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上

第二章

第二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上  第二章 1

 「夜劫之子嗎?」

 陷入回憶的自己,帶著這句話返回了旅社的房間。

 師父他們的服裝也從和服換回了平時的洋裝。

 現在這一身清爽的夏日裝扮,是到達日本時就已經安排好送到旅社的那套。

 稍微思考了一下後,自己也加入了對話。

 「幹也先生說過,夜劫家就像是兩儀家的遠親。」

 「所以,他才委託我幫忙解決綁架事件。自然,如果夜劫是魔術師家的話,不報警才是正常的。」

 【神秘的隱匿】,這是一條原則。

 作為魔術師,是不能讓一般人知道神秘的實際存在的。

 如果讓警察介入的話,這個原則必然會被打破。

 正因為如此,麻煩的事情要麼由自己人來處理,要麼委託時鐘塔等上級組織來處理。這已經成為慣例了,而且類似的事情往往會落到師父身上。面對埃爾梅羅家所揹負的鉅額債務,接受這類委託的工作對當時的師父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話說回來,明明幾乎都跑到了地球的另一邊了,結果要做的事竟然還是一點都沒變。

 「還說,如果只是找人的話,他自己大概還能處理的了。」

 凜開口說道。

 兩儀幹也以前好像找過幾次人。他的事蹟傳開之後,也就成為了這次同夜劫相接觸的契機。

 不過,似乎並非兩儀家的全體成員都贊成。

 「兩儀夫人她好像特別反對,【你要搞隨你便,我可要離家出走一段時間,未那就交給你帶了。】她是這麼說的,然後就離開了。」

 埃爾戈補充道。

 不過,實際上接了下夜劫委託的人,其實是這位夫人的父親,所以情況其實相當複雜。

 畢竟結婚就是將多個人際關係一口氣串聯到一起的過程。但我總覺得在日本這個國家裡,【家】的概念更加地被重視了。

 (……結婚。)

 這個詞在我的周邊還很陌生,很不可思議。

 作為師父的義妹的萊妮絲,總有一天會和誰結合在一起。既然是生在埃爾梅羅這個家裡,她的婚姻就必然具有極其政治的意義。就像萊妮絲常掛在嘴邊的一樣,那必然會是與她的好惡無關,完全只是作為談判材料而存在的婚姻吧。

 那個時候,自己會以怎樣的表情來祝福她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胸口一緊。自作主張地為她擔心,為她氣憤,她也一定不會高興的吧。

 (……每個人幸福都不相同。)

 我想起幹也先生的話。

 那麼,對萊妮絲來說,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呢?

 而且……

 「……幹也先生,真是那種家裡委託他,他就會去接受的人嗎?」

 「啊,你是說他那句【希望先生幫幫夜劫亞紀良】的實際意思。」

 師父點了點頭。

 不過,剛才回想的內容,就已經是幹也說明的大部分了。

 這就意味著他的意思是【包括是否真的接受委託,希望你們能夠親眼觀之,然後判斷如何是好】。

 這幾乎意味著,他允許我們的判斷【可以無視他本人的立場】。

 師父嘆了口氣,喝了一口放在面前的紅茶。今天是用酒店房間裡的茶包泡的,看樣子並沒有什麼不滿。不過,我幾乎沒見過師父對飲食說三道四過。

 望著茶杯的水面,師父自言自語道。

 「兩儀幹也,嗎?」

 「真少見啊,老師居然會這麼在意連魔術師都不是的人。」

 凜的話引去了師父的視線。

 「在意嗎?也許是吧。雖然交談的時間不多,但在為人處世方面,他應該是我遇到過的人之中,做得最好的之一。雖說他說自己並不太瞭解魔術師,但卻完全揭示了魔術師的本質,而且是不帶偏見的。雖然也有一些人可以只用頭腦實現同樣的事情,但他的情況多半取決於他本人的生存方式。考慮到那個年齡,可真是令人吃驚啊。」

 我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有的人既不像偵探那樣能夠推理,也不像研究者那樣能去洞察,僅僅是通過日常中習以為常的事卻也能得出他自己的答案。

 就像祈禱著別人的幸福的同時,自然就能瞭解到何為幸福一樣。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是他就是那樣一直活著的吧。面對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就連是魔術師也不例外。哼,簡直是和我完全相反的生存方式啊。」

 「所以說,因為老師您性格乖僻,所以不喜歡他咯?」

 「噗——」

 一瞬間,師父徑直地把紅茶一口噴了出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哦。」

 凜輕飄飄地脫口而出,師父則多沉默了一陣。

 這次重新組織語言花了比之前多了一倍的時間。

 「……我只是覺得,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或許會很痛苦。」

 師父自言自語似地嘟囔了一句,接著說道。

 「不管怎麼說,接下來我都要和夜劫接觸了。而且還正好是在我想和日本的魔術組織打點打點關係的時候。我現在感覺自己被那個冠位人偶師擺了一道啊。」

 師父聳聳肩,突然問道。

 「說來,埃爾戈在和兩儀幹也的對話中,好像沒用禮裝。」

 「啊,是的,我大致聽得懂。」

 閱讀著贈送的小冊子的埃爾戈回過頭來說。

 雖然只是在飛機上看了電影,略讀了一下旅遊手冊,但埃爾戈好像很乾脆地就學會了日語。抵達日本半日之後,就已經開始自己讀日文小說了,自己和師父都啞口無言。

 「凜說你的語言能力甚至超過施裡曼(翻譯者註解:海因裡希·施裡曼,德意志著名考古學家,精通二十門語言)。」

 「是吧~這傢伙可嚇人了。」

 不知為何,凜有些得意,師父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像某些魔術師那樣,讓魔術迴路進行翻譯運算。這種語言能力可以說是你的才能吧?」

 「那我就太高興了。」

 埃爾戈像被誇獎的狗狗一樣,稍稍有些高興。

 如果說存在能讓人開心的笑容的話,那就是這個吧。

 我摸著自己的臉頰。要是自己也能模仿一下就好了。

 然後凜把話題轉了回來。

 「那,咱們一起去夜劫家嗎?」

 「……不,這次我和格蕾一起去就行了。」

 師父搖了搖頭。

 「只有這樣,立場才不會變得更復雜。凜是冬木的管理者。至於埃爾戈,更是個身份上甚至都給不出個像樣的說明來的人。這個時點還要連鎖性地增加問題是絕對不可以的。」

 「……嗯,那倒是。」

 埃爾戈的真實身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根據情況的不同,甚至也有可能和夜劫這個組織有微妙的關聯。既然已經與阿特拉斯院和彷徨海的成員為敵了,就得避免更大的意外產生。說實話,在這種情況下,師父是多麼容易被捲入更復雜的事態中,這幾年自己也深有體會。

 凜也同意地點點頭。

 「那我們就出去轉一圈吧。」

 說著,拉起了埃爾戈的手。

 「你打算怎麼辦?」

 她把隨身行李裝在小包裡,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

 「東京觀光啊。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能不去逛一逛呢?」

 「那先告訴我你計劃去哪裡吧。雖說有聯繫用的手機,不過我想先確定一下位置關係。」

 「說得也是。我想先去跟我父親有交情的舊書店看看,在神田神保町附近。」

 「原來如此,因為二手書店和當地關係密切,是個好去處。」

 「就是嘛!」

 埃爾梅羅教室的精英閉著一隻眼睛,回過頭來,把手放在門把手上。

 就像觀察落入陷阱的老鼠的貓一樣。

 「對了對了,還有離這兒近的。所以,我想去秋葉原看看,教授。」

 畢竟結果比想象的更有戲劇性。

 師父整個人都愣住了。

 直到她英姿颯爽地和埃爾戈一起出門為止,都一動不動——那副表情就像是在眼前被奪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的孩子一樣。

