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話 沒有署名的信
第一卷 第4話 沒有署名的信 眾所周知,推理研部室旁邊的那條走廊是個告白聖地。
那一天的我,又躺在沙發上把自己藏起來。
從敞開的窗戶外,傳來一對男女的談話聲。
「抱歉,突然把你叫出來。給你添麻煩了?」
男方是很招搖,十分惹眼的籃球部三年級學長。
「也、也沒有添麻煩啦」
戰戰兢兢回答對方的則是早坂同學。
她在這條走廊裡被告白的次數,光是我知道的就已經是第四次了。
「你別緊張。應該說,緊張的人是我才對吧。那什麼,你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大致上、明白」
「莫非你經常碰到這種事?」
「偶爾會」
「這樣啊,說的也是」
似乎男方從氣氛上已察覺到這場告白不會成功。但是說出口的話,豈有收回來的道理。
「我,喜歡你很久了。雖然有些唐突,但還是希望你能和我交往」
而早坂同學過了些許才說了一句「對不起」。
「難道,你已經有男朋友了?」
沉默片刻後,她小聲喃喃道。
「…………沒有」
沒錯,這樣回答就可以了。不能說你有男朋友。
要是一不小心傳到柳學長耳邊那就麻煩了。
「我已經心有所屬了。所以……對不起」
隨後,能聽到一人離去的腳步聲。
「結束了?」
在我另一側沙發躺著的牧說道。
午休我正和這人一起吃便當的時候,遇上了這場告白演出。
「還是先別起身比較好」
除了離開的早坂同學,還留下了另一人。
失戀的學生,都會在走廊裡消沉一段時間。有一次我因為太早起身,不小心和對方四目相視,那叫一個尷尬。
「好看的女生也挺不容易的」
牧這麼說道。
「尤其是這段時間,早坂那傢伙好像受了不少苦誒」
「你從三木醬那兒聽說什麼了嗎?」
「可以這麼說吧」
這人身為這個學校的學生會長,卻在和老師交往中。
對象是英語老師的三木醬。已大學畢業兩年,為人和善。牧雖然不怎麼提她,但從他對其他女生不感興趣這一點來看,這兩人的感情應該還不錯吧。要不就是三木醬太包容任性的牧了。
而且她作為老師也不擺架子,經常有女生找她談心。
這次是早坂同學。
「這段時間,她不但遺失了體操服,好像還收到過很瘮人的情書」
「很瘮人的情書?」
似乎塞進了她的鞋櫃裡。
「沒寫署名,也不清楚寄信人是誰。第二天甚至還收到了催促她回覆的信呢」
這就有點恐怖了。
「在她家附近好像還有個穿著和我們同樣校服的男生跟著她」
「早坂同學她,不要緊嗎」
她也沒跟我說過發生了這種事。
「嘛,不過也不需要杞人憂天」
牧說著。
「長得好看的女生遇到這種事一般都會覺得『見怪不怪』了。豎笛突然不見啦之類的,她們從小就見得多了吧」
「有這說法嗎」
「早坂總是唯唯諾諾的吧? 那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怕是吃了不少苦。這邊被奇怪的男性示好,那邊還要被女生欺負」
「看上去是會這樣」
我邊說著邊起身。
這下子走廊裡總不會有人了吧。然而——。
我一望出窗外,就和對方對上了眼。
沒想到還留在原地的是早坂同學。
發現我後,她指手畫腳地向我示意。
『我現在可以去你那兒嗎?』
應該是以為這裡只有我在吧。
隨後她又在胸前俏皮的比了個愛心。這可釀成大錯了。
「誒、這是、什麼情況?」
現在才坐起身子的牧,交互看了看我和早坂同學說道。
「這好像不是普通朋友會有的氛圍啊。話說,這可不是我認識的早坂啊。因為她剛才完全就是成熟女性的表情。哇,好厲害。整個形象都變了」
早坂同學只能悄悄地雙手捂臉。
『剛才的不算數』
我彷彿聽到了她此時的心聲。
◇
「真的很抱歉」
早坂同學仍然雙手掩面說道。那之後她進了部室,並在我對面坐下,但始終沒臉見我。
「桐島君也很害臊的吧,被牧君看到了」
