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即使知道了真面目
第四卷 離婚前解除替身!? 第五章 即使知道了真面目 確認到克勞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時候,菲爾一下子吐出了一直梗在胸口的呼吸。
(走了啊。……當然啦)
菲爾慢慢將頭髮塞進取出的栗色假髮裡,用劉海和眼鏡遮住眼睛。代替脫掉的禮服,她穿上了從『席蕾妮大人』的房間回收的女僕的套裝。
房間裡呈現出的用眉筆點綴出的滿是雀斑的臉,大概是最後一次出現了。
冷靜下來,菲爾心想。雖然每次穿禮服的時候都覺得很冷,但穿在身上的時候卻非常舒服。
(哈啊,這樣就能從那個令人頭疼的花圃腦中解放出來了。果然人必須要有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才行啊。就像這件衣服一樣。)
長時間放棄工作的腦內農民們終於乖乖地打理起荒蕪的花圃。
從換衣間裡走出來的女僕,沒有一個人會在意。
(對不起車伕先生……馬車變得空空如也,到底是已經注意到吧。我現在必須得馬上回貝爾法提斯。如果使用從床底下帶出來的工資,換乘車站馬車的話……工資,沒送出去真是太好了。應該夠用了。)
只要向斯坦特陛下報告,這個工作就真的結束了。同時,在孤兒院幸福的每一天都在等待著她……
(期待已久的迴歸庶民……什麼啊?為什麼、胸口沉甸甸的這麼難受啊)
因為——在他身邊微笑著的人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
不會再和他見面了。就算不是這樣,如果還能看到他的身影,大概也是作為遠方民眾的一員,祝福幸福的領主夫婦的時候吧。
(這樣的話,就和從前一樣。這有什麼問題嗎?)
菲爾通過黑龍城的入口,悄悄地溜到外面。
如果她注意到的話,就會發現天空的藍色已經逐漸變得稀薄,從東方開始隱約變得明亮起來。
菲爾爬上緩坡,沿著一個月前目送高文走的那條路離開。
空無一人的道路。殘雪的原野。
她抬頭一看,某樣白色的東西輕飄飄地落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地飛舞著。在不斷飄落的雪中,菲爾呼出了冰冷的氣息。
(不可思議。明明是晴夜卻下起了雪……)
冬天的氣息還沒有消失。
(是的。待雪草還沒有開放……)
——“聖詩篇。你會為我詠唱的對吧?慶祝春天來臨的內容。”
聽到突然在耳邊甦醒的聲音,菲爾停下腳步。
(啊咧?為什麼?)
明明一心想著要快點前進,明明是自己的腳。
簡直就像是在那裡紮下了根一樣,一步也無法往前邁。
(為什麼啊。動起來吧。我必須得回去了!)
必須忘記他。必須向前看。
不是早就知道和他是沒有結果的嗎?幻想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菲爾的鼻子一陣發酸。一旦她放鬆下來,肯定會忍不住大喊。眼睛發熱也一定是她的錯覺。菲爾咬緊牙關,將劉海攏得緊緊的。
眼淚,流不出來。
——這時。
「……菲爾?」
被人納悶地叫了一聲,菲爾猛然抬起頭來。
(誒)
就在她確認過那是誰的聲音之後,菲爾湧上心頭的某樣滾燙的東西,一下子變得冰冷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啊?到底?一個人呆在這種地方」
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菲爾眼前的,是一副令人驚訝打扮的拉娜。
(……那個?我為什麼要回到黑龍城來著?)
回過神來的菲爾有些著急。
對著呆立不動的菲爾,「到底怎麼了?你這不是被雪淋得溼透了嗎!?」拉娜慌張地說道。「算了,反正在外面也問不出理由。」說著,她便將菲爾帶到傭人宿舍自己房間的裡。
正當菲爾面對質樸的白橡木門猶豫不決的時候,拉娜苦笑著說:「你在發什麼呆呢!」
「快點進來吧。我們本來是三個人用的四人間,但是同舍的孩子們現在都在放假,所以我現在是一個人……正感到有點寂寞呢,剛好……」
「原來如此。」
拉娜的擔心滲入了菲爾的胸口。
順便說一句,孤兒院裡男女混雜在一起像沙丁魚一樣睡覺是家常便飯,菲爾現在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怦然心動。女孩子的房間,對她來說簡直就像是未知的領域。
「打擾了……」
於是,菲爾踏入了房間。
房間裡的確安置著四人份的小床,但是除了拉娜的一張以外,其他的都沒有被使用的樣子。
在淡淡燈光照射下,可以看到用淺桃紅色的絲帶繫著的驅蚊用的香袋。掛在牆上的,似乎是用碎布做成的暖色調的毯子。
(好、好可愛……!)