 2

 夏天潮溼的風中,柳樹搖曳。

 細長的樹葉觸到招牌上的墨痕淋漓。

 走出玄關,回頭一看,建築物對面的太陽閃閃發光。

 遠坂凜伸出手,輕輕眯起眼睛。

 「哇啊,這可真是。日本的夏天真讓人受不了啊。」

 周圍的行人也大多拿著手帕,不停地擦汗。

 日本的夏天與高溫多溼的新加坡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

 考慮到新加坡的夏天多陰天,日本的夏天甚至在體感氣溫上更勝一籌。

 神田神保町。

 原本是武家宅邸林立的土地因明治時代的變革,如今以作為世界屈指可數的書城而聞名。以東京大學為首,各種各樣的大學在這裡設壇講學。在大學城化的神保町,每年都會有很多學生出售不再使用的教科書,二手書店也因此變得發達。

 在這之後不久,顧客群體的層次和類型也擴大了。

 各國的古典文學自不必說,戲劇、美術、紀行、建築等各種書籍也都被囊括了其中,與這個城市一同不斷成長著。

 現在這片土地上有兩百多家舊書店。

 幾乎所有的書店都不喜歡陽光直射,一律朝北而建。

 凜他們出現的地方,就是這樣的舊書店之一。

 「買到好東西了嗎?」

 「賺大發了。倫敦到處都有魔術師的眼線,但這兒可不一樣,到處都能淘到好玩意。得益於此,我發現一個兩百年前的出土物,並且最終將其拿下了。」

 她走向埃爾戈,舉了舉紙袋示意。

 「也收集了一些當地的情報,那方面就待會兒和教授進一步彙報吧。先去秋葉原,物色下從弗拉特那兒打聽到的稀有物品後,再以那玩意作為籌碼,去和教授交易。就讓他用教授私人授課來交換吧。」

 「交易?」

 「在新加坡的事件中,至少知道了他對自己每個學生的術式都有些保留建議。這可是個狠狠敲一筆的好機會啊。比方說讓教授把自己從名門那裡掠奪而來的魔術吐出一些,或者在不影響萊妮絲心情的範圍內解說一下前代君主·埃爾梅羅的魔術也可以……」

 凜像在心裡打算盤似的暗自笑著。

 這會的她看起來像個電視劇里老謀深算的壞蛋官僚,或者說一副惡人嘴臉,這副模樣通常不會展現在熟人面前吧。

 畢竟事先問過弗拉特,這個機會肯定是故意找準的吧。

 對於凜這副模樣,埃爾戈突然開口。

 「我終於明白凜為什麼能這麼開心地談論時鐘塔的事了。」

 「此話怎講?」

 「如果他是我的老師,即使很嚴厲,我也一定很充實。因為我相信,用於學習的時間可以確實地提高自己。」

 埃爾戈的話讓凜一愣,然後輕輕苦笑了一下。

 「你這樣率真的人對我們來說其實是有害的。你要是進了埃爾梅羅教室,想必是要吃很多苦頭吧。」

 「是嗎?」

 「絕對是這樣哦。格蕾在基質這方面接近魔術師,但是呢,你的情況就是陽性有些過於強了。……害,你肯定會過得很快樂吧。雖然自己和周圍的人都會很辛苦,但其中的快樂肯定也是不會少的。」

 凜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著。

 在眾多書店中,散發出誘人食慾的咖喱香味,也是這條街的一道風景線吧。

 過去,賣教科書的學生們可能會用這些錢捧著咖喱大快朵頤吧。

 埃爾戈追趕著在前面的背影,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

 「凜在倫敦的那個日本助手先生也是這樣嗎?」

 「……啊這,」

 凜說著用一隻手捂住了臉。

 隔了一會兒,她回過頭來問道。

 「……難不成我的心事都寫在臉上嗎?」

 「能看出來一點點哦。果然,一到日本就有些想他嗎?」

 埃爾戈的話讓在新加坡帶領海盜們的女魔術師微微一笑。

 「雖然和我的故鄉離得很遠,但畢竟是同一個國家。啊,冬木和東京的夏天都是這麼熱啊,真是沒啥區別呢。」

 她抬頭望著從建築物之間看到的天空。

 與冬木和倫敦相連的夏日藍天。

 「是的哦。事實上,那傢伙在倫敦的生活是否樂在其中呢?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能樂在其中啊。作為沒個魔術師樣子的同伴來說,想必會和你相當合得來吧。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你與太過魔術師了的教授正相反不是?」

 凜的側臉帶著各種情感。

 這位女性,有著各種各樣的面孔。

 從動人心魄的凜然、俗氣的乖戾,到路旁盛開的花朵般的堅韌和楚楚可憐,無一虛假。

 埃爾戈認為,她能夠理所當然地接受自身的全部,正是難得的資質。

 正因為能夠容納接受各種各樣的自己,她的世界才如此美麗。

 (但我呢?)

 他靜靜地思考著。

 被凜拾起之前的記憶,完全沒有恢復。

 以埃爾梅羅二世說的話來說,那不是記憶喪失,而是由於喰神所導致的記憶飽和。

 放任不管的話,連這個人格也遲早會被排擠,消滅掉吧。

 踏上這趟旅程,正是為了生存。

 但是——

 如果被問想不想找回過去的記憶和人格,就會有所煩惱。

 誰能保證喰神之前的自己就是個正常的人呢?如果考慮到山嶺法庭的無支奇和阿特拉斯院的事情,那麼自己和凜還有埃爾梅羅二世敵對的可能性也並非為零。

 在某些情況下,甚至會撲食格蕾……

 「…………!」

 呼吸變得困難。

 一想到這樣的未來,埃爾戈就覺得胸口堵得慌。

 年輕人意識到,竭盡全力活著、害羞地用帽子遮住臉的她,成為了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那大概是一種同伴意識吧。

 自己和她都為了不被舊時代的某個人所佔據,拼命地抗爭著。

 (想聽聽拉娜的聲音啊)

 想起了幾天前剛離別的海賊島少女。

 雖然思鄉這詞用在自己身上聽起來很怪。

 聽著蟬鳴聲,兩人從神保町往東走去。

 柏油馬路上投下了濃重的影子。

 兩個人的腳步追著那個影子往前走。

 雖然是慵懶的夏日陽光,但凜的步伐依然颯爽,埃爾戈的步伐似乎有些搖晃。

 就像是在一步步地確認著這個初來乍到的國家一般。

 這時,凜開口了。

 「你有什麼發現嗎?」

 「路上到處都是神社啊。」

 埃爾戈視線所及之處,也有一座小陵祠。

 面前供奉著廉價的杯酒,還有可愛的紙人。恐怕是附近的居民所為。

 「該說是神明眾多的國家呢,還是說與神十分親近比較好呢?」

 凜繼續說道。

 「你是指八百萬眾神,對吧?」

 「有八百萬嗎?」

 埃爾戈一絲不苟地回覆了數字,凜微笑著。

 「說到底,這就不過是用來形容數量眾多的一個代稱。不過這個國家確實會把有很多的事物視作有神性的。比如風的吐息,海浪的拍擊,或是火焰的燃燒,甚至包括雙手合十。雖然說這是一種泛靈論(animism),但實際上並不是認為有靈寄宿於其中。與其說是對神明的信仰,不如說是以【抬頭三尺有神明】這種觀念規訓自己的行為和感性。」

 「明明不信仰神,卻要以神存在為前提一樣行動嗎?」

 「說來也是不可思議啊。不過,這個國家就是如此呢。明明沒有信仰的自覺,但會在新年主動去捐香火錢或者祈禱考試合格,也有像剛才一樣獻酒給道祖神還有地藏菩薩的。嗯,大概就是這樣。與其說這種行為是對神明的篤信,可能更多的是對你內在某些東西的確認?」

 她的話語不知為何也給傳遞給了埃爾戈。

 他把手輕輕放在胸前。

 埃爾戈的情況是,那裡(內側)真的有神。

 自己曾經喰食的神。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嘴角。

 那裡(嘴中)也有。

 即使失去了記憶,舌頭也依然無法忘記的,神的味道。

 *

 師父咬住嘴唇,握著方向盤。

 車是租來的。

 英國和日本都是右側駕駛,所以習慣得很快。

 雖然師父對於借不到平時使用的車型有些不滿,但他也覺得,君主擺架子所使用的那種高級轎車借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

 作為坐在副駕駛席上的人,雖然能感覺到加速之類的順暢性有所不同,但也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東西。

 事實上,現在師父的大部分心思都被放到了別的地方。

 「……對我來說,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巡遊以秋葉原為中心的聖地,再怎麼說也得要個三天……發掘優先級高的稀有品,然後再構造一個至少也要能說得上話的關係還要一星期……可惡……到秋葉原購物去可不是在玩啊……」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地魔怔過。

 足以看出凜留下的傷疤是多麼嚴重。

 真不愧是埃爾梅羅教室的新核彈,不禁讓人產生了新的想法。在某種意義上,這豈不是遠超魔術的強烈詛咒嗎?

