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上 第四章 1
車窗外,飄過了夏日的天空。
在這個國家,是說這種像冰淇淋一樣的雲被叫做入道雲(積雨雲)。入道(傳說中的僧侶型妖怪)據說就是巨人。古代的人們將傳說中的存在重疊在這片席捲蒼空的雪白塊狀物上。
「……」
大家都沉默了許久。
夜劫本家所揭示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自己的視線只能在窗外和膝蓋上不安地來回遊走。
(……不行啊)
「咻」地握緊了膝蓋上的拳頭。
這是關於自己的事情,不能一味依賴師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自己不得不面對自己造成的後果。
「剛才的——」
下定決心的同時,雖然有些焦躁,但我還是開口了。
「剛才那個黑櫃,就是將我身體裡的亞瑟王,還有埃爾戈先生的神返還的方法嗎?」
「按照我的思路。我知道日本的魔術師以與神明的連接為前提的。既然如此,我認為理應存在切斷連接的方法。與夜劫朱音之間的長談,也是基於這樣的假設。真沒想到以前開始的考察,能和這種案件扯上關係。」
師父握著方向盤說道。
確實,可以理解。
如果是這樣的話,難道是要把自己體內的英雄·亞瑟王和埃爾戈內側的神明,引渡給某人嗎?比方說,託付給新的黑櫃——夜劫亞紀良。
「這難道……是被容許的嗎?」
「現在還不好說,雖然是有力的候選者,但是否能直接適用於你和埃爾戈,還得試一試才知道。我姑且添一句,關於夜劫家,他們並非特別無情。」
我能感受到,師父儘量不讓我妄下定論。
是非也好,善惡也罷,都應該自己好好思考,這就是這個人的意思。「不要一味囫圇吞棗地接受他人的想法,要培養自己的感性.」他如同站在大學課堂上一樣說道。
「……夜劫並不是特別無情,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我點了點頭。
自己在時時鐘塔聽說的事情,與夜劫的故事非常相似。
恐怕是魔術師的生態決定了這一思想。對待孩子的態度,也只不過是其思想的一角罷了。就如同時鐘塔的魔術師寧可捨棄一切也要接近根源一樣,日本的施術者們也不為一般的倫理和價值觀所約束。
——「以前我聽橙子小姐說過,魔術師很注重弟子和家人。」
我想起當時兩儀幹也所言。
是的,非常珍重。
但是,與一般人的珍重不是一個意思。
弟子和家人本身並不重要。因為魔術師所愛並非親人,而是親人所繼承的魔術本身。
自然科學中有一種觀點,【所謂生命,只不過是遺傳因子的載體】。而魔術師群體與這一理念極為相近。倘若不是遺傳因子,而是換成魔術,再加上對不可能抵達的根源的執念,那就是魔術師了。
「但是,我卻很痛苦。」
「……我也很痛苦。先不說我有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師父緊緊握住了方向盤。
比任何人都想作為魔術師存在的這個男人,有時也會展現出無情的一面,這一點我是明白的。但是,這並非他的本願。
真是矛盾啊,我如此想到。
竭力作為魔術師的師父。
無法和魔術師一樣行動的師父。
我想這個男人就是這般矛盾的存在,但我一直害怕他有一天會崩潰。就好比一把玻璃製成的利劍。當這把劍插入別人心臟的時候,自己會不會也粉身碎骨呢?
同時,另一個疑問夜浮現出來。
「埃爾戈先生,該怎麼辦呢?」
和彷徨海的魔術師一同失蹤的紅髮青年。
為了找到他,與夜劫的合作也是不可或缺的吧。
這時,轎車停了下來。
「師父?」
車子停在了一棟四層大樓跟前。
好像是建設到一半就停工了,第五層只有台柱之類的底座突出平台。
選址於住宅區和工業地帶之間的大樓,讓人聯想到靜謐的神殿。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周圍連個行人都看不見。
「這裡是?……」
我以為師父肯定是要回住宿的旅社,所以有些吃驚。
「……真像伽藍啊。」
師父下車後低聲說道。
「伽藍?佛教中的神殿嗎?」
「你把這部分講義記下來了嗎?從原意來講,比起神殿,更接近僧侶的居所。僧伽藍摩,簡稱為伽藍。不過對於這棟大樓而言,更類似於後來將整座寺廟稱作伽藍的那種感覺。」
伽藍,我也試著念出這個詞。
撞鐘敲響的聲音,確實和這棟大樓十分相配。大概是因為它的樣子有些落寞吧。
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啊,老師!格蕾!」
「凜小姐。」
遠坂凜用力揮手,旁邊還有一個長頭髮的少女。
她年紀很小,只有七八歲,那副容貌讓人聯想華麗綻放的花朵。
在日光的照射下,我終於意識到,這位少女和凜一樣,擁有一副在這個國家少見的藍色眼眸。
「兩儀……未那小姐。」
「太好了,你們看來沒有迷路呢。」
少女微笑著說道。
「這個地方,就算給了地圖,也有很多人找不到呢。」
「真是完美的結界。我也是用了類似的方法,但在精細程度上卻遠遠不及。」
聽到師父的話,我也回過頭來。
「結界?師父在Apartment附近設置了嗎?」
「啊啊,這是一種不使用魔術,驅離與自己無關的人的結界。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沒有保養過,但依然保持著很棒的效果。我的作品如果不一週檢查一次,就難以維持了。」
最後一句話帶著強烈的不滿。
凜一臉驚訝地歪著腦袋。
「雖然我也很在意,但是純粹剝離魔術,且水平在老師之上,這種評價可是相當少見呢。」
「這也沒辦法。一看到這棟大樓我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雖然充滿個人的興趣,卻過於完美。不只是偷懶還是遵守律誡,但就是挑不出毛病。學生時代的師長,君主·巴魯葉雷塔一定很中意這個徒弟吧。」
這時,師父嘆了口氣,說道。
「這是蒼崎橙子的作品。」
「……誒誒?」
凜的喉嚨裡發出了奇妙的聲音。
「啊,兩儀先生是蒼崎橙子介紹過來的。」
「沒錯。這裡是橙子小姐使用過的事務所。那麼,進來吧,爸爸在等待大家呢。」
未那點了點頭,催促大家進入大樓。
*
四樓是事務所。
準確地說,原本是事務所的結構。
牆壁和地板的材料都裸露在外,只有桌子、椅子和幾個架子。牆邊不知為何堆滿了老式的顯像管電視,營造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氛。
「……這裡,就是蒼崎橙子的事務所嗎?……」
師父眼下一口氣。
「請問這很重要嗎?」
「對於現代魔術師來說,在某種意義上,這裡就像是傳說中的藝術家的工作室。」
凜對自己的疑問搖了搖食指。
「不過,魔術品沒有留下多少。雖然有被丟掉的通靈板,但即便是被魔術加工過,也刻不上什麼不得了的神秘。歷史也不過一百多年,工房可不會用那種東西吧?」
「你這傢伙一上來就開始物色寶貝了是吧?」
「老,老師您要是站在我的立場上,也會這麼做吧!這是為了不讓貴重的咒體和禮裝遺失,拯救失落之物的慈悲之心哦!不對,如果我事先知道這裡是蒼崎橙子的事務所,我可是會掘地三尺的!」
遠坂凜一副做好萬全準備的樣子,如此說道。
雖然她的台詞聽起來雜亂無章,但從她嘴裡說出來,總覺得很有說服力,或許這就是品性使然。
「橙子小姐已經離開這個事務所很久了。」
房間裡傳來聲音。
未那帶著燦爛的笑容回頭望去。
「黑桐。」
「爸爸,是這樣叫吧?」
兩儀幹也略帶趣味地向我們行禮。
師父有些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事務所的風景上移開,問道。
「您是這間事務所的主人嗎?」
「不是的。以前橙子小姐離開之後,幾經轉手,偶然和現在的主人結識。從我的角度來說,並不是購買的,而是租來的,只是偶爾來轉一轉而已。就今天這種情況來說,我覺得這裡比較好。」
「僅限今天——?」
話音剛落,我的鼻翼一動。
嗯,聞到了一股正在炒什麼菜的香味。樓梯附近也飄著香氣,可能是從窗戶吹來的風向改變了,噼裡啪啦的油炸聲和蠔油之類的誘人食慾的香氣一起飄了過來。
隔著紙拉門。
咔咔的聲音,大概是用雞蛋敲擊鐵鍋的聲音。
好像帶著某種節奏,還能聽到哼歌的聲音。
(……埃爾戈?)
