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上

第一章

第二卷 彷徨海的魔人 上  第一章 1

 柔和的陽光,照進了廣闊的公園。

 凌晨五點半。

 黏稠的空氣,彷彿仍睡意朦朧。

 草叢中,酢漿草和狗尾草肆意生長著。

 翠綠的葉芒上,朝露微微滴落。如果到了再熱一些的時間的話,會被草地所散發出的暑氣悶得很難受吧。

 在這片植被之中,三角形的物體突兀浮現。

 是帳篷。

 幾頂骯髒的帳篷並肩聚集在一起,在夏日的公園裡形成了一種治外法權的氛圍。

 也就是所謂的,流浪者的帳篷群落。

 角落裡的橙色布料蠕動著,格外顯眼。

 「……阿若?」

 孩子在帳篷中探出頭來。

 年齡在七歲左右吧。

 蓬亂的頭髮,一直延伸至肩膀。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立刻開始探查起周圍。

 匍匐在地上,不停四處張望,試圖找到應該在這裡的人。

 爬出帳篷,再次進行呼喚。

 「阿若?」

 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焦躁。

 就像是要將無可預測的未來,用這個名字來切斷一樣。

 「怎麼了,亞紀良君?」

 身後有個滿是鬍鬚的中年流浪者喊了一聲,但亞紀良似乎並沒在意。

 一開始是一路小跑,然後迅速跑出公園。

 運動鞋破破爛爛,眼看就要開線了。

 視線拼命地移動著,哪怕是奔跑中,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變化。

 終於停下了腳步。

 就像放心了一樣,孩子嘆了口氣。

 在公園的噴水池中,一個青年正在清洗身體。

 高高的個子。

 皮膚是鮮豔的褐色。

 似乎不是曬黑的,是與生俱來的顏色。

 那個青年大膽地走進噴泉內側,擦拂著自己的肩膀和側腹。那身體柔軟而強壯。與野獸和希臘雕塑相似的肌肉,正在亞紀良的眼前愉快地聯動、躍動著。

 孩子一直注視著這樣的青年的背影。

 看起來就像是不管如何注視都不會看膩的樣子。

 「早上好,亞紀良。」

 青年轉過身呼喚道。

 輕輕拍打著用水洗過的面頰,心情舒暢地仰望天空。

 亞紀良對青年嘟起了嘴。

 「阿若,請不要在我睡覺的時候偷偷出去。」

 「你睡得真香啊。」

 被稱作的阿若的青年大言不慚地回敬道。

 溫柔的聲音。

 「嘿」,然後向後投擲出了什麼東西。

 亞紀良接住的,是一把牙刷。

 「要好好刷牙哦。」

 青年說。

 「還有,不是說讓你每天梳頭髮了嗎?別糟蹋了你的好面容哦。」

 孩子瞬間僵住了。

 然後戰戰兢兢地問道。

 「因為我是女孩子?」

 阿若將頭回過來。

 深邃、端正的五官令人吃驚。

 雖然看起來是亞裔,但以膚色來看,應該也混有中東血統吧。

 年齡恐怕不到二十歲。除了洋溢著年輕氣息之外,還有一個大家都會公認的特徵。

 那雙閃耀的眼眸。

 那是一雙如同星星碎片般,夾雜著藍色的瞳孔。

 似乎所有的所見所聞都是歡愉的。

 他從噴泉中走出,撫住孩子的頭。

 「不就是梳個頭嘛?生的這副好容貌,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也很開心哦。」

 青年彎下腰,和亞紀良對視後說道。

 於是,

 「我知道了,那梳一下吧。」

 從掛包中拿出梳子,少女老實地開始梳理頭髮。

 阿若這會把身體擦乾淨後,穿上了掛在附近的破洞牛仔褲。

 接著穿上T恤衫,在少女旁邊坐下。

 雙方都沒再多說什麼。

 在舒適的微風中,青年抬頭望著逐漸明朗的天空。

 他哼著小曲。果然是節奏不同於這個國家的歌曲。彷彿是在思念遙遠彼方沙漠國度的旋律。又興許是配合著少女梳頭的節奏在即興演唱。

 蟬鳴之聲開始響起。

 吵鬧、強力、嗡嗡的鳴聲,彷彿要填滿整個公園。光這樣就很悶熱,想讓人啪嗒啪嗒地用手扇風。

 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阿若君、亞紀良君——」

 「佐野先生。」

 青年轉頭,那裡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瘦削男子。

 「哈哈哈,真早呢。」

 一說話,就傳來【呼哧呼哧】漏氣的聲音。

 在濃密的鬍鬚之下,掉了三顆門牙。明明是夏天,卻穿著滿是汙垢的夾克,渾身一股汗臭味。頭上戴著一頂讓人看不出原形的工作帽,懸掛著歪歪扭扭的眼鏡。

 乾裂的嘴唇帶著僵硬的笑容,佐野舉起包裝好的東西。

 「今天我請客,我偷偷拿了被廢棄的漢堡回來。」

 「太厲害了!」

 阿若咧嘴一笑。

 亞紀良也跟著哇地跳了起來。

 不一會,他們就在附近的空地上吃起早餐來。

 銀杏樹旁,佐野用手挪開石塊,直接坐在地上。

 「坐在那邊的長椅上不是也可以嗎?」

 「沒關係,坐在角落裡就很好了。」

 佐野小聲說著,像是在辯解。

 「咱們在這個世界上,必須拒絕那些東西啊。」

 「沒有這回事的吧?」

 阿若如此回應道,佐野孱弱地笑了笑。

 「嗯。實際上不是那樣的吧。但是,【果然是受不了嗎?】,光是被路人這麼想一想,胃就立刻痙攣了,兩眼發黑呢。哈哈,以前我認為兩眼發黑只是比喻而已,原來那是真的呢。」

 佐野撓了撓頭,頭屑散落下來。

 掰了掰沾著油脂的手指,他接著說道。

 「你們兩個,來了已經一個星期了吧?」

 「是六天吧。」

 阿若吃著漢堡回覆道。

 「佐野先生告訴了我附近能撿到食物的地方,真是幫了大忙了。」

 「因為這是我們的生命線。雖然我們也會煮飯,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在周圍仔細轉一轉的話,可以搗鼓出這樣的好東西呢。」