就算高文老師再怎麼將語調和自稱改為女性,在傭兵出身的男性所領導的家庭里耳濡目染長大的菲爾,此刻還是因為拉娜廣泛的興趣愛好而興奮得臉頰潮紅。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傳達著感動。
「那個、拉娜! 我! 這還是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
「冷靜下來。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欸。」
你先說說自己的性別吧,拉娜被菲爾弄得一頭霧水,如此說道。
「話說回來,拉娜你為什麼在那種地方?」
「我正要出去辦點事,不過,不是本行,而是去打雜。因為現在女僕比較閒,不止我一個,所有的女僕都是如此。」
菲爾試著問了一下緣由,拉娜輕輕擺了擺手說道:
「因為夫人現在完全陷入了沉睡,所以我們的工作量也減少了。廚房的人說我要是沒什麼事做的話,就拜託去把變鈍的菜刀帶去店裡磨一磨。不過,去店裡的事兒我過一會兒再去做也行。他們現在應該也很閒。」
「廚房、很閒?」
「因為沒有要吃飯的大人。」
「……什麼意思?」
「不只是夫人! 殿下他、我們送過去的食物,他一口都沒有動過!」
在這之前,殿下不管多忙,也都會吃得一點不剩,但現在卻連碰都不想碰。
「欸欸誒! 殿下為什麼不肯吃飯呢!? 怎麼會、突然之間究竟是怎麼……」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說。之前菲爾在旁邊看著的時候,他似乎還是有好好吃飯(連同眼前菲爾絕不想入口的毒藥代替物一起)的樣子。
「以前,殿下如果政務繁忙的話,很容易就會不吃飯了。但是夫人堅持『敢剩下的話就是對食材、農家、廚師和天道大人的褻瀆!』不允許殿下那麼做,所以殿下應該一直都有好好吃飯吧。但是現在的話……哈啊。而且還不止這些。」
把裝著菜刀的包裹丟到桌子上,拉娜順勢鼓起了臉頰。
「雖然這不是身為傭人該說的話……但是,我,討厭現在的城堡。你怎麼認為? 不覺得突然之間就變得很難工作下去了嗎?簡直步履維艱。」
「欸?」
「不止是我。廚師、雜工、園丁,大家都會這麼說的吧。原來住在這個房間裡的兩個人,也是最近才辭職的哦。」
「怎、怎麼了拉娜。為什麼會這樣?」
「……旅行回來之後,夫人完全變了個人。唔嗯,她至今為止都一直在勉強自己吧。但是我現在已經完全沒辦法照顧她了。以前我幫她梳頭髮,為她準備好禮服,和她聊天的時候,真的很開心」
但是真正變了的人,倒不如說是殿下,拉娜說。
「殿下的神色變得非常可怕,讓大家都提心吊膽的。而且明明臉色很不好,卻不管誰說什麼都聽不進去……這與前幾天冬至夫人發燒倒下的時候完全不同。另外,殿下他好像在夫人回來之前就先一步回來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都不知道。沒想到事情居然變成那樣了。但是,為什麼呢?)