一瞬間,浮現出了青年的臉。我突然想起了在新加坡的公寓裡寂寞地唱著歌的埃爾戈的面容。
但是,聽起來卻明顯不同。
很快,一個右手纏著繃帶,褐色皮膚的青年拿著一個大盤子出現了。
「幹也先生,炒飯做好了。」
米飯閃閃發光,佐以切成碎末的辣椒和蔥花。剩下的配菜極其簡單,敷衍地放了些蝦乾,但光看外表和味道,就連味道都有了保證。
但問題並不是這個。
託著盤子的青年向師父開口道。
「哦哦,您就是傳說中的君主·埃爾梅羅二世嗎!」
「這個人是……」
對於我的疑問,凜皺起了眉頭。
「啊咧,老師,您沒跟格蕾說明情況嗎?」
「我也考慮過,但情況不太樂觀,而且解釋起來可能會花很多時間,所以我認為還是在這裡解釋比較快。」
「……老師,您有時會做這種節能又偷懶的事情呢。」
凜移開視線。
過了一會兒,她放棄了似的動起手來,這樣介紹道。
「這位是彷徨海的白若瓏先生。」
「啊?」
請原諒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大吃一驚的聲音。
「準確地說,屬於彷徨海的是我老爹,我是他的弟子。」
青年——若瓏一邊把炒飯分裝到小碟子裡,一邊說道。
家務式的動作,感覺非常嫻熟。時鐘塔也不是沒有家庭子弟,但沒聽說過有做得這麼好的人。
最後,再加上另外帶來的羅勒葉,做了漂亮的裝飾。
「好,做好了。」
「阿若,我給你倒了麥茶。」
長髮少女端著玻璃杯,杯子的數量和在座人數相同。
「喂,謝謝(xièxiè),亞紀良。」
「亞紀良?」
我對那個少女也有印象。
因為兩儀幹也遞過來的照片上就是她。
說起來,這次事件的起因不就是這個少女嗎?
「夜劫……亞紀良……」
我呆呆地嘟囔著。
回頭看向師父。
「什麼意思?」
「與夜劫朱音對談的時候,收到了其他的訊息。內容是兩儀幹也確保了亞紀良和白若瓏。不過在夜劫朱音面前我又不能馬上說出來,因為不知道對面會採取什麼行動。」
這樣一來,事情就完全變了。
那個時候的師父知道了亞紀良和若瓏的所在,從夜劫家那裡打聽到了情報嗎?
「夜劫的人雖然沒有想到我們已經找到了夜劫亞紀良,但應該也預想到了類似的情況吧。所以他們才會仔細地確認我們是否願意幫他找回來。」
「……然後……」
自己聽到的師父和夜行朱音的對話,背後隱藏著完全不同的含義。魔術師之間的對話,總是聽不出對方的意思,這是常有的事,但這種道理似乎在異國他鄉也通用。
聽到師父說出自己的名字,亞紀良窺視著我。
看著她不安的表情。
「沒事的。」
未那立刻上前接住。
「這種事爸爸一定會處理得很好。當然,這也要看諸位希望如何解決這件事。」
「……嗯。」
亞紀良輕輕點了點頭。
這番對話讓我感到意外,或許是因為年齡相仿,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過了一會兒,兩儀幹也開口了。
「我在瀏覽網絡論壇和SNS的時候,聽說在Grand Tokyo附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光。於是我就給埃爾戈打了電話。」
到達日本的時候,師父讓埃爾戈也帶著手機。
因為不能通過電話使用禮裝,所以為了緊急通訊,將遠坂凜和埃爾戈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幹也。
「接電話的是亞紀良,幸好我有經常出入Grand Tokyo的朋友,我才得以和他們順利會合。」
「您的朋友好像挺多的。」
「說實話,很多是找我幫忙的呢。」
聽了師父的話,幹也淡淡一笑。
這句話雖然是玩笑,卻充滿了真情實感。
「那麼,埃爾戈先生也……」
「這邊。」
凜帶頭說道。
臥室設在與事務所相鄰的房間裡。
那張床上躺著一個紅髮年輕人。
「埃爾戈先生!」
沒有明顯的傷痕。
單從外表來看,若瓏的傷勢恐怕要嚴重得多。
「幾乎沒有傷。雖然我很擔心精氣(Od)減少的問題,但也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了。還有就是精神問題。」
「那還得半天吧?因為捱餓之後,連神之腕都啟動了。」
若瓏在身後說道。
神之腕臂。
這是埃爾戈在新加坡戰役中發動的王牌。孫行者那隱藏著權能的神臂,雖說是分身,卻連山嶺法庭的無支祁都能擊退。
「你這邊……」
「萬幸的是,這邊也夠硬。或者更準確地說,被製作得很結實?」
他拍著纏著繃帶的右手,淚眼汪汪地說了聲「啊好疼」。
對於自己來說,這種程度的事情讓我十分吃驚。與施展神之臂的埃爾戈對戰,能夠活下來都是個奇蹟了。
「……」
有無數個問題想問。
關於埃爾戈。
關於彷徨海。
關於夜劫。
說到底,這個青年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
白若瓏快活地笑著,把夾好的炒飯小碟子遞了過來。
「總之,先吃飯吧。雖然涼了也挺好吃,但還是吃口熱乎的最好吧?」
2
吳越同舟,聽說過這個成語。
即便是相互敵對的國民,只要同舟共濟,在暴風雨等災害中也會齊心協力……這似乎是源自中國的典故。
「時鐘塔的運作大概就是如此。魔術師之間的合作令人懷疑,不過如果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不用擔心被捅冷刀了。」當時她一臉苦笑地說出這話。
眼前就是這種情況。
師父,自己還有凜。
彷徨海的白若瓏,以及他擄走的夜劫亞紀良。
兩儀幹也,以及其女·未那。
除了在臥室裡睡覺的埃爾戈,所有人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真好吃啊。」
師父以一種微妙的表情盯著炒飯。
實際上,即便師父遭遇了無數離奇事件,也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吃上彷徨海魔術師的炒飯。