 「這裡是那麼令人嚮往的城市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當然,只要有時間,我也不是不想去,權當是為了放鬆一下。」

 師父一邊辯解著,一邊直直地盯著道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不知不覺就說了多餘的話。

 「如果是師父想去的地方的話,我也會跟您一起去的。」

 「啊啊,那樣也不錯。」

 「而且……」

 話到一半,卻被我嚥了回去。

 稍微想了一下。

 如果在純粹出於興趣上街的這個人旁邊有那個偉大英雄的話,那該有多好。對自己來說,那個英雄只是在過去的事件中短暫瞥見的幻影,但那兩人之間的羈絆卻充滿靜謐的光芒。

 ……不僅如此,師父比以前更穩重了,也許在一些言語和表情上,更能讓人意識到這一點。

 「怎麼了?」

 「啊,沒事……」

 師父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自己,苦笑著小聲說。

 「我之所以喜歡玩遊戲,契機也是因為那傢伙啊。」

 他抬起頭。

 我的想法好像被看穿了,耳朵熱了起來。

 師父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懷念著什麼。

 那表情,果然是因為這個國家是年輕時的師父戰鬥過的舞台嗎?

 第四次聖盃戰爭。

 那段熱血的時光造就了現在的師父。

 啊,這正是老師所說的四個階段——將被人生分為的四部分中,名為青春的那段時光吧。

 師父踩下油門,車子加速。

 很快就看到了山。

 鬱鬱蔥蔥的樹林彷彿蓋住了天穹。

 蟬鳴聲越來越響,連汽車的引擎聲都掩蓋不了。隔著玻璃窗感受到的空氣,彷彿也隨之改變了溫度和色調一般。

 進入連接山麓的坡道,又開了十分鐘左右,突然看到一個巨大的建築物。

 黑漆漆的——黑得讓人誤以為是用塗料塗過的巨大宅邸。

 「這裡就是夜劫的宅邸嗎?」

 這是昨天干也先生帶我去的那棟漂亮的房子與之根本無法比擬的。

 無論是氣派的大門,還是一眼就看不出盡頭的灰泥牆,規模都相差懸殊。與山的氣氛渾然一體,令人震撼。

 「不,這只是個入口。」

 師父說道。

 「入口?那是什麼意思?」

 「裡面還能數量眾多的建築物,也就是說——這座山本身才是真正的夜劫家。」

 我吞下驚愕,再次看向建築物。

 門的另一邊確實可以看到好幾棟高大的建築物。毫無疑問,它們都是很久以前建造的。

 「再加上,從剛才那條路開始一直都是私有土地。所以,這個國家的地圖上好像也沒有更加詳細的記載。原來如此,從這個面積和相關歷史來看,應該也是個相當優秀的結界。」

 師父常說,結界也有各種各樣的類型。

 存在所謂魔術性結界。

 相反,也有科學性的。

 以及訴諸人類心理的心理性的。

 這座山會是為以歷史和律法為盾牌的結界嗎?

 無論如何,它都是用來劃開界線,不允許隨意來往的概念。

 但是,這已經幾乎是一個小國的國境規模了。

 「恐怕夜劫這個組織是豪族的分支吧。」

 「豪族是指地方上的權貴吧?」

 師父點點頭,車子開過大門。

 前面的路一直延續著。

 「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山林本身就屬於是一種治外法權。所以,與海中的海盜相對應的,也就是山裡的山賊了。就日本而言,成為近代英雄的德川家康建立幕府後,山林之中那些不被統一的獨特秩序(Rule)也依然存在。【明明同在一個日本,某座山裡卻有著宛如其他國家一樣的異界】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也就是說,整座山就是結界本身嗎?」

 「當然,沒錯。佛教(Buddhism)也有靈山的說法。而且不僅是山本身,國境,文化,語言。這些所有都是構建結界的要素。畢竟我們就是一種如果不常常把自己和他人分割區別開來,就無法活下去的生物啊。」

 與什麼區別分離,然後活下去。

 這種說法,不知為何讓自己想起了魔術師的業——根源。

 按照師父的說法,現代的一切事物都是從根源分支出來的。

 (……難道說)

 所謂的【分支】,與【要把什麼區分開來才能生存下去】的說法幾乎是同質的。

 因為我們是不這樣做就無法生存的存在,因此也與根源進行了切割。

 說不定自己悟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當然,說不定是錯覺吧。

 就在我埋頭沉思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一座新的建築。

 和第一扇門一樣,是一座漆黑的建築。

 「……相當徹底啊。」

 師父驚訝地低聲說。

 牆壁、門、柱子,甚至每一塊屋頂的瓦片,都是無盡的黑色。

 就好像落在地上的影子站了起來一般,然後影子本身就那樣變成了宅邸一樣。再加上盛夏耀眼的陽光,映出一個異質的構造體。

 斜前方有三間倉庫,也都是黑色的。

 不遠處鋪著碎石子,停著幾輛車。

 自己和師父也在那裡下車。

 走出開著空調的車廂,灼熱的溫度和潮溼的空氣撲面而來。

 泥土和綠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是山的味道。

 雖然同是一座山,但威爾士的山林總是令人感到寒冷。

 與其不同,這是這個國家的味道,這個國家的炎熱。

 重新站在第二道門前。

 敲門和門鈴都不需要。

 門自行緩緩打開,自己和師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數十名黑衣男子並排站在道路兩旁。

 雖然髮型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穿著黑色西裝,繫著黑色領帶。明明是盛夏的白天,卻像是一點也不覺得熱一樣。

 (……日本黑幫)

 我想起師父說過的話。

 既然是兩儀的遠親,那麼這個夜劫也是如此吧。

 師父說他們可能出身豪族,這些在當地頗具影響力的人最後也許就化作了極道。雖然我對這個國家不甚瞭解,但我覺得沒有被政府機構吸收的權威人士,以反體制的形式進行自我組織是很有可能的。

 由歷史的色彩所創造出來的禁忌之群體。

 但是——

 讓自己和師父啞口無言的,並不止這些。

 所有男人的臉都被面具遮住了。

 恐怕是日本的民族風飾品吧。

 以前和師父一起在倫敦見過的能劇演員,也戴著類似的面具。

 明明是同樣的表情,卻因為陰影的細微差異,看起來像哭、像笑、像生氣,真是奇妙的面具。

 戴著面具的黑衣們像時鐘裝置一樣轉過頭,並一齊低下了去。

 「…………!」

 這光景實在是太過於非日常了。說實話,我已經混亂了。

 在熟絡魔術與神秘的時鐘塔內,與之相關的貴族們裡,也有很多帶著類似風格的部下的人。

 但是,如今這囊括了異國特有的景色和舉止,確確實實存在於自己的常識之外。

 在紋絲不動的人群中,只有一個人邁出了步子。

 只有他沒有戴面具。

 那是一個右手打著石膏,用三角巾吊著的男人。

 「歡迎您,君主·埃爾梅羅。」

 「不好意思,是二世。對於我來說那是過分沉重的名號。」

 「明白了。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他的聲音忠厚有禮,但其深處卻充滿了壓力。

 那是以暴力為背景的人類特有的壓力。這幾年,自己和這樣的人接觸也越來越多,漸漸能識別出那種獨特的氣息。

 年齡大概和師父一樣,三十出頭吧。

 剪短的頭髮、緊閉的嘴唇、隔著西裝也能看到的強壯的身體,這些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最重要的應該是刻在眉間的割傷痕跡。斜著的傷口似乎相當老舊,淺淡的色素沉積在皮膚上。