菲爾的臉色一片陰沉。
「對不起,我一個勁地單方面跟你發牢騷。不過既然在同一座城堡裡工作,這跟你也不是毫無關係。」
那個大概是百花香囊吧,拉娜打開掛著吊著薰衣草和洋甘菊的木窗,向外看了看:「哎呀,天色已經變得很亮了。」
「我要去工作了,你先去睡一會兒吧。」
「誒?」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是你一個人站在那種地方,難道不是沒有好好休息嗎?沒關係,不會暴露的。我一個人住,其他傭人的房間都離這裡有點遠。你不是說你剛從街上回來嗎,一路上很辛苦吧。」
(啊,說起來是這麼回事欸)
她向拉娜解釋說,因為是臨時僱用,自己在城內的傭人宿舍裡沒有房間,所以在契卡拉寄宿。
「不用了,我的話……」
雖然菲爾馬上打算拒絕,但仔細一想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是替身了。如果要回尤奈亞的話,還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而且,這樣一來就可以剩下住宿費了。這可是很大一筆開銷。
「謝謝。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可是會記賬的哦。包括之前你做蘋果奶油蛋撻的時候幫你打下手,還有前些日子被迫試吃的事。」
拉娜用冷淡的聲音回應。
她明明是個可靠又愛操心的人,但菲爾卻擅自認為,不坦率也是拉娜的魅力之一。面對噗哧一笑的菲爾,拉娜不滿地表示:「笑什麼呢,真是個讓人不舒服的孩子。」
「好了。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你不是都被雪淋溼了嗎?寒冷可是女人的大敵。在冬天還沒結束的時候,不要在外面發呆。」
拉娜一邊用嚴厲的語氣說著,一邊遞上乾布。
菲爾總覺得她像姐姐一樣,仔細回想起來,好像以前拉娜曾告訴過她:「我是六兄弟中的老大。」所以有這種感覺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六兄弟,就和夫君大人一樣呀……啊,不行,我必須得忘記那個單詞。現在他已經不是『夫君大人』了)
「喂,菲爾。別收下布就停下來不動。好好擦一擦」
「嗯……」
看著沒有精神的菲爾,「真是的!」拉娜把手插在腰上:
「你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就不像你呢!不管怎麼說,在那種地方像稻草人一樣呆站著不動,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是我保護了你,所以我有權問你。」
「……該從何說起呢?」
不管怎麼說,如果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話,會引來很多麻煩。拉娜開朗地把手放在煩惱著的菲爾肩上。
「嘛,如果是你的話,大概就是把零錢掉到河裡,或是沒注意到甩賣土豆的人跑掉之類的事吧?」
聽了這番話即使是菲爾也驚掉了下巴。
不,即使把零錢掉到河裡,錯過了廉價的蔬菜,也許她也會大哭一場,但這次不一樣。
「我覺得這種說法太過分了!」
「一點都不過分好嗎,這是事實!雖然最近好多了,但是土裡土氣的眼鏡,還有辮子,還有作為沒能保養好皮膚證據的那明顯的雀斑!除了金錢因素和折扣因素以外,還有什麼能讓你消沉的要素嗎?」
「嗚」
菲爾一時語塞。
(不,這個身份只是我隱匿於世間的假面具,其實真正的我是……!)
經常穿著過時並且滿是杜鵑花的衣服絲毫不覺得丟臉,心平氣和地穿了好多次開了孔的襪子,頭髮用綁土豆袋袋口的麻繩粗略地捆上,如果騰不開雙手就用腳關門的名副其實的少女!
(……)
「啊,是的。對不起我頂嘴了,拉娜小姐……」
「明白就行了,你知道就好。」
最後,菲爾因為對方壓倒性的勝利而低下了頭,拉娜滿意地哼了一聲。
「這是給你的禮物哦。我跟你說了沒有?我陪著夫人去了迪卡路,買了用那裡的溫泉水做的化妝水喲。好像對美容也有好處。」
「化妝水!」
那就是世上的婦女們爭相購買並塗抹在臉上的東西嗎?這麼說來,在公主事業如火如荼的時候,在就寢前,侍女們也會啪嗒啪嗒地把類似的液體拍在我的臉上。
(好厲害。拉娜一邊做著侍女的工作,一邊還不知不覺地做了這樣的事。明明和她一起去了迪卡路,我卻完全沒注意到)
據說拉娜的生活十分樸素,雖然一直在給幾乎沒有收入的家人寄去生活費,但她也在好好地運轉著自己留下的那一部分錢。這和只要手頭一有錢就全額寄出去的菲爾有很大的不同。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少女嗎?看著在奇怪的層面上沉浸於感動中的菲爾,拉娜帶著苦笑,將一小瓶化妝水倒在碎布上。
「好了把臉露出來。」
「欸?」
「我幫你塗上去吧。難得來我這裡一趟,只對錢和賤賣感興趣的你,就讓我來教教你女孩子的基本常識吧。」
「啊,不用了,到這裡就可以了,沒關係的,您費心了。」
(不好,這樣下去真面目就……)
在極近的距離被看到臉的話就糟了。
拉娜揪住了慌慌張張向後退的菲爾的手,微微一笑:「沒什麼好客氣的。」
「好了,把眼鏡摘下來。」
「啊等等、嗚嚇啊啊!」
菲爾雖然躲過了拉娜步步緊逼的手臂,但還是被逼到了牆邊。窮途末路。
(要露餡了——!?)