自己也一樣。
口中咀嚼的食物越是美味,困惑越是湧上心頭。
「調味有些令人不爽啊。你是故意多放了半勺胡椒吧?」
凜握著勺子,姆姆姆,盯著炒飯。
「嗯,在座的各位都是頭腦靈光的吧?既然如此,與其對味道的平衡斤斤計較,還不如先吃個飽呢。」
「哇,你明明把米洗過然後炒的顆粒分明,最後還加羅勒讓味道提了一檔,結果還做成這樣,並非是廚藝不行,你是故意的吧?」
「那是從無家可歸(Homeless)的佐野先生那裡學來的技巧,因為羅勒也在公園裡到處都是。」
這個意外的單詞讓我的眉毛顫動了一下。
因為實在沒想到彷徨海的魔術師會和流浪漢搭伴。自己所認識的魔術師,無論是進行各種實驗,還是對外交涉,總是被迫揮霍錢財,結果給人的印象大多是貴族或者富豪。
師父之所以接受各種委託,不僅僅是為了還債。維持君主最低程度的地位,也會讓錢財消失得飛快。
「話說回來,你找到了中華鍋啊。」
幹也開口說道。
「是的。被放在廚房的角落裡落了一層灰。因為沒有生鏽,所以洗了一下就拿來用了。三個水龍頭還是讓我一驚,難不成這裡是實驗室之類的地方?」
「也許是吧,我以前在這幹活的時候就是這樣。」
幹也懷念地說道。
「嗯,這麼說來,橙子小姐感冒的時候,還煮過粥呢。」
「是幹也先生煮的?」
聽說蒼崎橙子感冒,我有些吃驚,開口問道。
「很遺憾,我只會煮意大利麵。不過,橙子小姐很少誇獎我,所以一定很中意那碗粥吧。」
眼前似乎,不可思議地浮現出這幅景象。
幹也一臉無奈地看護著病人,橙子把溼毛巾放在額頭上。
在這個事務所——曾經是事務所的大樓裡,那個男人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當時又是何時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我如此遐想。
這種奇妙的吳越同舟之所以能形成,大概也是因為兩儀幹也這位男子身上的氣質。這種氣質與所謂的領袖魅力不同。是更為平穩,更利於呼吸的存在方式。讓本應身處異域的人們,暫時忘記了彼此之間的障壁。
這樣的青年,為什麼會結識冠位人偶師·蒼崎橙子,成為日本極道的會計師呢?
「……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
等大家的餐盤都空了之後,凜開口問道。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請教白若瓏先生。」
「啊這……」
師父他欲言又止。
不知道該不該當場說出來。
當事人夜劫亞紀良還好說,綁架事件和兩儀未那沒有直接關係。而且她才七歲左右。就算看起來再怎麼成熟,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在她跟前討論這種事。
未那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低頭行禮。
「我吃完了,我還要和小亞紀良一起看書呢。」
她轉過身,拉起亞紀良的手,朝著走廊走去。
我們目送她離開。
「這姑娘真能幹啊。」
白若瓏一臉佩服地說道。
「她可是我的驕傲哦,不過她做得好不好我說不準。」
幹也一邊收拾盤子,一邊開口說道。聽著水槽裡盤子被沖洗的聲音,凜開口了。
「讓我確認一下吧。彷徨海。」
「好的好的,你想問啥都行,時鐘塔的大小姐。」
兩人的視線如同刀刃一般咬合在一起。
凜寸步不讓地重複了一次。
「正如你所知,神明乃是必須之物。」
「神體,呢。」
夜劫朱音提到的神的碎片。
凜似乎也知道這個情報。在新加坡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講述日本魔術的特殊性,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是為了什麼呢?和埃爾戈有何關係呢?而且為什麼要選在亞紀良進行神體移植的節骨眼上呢?」
「這個嘛。」
面對一連串的質問,白若瓏忍不住歪了歪嘴。
他深深地靠在沙發上,攤開雙手。
「好不容易安排了這樣一個場合,我還是有些話要說的。不過,你隨隨便便就要翻看我的手牌,我也不好搞啊。能不能再問點有意思的問題呢?」
「……這麼說來,容許我提一個問題吧?」
介入對話的師父舉起食指。
「在新加坡那會,我就有疑問。」
「誒,您指的是?」
「是順序的問題。」
師父緩緩說道。
「對埃爾戈出手的順序問題。阿特拉斯院,山嶺法庭的無支祁,最後才是你們彷徨海,是這樣決定的。第二順位的無支祁情況尚且不知,阿特拉斯院一直在監控著事態,實際上直到拉提奧在鄭和寶船上戰敗,無支祁才來竊取成果,大概是要以此作為藉口搶奪埃爾戈吧。」
我回想起了新加坡發生的事情。
確實,無支祁襲來的時機太過合適了。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奧也計算過被無支祁強取豪奪的可能性。
「但是,第三順位的彷徨海始終是個謎。耗費了驚人的時間和成本,最後卻很有可能一無所獲。我起初認為彷徨海也會和無支祁一樣,抓住空檔發起猛攻,但你們卻沒有這麼做。」
或許,師父一直在思考這個空缺的意義。
師父的實力實在對不起他作為時鐘塔君主的身份。相反,這個男人具有其他魔術師無法企及的細緻入微的觀察力。時鐘塔的權謀伎倆和他完全不相符,但他就是憑藉著這份謹慎挺過難關。
與其說是洞察力,不如說是怯懦的結果。
師父表面堂堂正正的發言之下,是對於心中恐懼的抑制。
「對於彷徨海而言,埃爾戈並非必需品,我可以這麼理解嗎?」
「老師,你這話的意思是?」
凜回過頭來。
幾秒之後,我也被這個猜想所衝擊。
為什麼沒有思考過這種可能性呢?