 「你叫什麼名字?」

 「夜劫雪信。」

 師父微微睜大了眼睛。

 「居然是夜劫繼承人的親自迎接?」

 「很遺憾,這個評價並不太正確。」

 「哦?據我所知,這幾年實際上都是你在操持夜劫。」

 「那麼,【管理組織這種小事,決定不了夜劫的繼承人】——這句話您聽說過麼?」

 打石膏的男人的話中並沒有貶低任何人的意思。

 只是單純地把既定事實拋在腦後的語氣。

 說著說著,從宅邸那邊傳來了聲音。

 「還請您稍等,朱音大人。」

 「不,我不等。既然人家都特意找上門來了,那咱們就更沒有繼續盤腿坐在屋裡不動的道理。那個兩儀,竟然和時鐘塔——還甚至是君主搞到了一起。哈哈哈哈,整挺好的。看起來像是吃素的結果挺有能耐的嘛,那個女婿。」

 沒有面具。

 她身穿一件宛如喪服般的黑色和服。

 帶有光澤的布料是絲綢吧。除了銀色的帶子,其他都是素色的,和宅邸一樣,彷彿吸入了陽光。

 這位五十多歲的婦人甩開周圍想要阻攔的人,徑直朝這邊走來。

 「這位是家主。」

 夜劫雪信垂下眼簾。

 師父轉過身,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您就是……」

 「沒錯了。」

 婦人兩眼炯炯有神。

 皺紋很明顯,頭髮白了一半。

 但是,眼中所蘊含的強烈意志,似乎從年輕時就沒有變過。

 「我名夜劫朱音。君主·埃爾梅羅二世──不,按最近說法應該叫掠奪公更好不是嗎?」

 老婦人用一種惡作劇般的語氣說道。

 3

 「從這一帶開始就是秋葉原了。」

 凜低語的地方開始,風景突變。

 許多建築物上都懸掛著遊戲和動畫廣告,各種各樣的卡通形象躍動著。

 大街成為了步行者的天國。

 到處都有很多表演者在盡情地表演。

 有人穿著女僕cosplay的服裝跳舞,也有人用舊吉他演奏搖滾。還有正在表演自己創作的小短劇的二人組,還有正在表演啞劇的魔法少女,也有路過的人踴躍地想要參加這樣的表演。

 氣勢彷彿要驅散酷暑般的,一片混沌至極的空間。

 宛如是在把那些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傢伙們,扔進坩堝、紅燒、混合一樣。

 「……秋葉原好厲害啊。」

 埃爾戈睜大了眼睛,不停地轉動著腦袋。

 走在前面的凜也有些驚訝,瞪大了眼睛望著這條過於自由的街道。

 「同樣在日本還有這樣的世界啊……怪不得教授會時不時地抱怨說,如果這裡有時鐘塔支部的話……」

 「沒有嗎?」

 「有的話,他就不會擺出那副臭臉了。」

 凜哧哧地笑。

 好像想起了臨別時教授的表情。

 凜覺得當時要是拍了張照片的話該多好。

 「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

 紅髮年輕人說道。

 帶著彷彿是在做夢的表情,步伐不穩。

 昨天去神社祭典的時候也是這樣。看到他的側臉,也許有人會說他輕浮,但這個年輕人卻不可思議地帶來了緩和氣氛的效果。

 比起貓,更像是狗吧。

 是在壁爐邊睡意朦朧,或是牽著幼子散步的大型犬。

 「好像每天都在節日裡一樣。」

 「嘛,是吧。步行街從某種意義上這麼說也沒錯。按季節來說,現在也到盂蘭盆節就是了。」

 「盂蘭盆節……是夏天的節日嗎?」

 「恩,新加坡不是也有嗎?在陰曆七月——也就是鬼月舉行的餓鬼節。」

 「啊,拉娜他們也說過,夏天的時候,祖先和朋友們會從另一個世界回來。」

 「都是同一個節日。」

 凜微微眯起眼睛。

 似乎回想起自己曾經作為馬六甲海峽海盜的顧問大顯身手的那段時光。受命於時鐘塔想必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她心裡的某個地方或許還依然正站在那片大海上,把手伸向太陽也說不定。

 「餓鬼節也是如字面上的一樣,為安撫餓死者獻出自己的食物和娛樂。嗯,某種意義上與秋葉原相性挺高的。東方的死者與水相親,而秋葉原這一帶原本就是在大海中了。用教授的話來說,遊戲本身也是像節目一樣的東西。」

 走在盛夏喧鬧的大街上,凜說道。

 不久前竣工的銀座——秋葉原UDX端坐在那裡的步行街上,那裡有大量的電器店擺放著的大型顯示屏,各種最新遊戲的宣傳在那裡流淌。

 「特別是電子遊戲,被二次元與三次元的境界所區分,就是把屏幕對面視為另一個世界的設想儀式。當然書籍和電影也可以做到一樣事吧,不過,在被顯示器的劃分的雙方能互相影響這一點上,會讓上述定義更為直觀。」

 「啊,老師玩的手遊也是如此吧。」

 埃爾戈附和道。

 一群學生模樣的人坐在路邊,其中一人單手拿著掌機,擺出勝利手勢。看來是全體成員在一起玩。

 略微瞟到的畫面上,正是二世也在玩的,狩獵幻想怪物的遊戲。(翻譯者註解:2006年,日版掌機,怪物獵人G)

 「所以老師才喜歡玩遊戲麼?」

 聽到這句低語,凜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抬頭看著高出自己一頭的埃爾戈,嘆著氣說。

 「你真是,也太較真了。」

 凜用食指戳著埃爾戈的胸膛。

 「說實話,我是不建議這樣的。」

 「為什麼?」

 「廢話,因為順序反了啊。照你說的,結論就成了【應該去喜歡什麼所以我喜歡】不是?」

 聽了女魔術師的話,年輕人愣了一下,然後一臉奇怪地按著太陽穴。

 「……聽你這麼一說,或許是這樣。」

 「可是啊,我們是因為喜歡上了什麼,所以才活得下去的,而不是為了活下去而非要去喜歡點什麼不可。雖說反過來平時也不會有什麼障礙,但在該堅持自身信念的時候容易出錯。」

 「…………。」

 於是,埃爾戈嗚嗚地呻吟著,抱住了頭。

 「怎麼了?」

 「不……不過,正如凜所說,我們也會喜歡上不該喜歡的東西。」

 「是啊。」

 「這樣的話,會不會因此和誰發生爭執呢?」

 「當然了。那個時候啊,只能斬釘截鐵地去鬥爭了。人類幾千年的歷史都是在重複這個過程。你聽好了哦,埃爾戈。是魔術師也好,不是也罷,不管你要怎麼活著,那個時刻總有一天會來臨。若是要協商的話隨你便,要妥協也隨你便,被擊敗了也完全沒關係。但是,與之戰鬥、掙扎的選項一定要握到你自己手裡。如果那個時候這個選項不再掠過我們的腦海,我們也就不需要再繼續活下去了。」

 說到這裡,她小聲地「啊」了一聲。

 本來就很引人注目的兩個人,站在路中央宛如爭吵般的對話,引起了路過的人們的注意。

 她扯了扯埃爾戈的袖子,兩人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在人煙稀少的大樓後面,終於平靜下來,舒了一口氣。