「有點」
牧則是奸笑著丟下一句「待會兒我再聽你說」,就匆匆離開部室了。
「我本來是想讓你害羞才這麼做的。對不起啊」
「沒關係,不用在意」
「真的嗎?」
撥開手指的早坂同學觀察著我的樣子。
「你沒生氣麼?」
「怎麼會生氣呢」
聽到我這麼說,她總算把手放了下來。
「牧君不會把它說出去吧」
「應該不會。在這方面他口風還挺緊的」
早坂同學看來冷靜下來了,她好奇地環視起房間。
「這裡就是推理研的部室啊。看起來很舒適呢」
「因為本來是作為接待室用的」
「和橘同學處得還順利嗎?」
「不太順」
「抱歉,我是明知故問的。桐島君,你看了SNS吧?」
「已經是我的日常習慣了」
「絕對會有精神創傷的哦」
「我已經有抗性了沒事的。甚至到了每天不看一遍SNS讓自己咬牙切齒一下就渾身難受的地步。哪怕明天后天也想要感受這份悔恨」
「真有毅力啊」
早坂同學無奈地笑了。
「那你應該知道了吧」
「橘同學和她男友在一起復習這件事」
這些天,橘同學和她男友都在圖書室裡一起為考試複習。
男友在SNS上,不停上傳他們學習中的照片。其中有橘同學記筆記的樣子,或是讀課本時的側臉。順便一提因為是考試周,推理研暫停活動中。
「教人學習的話還不如讓桐島君來。因為還是桐島君的成績更好嘛」
「那也抵不過和男友的羈絆吧」
其實他甚至不是男朋友。
而是婚配對象。
高中一畢業就結婚這種事,太過異次元了令人無話可說。
「桐島君,你現在一看就很沮喪哦」
「抱歉,在你面前這樣」
「沒關係,我就是知道你大概會很失落,才會來安慰你的。就算橘同學不在,也還有我在啊。我的話不行嗎?」
「沒有的事。我非常喜歡早坂同學」
聽到我這麼說,早坂同學慢慢站起身,從沙發的對面走到我旁邊。然後豎起食指,用充滿期待地眼神說,
「桐島君,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非常喜歡早坂同學」
下一瞬間,她一下抱住我的胳膊,彷彿用盡了自身全力壓在我身上。
不僅是上半身,連腳也擠了過來。不知不覺,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短裙上。
「早坂同學,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想要安慰你啊。橘同學和她男友感情這麼好,讓你很難受吧?」
「這裡可是學校啊」
「我呢,很喜歡與桐島君互相觸碰的感覺。讓我想起你來探病那次,我們躺在被窩裡的時光」
「你還記得那次我們約好了不做過激的事嗎?」
「我對自己的身材還是有自信的。男生經常用那種眼神盯著我看。剛才向我告白的人也是,總是瞄我的胸」
「早坂同學,你有在聽我說嗎?」
她仍然喋喋不休。
「所以我想我能讓你打起精神來,讓你高興。用這個身體」
「早坂同學,你可能沒有自覺,但你剛才可是語出驚人哦!」
「雖然很討厭其他男生用那種目光看我,但如果是桐島君的話,我就會很開心」
大概是發現了我剛才的視線,於是她抓住我的手,把手引到她那裙子以下、坐在沙發上的白嫩雙腿之間。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
「誒? 為什麼? 桐島君不想摸我嗎?」
「不是,你這也太過了。怎麼突然這樣」
聽我說完,早坂同學用天真無邪的表情歪著頭問「太過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點點頭說「這樣啊,這個意思啊」
「應該先從這一步開始呢。我也很喜歡這麼做哦」
說完她就閉上眼睛,昂頭對著我。
完全是在索吻。
她到底是怎麼了?我只是說了句喜歡就能暴走成這樣。
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話說回來,哎呀——。