「倘若彷徨海已經進行了與埃爾戈相同的實驗呢?」
師父嚴肅地指出了這一點,他的聲音響徹事務所。
「白若瓏,據說你使用了與埃爾戈類似的能力。就算彷徨海參考了埃爾戈喰神那時的數據,單獨完成了自己的實驗體,也是不足為奇的。話雖如此,既然你想要再次捕獲埃爾戈,那也就意味著埃爾戈並非無關緊要。恐怕,你就是彷徨海製作的備用品吧?」
「……備用品。」
胸口一陣刺痛。
因為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和自己太相似了。
作為英雄·亞瑟王的替代品,被塑造出來的自己。
「……哎呀哎呀。老師您啊,總是能發現令人不快的事情呢。」
白若瓏聳了聳肩。
「您說的沒錯,我就是埃爾戈的後繼作品。如果是重要的實驗,肯定也會留個備份。當然,彷徨海的實驗目的和其他兩位不一定一致呢。」
「你擄走夜劫亞紀良——對於神體的需求,也是為了這個實驗嗎?」
「是哦。所以老爹認為,如果你們能在新加坡活下來的話,就會在這個國家見面吧。如果能同時得到埃爾戈就好了,但我可不想碰上現在這種情況啊……大概是這樣咯?」
「你的意思是一切是視具體情況轉移?有點超乎我的預料了。」
凜歪了歪腦袋。
實際上,與通過高速思考實現未來視的阿特拉斯院相比,彷徨海的做法簡直就像是隨性而為。既然以高速思考作為前提,監視阿特拉斯院的無支祁,儘管草率但也是最優解吧。
但是,師父的表情反而更加陰鬱了。
「故意不告知我們,對嗎?」
「哦?」
白若瓏挑了挑眉毛。
「……並沒有嘗試控制。倘若,他的目的就是這樣呢?」
「老師您的意思有些古怪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埃爾戈的實驗與阿特拉斯院六源交織,在新加坡事件中,我們可以得知阿特拉斯院,山嶺法庭以及彷徨海的目的並不相同。那麼,在彷徨海看來,行動越是條理分明,就越是能夠以阿特拉斯院的高速思考和並列思考對自己的計劃進行解析。」
凜嚥了一口唾沫。
她可愛的古龍微微顫動了一下,開口說道。
「也就是說,如果不想被人看穿計劃的話……」
「沒錯。如果彷徨海想要先阿特拉斯院一步行動,就必須儘可能隱藏手牌,增加虛假的情報……也就是說,要和現在的白若瓏一樣,不傳遞正確的情報。」
「…您和老爹真像啊。」
白若瓏露出苦笑。
「嚴格來說,那個老傢伙才是彷徨海的魔術師,沒錯吧?」
「啊啊,這算什麼事啊。現代魔術科的君主和彷徨海的老傢伙舉止形似,聽起來真的挺怪的……不過,兩者都太像魔術師了,又一點都不像魔術師呢。」
「此話怎講?」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文字遊戲。
然而,白若瓏卻毫不客氣地繼續說道。
「如果您想成為最強的魔術師,會怎麼做呢?」
師父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因為這句話,深入師父的內心。
師父並沒放棄。無論是天生的魔術迴路貧乏,還是魔術刻印作為抵押物被剝奪,都不能成為師父放棄魔術師之路的理由。
(……那是)
簡而言之,就是飢餓。我如此想到。
師父之所以是師父,不可或缺的衝動。
雖然還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是他決定辭去講師的工作,歸根結底也是因為這個。
然後,白若瓏繼續說道。
「倘若是普通人的話,大概會窮盡魔術吧。用金錢來改善環境也是可以的。但是像老爹這樣的人是這麼說的——魔術師不需要自己強大,那種事情交給使魔去做就行了,之類的。」
「學生時代的蒼崎橙子也說過類似的話。」
「誒,真不愧是冠位人偶師。」
聽到師父和白若瓏的對話,自己輕輕摸了摸脖子。
因為自己和萊妮絲曾經和橙子製作的人偶戰鬥過。
「您不也是如此嗎?」
白若瓏微微眯起眼睛。
那對如同黑瑪瑙一般的美麗雙眸閃閃發光。
「我也聽說過您的傳聞,關於埃爾梅羅教室。只要您有這個意願,就能讓時鐘塔改天換地的勢力。」
確實如此。
簡單來說,師父做得太過出色了。
即便是幾年前,他也足以讓其他君主刮目相看。儘管只有一位學生登上了色位(Brand)——除了冠位(Grand)以外實質上的最高位,但也有多名魔術師晉升為了典位(Pride)。
正因為神童可遇不可求,所以才備受歡迎。
如果埃爾梅羅教室能夠定期培養出時鐘塔其他派系持有的極少數高階魔術師,那就不是什麼好事了。而且,如果這些成功者之中混雜著新生代(New Age)的魔術師,對於時鐘塔的既得利益者而言無異於災難。
師父之所以減少授課,壓縮埃爾梅羅教室的學生人數,也是因為這個矛盾……正因如此,【我決定不再擔任講師了】這句話具有難以輕易推翻的分量。
「您想要作為魔術師大成,就應該好好利用自己優秀的學生。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你說的非常合理呢。」
師父的笑容中帶著苦澀,輕聲說道。
白若瓏開心地從沙發上探出身子。
「……但是,我不一樣。」
師父斷言道。
「我不是學生,學生也不是我,更不可能是使魔。無論學生多麼成功,也不能算是我成功了。」
「您認真的嗎?」
白若瓏歪著腦袋問道。
「時鐘塔的魔術師不就是玩這套的嗎?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就不會把後代的命運也一同搭上。那麼多人聚在一起,一臉難色地傳授著魔術,不就是因為【只要能達成目標,無論是誰都可以】這種觀念嗎?」
「要是能這麼想,可就輕鬆了啊……」
「然而,並不是這樣。我也曾因為過去的事件依賴過學生們,這次雖然是順勢,但也藉助了Miss遠坂和格蕾的幫助,但那畢竟是因為我能力不足。如果不為這份不成熟而感到羞愧的話,那就不是我了。」
白若瓏聽了師父的獨白,連連點頭。
「哦,是嗎?是這樣嗎?」
他淡淡地自言自語道。
不知為何,他看起來有些吃驚。
「您和老爹在那種方面真是相似啊。」
這句話和剛才幾乎一模一樣,卻包含著別的意思。
在詢問之前,
「將埃爾戈交給我吧,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和站在那邊的內弟子和遠坂凜不同。當然,與時鐘塔的學生們也不相同。埃爾戈對於您來說是剛進門的新學生,而且他也不是會接受您的魔術(思想)的類型。將他交給我又有何問題呢?您說是吧?對於埃爾戈來說,也不過是回到老家罷了。」
「……你不是和埃爾戈相互敵對嗎?」
「那是因為埃爾戈忘記了。如果他記起我的事情,就會自己回家的。」
「如何是好。剛才也說過了吧。你的父親並沒有事先告訴你全部情報。如果他告訴了你,阿特拉斯院自然會發現的。你自己,察覺到了這一點,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巧妙地轉移話題,從而不觸及關鍵核心。那是因為,如果談及核心部分,你的行動就會被預測到,不是嗎?」