 「啊,真是的。血氣上頭,不小心說多了。」

 凜用自己的手啪嗒啪嗒地扇著脖子,取出便條。

 「那麼,從弗拉特那裡打聽到的稀物店是……」

 正準備攤開便條,白皙的手指停了下來。

 「什麼狀況, 埃爾戈?」

 「啊就是,那個。」

 埃爾戈的躊躇和視線的去向,讓凜吃驚地抬起了頭。

 「難道是幻手?」

 「是的,我後背有一股莫名的刺痛。」

 埃爾戈輕撫他的肩膀。

 三對六隻幻手,只要非實體化,就不會被人看到。

 儘管如此,埃爾戈似乎還是有感覺的。

 「嗯……這麼說來,教授也說過,幻手與其說是工具,不如說是能夠承受巨大信息壓力的感覺器。」

 埃爾梅羅二世的假設。

 正因為如此,埃爾戈的人格才會崩潰。他的記憶喪失,本質是記憶飽和。也就是說,人類的人格信息無法與神能獲取的信息相比。

 正因如此,凜的表情也帶著些許緊張,但還是儘量用平常的語氣問道。

 「知道是為什麼嗎?」

 「沒有。」

 埃爾戈搖了搖頭。

 「可是……感覺很強,很恐怖。」

 他閉上眼睛。

 稍微煩惱了一下,又補充道。

 「而且……黑色的。」

 奇怪的說法。

 應該看不到吧。儘管如此,埃爾戈還是選擇了黑色這個形容。

 種種理由和推測在凜的腦海中閃過,她收起便條,從懷裡取出另一件東西。

 「什麼意思?」

 「魔力指針。」

 她拿出的東西很像指南針。

 更確切地說,就是指南針。

 裝飾精美,但指示方位的指針向著與北方不同的方向搖擺。

 「以前,父親送給我一模一樣的生日禮物,這件是我重新制作的原創作品。」

 「難道是在聖盃戰爭中使用過的?」

 對於年輕人的提問,凜報以無畏的笑容。

 「聖盃戰爭的常規套路,是在街上走上一走,尋找和自己一樣的參加者。東京那麼大,我還以為需要別的手段……現在看來結合埃爾戈的感覺,說不定能行?」

 *

 在戴面具的男人們的帶領下,自己和師父走進了公館。

 建築物內部也黑得厲害。

 從外面看柱子和牆壁,越往裡面看,感覺就像潛入了巨人的臟腑。

 可能是焚香的緣故吧,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氣味,更是加深了這種印象。

 顏色與香的味道彷彿要侵蝕到身體內部。

 伴隨前後的黑衣面具也助長了這種情況。

 「大家一直戴著面具嗎?」

 「哈哈,怎麼可能。」

 自己戰戰兢兢地問道,婦人大笑起來。

 「這算是一種儀式。如果是在時鐘塔,或許有更正式、更合理的方法。畢竟在地球的另一端,水、土、空氣都不一樣啊,所以魔術自然也就不一樣了。嗯,在我們這兒不太叫魔術就是了。」

 女人穿著和服,輕輕搖晃著肩膀。

 夜劫朱音。

 據說是這個魔術組織的當家。

 跟在她後面,自己的距離感和平衡感也一點點被打亂了。說得有點奇怪,就像走在漆黑的萬花筒裡。

 雖然眼睛看到的只有漆黑,但無法識別的濃淡差異,在自己的內心造成了無法修正的扭曲。

 陽光照不到的走廊上,點著蠟燭。

 在晃動的燈光照射下,天花板上彷彿有骷髏在笑。

 (……是錯覺。)

 眯起眼睛。

 淺、深、密地重複著呼吸。

 這是從師父那裡學到的防禦性冥想。

 為了不讓自己的想象力和感受性受到傷害,我們的心被一堵嚴嚴實實的牆覆蓋住。

 雖然在時鐘塔上的幾年課程裡,幾乎所有的魔術都沒學會,但這方面的技術總算及格了。

 終於來到一間寬敞的房間。

 「…………!」

 我壓抑住內心的動搖。

 這次,是真正的面具牆了。

 不止一兩個。幾十張面具,弄不好還會有上百張的面具,佈滿了漆黑的牆壁。都是和黑衣們一樣的木雕面具。

 「多少有些惡趣味就諒解一下吧。魔術師嘛,不管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帶路來這裡的蒙面黑衣們回去了,朱音在房間裡面坐了下來。

 她讓我們也坐下。

 「能樂面具……而且都是【喝】、【食】、【今若】等男性面具。」

 師父看著牆壁說道。

 「哦,你認識的嗎?」

 「在英國也有能樂的公演,是場不錯的劇。」

 「啊——當上了時鐘塔的君主的話,在一般社會中也會受到相應的待遇麼。和我們國家幾乎都必須沉默著躲到後面去的態度大不一樣啊。」

 「隱藏神秘,這一最優先事項是不會變吧。」

 師父和夜劫朱音的對話,非常平靜卻讓人忐忑不安。

 兩種文化就像利刃相接。就像以前看過的日本電影裡,武士之間一樣緊繃。

 師父的視線投向婦人的背後。

 裡面的壇上有一個用黑布蓋著的東西。從形狀來看,應該是一面鏡子。

 「我聽說極道產生的源流有三。」

 「哦?」

 「當時沒有被承認的政府存在的賤民、非法開辦賭場的賭徒、常流動在寺廟神社周圍擺攤或賣藝的【的屋】。不是分化孤立,而是互相交融、交流,渾然一體才成為了極道的原型。我讀到過這樣的記述——特別是最後的【的屋】,兜售的東西範圍極廣。除了藥物和賣春,還有相撲和能樂表演,甚至還有詛咒和祈禱。

 「您就是這樣到處拆解別人家神秘的?不愧是掠奪公啊。」

 聽到婦人無可奈何的嘆息,師父只是微微地動了動眉毛。

 與此同時,我感到心臟劇烈跳動。剛才的分析表面上是關於黑社會的,實際上是赤裸裸地在說夜劫這個組織。

 當然,實際神秘要複雜得多,但大致的方向是沒錯的。

 我想起了祭典。

 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所謂的祭典,必定會帶有咒性的祭禮。那麼,掌管這一切的存在也必然帶著神秘的昏暗色彩。

 師父眯起眼睛,頓了頓,再次開口。

 「聽聞有族人被擄走了。」

 「嗯,的確如此。與兩儀家有緣的那位女婿有時會幫忙找人。我忍著恥辱,跟他商量了一下。」

 和幹也說得差不多。

 「恕我冒昧,我們在這裡屬於外地人,我不認為我們能在找人上幫上太大忙。」

 「啊,你誤會了。」

 朱音微微苦笑。

 「拜託兩儀找人,是因為他正好是有門路的。」

 「……何出此言?」

 「擄走孩子的人身上,有異國魔術的氣息。」

 聽到這句話,我彷彿皮膚上劃過一道微細的閃電。

 「雖然日本的魔術組織團結緊密,但也實在不大。遠不及時鐘塔和大陸螺旋館的規模。被擄走的孩子我們當然會追回,但如果在那個時候踩到什麼大老虎的尾巴,就需要有應對手段了吧?」

 這是非常政治的話題。

 雖然在時鐘塔聽到的這類故事越來越多,但我仍記得那是另一種感觸。

 也許是因為這個房間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問題。

 或者,是因為無數的面具嗎?

 每一個都包含著自己的意志,似乎都在盯著自己。時鐘塔內也有許多陰謀和想法糾纏在一起,呈現出複雜至極的景象。但此時此刻,各色思緒被凝聚在一起,取而代之的卻是黏稠的空氣。

 「……也就是說,如果草率地追回被擄走的人,可能會和對方的組織發生爭執,是嗎?」

 「嗯,只是就這麼講出來太不適合這個國家了,有點過於直截了當啊。」

 朱音的嘴唇像在開玩笑似的歪了歪。

 「之前我也說過,國家不同,水、空氣也不同,自然方式也不同。不過,我們也儘量不想鬧得太大。甚至還想要個以防萬一時候的保險。把這份期待放到世界知名的時鐘塔君主身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是?」

