觀王都,一邊回到內宅。
然後我對於跟潔絲像這樣度過日常生活一事,感到不小的恐懼。
王朝圖書館是睿智與禁忌的密林。在只有一扇門扉,構造宛如監牢的建築物裡面,塞滿歷史悠久的書刊的架子井然有序地並列著。在老舊紙張的氣味與略微苦澀的墨水香氣包圍下,會自然地變成宛如賢者一般穩重的心情。因為通道狹窄,我必然地非得黏著潔絲的腳前進才行。
──就算這樣,您也用不著用臉頰磨蹭我的小腿……
在寂靜之中,潔絲用內心的聲音這麼指謫。
天啊。我一心提醒自己不要撞到書本,都沒發現臉頰碰到了潔絲的小腿。這還真是對她過意不去。
書架之間的通道有些陰暗。飄浮在天花板上,帶著紅色的魔法光芒醞釀出詭異的氛圍。潔絲用魔法讓右手指尖閃耀著白色光芒,照亮通道與腳邊。
(潔絲,那光芒也能在指尖以外的地方亮起嗎?)
我這麼問,於是潔絲看似自豪地挺起胸膛。
──嗯,那當然。可以移動到任何地方喔,像這樣子──
光芒從潔絲的指尖滑順地移動到手掌、手腕、手肘。
(那麼,就理論來說,無論是身體的哪個部分都能讓它發光啊。)
瞬間,魔法的燈光消失了。
──胸部是不會發光的。
我的內心完全被看透了……?
潔絲再次在指尖點亮燈光。
──真是一隻好色的豬先生呢。
哼──潔絲將臉撇向一旁後,認真地向我傳達。
──來尋找被封印的史書吧。畢竟我們是為此而來的。
沒錯。我們是為了尋找用來解開荷堤斯封印的史書,才特地前來夜晚的圖書館。
最為醜陋的史書在最為純潔的書刊包圍下沉睡。
假裝成生命讚歌的對生命之褻瀆。
表現出最大限度的敬意,去尋找禁忌的雙胞胎吧。
那個變態傢伙的指示在這邊也彷佛詩詞一般抽象。雖然不覺得這是拜託人找東西的態度,但他只有給這樣的提示,因此我們只能陪他玩這場解謎遊戲。
──那個,豬先生……我毫無頭緒。
潔絲在書架之間打轉了一陣子後,一臉為難地吐了口氣。看來書籍似乎按照分類整理得井然有序,但好像沒什麼被禁止的區域,也沒有感覺特別純潔的書架。
我也試著思考,但總覺得這不是靠他給我們的三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不能只靠內容來解釋的敘述,最正統的做法就是把文章脈絡與發言者也納入考量來分析。
(指示出位於哪個書架的提示,只有「在最為純潔的書刊包圍下」這個部分而已。那個變態傢伙認為這樣就能傳達給我們,所以只能思考出題的脈絡和那傢伙的人格,合理地做出判斷。)
──脈絡與人格……
(從人格來思考就很簡單易懂嗎?潔絲對那個男人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他是一位有些奇特的人物呢……
(你說得沒錯。從他一直狂嗅潔絲這點也能知道,那男人很明確地是個變態。那麼接下來,文章脈絡又是如何?試著回想那泉水吧。乍看之下是很正經的解謎遊戲,然而內容卻下流到極點對吧。)
──的確,是一位感覺有點色色的人物呢。
(換言之,在這個圖書館的解謎遊戲,也稍微往色色的方向思考就行了。說到變態傢伙會稱為純潔的東西──)
我這麼傳達,忽然靈機一動。假裝成「生命讚歌」的「對生命之褻瀆」。這個對比應當是對應被「最為純潔的書刊」包圍的「最為醜陋的史書」這種構造。對生的志向與對死的志向。以我那個世界的概念來說,就是愛神厄洛斯(Eros)與死神塔納託斯(Thanatos)。
阿宅連珠炮般的思考讓潔絲歪頭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溫柔地向她說明。
(那男人所說的純潔書刊,就是讚美生命的東西,換言之就是色情書刊。)
──色色……色色色色情書刊???
即使在陰暗的圖書館裡面,也能看出潔絲變得滿臉通紅。
(內容會褻瀆生命的史書,假裝成生命讚歌──也就是假裝成色情書刊,藏在放色情書刊的架子上。我們到那裡尋找什麼「禁忌的雙胞胎」就行了。)
──呃,說到色情書刊,是指官能文學嗎……記得是在這邊……
潔絲移開視線,有些快步地走在前頭。
(官能文學是怎樣的東西啊?)