這是一場奇妙的對峙。
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師父與其說是和眼前的白若瓏對話,不如說是和他老爹這個人物對話。
而且還有一個,強烈的暗示,那就是被人看見了。
阿特拉斯的六源。
在新加坡對陣的拉緹奧·庫爾德利斯·海拉姆。
正因為她——或者她的家族認為,可以通過少許的情報洩露從而看穿彷徨海的整個計劃,才有了這種奇妙的對話。師父和白若瓏的對話之中,也有很多這樣的顧慮和牽制,令人頭疼不已。
打個比方說的話,就好像是倍率翻了好幾倍的撲克遊戲。
兩人一邊設想著不在場的參與者,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方的手牌。
「寸步不讓嗎?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白若瓏依然微笑著,目光卻銳利起來。
我聯想到了野獸的獠牙。
原本水泥地裸露的事務所,彷彿突然之間變成了熱帶雨林。突出的卸載檯燈是鬱鬱蔥蔥的蕨類植物,葉片的縫隙之間閃爍的眼睛是位於食物鏈頂端的獵殺者(美洲豹)。
「師長的命令是絕對的,只要發現埃爾戈,就一定要把他帶回。」
「對我而言,這也是信念(policy)的問題。我不會出賣自己的學生。即便是隻上了一週課的學生也一視同仁。不管對方是阿特拉斯院還是彷徨海,如果我會輕易改變自己的原則的話,我也就不會繼承這君主的位置。」
「我再重複一次。在彷徨海,師長的命令是絕對的。」
無法讓步,我意識到。
這個年輕人並不邪惡。
話雖如此,也無法與自己妥協。行事標準和原則完全不同。他說出【絕對】的瞬間,凌厲的殺意表明瞭這一點。
鎖骨處冷汗直流。
一旁的凜也微微站了起來。
我默默將手指滑向了固定器(Hood),凜則是握住了寶石。
「對了,白若瓏有護照嗎?」
一個極其平靜的聲音插了進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是兩儀幹也。
「沒有護照的話,只要是駕駛證,居民證之類的身份證明都行。啊,其他不正規的,有點問題的證件也沒關係。」
在緊張的氣氛中,我以為有天使經過。
這是在對話突然中斷時說的法國諺語。不管怎麼說,這句完全無害的話語,確實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
白若瓏看了看左右,把外套口袋翻了過來。
他的手勢是,裡面空空如也。
「我看上去像是帶了身份證明的嗎?」
「嗯嗯。所以,你才說自己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吧。」
幹也如此說道。然後從一旁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塊古舊的新薯片。
那是一把掛著小鈴鐺的鑰匙。
「叮」的一聲,他把鑰匙丟給了白若瓏。
「這是事務所的備用鑰匙。比起在沒有屋頂的地方睡覺,睡屋裡對孩子身體更好吧?」
「哈?」
「雖然我很在意,但我一眼就看出亞紀良是主動跟著你走的。要不然,在接我電話的時候,應該會喊著要回家吧。」
「……」
我們不得不保持沉默。
因為我剛剛聽說了夜劫家是如何對待她的。
「我不太清楚魔術師的情況。夜劫家委託我把亞紀良帶回本山,老實說,我也沒有什麼所謂……這樣說的話,也許會被責罵吧【你都不在意為啥還要橫插一腳】。」
幹也露出了與其說是感到為難,不如說是害羞的表情。
是想起了誰呢?
「不過,我可以把屋頂借給你。我跟房產持有者說過了,水電煤氣你都可以隨便用。廚房的壁櫥裡還放了食物,但很多都過了保質期,你要確認一下。」
白若瓏也,無言以對了。
沉默足足持續了十餘秒。如果他的能力能和埃爾戈媲美,這短短十餘秒就能殺死百餘人吧。
「……您可真是個老好人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呢。」
「你不明白呢,我可是一顆行走的導彈啊。」
「如果這顆導彈藏匿了一個孩子,而且可以溝通的話,我大概也會說同樣的話呢。」
完全不像是魔術師們的聚會。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應該已經陷入了激烈的戰鬥之中,正因為如此,這段鬆懈的時間幾乎成了奇蹟。
這也許是任何魔術都無法概括的真正的奇蹟。
「真拿您沒辦法啊……」
白若瓏低頭看著手上的鑰匙,低聲說道。
「我吃不消了,第一次收到這麼重的禮物。」
用雙手輕輕地捂住額頭,擺出祈禱的姿勢。
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從衣服上摸了摸。
「謝謝,我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年輕人用過時的說法,低下了頭。
師父也觀察了幹也一會兒,開口說道。
「你這是…怎麼回事…」
一時語塞了,師父從懷裡掏出雪茄盒。
「可以在這裡吸菸嗎?」
「您請便。」
師父用雪茄刀把雪茄的前端切下來,用火柴的火焰灼燒。
伴隨著一股蜂蜜味的甜香,辦公室裡瀰漫起紫煙。
師父望了一眼紫煙,再次開口說道。
「我們也會盡力不讓事務所捲入紛爭。雖然不能做出保證,但可以先朝這個方向努力一下。」
「這就足夠了。埃爾梅羅先生。」
「您這麼喊我也沒問題,但我還是希望加上二世。埃爾梅羅之名對於我而言太過沉重了。」
「我明白了,埃爾梅羅二世。」
隨後,白若瓏站了起來。
他徑直走向通往走廊的房門。
把手搭在門把手上。
「有一件事,我先告訴你們。」
他背對著我們說道。
「照現在這個情況發展下去,埃爾戈撐不了一個月的時間。」
「!」
不僅是自己,凜也僵住了。
但是,還是有預感的。
和凜在一起的時候,埃爾戈應該沒有被飢餓侵襲過。雖然也有吃不飽的感覺,但沒有症狀發作的暴走。
和無支祁以及白若瓏的戰鬥是第二次。
不對,如果算上在海賊島上差點被無支祁殺死時的暴走,應該是第三次了吧。
倒不如說,那次暴走或許才是契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屢次被飢餓侵襲,只能證明他的病灶——喰神衝動正在惡化。
最後只能聽到房門被溫柔地關上的聲音。
3
夜晚越來越深。
在寶石調試完成之後,遠坂凜走出了房間。
從四樓向下走,魔術的餘香愈發濃郁。魔術師工房的主體部分應該是二樓和三樓吧。儘管這裡已經是一個空殼,但凜卻感受到類似於葡萄酒沉渣的魔力。
(是用來封印什麼東西了嗎?)