 原來如此,所以才一直在強調時鐘塔的君主這一點。

 期待的是作為中介和保險的作用。在發動戰爭之前,就已經開始思考落實下一步的規劃,這是非常符合黑手黨風格的想法。

 「Mrs夜劫。」

 師父講道。

 「您會說出這句話,就意味著您也明白這樣會欠下人情。」

 「當然。」

 朱音點點頭。

 「你也不是有想從我們這裡知道的事不是?」

 「…………。」

 的確如此。

 來這裡之前,師父也說過想和日本的魔術師接觸。大概是為了拯救我和埃爾戈。

 師父閉上眼睛。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問道。

 「請允許我確認一件事。如果只是單純的異國魔術師的話,您應該不會警戒到與我接觸的程度吧。……那麼,也就是說您已經對誘拐的魔術師組織有了個大概的認識不是麼?」

 「哈哈,你當然會問,說得沒錯。」

 不想再浪費時間,夜劫朱音說出了那個組織的名字。

 自己和師父都知道這個名字。

 「彷徨海(Baldanders)。」

 4

 埃爾戈與凜朝北邊走去。

 熱鬧的秋葉原,氣氛漸漸變得沉悶。

 華麗的街道逐漸向古色古香的電器店、配件店過渡,進而演變成末廣町的辦公街。

 「怎樣?」

 「在一點點靠近。」

 「魔力的方向也對。」

 凜一邊確認著手中的魔力指針,一邊說道。

 「你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嗎?」

 「不是料到了,只是準備了而已。你現在可是被很多魔術師追著跑的,你不是忘了吧?」

 凜說的是什麼很明顯。

 阿特拉斯院有拉提奧。

 山嶺法庭有無支奇。

 還有,彷徨海(Baldanders)。

 讓埃爾戈喰神的三位魔術師。

 關於第三位彷徨海的魔術師幾乎沒有信息,但是凜認為和埃爾戈一起行動的話,不久就會出現才對。

 「被動應戰不是我的風格。如果可以的話,我永遠都會選去主動攻擊。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先發制人的話,豈不是更好?」

 「我覺得很帥。」

 埃爾戈露出了帶著真實的感想微笑。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和自己打交道最久的女人,永遠都是現實的。魔術師明明是遠離塵世的人,她卻一點也沒有那種印象。認真地、一心一意地看待夢想的人,也許就會變成這樣。

 (這一點就很像老師呢。)

 埃爾戈心想。

 雖然貶低自己沒有才能,但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那個君主,和自己的學生遠坂凜果然很像。雖然這話說出來,任何一方可能都會否認就是了。

 「就是這裡了。」

 埃爾戈被不可思議的感覺所吸引,站在一條小巷前。

 走了幾步後,凜停了下來。

 「埃爾戈。」

 她只動了動嘴皮喊了名字。

 似乎埃爾戈就明白要做什麼。埃爾戈抱著她的腰,兩人的身體被不自然地抬起。伸出的幻手抓住大樓的邊緣,一口氣往上爬升。

 從無聲落地的屋頂,她們窺視著小巷。

 雜亂放置的垃圾袋附近,佇立著幾個影子。

 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

 他們都戴著墨鏡,遮住了素顏。從氣氛上看,也不像是在從事正經職業的人。

 這三個人圍著一個八歲左右的孩子。

 身穿印有卡通圖案的T恤和破洞牛仔褲。雖然黑髮似乎經過梳子梳過,但T恤上的卡通形象髒得一塌糊塗,連原來的顏色都分不清了。被【強化】的凜的眼睛,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瞪著黑衣們,緊閉雙唇的表情。

 幾十米之外傳來黑衣的聲音。

 「還請您回府,亞紀良大人。」

 (亞紀良大人?!)

 屋頂上的埃爾戈僵住了。

 這不正是自己被委託尋找的孩子的名字嗎?

 「凜……」

 沒等他張口叫凜,

 「不要!」

 孩子扭過身子說。

 但是,她無法從黑衣人中間鑽過去。其中一個黑衣男子緊緊地抓住孩子的手腕。

 儘管如此,她還是不死心,就在孩子想要咬住黑衣的手臂時,孩子不自然地倒下了。

 然後被壓到了地上。

 「我並不想對您動粗。但上頭說根據情況傷著您也沒關係。折一兩根骨頭的程度,並不會影響您的素質,還請覺悟。」

 冷靜的聲音帶著鋼鐵般的冰冷。

 埃爾戈覺得,只要有必要,他會眉毛都不彎一下地掰下去吧。在馬六甲海峽當海盜的時候,也曾遇到過類似的一類,但在異國的都市也會遇到這樣的暴力,這讓他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我得阻止他。」

 「等下。」

 埃爾戈上前時,凜制止了他。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小巷裡。

 「哎呀呀,果然因工作而定居下來的話,暴露的會很快麼。」

 從屋頂看不清楚他的臉。

 個子不低。

 從服裝來看,應該是調酒師。

 他把背心披在肩上,俯視地看著三人。

 「你」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工作啊。傍晚前不把準備工作做完的話,會被店長煩的。不過,是我疏忽了。因為生活費有了著落,就把手頭的現金都給了佐野先生,這是我的錯。」

 酒保模樣的青年苦笑著撓了撓頭。

 一邊這樣,一邊慢慢地接近黑衣們——不對,是孩子。因為他的毫無顧忌而瞬間僵硬的黑衣們,很快又把視線移了回來。

 「若頭。」

 「啊……」

 點了點頭。

 「站住。」

 年輕首領命令道。

 「聽說有個魔術師擄跑了亞紀良大人。不過,我們的主公要求儘量不要動他。現在離開的話,就放過你。」

 「是嘛,我可高興了,您的關心讓我感激涕零啊。」

 青年感慨地說著,卻完全沒有停下來。

 在他觸碰到那個叫亞紀良的孩子之前,三個穿黑衣的人向前伸出了雙手。它們氣勢洶洶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澈的聲音。

 柏手。

 埃爾戈感覺到,單純的聲音的波浪,變成了魔力的衝擊。

 青年的後背瞬間鼓了起來。

 就像被一陣微風穿透了身體。然後衣服又飄落回了原點。

 「竟把人斷定為【魔】嗎?日本的魔術也太亂來了。」

 「別誤會。」

 黑衣問道。

 「剛才只是警告,而且,這是夜劫的【專職】。」

 「啊,這麼說來,你也沒說這是【魔】術。畢竟就算已經沒了信仰,連接的還是【那個】啊。」

 與開朗的青年相反,躲在暗處的凜表情僵硬。

 「……騙人。」

 「凜?」

 凜喃喃自語著,埃爾戈只看了她一眼。

 「且不論威力如何,那個術式是在對方體內直接產生的。就像是共鳴一樣的東西。雖然有必須配合對方的固有波長的才能成立的必要條件,但是,一旦成功就相當於是在人體內部引爆炸彈一樣。無視目標幾乎所有的靈性防禦,徑直將骨頭與內臟炸得一塌糊塗才是。」

 凜的形容恰如其分地表現了黑衣們的術。

 所謂柏手,本來就是用純淨的聲音召喚神的行為。這裡所說的神,也可能是在活人身上的Od(小源,精氣)的別名。正因如此,凜才能明白,那是使目標身體內部震動的行為,可以直接轉用為炸死他人的術式。

 「要是放在時鐘塔的西洋魔術裡,那種術式根本就無法啟動。啊啊,所以才說是日本的固有術式麼。日本的魔術順序不同,雖然規模威力顯著衰弱,但毫無疑問是神代魔術。對我們來說簡直是作弊一樣的行為,在這個國家是理所當然麼。反過來說,我們的魔術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樣的吧。」