──那個,我是很少看啦……但給我的印象是露骨描寫比較多的戀愛故事,而且很多文字與圖畫放一起的書刊。
是什麼色色的輕小說嗎?
(不過潔絲,你竟然知道書架的位置啊。既然說很少看……該不會你曾經看過一些吧?)
──怎……怎怎怎怎麼可能!
甚至讓人覺得很不自然的全力否定在腦內響起。唔喔?這……
──不,那個,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只是,那個,我……因為好奇心…………
潔絲從髮際線到下巴前端都羞得通紅,在老舊的書架前停下腳步。嗯,就別太深入追究了吧。畢竟潔絲也已經十六歲了。
──我想您要找的書架應該就是這裡。
潔絲完全將臉撇向一旁,指著在我面前的書架。從潔絲即使伸手也構不到的高度到非常貼近地面的位置都塞滿了書,但書架被灰塵覆蓋著,書本被拿出來的形跡感覺一隻手數得出來。這也難怪吧。據說這間圖書館只有王家的人與一部分獲得准許的王都居民才能進入。會特地跑來這裡想閱覽色情書刊的好色之徒應當幾乎不存在。
(那麼,來思考看看「表現出最大限度的敬意」的意思吧。)
我這麼提議,於是潔絲毫不迷惘地蹲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
潔絲就那樣筆直地看著書架,不肯與我對上視線。
──我想所謂的表現敬意,應該是指低頭叩拜這件事。試著看看書架最下面那層如何呢?
的確如此。
(不曉得禁忌的雙胞胎是指什麼意思呢?)
我一邊說道,一邊也用豬的視線看了看書架最下面那層。那裡幾乎照射不到光線,蒙著厚重的灰塵。完全被遺忘的書本們。
「……愛上妹妹是不是一種錯誤呢?」
潔絲定睛凝神地看著書背,同時小聲地這麼低喃。
(咦?你說什麼?)
──是放在這裡的書名。這是親生兄妹互相迷戀……不,那個,我聽說是他們互相迷戀的故事。是很久以前曾經流行過的著名書籍。所謂的禁忌是不是指這種東西呢?
好像輕小說一樣的書名讓我笑死。不過這下謎題就解開了。也就是血緣的禁忌。
(不過雙胞胎是什麼意思啊?他們並不是雙胞胎兄妹對吧?)
──說得也是呢……
「啊。」
潔絲髮出小小的聲音,倒抽一口氣。
──豬先生,這裡有兩本書名都是《愛上妹妹是不是一種錯誤呢?》的書。
潔絲將發亮的手指靠近書架。那裡並列著兩本《愛上妹妹是不是一種錯誤呢?》。其中一邊是皮革裝訂的大本書。另一邊則是差不多大小的四方形木盒。恐怕是用來收納書本的盒子吧。換言之──
(有人特地把原本放在盒子裡的書拿出來擺放嗎?)
敏銳的潔絲慎重地拿出木盒。
──那麼,問題就在於盒子裡面裝了什麼東西。
潔絲的小手靜靜地拍掉灰塵,拿出盒子裡的東西。出現的是漆黑到讓人害怕的書。無論裝訂或內頁,都是彷佛會將光芒吸進去一般的黑色。外面什麼也沒寫。
(很難判斷啊。感覺看起來不像色情書刊呢。)
潔絲將《愛上妹妹是不是一種錯誤呢?》的盒子悄悄地放回書架上,看向這邊。
──說得也是呢,因為官能文學大多會在封面描繪色情的圖畫……
潔絲非常輕易地自掘墳墓,同時站了起來。
──豬先生,要不要試著看一下內容呢?