「早坂同學,剛才犯的錯,你根本沒在反省吧」
我指了指窗外。
要是不拉上窗簾,這個房間能被走廊那邊看得清清楚楚。
而現在,牧就站在走廊裡,朝這邊揮手。
早坂同學非常安靜地再次用手捂住臉。
◇
「我不會再在學校裡犯這種錯了。要是被橘同學看到也不好收拾。我不會再做讓桐島君為難的事了。真的哦」
看樣子這次她總算是恢復常態了。另外牧這下也是真的走了。
我讓她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身為紅茶黨的她會不會喝,但還是泡了咖啡給她。因為這間部室基本上只有我和橘同學在用,所以只有咖啡。
「你到底是怎麼了。突然變成那樣」
我說完,她就尷尬地撇開視線說道。
「……我總覺得,最近被桐島君躲著」
「我可沒這個想法」
「明明推理研都暫停社團活動了,平常卻完全找不到你」
「抱歉,我忙著備考……」
「也、也是哦。畢竟是考試周嘛。學習可不能馬虎呢」
「是我想多了吧」她紅著臉說道。
「因為心裡很不安,所以被你說喜歡的時候就高興過頭了。對不起哦,我這麼惹人煩」
像是要轉移話題,早坂同學從放在咖啡桌上的我的筆盒裡拿出一支鉛筆,摸了起來。
「有件事我以前就很想問了」
「你說」
「桐島君,為什麼喜歡用鉛筆?」
「這是從小學起就有的習慣了。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我每天都會帶著十二支削尖的鉛筆來上課。
「我挺喜歡的。桐島君的鉛筆」
「那給你兩隻吧」
「真的嗎? 謝謝」
早坂同學雙手拿好鉛筆並嫣然一笑。如果這一幕當廣告播的話,那她的可愛能讓鉛筆的銷量增加兩成左右吧。
那之後她又問了我很多問題。
眼鏡是在哪裡買的?
為什麼桐島君在夏天也一定要系領帶?
「真是不明白男生的心思呢。其實有好多想問的」
「你問出來就是了」
如果是早坂同學的提問,男生應該都會興高采烈地回答吧。
「但是,我沒法跟桐島君以外的人好好講話。因為不知道說話的時機,和大家在一起時也只能一個勁點頭」
我知道。早坂同學雖然被所有人圍在中心,但其實完全融入不了,再加上長得好看,讓她跟大家有些隔閡。
「而且我也沒法隨便跟男生說話。不然會被譏笑說『你喜歡那個男生?』。另外……」
「被誤會就會惹上麻煩?」
早坂同學似乎難以啟齒,只是用虛渺的笑容說了句「偶爾會」。
「最近你就是在為這種事發愁吧?」
「沒事的啦。雖然剛被告白過,但也已經習慣了」
「是嗎。那體操服失蹤,鞋櫃裡收到沒有署名的情書,在家附近被男的跟蹤這種事都是子虛烏有的咯?」
「誒?」
早坂同學因過於吃驚而當機了一會兒。
「……桐島君,你都知道了?」
「抱歉,聽到了一些風聲」
「不用擔心。雖然有點後怕,但是這段時間已經不再收到情書了,放學的時候也是和朋友們一起回家的。已經沒事了」
「這種事經常發生嗎?」
「成為高中生後已經有些改善了。要不公開說自己有男友吧? 那樣一來也許就不會被做奇怪的事,告白也會少一些了」
剛說到這裡,早坂同學又擺擺手慌忙否定道。
「我不是指想要公開與桐島君關係的意思。要是這麼做,桐島君就很難再接近橘同學了」
「早坂同學也最好別說自己有男朋友。就算說對象是其他學校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通風報信」
「對哦,說的也是」
「那我差不多該回教室去了」她說完便站起身。
「對了桐島君」
「怎麼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吧?」
「這還用說嗎」
早坂同學一臉滿足地笑著走出了部室。
剩下我一個人撓了撓頭。