她想。
這在魔術師工房中是非常普遍的行為,儘管這裡的一切都被運走了,時間也過去了十年,魔力的氣息依然濃郁無比。一想到蒼崎橙子以前在這裡封印過某物,好奇心過度膨脹了。
二樓的佈局基本與四樓相同。
打開了作為事務所房間的門,只見空蕩蕩的水泥地中央,出現了一個穿著做工精良的夏季襯衫的背影。
「老師。」
埃爾梅羅二世回過頭來。
在只剩下舊桌椅的地方,放著二世的筆記本電腦。旁邊還擺著一個菸灰缸,裡面插著好幾根香菸。
不是雪茄而是捲菸,看來是在伏案作業呢,凜如此判斷。對於這位君主來說,雪茄是嗜好品,捲菸則是實用品。如果想要放鬆精神,就抽雪茄,如果想要長時間抽菸,那就抽捲菸。
「格蕾呢?」
「她在照顧埃爾戈。不過,我看她也蠻累的。您是帶著她去了讓人精疲力竭的地方嗎?肉體上的疲憊姑且不論,精神高度緊繃是誰都難受吧?」
「於我而言恰好相反。如果我一個人去的話就會被殺掉了。」
聽到這句話的凜,稍稍睜大了眼睛。
「什麼?」
「不對,偶爾會看到為了老師不顧性命的傢伙,但是像這樣信賴您的人實屬少見。」
凜出於禮貌地側過臉,然後問道。
「您在做調查嗎?」
「這次的事件,我有一些在意的地方。已經確定過電子檔案了。還有,提交給服務器的學生論文評分截止日期就是今天。」
「在這種情況下,您還在評分嗎?」
凜面帶驚訝地說道。
與之相對的,二世撇了撇嘴。
「無論如何,工作就是工作。我的私事和學生們沒有關係。更何況我已經得到了與工作相符的報酬和待遇。」
「時鐘塔的講師群體中有您這種想法的少之又少吧?而且啊,通過網絡提交論文,只有老師您搞這一套吧?」
「很快就會增長的。計算機的本質並非是處理能力,而是網絡一類的共享能力。雖然也有反感這種方式的人,也有人堅持認為魔術迴路的運算能力就足夠了,但這些都是膚淺的理解。如果提前背板,可就沒法玩Retro Game了。」
「……我寫論文的時候啥也沒做,它就是不停亂跳啊……」
「Lady。和我之前說的一樣,如果你真的什麼都沒做,你的電腦是不會憑空壞掉的。」
「我,我又不是不會用電腦!」
凜紅著臉辯解道。
二世聳了聳肩,調整了一下坐姿。
「那麼,有何貴幹呢?Miss遠坂。」
「睡覺前,我想確認一下。」
凜靠在旁邊的柱子上,防著灰塵落到長髮上。
「我也聽格蕾說過,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是一個非常痛苦的二選一。」
說著,她豎起兩根手指。
首先,放下的是中指。
「其一是關於夜劫家這邊,從白若瓏那裡奪回亞紀良的路子。也許奪回那孩子真的能解決格蕾和埃爾戈的問題。然而,那孩子回到夜劫家之後不知道會遭遇什麼。不對,這是自我欺騙。我和老師都知道魔術師是什麼玩意,所以,讓無關者涉足儀式會發生什麼,也就可想而知了。」
凜的表情中帶著些許厭惡。
也許她有了些頭緒。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繼承魔術師那時?又或者是別的事情?
然後,她放下了食指。
「其二是選擇白若瓏這邊,將埃爾戈引渡過去。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不把小亞紀良交給夜劫家也說得過去,但埃爾戈就Out了。也無法解決格蕾的問題。嘛,我認為老師您應該和白若瓏的師父再交涉一下,不過以現在這種情況來看,把埃爾戈讓給我們的可能性很小。」
「你對現況的判斷十分正確。」
二世聽完後點了點頭。
「不過,比起從不自由的兩害取其輕。」
「更好的選擇是以武力創造第三個選項,沒錯吧?」
凜挺了挺胸,自顧自地說道。
「Bingo,不愧是優等生。但我並不想要使用武力。」
「那麼,是什麼方法呢!」
強硬地挺身而出。
「難不成有一晚上就能學會,快速變強的方法?」
然而,就像預想的那樣。二世一臉無語地看著學生。
在他那黑色的雙瞳中,凜抱著胳膊,好像是在提多麼棒的要求似地點頭。
「啊,風險可別太大。我可不想讓自己的魔術迴路受影響,謝絕折壽行為。要是可以的話,我可不想熬夜,畢竟會掉顏值,如果要收費的話也別來了。」
「你沒發覺自己是在瞎扯嗎?」
「這我知道,所以有沒有方法呢?」
「……為什麼呢?」
這次,二世過了一會才開口問道。
「因為現在的遠坂凜(我)還不夠強啊。」
凜果斷地說道。
「山嶺法庭的無支奇和埃爾戈都是超越魔術師的存在。我對於剛才的兩個選項都不滿意,但是要提出符合遠坂凜(我)風格的新選項,也有要相應的力量吧?」
凜的主張十分明確。
錯誤並非軟弱的藉口。即便暫且安於現況,在不久的將來,局勢也會發生逆轉。
而且,人類是歷經數千年不斷貫徹這一意志的生物。
「更何況,埃爾戈的生命只有一個月,不是嗎?」
「真遺憾啊,虛張聲勢果然不太行呢。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就讓他仿造(copy)一下老家秘藏的那把劍就好了……」
「仿造(copy)?」
「不不不,我是說這邊的事情。要怎麼安排呢,老師?」
「……」
二世,沉默了一會。
然後,他像是放棄似的說了出來。
「……其實還是有的。」
*
經過正好十分鐘的概要之後的凜,開口說道。
「……老師,您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你不是管我要低風險速成強化方法嗎?我這不是給你了?」
二世一臉深沉,凜閉起一隻眼睛。
「我知道您在想什麼。在新加坡的時候也是如此,您對於他人的魔術,不是考察到了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步嗎?說實話,如果我跟您不是師生關係,就會覺得很噁心。話說回來,這樣做雖然有效果,但作為謝禮,把您殺了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哦。」
「你說話能不能委婉點?」
「迂腐是英國人的美德嗎?我真沒想到注重效率的老師您會這麼說呢。」
「我並不認為高效率就是好,只是我的人生還沒有寬裕到允許低效率的程度而已。」
對於心直口快的學生,二世嘆了口氣。
正二世想要順便點一根捲菸的時候,凜伸手去拿旁邊的火柴。二世將香菸輕靠在白色手指點燃的火焰上,然後含在嘴裡慢慢吸了一口。
「謝謝。然後,你開始修煉吧。概要我已經說完了,以你的水平用不了一個鐘就能搞定。剩下的就是應用問題了。」
「我可以再確認一件事嗎?」
「你隨意。」
二世的視線再次落回筆記本電腦上,開始打字。
打字中途停止了。
「您的人生失去餘裕,是從聖盃戰爭開始的嗎?」
因為被質問了。
「是啊。你和我是聖盃戰爭的參與者。你和我是,我的老師也是。」
「前代君主·埃爾梅羅——肯尼斯·埃爾梅羅·阿奇博爾德,是他沒錯吧?」
「你知道這個嗎?」
「嗯,好像有些緣分,又好像沒有。」
凜遠遠地望著塵埃漫漫的空氣。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殘月。