(就這麼辦吧。)
我們離開書架那邊,移動到用來閱覽書本的一個角落。紅色坐墊已經磨損的椅子圍著老舊的木桌。桌子正中央擺放著小小的魔法提燈,用溫暖的光芒照亮桌上。周圍是灰色的石牆,彷佛拉下黑色帷幕一般陰暗。
「你又來了嗎?」
一個高個子的老嫗突然從黑暗當中冒了出來。她筆直的銀髮長達腰部。皮膚上刻劃著皺紋。是王都居民,身為圖書館員的比比絲。
「您好,比比絲女士。」
潔絲將漆黑的書本藏在背後,向她打招呼。
「你拿了一本令人懷念的書來呢。是荷堤斯少爺以前經常在這裡閱讀的書。」
比比絲看來深思熟慮的臉上露出柔和的微笑。她似乎沒有漏看那本書。
「您知道這本書嗎?」
潔絲將漆黑的書放在桌上。老嫗被皺紋鑲邊的眼睛看向那邊。
「是啊,當然知道。那可以說是這棟建築物裡的書籍中最危險的書──是記載著真實歷史的史書複製本喔。」
真實歷史,恐怕是指王朝成立前的歷史。我爬上椅子,從鼻子發出小小的哼聲吸引注意後,向比比絲傳達。
(荷堤斯是想要知道什麼呢?)
老嫗緩緩地吐了口氣。
「天曉得。畢竟我可沒有不解風情到會去打擾在勤奮學習的少爺。」
(他沒有找你商量過什麼事嗎?)
據說荷堤斯經常拜託比比絲幫忙找書。也是比比絲告訴我們那傢伙曾經在學習關於變身的魔法。如果是這個比比絲,說不定能從她口中打聽到用來得知荷堤斯過去的提示。
「關於那本書倒是有一件事。」
「是什麼呢?」
潔絲積極地這麼詢問。比比絲指著史書。
「你打開那本書,翻幾頁看看吧。」
潔絲照她說的,從開頭的地方開始翻頁。用來製作書本的紙張都是一片漆黑,上面以白色墨水描寫著文章和圖畫。
「啊……」
潔絲的手停了下來。
(怎麼了?)
「內頁黏住了。」
一看之下,有好幾十頁黏在一起,變得像是一塊板子。
「看吧。那本書有一部分被人用魔法封印起來,只有那部分無法閱讀。少爺曾問我能不能解開這封印,但這是伊維斯大人親自封印起來的,所以我跟他說這實在不是我的魔力能解決的問題。」
被封印的史書。這肯定就是我們在尋找的東西沒錯。
被伊維斯封印,黏在一起的書本內頁。說不定沒有關係,但我心想好像在哪聽過這樣的事情。
「這樣子嗎……謝謝您。」
是一直很在意嗎?潔絲沮喪地垂下肩膀。比比絲朝她稍微揚起嘴角。
「小姑娘,記得那本書最後要好好地放回這間圖書館喔。」
隔天早上,修拉維斯立刻帶我們造訪解放軍的據點。
迎接我們的是在前院替花澆水的瑟蕾絲。黑豬就在她身旁,一邊讓瑟蕾絲替他潑水,同時天真無邪地嬉鬧著。
「潔絲小姐!」
瑟蕾絲看到這邊,表情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大大的眼睛與苗條的手腳,她還是一樣給人宛如小鹿般的印象。瑟蕾絲碎步跑了過來,打開大門。她的脖子上依舊戴著笨重的銀製項圈。
「啊,瑟蕾絲小姐……早安。」
潔絲打招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消沉。我抬頭仰望潔絲。從今天早上開始,她的臉色似乎就不太好。雙眼底下冒出黑眼圈。
「可以請你幫忙叫諾特先生過來嗎?關於昨天的事情,有些事要找他。」
潔絲用平靜的聲音說道。瑟蕾絲對她點了點頭,立刻跑向宅邸那邊。
(潔絲,你看來好像不太舒服……別勉強自己啊。)
潔絲慢了幾秒後,看向這邊。從她的雙眼可以感受到疲勞。
──不,我沒事。只是有點……睡眠不足。
(你沒事就好……)
我忽然注意到黑豬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黑豬轉了轉頭,拍動著耳朵,似乎想傳達些什麼,但他內心的聲音無法傳遞給我。
(潔絲,不好意思,你可以幫忙讓我跟這隻黑豬說話嗎?)
豬沒辦法說人話,必須有能夠像心電感應一樣聽見並傳達心聲的人從中幫忙,否則無法溝通。
原本茫然地低頭看著草地的潔絲猛然一驚,用手摀住了嘴。
「對不起,豬先生,什麼事呢?」
(麻煩你幫忙轉播我跟這隻黑豬的對話。)
「啊,對喔!對不起……」
是因為緊張嗎?站在一旁的修拉維斯默默地注視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潔絲。那傢伙是否察覺到什麼呢?