就在菲爾覺得終於要完蛋的時候。
咔乓。
房間外面傳來輕微的聲響。
「什麼、剛才的?」
「不知道……」
「我去看一下,你在這裡等我。」
(得救了……?)
對鬆了一口氣的菲爾丟下這句話之後,拉娜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就在那之後,從她消失的走廊傳來尖銳的慘叫聲。
「你要做什麼!? 住手、有人嗎!」
「拉娜……!?」
菲爾慌忙站起來,並立刻將映入眼簾的菜刀包從桌上拉了過來。
「怎麼了!?」
在昏暗的走廊裡,燈籠的火焰映照出了拉娜和強壯的男人互相爭執的身影。男人的手裡有一把帶有徽章的長劍。
(!? 襲擊拉娜的是、黑龍師團員!?)
「放開拉娜!」
面對菲爾的怒斥,士兵毫不動搖,並將手中的劍刃抵在了被壓制住的拉娜的脖子上。
「不許大聲喧譁,不然我就把這個小、小姑娘給殺了!」
他嘀嘀咕咕地嘟噥了一通。但是眼睛是空洞的。而且他的身體搖搖晃晃,明明只是站在那裡而已,腳卻晃來晃去。
(這人怎麼回事,喝醉了!? 但是,在夫君大人的麾下,黑龍師團的軍紀明明很紮實,這也太奇怪了……莫非是新人之類的? 看起來這麼年輕)
但是,不管怎麼說,很明顯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這樣下去拉娜很危險)
哪怕只是一瞬間,只要能轉移他的注意力的話。
「把、席蕾妮公主、的、侍女……」
士兵咕噥了一聲。菲爾屏住呼吸。
(誒? ……席蕾妮公主?)
就在菲爾心急如焚地靠近的時候,刀刃再次深入拉娜的皮膚,紅色的液體順著白皙的肌膚流下。拉娜痛苦地喘息著。
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眨眼之間菲爾就下定了決心。她跑到兩個人身邊,揮舞起菜刀作為威嚇。
「我說過、放開她的吧!」
就在菲爾大喊的瞬間,手腕上傳來一陣劇痛。咚的一聲,眼鏡掉在了地板上。當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劍彈開的時候,唯一的武器菜刀也一邊不停地旋轉著,一邊滑到走廊的另一邊。
(糟糕……!)
菲爾就這樣勉強地抓著伸向這邊的士兵的手臂。劍尖掠過臉頰,假髮上的慄毛也在耳旁輕輕飄散。
(怎麼辦。赤手空拳是敵不過的!這種時候,高文老師說要怎麼做來著!?)
如果沒有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器,那就自己造出來吧。我記得,要做到這樣的事情——
(再迷茫下去的話拉娜就危險了!)
比頭腦思考得更快,菲爾抓住辮子,猛地一拽,藏在下面的銀髮,像光之瀑布一般傾瀉而出。
「席、席蕾……!?」
趁著對方膽怯的機會,菲爾利用自己的速度靈活地跳入對方的懷中,將假髮套在其脖子上。
「給我睡下吧!」
但是,就算發狂了,也不愧是黑龍師兵。菲爾順勢用力按下體重想把他勒暈過去,但遺憾的是算盤落空了。菲爾的身體太輕了,一瞬間就被甩了出去。
「好痛」
菲爾被撂倒在地板上,又被用力壓住,呼吸困難。
(要被殺了——!?)