被我躲著而讓她感到不安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在考試前夕,推理研暫停活動的這段時間裡,我們本可以有更多機會在一起。
說忙著備考其實是騙人的。
我從口袋裡掏出幾張便條。
早坂同學剛才說過。
『這段時間已經不再收到情書了』
這是自然。因為這幾天,我一直在不被她察覺的前提下回收這些東西。
她對我說不用擔心。
牧也說過,她即便在三木老師面前也沒有表現出很煩惱的樣子。
不過,那只是對周邊人有所顧忌才隱忍著罷了。
為了不給他人添麻煩,就算再害怕也要自己承擔。
早坂同學就是這樣的女孩。明明很弱小,卻總是逞強。
所以,我要一口氣解決掉這個讓早坂同學害怕的犯人。
◇
「什麼嘛,你早就知道了啊」
牧說道。
上體育課的時候,我們站在操場的角落裡說話。
「算是吧。因為早坂同學的體操服,一直是借來的」
網球場上女生們正在打網球。
而早坂同學身上穿的是保健室裡備用的舊版體操服。
「注意不到就怪了」
她在鞋櫃前拿著信緊張兮兮的樣子也被我撞見了好幾次。
「順便一提在她家附近轉悠的男學生就是我」
「是桐島你啊? 什麼情況?」
「就只是在遠處偵查她身邊有沒有跟蹤狂」
「我看跟蹤狂就是你吧」
「果然如此?」
我本想目送她進家門為止,但她突然一個回頭把我逼急了。雖然沒看到我的臉,卻被當成了可疑人物。
「那問題就出在信和體操服上了吧?」
「沒錯。而且犯人恐怕是還在社團活動中的學生」
因為往鞋櫃裡塞信的時機只能在放學後。
「雖然現在是考試周,但自願留下來練習的學生還是有很多的哦。我們學生會也會留在學校。從這範圍找犯人,難度有點高吧?」
「也不盡然」
看明天和後天的情況便知,我這麼說道。
「可行嗎? 一般來說這樣子很難找到犯人吧」
「推理小說為了能震撼到讀者會特意把事件複雜化」
而現實中的事件其實更加單純。
「你倒是挺會說的。那你已經鎖定犯人了咯」
「如果是推理小說,犯人可以是老師、女生、亦或是我自己,但那都是為了製造意外而寫的」
這次不用多說,就是男學生乾的。
「桐島,你真的在認真看推理小說啊」
「你以為呢」
「我還以為你只是個拿著推理小說當幌子,邊聽著隔壁房傳來的鋼琴聲,邊看著意中人男朋友的SNS在那兒嫉妒得發狂的怪人呢」
「也可以這麼說」
我指出了三位可能是犯人的男生。
漫畫研究部的山中君。
體育課上,看早坂同學看得最投入的就屬他。可以肯定他對體操服有興趣。他參加了漫畫比賽,一投入就會無視周圍。雖然頭腦聰明,但據說期中考試拿了個零蛋。
足球部的市場君。
他會邊大聲說著和外校女生一起玩的話題,邊用餘光來觀察早坂同學的反應。看上去是個習慣了女性的老司機,實際上也沒到這地步。真正習慣女性的人,是像牧那樣會默默和老師交往的傢伙。
羽毛球部的野原學長。
三年級,向早坂同學告白兩次都被拒絕了。到現在還不死心,會裝作有事找後輩的樣子來到我們教室,對早坂同學投來戀戀不捨的目光。是聲勢浩大的類型,第二次告白是當著大家的面,害得早坂同學都哭了。
這三人都喜歡早坂同學,但他們的感情都無處可去。喜歡上一個會頻繁引起這種事的人確實無解。
「然後呢,這下該怎麼鎖定犯人?」
「還有一條線索」
「靠回收來的情書嗎」
也許可以通過筆跡辨別。
「之後有場小測驗,你能從三木醬那兒借到嗎?」
「可以啊」
「你回答的真輕鬆。被暴露了就出大問題了」
「只要是我說的話,三木醬都會聽的」
這男的也忒大言不慚了吧。
「說起來你也該把你和早坂間的關係告訴我了吧。看你這麼捧在心上。而且感覺早坂也挺樂意你這樣的」
「這可不是能和別人說的事啊」
「沒事的吧。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也太不公平了」
「拿你沒轍」
於是我簡單向他說明了一下我和早坂同學的關係。
「哦、哦噢。這麼不健全啊」