半個月亮,簡直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半身。
「聖盃戰爭中的境界記錄袋(Ghost Liner)——從者(Servant)對於老師而言,只是使魔嗎?」
Servant(從者)。
在聖盃戰爭這一儀式中,這是最特別的要素。召喚過去的英雄,破例作為魔術師的使魔顯現。
當時,埃爾梅羅二世召喚的是,名為伊斯坎達爾的英靈。
又名亞歷山大大帝。
在世界史尺度上也值得大書特書,乃是英雄中的英雄。從希臘附近的小國到印度的腹地,僅僅用了十年左右的時間,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樣,他的名字改寫了世界版圖,在這個國家(日本)的史書中也閃耀著絢爛的光芒。
而他真實的面孔,就藏在此時此刻微笑著的魔術師的心中。
「不是哦。」
屏幕的光照著二世的臉,他輕輕搖了搖頭。
「只不過是一個使魔而已嗎?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人生的餘裕被掠奪一空,著十幾年都沒有放鬆的時間。如果從現在開始抱怨的話,一個星期的時間夠用嗎?」
「就是說啊。」
凜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和我是同類嗎?」
「不是哦,和那傢伙見面之後,我倒沒有什麼大的改變呢。」
「哦?」
「因為那傢伙只是不負責任地推了我一把。」
和老師說話的女人,有那麼一小會,看起來像是沉醉在夢中的少女。
「不過,正是他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嗯,大概到我死去為止,他都會和我在一起的。即便那副面容,那個聲音,那雙手,那種氣味,有朝一日如同舊書頁一般褪色,再也記不起來。」
有些東西,是不會消失的。
即便記憶和記錄都已經消磨殆盡,有些東西還是會留存下來。即使不能得到救贖,即使不能得到回報,有些東西也會繼續存續下去。
夜晚啊,繼續吧。
即便,從美夢中醒來。
「是啊……我也同意這一點。」
語氣中帶著些許溫柔,二世如此說道。
「所以,至少要對記憶中的那件事堅持到底,因此更不能放棄埃爾戈了。」
「這麼說來,我很在意呢,請問他長得像埃爾戈嗎?」
「不是的,只不過都是紅頭髮而已,性格和行為都不像。」
想要找到某人的影子,也許這就足夠了。
二世閉上了眼睛。
就好像要把回憶牢牢刻印在眼瞼之中一樣。
他的睫毛突然顫動。
「…相似…?」
「怎麼了嗎?」
二世並沒有回答凜的提問,抬頭看著空中,過了一分鐘。
「像,又不像……像,但是別的東西……那麼白若瓏的那個是……!」
寂靜落在廢棄大樓的房間裡。
凜沒有擾亂老師的注意力。這種時刻的每分每秒都是多麼珍貴,她也非常清楚。
不久後,
「白若瓏的真實身份,我知道了。」
時鐘塔的君主(Lord)沐浴著窗外的月光,低聲說道。
*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夜空。
半輪明月出露雲間。
埃爾戈啪哧啪哧地眨了幾下眼。
好像睡了很久呢。床的側邊,有位少女將頭輕靠在那裡。
「……格蕾小姐。」
看樣子是在照顧自己的時候睡著了。
枕邊放著一張便條。
那是凜手寫的,記錄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好像還添了一句【睡到自然醒吧】。在埃爾戈沉睡的時候,與白若瓏簽訂了暫時的停戰協議,這座大廈從屬於兩儀幹也的熟人之類的,都被簡短概括在這張便條上了。
「……是這樣啊。」
不知為何,一下就弄明白了。
埃爾梅羅二世與白若瓏,還有那位兩儀幹也在目前抵達了現在這種情況的結論吧,能夠接受了。
「……師父。」
細微的夢囈從格蕾的唇間溢出。
「救救……埃爾戈…先生。」
這句話讓他心頭一緊。
為什麼呢?
從相遇開始,就不可思議地不認生。格蕾大概也是如此吧。埃爾戈對於她的感情就像是在異地長大的姐弟一樣。
(……所以)
自已心中也有恐懼。
因為在新加坡的戰鬥中,自己對她產生了喰神衝動。捕食者(狼)和被捕食者(羊)的關係。那時的他還能忍耐,可這次就不一定了。
埃爾梅羅二世對他說過,要忍耐住。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在忍耐,你也應該如此。被告知可以這麼想——可以行使自我意志,當時的埃爾戈很高興。
但是。
熟睡的少女的脖頸,看起來非常蠱惑人。
啊,那皮膚暫白得令人直流口水啊……
「……!」
埃爾戈輕輕地把快要滑落的兜帽歸位,站了起來。
「嗯。」
使不上勁啊。
身體的縫隙中似乎灌滿了鉛。光是抬起膝蓋,就需要抽離岩石那種力量。全身上下都疼痛難忍,只要輕輕活動一下,就會滲出討厭的汗水。
(……和之前不一樣啊)
在新加坡使用神之腕臂後並沒有變成這樣。
看來,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或者因為在GRANTOKYO北塔的戰鬥中,完全無法控制神之腕臂呢?孫行者的狂怒似乎還殘留在心底。不屬於自己的情感濃厚得令他無法呼吸。非常的詭異,讓自己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變了啊)
心理、身體都會發生變化。
只要一個星期,一天,抑或是一個小時,埃爾戈的身心都會發生不可逆的變化。失去記憶的他,連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都無法分辨。
——【我也,想吃掉你這傢伙。雖然我以前也說過這話,反正你也不記得了吧。】
暴走之際白若瓏的話語還在鼓膜間迴響。
埃爾戈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那個自稱是摯友的褐色皮膚青年。這也是自己轉化後留下的另一個碎片嗎?如果是這樣,支持著自己的凜,格蕾還有二世,也會被遺忘嗎?
無論多麼珍視,也會從這雙手間滑落吧。
(真討厭啊)
為了不吵醒格蕾,輕輕地打開了房門。
扶著牆壁,爬上樓梯,來到了屋頂。
屋頂原本是計劃建成第五層的,因此到處都是牆墩的基座。
「啊……」
調整著紊亂的呼吸,夜空中出現了半輪明月。
月光如潭水一般堆積在地面之上,青白而虛幻。
遠方,如珠寶盒般的街道燈火閃爍著。可能是因為遠離了東京的核心區,還殘留著適當的黑暗,夜空中的明星和地上的燈火都清晰地映在埃爾戈的視網膜上。
「……好漂亮啊。」
斷斷續續地喃喃著。
仰望著星空,感覺身上的痛楚稍稍消退了一些。
她的黑髮在視野的一角飄過。
少女坐在被遺棄的椅子上,閱讀著手中的繪本,太過自然了,甚至有點像魔幻。
「你起床了嘛?」
「…兩儀、未那小姐。」
是在那個祭典上遇到的少女。
雖然在一旁突出的柱子上掛著一盞燈,但對於閱讀來說還是太昏暗了吧?