 凜的話,埃爾戈想起了二世曾講過的。

 據說,以時鐘塔為起點的西洋魔術,是對世界的欺詐。

 雖然流派各種各樣,但是基本上都是根據用魔力刻下魔術式的方法,暫時扭曲世界的形狀。

 扭曲世界的深度大致由咒文固定。

 十小節以上——倘若是變成被稱為瞬間契約的簡易儀式,世界的秩序就有可能被幹涉。因此,在世界內側創造出另一個世界的,被稱為固有結界的術式,被稱為魔術的極致。

 但是。

 那恐怕是與夜劫的魔術不同的東西吧。

 「神代之魔術、神的權能,就是這種東西。」

 「不需要走現代魔術那樣的程序,你的幻手不也是接近神的權能的東西嗎?」

 阿門(Amen,但願如此)。

 突然想起了古老的聖言。

 要有光,主低語道,光就出現了。

 埃爾戈雖然不明白確切的道理,但夜劫能夠像神代一樣行使魔術。

 「……可是,那傢伙……」

 柏手再次響起。

 【炸裂】這個詞最合適不過了。

 這次就連埃爾戈的肉體也顫抖了同樣的數量,但就這樣結束了。

 「要耳鳴了,別拍了行不?」

 青年按他的耳朵撫摸著,快活地笑著說。

 「你……」

 「是密度的問題。如果是沙制的城堡,就算扔個玩具爆竹也能把它炸壞,但堅硬的混凝土卻紋絲不動。如果你認定我有魔性,那就把這些也都考慮進去吧。」

 咚地一聲。好像是向地面踢了一腳。

 這顯然不屬是於常人的範疇——那是埃爾戈和凜經過【強化】的眼睛,都只能勉強捕捉的動作。儘管如此,躍步的直拳還是讓他的手顯得有些模糊。

 清脆的聲音響了三次。

 兩人的下巴都被撞破,以微弱的延遲倒下了。

 只有那個被稱為年輕頭目的男人,勉強接了下來。他向後一跳,為了編織新的術式,中指和食指結成劍印。

 「哦,了不起!」

 調酒師模樣的青年忽地捲起了襯衫袖子。

 埃爾戈看到皮膚表面刻印著什麼東西。

 就像鑰匙一樣。

 發出著宛如牙齒咬合的吱吱、吱吱、吱吱的聲音。

 他劃過刻印。

 「天地玄宗(tiān dì xuán zōnɡ),萬事氣本根(wàn shì qì běn ɡēn)。」

 低吟滿溢而出。

 同時,從滑動刻印的手指間,像變戲法一樣出現了黃色的靈符。靈符被貼到了年輕頭領的手上和臉上,一層又一層地疊在一起,就像黃色的木乃伊一樣把他的身體綁了起來。

 「急急如意令(jí jí rú yì lìnɡ)……成了。雖然有點兒對不住對老爹,但這是最輕鬆的解決辦法了。」

 「思想魔術……!」

 青年的魔術被凜看穿。

 埃爾戈也知道這是大陸魔術的總稱。襲擊自己的山嶺法庭的無支奇使用的風暴魔術,似乎就屬於這種情況。

 但是,像現在這樣的靈符和像鑰匙一樣的刻印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如說)

 這才是通常的思想魔術吧。

 「若瓏!」

 「你還挺能忍嘛。」

 青年輕輕撫摸著跑過來的孩子的頭。

 「……若瓏不來也沒關係!」

 「哈哈,是啊,亞紀良大小姐,我只是在多管閒事。」

 青年誇張地向那個叫亞紀良的孩子——少女行了一禮。

 然後——

 「那麼,接下來到你們了。」

 他抬起頭。

 看向了屋頂這邊。

 面面相覷之後,凜和埃爾戈放棄,跳了下來。

 埃爾戈筆直落地,凜踢了幾次中間的大樓的牆壁,也在小巷裡著地了。兩個人都像貓一樣,沒有搞出任何聲音。

 「是誰?」

 亞紀良後退了一步。

 青年像是為了保護少女,稍微往前走了幾步。

 年齡比埃爾戈稍微大一點,大概十八九歲。

 雖然從屋頂看不太清楚,但有著美麗的褐色皮膚。

 從他深邃的五官中,可以感受到來自從未見過的遙遠國度的乾燥風的氣息。在可以眺望到地平線的草原之海,似乎只有一匹馬作為搭檔,追逐著夕陽。

 (……這是什麼?)

 有一種奇妙的既視感,讓埃爾戈的內心躁動起來。

 莫名的懷念,讓人幾乎窒息。

 「夜劫的幫手嗎?」

 「停一下。」

 凜舉起手。

 「我確實從別人那裡聽說了夜劫的事,他們說亞紀良被抓走了,希望我們能解決。但是,我們還沒有決定接受委託。」

 「原來如此,你是要我相信你嗎?」

 「如果是幫手,剛才不就會和他們一起打個措手不及了嗎?」

 實際上,如果能在事前以出其不意的先發制人攻擊其實是最好的,作為旁邊的埃爾戈只能點頭。

 被稱為若瓏的青年也苦笑了。

 「你想法很現實啊。與這個國家的人相比,更接近大陸。你屬於這個國家比較少有的類型吧?」

 「才不是哦?無論在哪裡,人都不會被國家所束縛。因為,國家這種形式的玩意我也只在地圖上才看到過。要說是被它束縛了,那也只能是個人一廂情願的主觀想法吧。」

 凜平靜地回答。

 「說得好!」

 若瓏拍著手,看向埃爾戈。

 「埃爾戈,你這朋友有點兒意思!」

 「欸?」

 突然被矛頭所指,紅髮青年有些不知所措。

 頂著凜的視線,埃爾戈也只能搖頭。

 不知道。

 但是,這種懷念。

 既視感(déjà vu)是不可能的。

 「嗯,我想你也是忘了。雖然有點令人難過,但畢竟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再怎麼說你都已經吃了三個了。」

 這數字表示的是什麼,不用問。

 同時,對於知道這一點的青年,凜也充滿了緊張。

 「還以為你會栽到無支奇手上。」

 青年說道。

 「阿特拉斯院的那傢伙還是能想想法子的。要是未來預測這種程度的手段給擊敗,可就失去投餵神明給你喰食的意義了。但是啊,無支奇這仙人搞不好比某些蹩腳的神明還要麻煩。雖說本尊難以到場,但還是很難搞定,至少老爹是這麼說的。」

 小巷裡的空氣越來越冷。

 無論遇到多麼怪奇的神秘,埃爾戈都有一種事不關己的感覺。僅僅是作為異國的旅人,僅僅是旅途中邂逅的各種事物之一。

 但是,這不是。

 「若瓏?」

 「啊,不好意思,是私事。」

 青年對著抬頭仰望的亞紀良解釋道。

 嚴陣以待的凜,將自己的幾成意識都集中在魔術迴路上,問道。

 「你是誰?」

 「白若瓏。」

 自報家門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道。

 「埃爾戈的摯友——讓他喰神的彷徨海魔術師的徒弟。」

 *

 埃爾戈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不論是自己的親友這樣的台詞。

 還是他說自己是讓他喰神的彷徨海魔術師的徒弟。

 埃爾戈無法抵抗突如其來的信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名字從他的嘴唇裡閃出。

 「白……若瓏……!」

 「是啊,希望你再也不會忘記我。」

 白若瓏笑著。

 那是足以裝點銀幕的燦爛笑容。為了看到他的笑容,會有多少人不惜墜入地獄吧。

 「若瓏的朋友?」

 這是亞紀良說的。

 「本來是的。」

 「我也想詳細聽聽。」

 凜問道。

 「你現在使用的是大陸的思想魔術,那麼真是彷徨海的嗎?」

 「啊,那是你們認識不足。彷徨海的魔術指向是神代,不論是西洋魔術還是思想魔術都會用的。阿特拉斯院由來的鍊金術在規格上就稍微有點不同了。話說回來。你是時鐘塔的魔術師來著。是叫遠坂凜對吧?」

 「事先調查得很仔細啊。」

 凜一邊說著,一邊檢查倒下的夜劫魔術師們。

 雖然受了傷,但似乎沒有生命危險。對若瓏來說,應該相當容易對付吧。

 「那麼,你也盯上埃爾戈了?」

 「啊,算是這樣吧。」

 青年聳了聳肩。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還以為你們會被困住呢。畢竟最後一個才輪到我們(彷徨海)。我聽說你們並沒有在無支奇那裡卡住,但在這種地方見面,還是挺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要怎麼辦?」

 「哎呀。」

 那人快活地拍了拍他的後頸。

 「老爹說過,見到了抓就行,對吧?」

 若瓏的身體迸發出魔力。

 那絕不是人的Od(精氣)能產生的驚人放射量。

 在魔術迴路的魔力生產量方面,凜也不一般。別說是主迴路了,就連副迴路,也有自信遠遠超過那些魔術師。

 儘管如此,凜還是感覺眼前的對手深不可測。

 這讓我想起了那時的無支奇。

 (那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埃爾戈!」

 「是!」

 在凜的指示下,埃爾戈的背上湧出了半透明的物體。

 是幻手。

 接收到埃爾戈的魔力,活性化的幻手浮成半透明狀,撲向若瓏。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被彈開。