牧如是說。這可不是和老師交往的傢伙有資格說的話。
「保險起見所以成為備胎情侶、嗎」
「多麼精打細算」
「就算你是這麼想的,但真的能這麼順利嗎」
牧對失戀概率25%法則持懷疑態度。
「至少你忽略了很嚴重的一點吧」
「什麼?」
「備胎升格為本命的可能性啊」
就是說,前提條件會變更。
「不管是你還是早坂,只要其中一方把對方升格為本命,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吧」
牧彷彿預言般的說道。
「希望別變成那樣」
◇
在我眼前的是堆積如山的考卷。
現在是在放學後的部室裡。我正頭疼著。
雖然本打算對照情書和考卷的筆跡,但是寫在考卷上的字幾乎都是英文字母。
因為三木醬是英語老師啊,這也是當然的。
名字和譯文倒是用的日語,不過能用來做筆跡鑑定的文字量還是太少了。而且這裡只有二年級學生的答題,三年級和一年級都在守備範圍外。
稍微動下腦子就能想到的事,這完全是我的疏忽。
只能認栽了。
我長嘆一聲,把從鞋櫃裡回收來的兩封情書放在桌上對比了一下。
其中一封內容是誇讚早坂同學的外貌,另一封內容是催促她儘快回應。
自己沒有署名卻要求她回應,這一點確實令人毛骨悚然。
早坂同學交給三木醬的情書中,好像提到了希望她展示一下穿體操服的樣子。這已經稱不上是情書了。
我注視著手邊的信。隨後發現了一件事。
字寫得非常工整。
畢竟是要寄給女孩子的信,自然會和平常的字有區別。
鑑定筆跡即使是專業人士也很難分辨,更別說在美術課上連一點觀察能力都沒有的我了。
現實中發生的事件其實很單純。
想起這句對牧說過的話,我突然覺得很丟臉。
都當著他的面誇下海口了,只能努力想想其他突破口。可我並不是個機靈的人,而且都已經決定用筆跡鑑定來解決問題,再讓我動腦筋就很有難度了。
還有一種方法,就是依次告訴鎖定的三個人他們就是犯人,逼他們招供。但如果沒有依據,就會愣頭愣腦地讓對方逃走吧。
考卷必須要在傍晚之前還回去。
時間正一分一秒的流逝。
唉,辦不到也沒辦法了。先放棄回去睡覺吧。
我這麼想著,並把考卷放進文件夾裡,準備還回去。
——突然靈光一閃。
我緩緩地站起來,離開部室。下樓梯往一樓走去。
走到這個同在舊校舍,和推理研部室成對角線的房間。接著打開門走了進去。
只見一個男生坐在書桌前。
我站在那個男生背後,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能還回來嗎? 早坂同學的體操服」
他轉過頭看向我,猶豫了一會兒後說,
「為什麼你知道是我?」
「因為你期中考試得了0分」
明明腦袋很好使。
「為什麼會考成這樣?」
「忘記寫名字了」
男生平靜地說道。
我把那兩封信放在桌子上。
「這可不行啊。這麼重要的東西得好好寫上署名啊」
◇
早坂同學正在打網球。
雖然球拍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但她還是會笨拙地把球回給對方。
雖然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但她看上去很愉快。現在她身上穿的體操服是她自己的。看來是還回來了。
犯人是漫研的山中君。
他有些粗心大意,考試、情書都忘了寫名字。
但準確地說,那封信不是情書——。
來到漫研部室的那天,山中君的桌上放著平板電腦。畫面上顯示的是一個和早坂同學非常相似的角色。這是個穿著體操服的場景,但只畫了一半。
「是想當用來觀察?」
聽我這麼問,山中君點點頭。
「怎麼都畫不好,就想拿來當參照物」
「所以我寫了封信塞進她的鞋櫃。但是沒得到回覆,就借走了體操服」
「太自說自話了。這麼做可不好」
好像是漫畫比賽的截止日期快到了。
「我是想加強點作畫質量。但只有體操服果然還是不行,所以想近距離看看本人穿上的樣子,就又寫了封信」