──蘿莉波先生,關於荷堤斯先生的事情,辛苦你了。
我聽見薩農的聲音,將注意力拉回到黑豬身上。
(你聽諾特說了呢。)
黑豬緩緩地點頭肯定。
──我也跟荷哥本人聊了很多。哎呀,他真的是一位傑出的人物。我認為那位人物是貨真價實的。
(貨真價實的變態……?)
──不,我的意思是他是貨真價實的王牌。與王朝有密切的關係,也能夠使用魔法,最重要的是他很重視我們這些解放軍,是最棒的王牌喔。對於注意到荷哥存在的蘿莉波先生,真的是怎樣也感謝不完。
黑豬在潔絲的裙子前恭敬地低下頭。
(不,請抬起頭來,因為照你那個角度,會看見潔絲的裙底風光。)
──唔喔,這還真是抱歉呢。
蘿莉控黑豬看似遺憾地扭動頭並往後退。要不要叫警察來啊?
(瑟蕾絲過得還好嗎?)
黑豬停頓了一會兒後,才點頭對我的問題表示肯定。
──跟至今一樣,剛起床時的睡迷糊表情,每天早上都非常惹人憐愛喔。
我沒問這些耶……
──只是呢……
薩農正想傳達些什麼時,宅邸的門扉開啟,瑟蕾絲與諾特,還有羅西──外貌的荷堤斯走了出來。羅西一看到潔絲,便筆直地跑了過來,撲向潔絲並將她推倒在草地上。然後開始狂舔她的臉頰。
「那,那個……呃…………」
潔絲只能任憑擺佈,看不下去的修拉維斯猛然走上前。
「叔父大人。你的真實身分已經穿幫了,應該儘量剋制那種行為比較妥當吧。」
變態狗就那樣伸出舌頭,抬起那威風凜凜的鼻頭。
──抱歉,不小心就因為狗的習性……
你可別以為只要說是習性,做什麼都會被原諒喔?
諾特從後面追了上來。瑟蕾絲稍微保持距離,不時地偷瞄著諾特那邊。
「已經找到了嗎?動作挺快的嘛。」
諾特將手伸向潔絲。潔絲注視著他的手,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給我水跟史書。我要用來讓荷堤斯恢復原形。」
修拉維斯從旁插嘴。
「那兩樣東西在我手上。水也就罷了,史書不是你可以看的東西。由我直接交給叔父大人。」
「是喔。」
諾特看來很不爽似的這麼說道後,俯視羅西。
「好啦,荷堤斯,快變回人類模樣吧。」
──我明白了。把水跟史書給我吧。
修拉維斯將裝著水的小瓶子與用布繩綁起來的史書遞到羅西的嘴邊。羅西張開大嘴,靈活地叼住那兩樣東西。
(荷堤斯先生,你應該會好好地恢復成人類的模樣吧?)
我這麼詢問,於是羅西點了點頭。
──只要你們確實拿了正確的東西來,我應該能順利地變回人類才對。
羅西咕嚕地轉了個方向,不疾不徐地離開我們身邊。
「叔父大人,你要上哪去?」
修拉維斯這麼叫住他,於是羅西轉過頭來,看向我們。
──變成人類的瞬間,無論如何都會變成全裸啊。為了保險起見,能不能讓我到後面變身呢?
幾分鐘後。
從宅邸後面走過來的男人,無論怎麼看都是個變態。捲曲的金髮長達肩膀,瀟灑地留著同樣顏色的山羊鬍,是個高個子的帥大叔,全身經過鍛鍊,雖然苗條但肌肉發達。但只有一個問題,就是他一絲不掛。
「讓你們久等了呢。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荷堤斯。請多指教。」
(插圖007)
瑟蕾絲滿臉通紅地移開視線。潔絲忍不住凝視荷堤斯一陣子後,發出「啊」的一聲,慌忙地用雙手掩住臉。
(呃,你到後面變身的意義是?)
我不禁這麼吐槽,於是帥大叔爽朗地露出牙齒笑。
「要是身體鬆垮下來,會很難為情吧。不過太好了。在變成狗的狀態下有好好運動,所以看來沒有衰退太多啊。」
荷堤斯轉動手臂,讓肩膀發出喀喀聲響。一般會在意那種地方嗎?