「會傷眼睛的哦?」
「爸爸也是這麼和我說的。不過呢,我今天想要當個壞孩子,所以才熬夜了哦。」
未那的視線落在繪本上,如此說道。
她的長髮在月光下熠熠生輝。說不定她本人就是從月亮上來的。不過是自己的胡思亂想罷了,埃爾戈如此想到。
「你在看什麼呢?」
「是安徒生哦。」
這時,少女終於抬起了視線。
「你也看他的書嗎?我都放在那邊了。」
她毫不在意地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柱子。
好像是把剛做好的基座改造成了書架。為了防風防雨還搭上了蓋子。
幾十本書中,有安徒生、米切爾·恩德、小川未明……埃爾戈認出作者的名字。不過,並不知道這些作者有什麼嗜好。
只是,每本書的封面都很美。
「這棟大樓現在的主人很喜歡童話書,所以我偶爾也會讀一讀。啊,如果你看不懂日語,要我念給你聽嗎?我給別人念故事可是千載難逢的哦,如果拒絕的話也是一種損失呢。」
不知道是親切還是威脅,埃爾戈不知所措地再次看向書架。
「我大概能看明白……可以拜託你嗎?」
選擇了一本畫著面帶寂寞神情的少女的童話書。
「紅蠟燭和人魚?可以的哦,我也很喜歡這本呢。」
少女接過圖書,翻開了書頁。
紅唇念出了第一篇作品。
【人魚不僅住在南方的大海里,也住在北方的大海里。】
少女以清晰的發音朗讀的,是幻夢一般的故事。
懷孕的人魚因無法忍受孤獨的痛苦,來到了人類的村莊。
雖然自己已經註定孤獨,但至少不想讓孩子也承受這種折磨。
人魚她,決定讓孩子降生在神社的台階上。
不知為何,人魚聽說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生物。既然是被如此善良的人類撿到,就不會被無情地拋棄吧。
【那是個月色皎潔的夜晚,月光將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日。老婆婆從山上下來,在神社的台階下發現了一個嚎啕大哭的女嬰。】
幸運的是,女嬰被蠟燭店的一對夫婦收養了。
女孩生來一副好面容,但下半身卻是魚尾,所以並沒有見外人。她卻幫助老夫婦在紅色的蠟燭上繪製了各種各樣的圖案。
不可思議的是,傳說只要把她繪製過圖案的蠟燭放在山上的神社之中,或者點燃之後隨身攜帶,無論多麼大的暴風雨,船隻都能安然無恙。
【所以,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山中的神社燭光都不曾中斷,特別是夜晚,即便是在海面上都能看到美麗的燈火。】
如果是值得感激的神明,這座山和神社都應該獲得極高的讚譽。
但是,誰也沒想到那個用心在蠟燭上繪畫的小姑娘。沒有人會可憐這個孤女。
【有一次,某位來自南國的商販抵達了村莊。】
氣氛隨著話題一同轉變。
來自南國的商販盯上了小人魚。
自古以來,人魚就被認為是不祥之物,如果痴迷其中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被這種謊言欺騙的老夫婦,完全相信了這位行商。原本親切的老夫婦翻臉不認人,無論小女兒如何懇求,都不肯留下她。
再怎麼繪製蠟燭圖案,也無濟於事。
商販帶走女孩的時候,她將畫了一半的蠟燭塗成了紅色。
【那個夜晚,天氣大變,颳起了最近從未有過的狂風暴雨。當時,商販將女孩鎖在籠子裡,帶著她漂洋過海前往南國。】
在這之後,只要神社中點上紅蠟燭,無論天氣多麼好,暴風雨都會紛迭而至。
理所當然的,紅色蠟燭被當成了不祥的存在而被人們機會,但不可思議的是,每個夜晚神社中都會點上紅色蠟燭。從前的神明,現在成小鎮的凶煞,沒有人不怨恨這樣的神社。
【沒過幾年,這個山腳下的小鎮就消失了。】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埃爾戈再次仰望皎潔的明月。缺失了另一半的白玉盤,和小人魚抬頭所見之景,有幾分相似吧。
「謝謝你。」
他低頭表示感謝。
「能讀給我聽,太棒了。」
「能讓你高興就好了呢。一個人悶著心情可是越來越壞的哦,讓我問你幾個問題吧。」
合上了繪本,未那稍稍歪著腦袋。
然後,
「你打算如何處理小亞紀良呢?」
這個問題讓埃爾戈窒息。
不像是為了這個問題而朗讀繪本。真的是因為剛剛想到才發問的嗎?
但是,對於埃爾戈來說——
沉默了數十秒,擠出了一句話。
「……我不知道啊。」
埃爾戈是知道的,夜劫亞紀良(那個少女)很喜歡白若瓏。如果強行把他們分開,肯定會傷害到她。
而且,自己也從埃爾梅羅二世那裡知悉,老師為了返還自己內側的神明而與日本的魔術組織進行了交涉。
只不過,埃爾戈的生命是如此短暫,甚至沒有餘裕的空間。
大概,這就是擁有很多回憶的存在的特權吧。正因如此,同樣的術式也能解決格蕾的問題,這一點絕不能輕易忽視。
「雖然不知道如何時候,但我不能置身事外。」
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踐踏他人。雖然凜說過,人只要活著會可能傷害到他人,但她的態度應該是在用盡一切可能,做好心理準備之後才會採取的選擇。
我也想這樣活著。
也有可能傷害到別人。
但是,那個時候,至少自己想要做好覺悟。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
「你和亞紀良是朋友嗎?」
「我和她姐姐夜劫梅說過幾句話。對了,我覺得姐姐生前好像很喜歡夜劫的宅邸。」
未那爽朗地說道。
「你不去問問白若瓏嗎?他不是自稱你的摯友嗎?」
「我全都忘光了啊。」
「你是失憶者嗎?」
「嗯,雖然老師說我是記憶飽和,不過我想具體表現應該是差不多的。」
埃爾戈坦率地說道。同時想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這種事情告訴這麼小的孩子。
少女沉默了片刻,夜晚的風兒吹過。
埃爾戈抬頭望著夜空,雙腳不停地顫抖著,然後開口說道。
「聽說這個事務所的前主人將其命名為伽藍之洞。」
突然,話題轉變了。
「意思是空空如也,怎麼啦?」
「大概是無聊的文字遊戲吧。雖然有點孩子氣,但成年人故意耍小孩脾氣,讓人感覺很從容,我很羨慕。」
有些彆扭的感覺,埃爾戈感到十分意外。
這個少女如此早熟,是不是因為她想要展現出早熟的樣子呢?或者說,希望想被某人當成大人對待呢?
不管怎麼說,她繼續說道。
「大概這就是事務所主人的理想吧?」
「理想是空空如也嗎?」
「可是,這不就像戀愛一樣嗎?」
未那小聲說道。
「無論是自己多喜歡的書,擁有的越多,書架也就越窄。一旦你知道了自己喜歡的方向,就很難再做別的事情了,最初的自由也就消失無蹤了。最優化是正確的,但無法令人心動呢。」
少女稚嫩的側顏,正訴說著不知是否瞭解的愛戀。
埃爾戈想了剛才的人魚。
那位最初將女兒託付給人類的母親。
為什麼認為人類是世界上最溫柔存在的人魚,會愛上一個陌生的,空想中的人類呢?
「你應該是失去了記憶吧……那不只是失去,而是得到了空空如也的現在哦?嗯,這才是文字遊戲,好不容易獲得這樣的機會,還是開心一點比較好吧?」
呼呼,未那微笑著。
「你看,人們常說,如果是自己非常喜歡的書,總想忘掉內容重新再讀一次,沒錯吧?」
竟然能將他人的煩惱如此淺顯地總結出來。
但是,埃爾戈卻笑了。
「你說的沒錯,我是明白的。」
「好吧。即便是忘了也沒關係,但還記得的時候要心存感激。」
嗯,少女搖了搖手指。
感覺自己被這麼小的女孩當成了跟班呢。
即便如此,心情也不壞。
不如說是——
「怎麼啦?」
「啊,沒什麼……」
埃爾戈發現,不知不覺間,身上的疼痛已經平復。
就像魔法一樣啊,他想。凜曾經說過,魔術和魔法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但年輕人並不明白其中的差別。
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放棄了,他向少女提問。
「你特別喜歡書嗎?」
「嗯嗯,因為撰寫我喜歡的故事的作者都已經去世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見還活著的人。」
第一次,少女靦腆地笑了。
這是與她年齡相符的天真笑容。
「活著的作者?」
「因為,只要活著,就能享受下一個故事。即便是拙劣、平庸的作品,只要能有下一部就好了。」
白色襯衫輕輕舞動。
她的聲音融化在夏日的夜空中。
「只要還活著,神明也會創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