但是忘記附上署名,還是沒得到回覆。
「剛想著得把體操服還給她才行。就在準備離校的時候,你出現在我身後」
就是說沒讓你們有獨處的機會。那我確實過意不去。
「話說回來,你應該寫得更直接一些,就說希望她當你的模特。光是稱讚她的外表,被人誤以為是可怕的情書也很正常」
這時候山中君沉默了。
「難道說,你喜歡早坂同學?」
「要不然她也不會成為我漫畫裡的主角啊」
有道理。
「但我並不是想和她成為情侶。不對,她要是能接受當我的模特,之後再向她告白,這也許就是我心裡深處的想法」
「但我已經沒那個意思了」山中君說道。
「因為有桐島君你在」
「我對早坂同學來說什麼也不是」
「是這樣嗎」
山中君說他為了畫出高質量的漫畫,一直在觀察別人。
「早坂同學的目光動不動就會追著你跑。而你也為了她做出這種行動。是兩情相悅吧,我毫無怨言」
「早坂同學喜歡的另有其人」
「我知道」
山中君和早坂同學是同一所中學出身,當時早坂同學在和朋友討論她喜歡的人剛好被他聽到了。
「說是其他學校的,比我們大一歲的帥哥。因為跟桐島君是同一個學校,你應該認識吧」
「是柳學長。她現在也喜歡他」
「不過,她對那位的感情真的算是愛情嗎?」
山中君說了句出人意料的話,我不由得「啊? 」我反問道。
他操作著平板電腦,給我看他正在畫的漫畫。
「我平常就有在觀察人們的眼睛。因為眼神裡蘊含著人們的感情。就算我畫的是同一個角色,根據不同場景、和不同人的對話,眼神的描繪也會產生變化」
「是個藝術家啊」
「是漫畫家才對」
山中君所畫的是,女主角和兩位男生的三角戀故事。
而女主角的原型就是早坂同學。
「其中一個男生,就是主角仰慕著的學長。另一位是態度冷淡的同學」
「是少女漫畫啊」
「受到我姐姐的影響所以從小就喜歡這類」
我也受妹妹的影響而看了不少。
「這個女主角,最後沒有選擇學長而是選了同學。你覺得是為什麼?」
「少女漫畫裡比起體貼的學長,還是傲嬌的同學更強吧」
「你懂得還挺多」
但是這跟山中君會寫這個結局的理由好像不一樣。
「因為憧憬和喜歡這種感情完全是兩碼事。感覺很相似所以會不知不覺地混淆起來。但只要看到真心就能發現。憧憬是想要珍惜、想要呵護,會有很多正面的感情。但是,純粹的喜歡要更加特別,和所有感情都不一樣」
「你對感情的把握很細膩啊」
「也許吧。所以我覺得,早坂同學對那位學長的感情只是憧憬。總有一天她本人會發現,這與喜歡是不一樣的。因為對這點心裡有數,所以我內心沒有放棄早坂同學。但是最近,我從她的眼神裡發現了真正的『喜歡』。就在她的目光追隨著某人的時候」
「誰啊」
「別裝傻了」
「也罷,反正我徹底放棄了」山中君低頭說道。
「我幫你把體操服還回去吧」
「不了,我會直接謝罪還她的。雖然很難為情,但我會自己解決」
「我的事,就不用提了」
「我明白」山中君點頭說。
「說起來,你能觀察下我的眼睛嗎?」
「你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喜歡誰吧」
「聽了山中君的話,覺得感情這玩意有時候連自己都摸不透」
「不告訴你」山中君親切地笑道。
「這是身為一個默默無聞就失戀的男生的小小抵抗。你就繼續煩惱下去吧」
「這樣啊」
「對了桐島君,戀愛是非常殘酷的。我在中學的時候,真的很喜歡早坂同學。只能想著她,什麼都做不了。無奈之下的我,有時候一整晚都會畫腦海中浮現出的早坂同學的素描。但這段感情無處可去,沒有得到任何回報就結束了」
「我也經常會思考這種得不到回報的愛情」
「早坂同學收到了來自很多人的這份特別的喜歡。但是,那唯一的一個人,如果喜歡的那人不喜歡自己,那就是非常殘酷的一件事。我也希望早坂同學的感情能得到回報。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