修拉維斯一臉傻眼地嘆了口氣。
「叔父大人,在這邊用手摀住臉的是我的未婚妻。請你快點穿上衣服。」
認真回覆的傢伙在這種時候特別有用。荷堤斯說了聲「是嗎」並點點頭,將雙手輕快地張開。只見空中出現大片的白布,自動纏上荷堤斯的身體。感覺就像是古代羅馬人的長袍。
「未婚妻……?」
諾特看著潔絲,這麼喃喃自語。潔絲本人雖然放下了摀住眼睛的手,但依然保持沉默,沒有要開口的樣子。
變態羅馬人優雅地走向這邊,伸手撫摸我。在他張開的雙膝之間──展開了讓人描寫不下去的光景。如果這是潔絲,會讓我興奮得嚄嚄叫就是了。
「處男小弟,讓我再次向你道謝。多虧有你,我不至於失去人生的所有。真的很謝謝你。」
儘管他的說法讓我感到有些不對勁,我仍做出回應。
(不,不用道謝。我們攜手合作,一起守護解放軍吧。)
荷堤斯看似滿足地拍了拍我的臉頰肉後,站起身來。然後他移動到潔絲面前,用手指在空中描繪螺旋。手掌尺寸的白色海螺貝殼彷佛輕飄飄地湧現一般,在那個地方出現了。
「潔絲,羅西做了很多失禮的行為呢。我先替它向你賠罪吧。」
呃,就算你想轉嫁責任,也是白費功夫喔……?
我從鼻子發出哼聲抗議。荷堤斯在一旁將貝殼遞給潔絲。
「這是用來跟我聯絡的貝殼。只要朝這個洞口呼喚我的名字,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與我通訊。碰到困難時儘管活用吧。」
「是的……我明白了。」
荷堤斯遞出貝殼的手彷佛想摸無精打采的潔絲的頭似的動了起來,結果那隻手只是摸了摸空氣,隨即收回身體旁邊。
荷堤斯輕輕地拍了拍手。
「好啦,也得向其他人打聲招呼才行呢。我們就回到宅邸吧。」
荷堤斯將浮現血管的手放到前飼主的肩膀上。
修拉維斯咳了兩聲清喉嚨。
「叔父大人,不好意思。但如果已經使用完畢,能請你把史書還回來嗎?」
荷堤斯看似過意不去地聳了聳肩。
「……我在解除魔法時不小心傷到了書,希望可以等過陣子再歸還。雖然能修好,但修復要花一點時間。那本書還有一本吧,你們應該不會傷腦筋才對吧?」
「是那樣沒錯……然而萬一那本書從圖書館消失一事被知道,事情可能會變嚴重。」
「沒問題的。說到底,大哥根本對書不感興趣。這本書一直被藏到現在,首先就不用擔心會穿幫,而且我也打算哪天一定要還回去。我跟你約定。」
修拉維斯濃密的眉毛看似疑惑地扭曲起來,他用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樣子嗎。我就相信你這番話吧。」
結果我們兩手空空地返回王都。
(潔絲,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擔心在床上躺著的潔絲,在枕頭邊坐下。
「對不起,不是的。就像我剛才也說過的一樣,是睡眠不足……」
潔絲將棉被拉到下巴處,視線看向跟我相反的方向。那邊有窗戶,能夠眺望到秋天正午的藍天。
(那麼,睡覺吧。)
「不,我感覺實在無法入睡……」
說到底,昨晚應該有充分的睡眠時間才對。她之所以睡不著,是有什麼理由嗎?假如有,是可以詢問的內容嗎?
「……我昨晚沒睡,一直在閱讀史書。」
可以聽見微弱的聲音悄悄地傳來。那聲音簡直就像在畏懼什麼一樣。
(原來是這樣嗎?)
的確,畢竟潔絲就像個充滿好奇心的魔像。聽到什麼「真實歷史」,她不可能只是羨慕地咬手指而已。我專注於讓荷堤斯變回人類一事,根本沒有餘力去注意其他事情,但潔絲應該對歷史在意得不得了吧,所以才會埋頭看書,甚至忘了要睡覺。然後大概是書裡的內容不宜觀賞,導致她不舒服起來,結果無法入眠吧。
最為醜陋的史書、對生命之褻瀆──荷堤斯的話語在腦內復甦。
(可以問你是怎樣的內容嗎?)