「哇啊啊啊!」
菲爾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但伴隨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喊聲,身體一下子變得輕盈起來。
「拉娜!?」
她驚訝地回頭一看,只見從拘束中逃脫出來的拉娜,用撿起的菜刀向黑龍師團員砍去。
面對雖然臉色慘白,快要哭出來,但仍然在胡亂揮舞著刀具的侍女,士兵一瞬間被奪走了注意力。
趁這個機會,菲爾衝進士兵的懷裡。
「就算喝酒了也不要亂耍酒瘋啊!」
用標語代替氣勢,菲爾用力扭轉上半身,用胳膊肘頂向士兵毫無防備的喉嚨。
「咕、嗚」
他發出沉悶的呻吟聲,翻著白眼倒了下去。
看到士兵完全不動了,菲爾抬起頭:
「謝謝你,拉娜,得救了!」
菲爾的語氣像是剛剛完成了一項工作似的,她一臉清爽地回頭看了看後方,卻發現癱坐在地板上的拉娜的樣子很奇怪。
帽子已經完全從凌亂的黑髮上掉了下來,而且臉上還帶著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僵硬著。
「拉、拉娜? 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
沒有任何回應。
這時,菲爾才突然意識到。
(啊,這樣啊。剛才變裝解開了……嗯,嗯)
連呼吸都讓人覺得痛苦的沉默,暫時支配著現場。
菲爾硬著頭皮抬起一隻手:
「呀,你好—」
「……」
拉娜毫無反應。完全失去了自我。
「那個。希望你能冷靜地聽我說,我這麼做是有深刻理由的。」
在這時候,陷入茫然狀態的拉娜表情終於朝著驚訝的方向移動了。
「夫、夫、夫、夫……」
「哇啊——等等!」
就在拉娜的嘴張成快要發出尖叫的形狀的時候,菲爾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進了房間裡。
就在聽到騷動的其他傭人們趕來之前,簡直是千鈞一髮。
在一段時間內,菲爾一直捂著拉娜的嘴,屏住呼吸,直到一個看似醉漢的年輕人被運走。但是,在她放開手的瞬間,拉娜發出了像怒濤般聲音:
「被黑龍師團員襲擊了,夫人在我的房間裡。很好,這是個夢啊。不對,不是夢吧!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拉、拉娜。冷靜點。」
「你這個笨蛋,我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啊!? 啊,等一下,我對夫人說了什麼啊,真的萬分抱歉! 不對,所以說不是夫人,而是菲爾,我該怎麼辦才好?」
「總之先冷靜下來!?」
在完全混亂的拉娜面前,菲爾不可能想出一個好的藉口——不如說,到了這個時候什麼樣的藉口都不管用了,所以菲爾不得不在儘可能不造成麻煩的情況下直截了當地向拉娜說明各種情況。
不斷重複著機械般地點頭,拉娜姑且還是聽完了菲爾的說明——
「原來如此……因為真正的席蕾妮大人體弱多病,所以你才代替她嫁過來的……」
大致說明結束了之後,現在,拉娜面無表情,確認著狀況。
眼神已經完全清醒了。
「那麼,現在的夫人是真正的『席蕾妮大人』吧。這樣啊……很多地方都說得通了。」
「大概就是這樣。」
因為這樣那樣的事,頭腦已經變得一片空白的菲爾木然地表示同意。
但是,仔細想想,菲爾已經被解僱了替身的工作。
(現在夫人已經變成了真正的公主,而且也沒有可以證明替身存在的證據,就現狀來說偷偷地告訴拉娜應該也沒關係吧——大概)
而且,就接下來就要回到尤奈亞的菲爾來說,她還有這樣的想法:知道像雜草一樣生命力頑強的假新娘已經替換成了體弱多病的真正新娘的,哪怕在城堡裡只有一人,對席蕾妮大人來說也能更安心。
(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在欺騙你,能道歉真是太好了。倒不如說……好!)