 「唉,你大概忘了吧。」

 若瓏的視線有些落寞地垂了下來。

 凜感到有種有溫度的東西在他的背上蔓延著。

 半透明的器官,與幻手十分相似,就像在宗教畫中看到的一樣。

 「你忘記了這個幻翼。」

 「你這是……」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你的親友。像我們這樣的人要想成為平等的朋友,必須具備相應的條件。」

 對等,若瓏如此說道。

 也就是說,不是單純的心理條件,而是物理性的——或者神秘性的條件。

 「啊,對了,我先確認一下。亞紀良有沒有打算和這些人一起回夜劫?」

 「不要!」

 「那就沒辦法了。」

 面對少女的立刻回答,青年故意點了點頭。

 「看來你得做好吃點苦頭的準備了,埃爾戈。」

 在他的背上,半透明的翅膀高聳著。

 按照他的稱呼,幻翼。

 但是,其威力與其說是翅膀不如說是魔劍。

 斜著甩下的羽毛,在小巷裡的大樓牆壁上劃開一道道大口子。

 鋼筋水泥在那羽翼的切割下,甚至不如紙張。

 與埃爾戈的幻手激烈衝撞,散發出了蒼藍色魔力火花。

 「好痛……」

 第一次,以幻手承受痛苦。埃爾戈的表情扭曲了。

 儘管如此,埃爾戈還是硬著頭皮踢出一腳。他伸出另一隻幻手,抓住大樓的窗框,從狹窄小巷的上空一躍而出。

 「哈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咆哮,幻手延展而出。

 凜讓人瞠目的是,基本上是和平主義的埃爾戈現在瞪大了眼睛。在海盜島,埃爾梅羅二世與格蕾潛入時,無聲地拘留了他們的他,這次竟無視凜的指示,胡亂地向白若瓏衝鋒了。

 「埃爾戈 ?!」

 坦克主炮級的混亂且荒唐的一擊,在小衚衕裡颶起了颱風。

 現代魔術師望塵莫及,凌厲的拳擊。微型的颶風彷彿突然出現。

 凜甚至覺得,夜劫的魔術師們會不會不小心被如此猛烈的暴風吹走?

 就像優美的天鵝絨一樣,若瓏身上那半透明的幻翼絲毫沒有動搖。

 身後的亞紀良也毫髮無傷。

 只是,露出了些許驚訝的表情。

 「啊……」

 埃爾戈呻吟著。

 這會兒,他的頭腦似乎冷了下來,才意識到少女的存在。

 「啊,你不用在意。不管怎麼說,都是我在保護你。」

 若瓏微微一笑。

 「……明明哪回都晚上一步。」

 「且慢,這可戳了我的痛處。」

 聽到少女的指責,他揚起眉毛,恭敬地用一隻手抱住她。

 「可能有點窄哦。」

 若瓏的幻翼抱著亞紀良展翅高飛。

 就這樣浮在了空中。

 彷彿重力消失了一般,讓人聯想到天使般的飛翔。褐色皮膚的天使飛向小巷的中空,凝視著埃爾戈和凜。

 不,凜當時並不在場。

 「少小瞧我,彷徨海!」

 在埃爾戈的幻手掀起颶風后不久,她就已經轉入了下一次攻擊的狀態。

 那時她就已經壓低身體,從身邊穿過,繞到了若瓏背後。

 「Anfang(Set)!」

 Gandr毫不留情地砸在若瓏的背上。

 那是北歐的詛咒。即使在現代,指人也會根據場合被視為無禮,但在某些地區則被視為魔女的業。被凜的魔力半物化的詛咒子彈,一口氣超過了十幾發。

 轉過身,青年用幻翼彈開。

 同時,Gandr在眼前炸裂。

 「?!」

 就連若瓏也嚇了一跳。

 直到現在他醒悟過來,才明白那是用了埃爾戈的一擊和剛才的Gandr的障眼法。

 就在那這一瞬間,凜蹬著小巷的牆壁,躍過他的頭頂,手上閃爍著兩顆寶石。她像藝術體操一樣翻著跟頭,美麗的異國寶石眼睛裡映出苦笑的若瓏。

 「……時鐘塔真了不起啊。」

 「我不會傷害那個孩子的。」

 不愧是海賊的魁首,臉上浮現出壞壞的笑容。夾在手指上的寶石像心臟一樣跳動著魔力。

 Neun(九號)! AchT(八號)! Dornendes Siegels(封印之荊棘)!

 從零距離開始,新的魔術啟動了。

 頓時,紅寶石和藍寶石變成了兩種顏色的荊棘,包圍了若瓏的身體。

 「雖然好像事出有因,不過這種事我要等你不能動了之後再慢慢聽!」

 「西洋魔術師真是現實啊。對物理,對魔力,雙重的束縛嗎?」

 白若瓏揮動翅膀時,荊棘滋滋作響……彷彿閃電劃過。

 但看來想要保持浮游狀態,不一定要不停地扇動翅膀。落地的凜抬頭一看,目標等人根本沒有要掉下來的跡象。

 (……明明應該是封印了魔力的。)

 凜仰望著天空,嚥了一口唾沫。

 現在的寶石魔術,是為了對抗追逐埃爾戈的魔術師,從到達日本前開始構築的東西。使用手頭的寶石也相當的中意,以藍寶石的荊棘,從陣法內側的魔術師榨取魔力。榨取的魔力,就那樣被用於紅寶石的物理束縛術式,

 雖然是底力超過我的對手,但是這樣一來就可以使用那個對手自身的魔力使其無力化……這是凜的目標。

 「也就是說,你對阿特拉斯院和無支奇都採取了對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竟創造出新的術式,看來你相當地死認真啊?」

 就像存在於幻想的世界一樣,青年一直飄浮著。

 「啊,對於你說不會傷害亞紀良這一點,我得向你道謝。」

 「咯吱」的一聲。

 凜的魔術中可沒有發出這種聲音的裝置。

 「真的假的……」

 「你做得很好,真的。現代魔術師也不容小覷。我能應付,歸根結底也是性質上的問題。」

 綁著的蒼紅兩色荊棘,都被染成了黑色。

 術式被腐蝕——雖然不想明白但還是不得不理解了。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她製作的荊棘,是魔術的變形。只不過是誤導世界,暫時出現的東西而已,而且並沒有賦予腐蝕的概念。

 (幻手和幻翼……)

 埃爾戈的這個幻手,是埃爾梅羅二世的臨時的名字。

 但是,命名卻戳中了事物的本質。既然是初次見面就能將許多魔術師的魔術解體的掠奪公,那麼摘取答案的果實也是理所應當吧。

 所以,會讓人聯想。

 (……如果)

 如果,他的幻翼真的和埃爾戈的幻手能力近似的話……就像埃爾戈的幻手有破壞術式的力量一樣,那幻翼也是一樣有什麼才對。

 不。

 還有更根本的問題。

 如果真的擁有相似的能力,那麼這個叫白若瓏的青年也會和埃爾戈一樣——將神——!

 「——!」

 在恐懼之前,凜的手抓住了新的寶石。

 但是,比那更快,魔術的荊棘碎裂四散。腐爛的碎片,在夏天的小巷裡被殘忍地融化掉,在接觸地表之前像幻夢一樣飄散了。

 「等等!」

 埃爾戈叫道。

 就連打交道時間最長的凜也幾乎沒有聽過這種強烈的聲音。

 幻手伸出,握住了白若瓏的身體。

 「好啊,那你就這樣抓住吧。」

 若瓏低語著,把亞紀良抱得更緊了,三人以火箭般的氣勢飛向小巷上空。速度之快,連經過【強化】的凜的動態視力都趕不上。

 抬頭一看,三個人浮在藍天上的身影已經只剩拳頭那麼大了。

 「……怎麼回事啊,那個作弊的傢伙。完全就是從者級(Servant)的嘛!」

 茫然了幾秒。

 為了讓人群晚一點聚集,凜對周圍佈下了驅人術式。

 倒在地上的夜劫魔術師們暫且無視。雖然想要情報,但如果情況變得更加複雜的話,就無法控制了。

 凜強忍著心中的焦急,拿出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