山中君說完這句話,便轉向桌子繼續畫漫畫了。
他好像在哭,於是我離開了房間。
「你的漫畫,能得獎就好了」
「借你吉言」
◇
放學後的圖書室空無一人。
橘同學的男朋友沒來上學,所以今天不會辦情侶間的學習會。
我從書架上找到土佐日記的解說,並在桌上攤開。必須把這幾天落下的給補回來。正在我把助動詞的應用記到課本上時,有人進來了。
是早坂同學。
她有點害羞地坐在我旁邊。
「你那裡,是橘同學男朋友一直坐著的地方對吧」
「從SNS上的照片來看,應該是吧」
「碰巧的?」
「因為今天SNS沒有更新,所以作為代替我坐在這裡來感受悔恨。男朋友就是在這兒一直盯著橘同學的側臉看嗎。邊想著邊咬牙切齒」
「要適可而止哦」
早坂同學笑著說。她好像心情不錯。
然後她猶豫了一下,把身子貼了過來。
「不是說好不在學校裡做奇怪的事了嗎?」
「全都是,桐島君的錯」
「我的錯?」
「太狡猾了啊,你的溫柔」
「那傢伙我比想象中口風還要松啊」
「不是哦,我只是稍稍逼了一下他。稍稍哦」
早坂同學嘻嘻笑道。怕不是給山中君造成了不好的回憶。
「早坂同學,從今以後要是有什麼煩惱,都要說出來哦」
「嗯。但就算我不說,桐島君也會來幫我的吧」
說著,早坂同學就把臉壓在我的胸口上。
「等等啊早坂同學,要是被人看到了怎麼辦」
「好興奮哦」
不行了。壞孩子開關完全打開了。
「對不起,這之前我問了『我,是桐島君的女朋友吧?』這句話。給你壓力了吧」
「沒有那回事」
「我不會再給你施加壓力了。我會當一個更好的女朋友」
「現在就已經是很棒的女友了」
「才沒有,我總是讓你擔心。桐島君,你不用這麼操心也行的。你可以對我隨心所欲。在你因為橘同學和男友感情好而感到情緒低落的時候,我可以來代替她的哦」
「這麼做也太對不起你了,我是不會出手的」
「沒事的。因為我是你的女朋友啊。只要你希望就能如你所願。我想成為你所期望的女友。我什麼都會為你做」
「早坂同學?」
「你說,橘同學會不會在這個位子上,和男朋友摟摟抱抱呢?」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就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沒事的,你也可以對我這麼做。哪怕是她男朋友還沒對她做過的事,你也可以對我做。我雖然被你珍惜感到很高興,但也希望你能來摸我,哪怕是讓我受點傷。我就是這麼想的。因為是桐島君才會這麼想的」
早坂同學好像因為是我解決了這次的事件,情緒相當激動。
從她的表情和動作中都洋溢著「喜歡」的感情。能被人無條件地喜歡到這種程度,屬實難得。甚至讓我覺得是個小小的奇蹟。
「桐島君、桐島君、桐島君、桐島君、桐島君、桐島君」
不過這感情升溫的也太快了吧。
早坂同學慢慢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想要被桐島君觸摸」
她想就這樣把我的手放到她胸上,害得我慌忙阻止道。
「早坂同學,你等一下」
「你不想,摸我嗎?」
「你在說什麼啊,不是那樣的,我現在是真的很頭大。你之前也是像這樣……」
「我可不是在意氣用事哦」
她說道。
「雖然是備胎,但也想好好當你的女朋友」
「你作為女朋友已經做得很好了」
「但是啊,情侶之間,都會做更多事吧」
「話是這麼說。但你仔細想一想。我們雖說是正式的情侶,但都有身為備胎的自覺。跟你一樣是有本命的」
「嗯。但就算是備胎,只要是桐島君,我也全都願意。所以希望你摸我。我想和你更進一步」
不知何時,早坂同學都把襯衫的紐扣給解到第二顆了。
「我是備胎也可以,只想當個名副其實的女朋友」
「我知道了,但再怎麼說這裡也是在圖書室。有這麼多扇窗呢」
「被看到就被看到再說吧」