菲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地低下頭:
「拉娜、至今為止非常抱歉!」
「欸?」
「你揍我多少下都沒關係。很生氣對吧。」
到目前為止,一直以為是真正的公主而伺候的人,別說是公主,根本就是身份和血統都和自己無異的平民百姓。
被欺騙了而感到憤慨是理所當然的。
做好了後腦勺遭一記肘擊的準備的菲爾,因為永遠也不會到來的衝擊而試著抬起頭來。
然後她便與一臉苦笑的拉娜,四目相對。
「你道什麼歉啊?別這樣。我可不像是壞人啊。」
「哈? 壞人……?」
「無論是真貨還是冒牌貨都沒有關係哦。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我嗎?」
對席蕾妮公主進行騷擾,差點被克勞宣佈處刑的時候。
遭受克勞的二哥伊古雷科蠻不講理的找茬,差點被殺掉的時候。
「……不只是這樣。你不是給了遷怒於尤奈亞公主的我忠告嗎?我自身才是讓我吃盡苦頭的罪魁禍首。」
「你不覺得這很過分嗎?我認為現在你就算怨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看吧。你果然是個奇怪的孩子。」
聽了菲爾慌慌張張的聲辯,拉娜不高興地捂著額頭。
「我怎麼可能會揍你啊! 倒不如說,應該被扭臉頰的應該是我這邊才對吧!」
「沒有那種事,而且要是傷到了女孩子的臉,老師會哭的!」
「所以說你的性別是怎麼回事啊?」
拉娜長長地嘆了口氣,終於勉強地笑了:
「是啊。都是你做的。你救了我,也幫助了殿下,還改變了這座城堡。」
「欸?」
「啊啊,夫人在這個房間裡,真是一幅相當令人震驚的景象啊……。吶,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啊,就是菲爾蒂婭。這個名字是真的。」
「這樣啊,那麼重新來一遍。……謝謝你救了我。真是的,總覺得好奇怪,不過還是讓我再說一遍。」
「!」
菲爾驚訝不已。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舒緩了臉頰。看著這樣的菲爾,拉娜苦笑著問道:「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接下來……替身工作結束了,所以要馬上返回尤奈亞嗎?」
「誒、嗯。因為有必須要向其報告的人……」
「這麼急嗎? 再多留一會兒怎麼樣?你以後不會再來埃爾蘭特了吧?除了冬至節,你都沒怎麼到城鎮裡去看過。」
「……那可不行啊。」
「啊啦,是嗎?但是,把體弱多病的公主留在這裡然後就這樣回去真的好嗎?萬一發生什麼意外的時候,你不就是最可靠的人了嗎?」
「這個……」
的確,這是一個讓菲爾相當令人不安的問題。
(我只是把淨石扔進香爐裡,也不知道席蕾妮大人是不是真的能好起來。得好好確認經過才行。)
雖然最終向拉娜透露了秘密,但當席蕾妮公主有個萬一時,能與尤奈亞取得聯絡的只有自己而已。
(怎麼辦)
「嘛,作為在城堡裡工作的一個傭人來說,說實話,如果你變回公主的話我會很高興,但是現在還是放棄這個想法吧。」
搖晃著腦袋的菲爾,沒有聽見拉娜的自言自語。
「嗯? 拉娜,你說了什麼嗎?」
「唔唔,沒什麼。我只是說,如果你擔心一直待在這裡會耽誤時間的話,那就定個期限吧。」
比方說,你只待十天,如果席蕾妮公主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的話,就回故鄉吧。
「!」
聽到這個提議,菲爾猛地抬起頭來。
「原來如此……」
「在那之前你就待在這裡吧。你救了我一命,如果不讓我報答你的恩情的話,我會很為難的。」
好,就這麼定了!
在菲爾說什麼之前,拉娜就擅自拍了拍手決定了。
「如果你想確認夫人的安危,就住在這裡吧。在這段時間裡,我會好好地打磨你的肌膚的。是的,我一開始用的時候感覺效果很好哦。把臉伸出來,我來給你塗化妝水……」
拉娜在那裡停了一拍,唐突地問道:
「吶,你之前在茫然什麼呢?難道說,和克洛維斯殿下有關?」
「……!」
拉娜突然拋出毫不相干的話題,讓菲爾不由自主地凍結了。
「什、什、什麼?」
「哈——啊。難怪,要說是跟錢扯上的話氣氛也太甜美了,倒不如說是一種陷入煩惱的戀愛中的少女的氣氛。果然不出我所料。」
拉娜接下來的臺詞,讓菲爾啪的一聲驚掉下了下巴。
Lian ai。
……戀愛?