潔絲翻了個身,將臉面向這邊。
「嗯,跟豬先生說的話……或許會覺得舒暢一些也說不定。」
單薄的眉毛看似苦惱地扭曲起來。
(看來是很殘酷的歷史啊。)
「說得也是呢……雖然我已經有所覺悟,但連續發生許多人輕易喪命的事件,實在是……非常可怕。」
梅斯特利亞的暗黑時代。魔法使們用無止盡的力量不斷爭鬥,將所有種族捲入戰爭,導致有大量死者出現的時代。
「拜提絲大人創立王朝的時候,聽說梅斯特利亞有幾十萬民眾。不過書上記載著在魔法使們引起的『最終戰爭』發生前,民眾人數曾經超過一千萬。您能夠相信……這種事情嗎……?」
跟一千萬相比之下,幾十萬就像是誤差。既然只有這樣的人數存活下來,就表示剩餘的大約一千萬人……
(你看了很辛酸的東西啊。)
潔絲的褐色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這邊。
「可是,讓我受到衝擊的並非這件事。」
(是這樣嗎?)
居然有比戰爭引起的大量虐殺更可怕的事物嗎?
「以前我應該曾經對豬先生說過。耶穌瑪要輕易賺到大錢的唯一方法──就是賣生殖器。」
那好像是剛相遇沒多久時,潔絲打算購買黑色立斯塔的時候吧。
──那個,賣──。
──你說賣什麼?
──生殖器。
──也就是賣身對吧。
──嗯……也可以那麼說。
(賣春的確也是讓人很不舒服的事情呢。)
我自己這麼說道後,察覺到這話有些奇怪。關於耶穌瑪的兩條規則,一條是不可以讓耶穌瑪搭乘交通工具,然後另一條則是不可以侵犯耶穌瑪。
法律並不允許耶穌瑪靠賣春賺錢。換言之。
(等等,你所謂的賣身是指……)
「沒錯,就是剖開腹部,販賣內臟。尤其能夠高價售出的是生殖器──也就是子宮。人們相信耶穌瑪的子宮從以前就具備各種效用。可以當成秘藥的材料。跟骨頭和項圈不同,能夠在不會死的狀態下賣出,因此有許多耶穌瑪會主動出售子宮。當然也有很多被人強硬地奪走子宮,或是因為不衛生的手術導致喪命的情況就是了……」
光是這樣就已經讓我感到作嘔。而且讓我理解了一件事。被囚禁在聖堂地下室的布蕾絲,她位於下腹部的傷口化膿,衰弱到甚至已經覺悟自己會死亡。恐怕她是在聖堂的地下室被人剖開腹部,奪走了子宮吧。
這種事實在讓人很不舒服。想到人類不知能變得多麼殘酷,我不禁毛骨悚然。
(可是……關於子宮的事情,潔絲原本就知道吧。)
「對。但是耶穌瑪──換句話說就是魔法使子宮真正的用法,我是在閱讀史書時才首次得知的。」
(會用來做什麼啊……?)
潔絲緩緩地眨了眨眼。
「魔法使的子宮似乎寄宿著可以成為生命泉源,非常強大的魔力。儘管一般人大量攝取的話,好像會受到詛咒,但據說魔法使能夠藉由大量攝取……獲得不死的魔法。」
我啞口無言。該不會……
──這身體已經攝取了數百顆果實。不會那麼輕易地毀滅。
我想起暗中活躍的術師說過的話。大約一百三十年前,從暗黑時代存活下來的魔法使。即使被灼燒、被冰凍、被擊碎仍然會復活的不死身魔法使。難道說那傢伙攝取了魔法使──攝取了好幾百個耶穌瑪的子宮,變成了不死身嗎……?
「據說在暗黑時代,所有魔法使都會狙擊女性魔法使,剖開她們的腹部奪走子宮。在大多情況下,魔法使似乎會因為害怕受到報復而殺掉女性,由於等女性變強後就很難襲擊,所以聽說都是經歷多次脫魔法(ecdyssa)前的年輕女性遭到狙擊之類的……」
潔絲的聲音在顫抖。
(真殘忍啊。)
我只能說出這種話。我將前腳伸直,想從棉被上碰觸潔絲的肩膀。但我改變主意,收回前腳。暫時陷入一片寂靜。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噯,潔絲,拜提絲讓敵對的魔法使全滅了對吧。)
「……是的。」
(在敵人當中應該也有獲得不死魔法的人吧……既然這樣,拜提絲究竟是怎麼殺掉不死身的魔法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