「就讓我們被看到吧」她居然這麼說。
「要是這麼做的話,你的形象就會崩塌,引起大騷亂的」
「好啊。我才不想管那些強行給我貼標籤的人。我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們。男生只是想和我做那種事。女生也只是把我當作可愛的裝飾品放在身邊」
「早坂同學?」
「所有人都在給我貼標籤。清純、體貼,那都什麼啊? 但是隻有桐島君不一樣。唯獨桐島君不一樣」
「你還是冷靜點比較好」
「只有桐島君在認真關注我。珍惜我,幫助我。所以我想和你做更加特別的事」
「聽我說話,早坂同學」
「其他所有人都消失吧。只需要我和桐島君就可以了」
早坂同學,完全打開了奇怪的開關。這是壓抑過頭的逆反心理嗎。
然而不知為何,她的言行破綻越多,她看上去就越迷人。
虛無縹緲的眼神裡蘊含著不健全的魅力。
「桐島君會包容真實的我吧? 會接受我的吧? 這就是我哦。不會讓任何人摸。但是隻想要被你摸。讓我們更進一步吧」
我被早坂同學抓住的那隻手,就這樣被她拉到了她的胸口。
我完全被她的氣勢給吞沒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喜歡你哦桐島君」
於是我的手,即將要觸碰到她的胸。
「誒?」
我一陣吃驚。因為她想把我的手,塞進她的襯衫裡。
能看到她胸口處的蕾絲布料。
她甚至想把我的手指伸進那個蕾絲面料和雪白肌膚的縫隙中。
「早坂同學!」
這已經不是摸不摸的問題了。這太超過了。
「我想獻給桐島君。其他人絕對不會給。但是我能全部獻給桐島君。想讓你接受我,你會接受的吧? 說啊、收下啊」
在不由分說的施壓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女孩子認真起來,大概男生想擋都擋不住。
就這樣,我的指尖伸進了縫隙處,碰到了軟綿綿的東西。
誰來阻止一下啊,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原本早坂同學空虛的眼睛裡立馬恢復光芒。
似乎在最後關頭她取回了理性。好孩子的早坂同學並沒有消失。
我們趕緊分開身體,同時玄關門也開了。踩著鏗鏘有力的腳步進來的人——
「這不是部長嘛」
是橘同學。
「你們在做什麼?」
她一臉茫然地來回看看我和早坂同學,歪起了頭。
隨之早坂同學立刻做出反應。
「我、我只是在讓他教我學習!」
雖然舉止可疑得令人吃驚,但早坂同學很快就找回了狀態。
「橘同學也讓桐島君來指導比較好哦! 他很會教人的!」
說完,她急忙扣上襯衫的紐扣,並離開了圖書室。
在走之前,她穿過橘同學的背後,對著我兩手合十道歉示意。然後帶著有些為難的表情豎起兩根手指。
『我,當備胎女友就可以』
她向我傳達了這個信息。
於是暴風雨般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留下我和橘同學兩人。
「橘同學是來做什麼的?」我問道。
「學習」
她一臉平靜的回答。
然後若無其事地在我身邊坐下。
「這是我平常坐的位子」
隨後攤開學習用品,一言不發地用自動筆快速寫字。
我也姑且回去研究古文的習題。
總算回到了平穩的日常生活。時間逐漸流逝。
我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希望就這樣風平浪靜的過去。但是。
橘同學卻在解完兩道數學證明題後,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為什麼你會教早坂同學學習?」
用略帶憤怒的口吻說。
「而我求你教都不肯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