「欸? 戀愛中的少女?誰跟誰啊?」
「那當然是你,和克洛維斯殿下咯。呃,在這個趨勢下,如果是和其他人的話不是更奇怪嗎。」
「啊、這樣啊——就是說呢。呃、等一下等一下。不是這樣的。」
就在菲爾差點接受的時候,突然慌慌張張地喊停。
「你喜歡克洛維斯殿下吧?」
「我不喜歡!」
菲爾不由得反射性地喊了出來,但是話出口的瞬間她就覺得糟了。
剛才的是謊言。
是否懷有戀慕之心之類的她不清楚。但是,喜歡他是事實。
菲爾不想對拉娜撒謊。所以她又重複了一遍。
「我不喜歡、……不是。我不能喜歡上他。」
「不想談沒有回報的戀愛?」
「都說了、不是戀……」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那你待在克洛維斯殿下附近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心臟喧囂不停呢? 然後就是,等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想著他。」
「……會。」
「想不想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想的、吧」
「你看,確鑿無疑。你,愛上殿下了喲。病入膏肓欸。」
希望你宣告的時候不要像宣佈病名那樣。
「別、……總覺得,從字面上會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嘛,像你這樣的野孩子,在奇怪的地方沒有自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要是說的是我的話我可能會更加不好意思,所以放心吧。」
喜歡是喜歡的。但是,愛上?
菲爾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我想這一定是弄錯了。不對,我喜歡他是沒錯,但說到底,這只是“喜歡”他的為人吧?怎麼說好呢。以前,做戀愛劇作家的書房整理工作的時候,被說了『你知道嗎,戀愛如同蜜一般甜美,是能讓乾涸的大地開出鮮花的泉水』之類的話。難道這是劇作家某些廣告中的虛構成分嗎?」
「你嘰裡咕嚕地說什麼稀奇古怪的話呢?」
「因為、我很痛苦啊。」
菲爾的『喜歡』一點也感覺不出甜美。只是一味的貧瘠、苦澀、低效率、泥濘不堪,令她痛苦到如果能捨棄的話,立刻就想扔掉的程度。
「所以我必須要變得討厭他,必須要忘記他。因為我是冒牌貨,是身為孤兒的菲爾。為了那個人的事苦惱不已,白費體力,那我吃過的飯不就白費了嗎?」
「有非這樣不可的必要嗎?」
菲爾聽到拉娜的話楞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氣。
「沒——有關係哦。就算退一百步說你這不是戀愛,但是你不討厭他對吧?雖然既不甜美也得不到回報,但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想讓自己覺得不能喜歡上這個人。這對對方來說實在太失禮了。」
「失禮……?」
對菲爾來說,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令她既著急又害怕。但是。
(這樣啊,也許,是這樣沒錯)
喜歡他是菲爾個人的事情。但是為了讓自己變得輕鬆,躲避和討厭對方,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卑鄙的行為。
「你為什麼不肯承認呢? 又不是不討厭他就活不下去了,你這是遇到了喜歡的人吧。一邊想著能和這個人相遇,能喜歡上這個人真是太好了,一邊慢慢地忘記他,你不覺得這樣也不錯嗎?」
「……」
(關於夫君大人的事。我不用一直想著不能喜歡上他,應該也可以吧)
雖然不知道這算不算戀愛。
但是,即使我喜歡上了他,也沒有關係。
那一瞬間,菲爾的眼睛溼潤了。
堵在胸口,一直忍耐著的東西,一下子決堤溢了出來。
(啊啊真是的。明明不想哭的! 明明一點好處也沒有,肚子還餓了——)
雖然菲爾本想忍住的,但最後她還是沒能做到。
視野流動著,眼角一片溼潤。大顆的眼淚從眼睛裡溢出,撲簌撲簌地落下。拉娜抱緊了咬著牙忍住嗚咽的菲爾,嘆了一口氣。
「拉娜、我好痛苦啊。」
「那就不要哭了! 真不習慣啊,那張夫人的臉!你用那張臉哭的話,我的罪惡感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我沒有哭……。討厭啊,上了年紀的話淚腺的控制力就會變弱啊。」
「你比我年紀小吧?這是在挑釁嗎?」
用無聊的對話來安慰自己,讓淚腺平靜下來,菲爾用力地喘著氣。
「你對克洛維斯殿下什麼也沒說吧? 沒關係嗎?什麼都不做就這樣回去……」
「嗯。」
菲爾粗魯地擦乾了下巴和眼睛,露出了竭盡全力的笑容。
「謝謝你,我好像有精神了。」
不想撒了謊之後就這樣和他結束。
「就算是女僕姿態的時候,我也受了他很多照顧。所以我想帶著決心,好好地向他道謝。」
並不是作為說了非常討厭後,和他分手的新娘。
——而是作為喜歡上他的女孩『菲爾』,好好地讓這段感情走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