 佐野笑了笑,筋疲力竭地從包裡掏出一個使用過了的很舊的啤酒瓶。

 「佐野混釀?」

 「嗯~」

 佐野用鼻子呼出一口氣。

 這酒的每一滴都是從所剩無幾的酒瓶裡收集而來的。

 誠然,這種做法根本談不上是什麼混釀,但佐野經常自豪地聲稱這是自家的佳釀。

 沒有杯子,就直接瓶口貼在唇邊,抿了一小口。

 「雖然我這麼說很奇怪,但是你們這樣的生活不會持續太久的。」

 佐野的語氣中透出一種嚴肅感。

 不過以他那副被打掉門牙的面容來說,實在無法讓人感到【嚴肅】。

 「你們還年輕,總有辦法的。只要去政府部門,就會介紹給你合適的地方給你。像我這樣的人,就沒辦法了。」

 「沒辦法嗎?」

 「因為逃走了好多次啊……」

 佐野一臉困頓,看著單手拿著的瓶子。

 「佐野,你的印堂……」

 聽到亞紀良的指點,他【哦】了一聲,撫了撫自己的眉間。額頭越來越黑,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從說話的方式來看,佐野先生給人一種知識分子的感覺呢。」

 阿若說。

 「哈哈。我是從學校出來的……話雖如此,你不明白嗎?只是好好忍耐這種事,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進入社會之後,好像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啊。」

 佐野感慨地說。

 然後他又補充道。

 「亞紀良把性別弄得這麼難以辨認,也是為了逃避誰吧? 」

 阿若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是亞紀良的視線一瞬間動搖了。

 「這樣啊,我倒是意外地敏感呢。不過,就是因為過於敏感,才變成今天這樣的吧。是不是遲鈍些比較好呢?應該會更好吧。」

 「嗯,我覺得我們在這裡的生活不會很久。」

 聽到阿若不慌不忙的話,佐野點了幾下頭。

 「啊,那很好,那很好。你們都不嫌麻煩地洗身體和衣服,完全可以開始重新生活。」

 亞紀良皺起了眉頭

 「雖然挺麻煩的……」

 「所以啊,在真的變得麻煩之前,離開比較好。」

 佐野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稍微過了一會。

 「如此說來。」

 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似的,繼續說道。

 「聽說這裡的神社從今天晚上開始有祭祀活動。嗯,作為分別,也許會不錯呢。」

 由於太過做作,阿若一側眉毛挑了起來。

 「嗯…難道,你的意思是?」

 「所以,要不一起去吧?」

 佐野提議。

 雖然令人難以啟齒,但他還是勉強地拋下這種情緒,將話說出來。

 「我等會兒把衣服好好清洗一下,稍微享受一下氣氛也不會遭到懲罰吧?」

 *

 佐野走後,兩人在草地上發呆了一會兒。

 蟬鳴聲依舊喧囂。

 應該是上學或上班的時間,公園外的道路上來往著男女老少。他們或背雙肩包,或手持皮包,時而沉默寡言,時而愉快地攀談,行走於路上。

 「這個國家的人們似乎總是疲於奔命啊。」

 阿若嘀咕著自己的感想。

 他盤腿坐在空地上,大腿支撐著胳膊托住著臉頰。

 (……胳膊好長啊。)

 亞紀良心想。

 阿若的胳膊和腿又細又長,但不會給人養尊處優的印象。透過薄薄的T恤能夠看到隆起的背肌。感覺他那結實的體格,能勝任數人份的體力活。

 再加上褐色的皮膚,青年彷彿是身於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那是隻能存在於舞台上,或是置於銀幕中,某種形而上的東西。

 「嗯?」

 的一聲,他的頭轉到這邊。

 「呀!」

 「啊,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嗎? 」

 「沒關係。只是不太湊巧。」

 亞紀良捂住心跳加速的心臟說道。

 阿若微微眯起眼睛。用比剛才更緩和的語氣開口。

 「祭典,要去參加嗎?」

 「嗯。」

 亞紀良點點頭。

 「去看一下,本來我就喜歡祭典。」

 「這樣啊,」

 「不是我的神社,所以沒關係。」

 叮問後,亞紀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其實,阿若這邊你也想去吧」

 「露陷了!」

 阿若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臉。

 「呀,我還是第一次參加日本的祭典呢!」

 看著白皙的牙齒閃閃發光的青年,亞紀良嘆了口氣。

 「連大人都在期盼著祭典的到來呢。」

 她喃喃道。

 *

 祭典意外盛大。

 聚在一起的攤位將近一百個,與之對應的,參加祭典的人數也非常多。

 雖然並沒有擁擠到難以行走,但卻十分熱鬧。

 神社內也充滿了歡快的音樂聲。

 雖然也在播放著雅樂,但是因為每個小攤上播放著攤主中意的曲子,無論是搖滾、金屬、動漫歌曲還是古典應有盡有,構成了十分混雜的環境。

 盛夏的暑氣,再加上最近明亮的燈光,看起來就如同某種夏季演唱會。

 「哇!」

 亞紀良叫了起來。

 阿若在他旁邊。佐野一臉緊張地站在他身後。

 「對不起,把你也帶來了。」

 佐野道歉道。

 「我一個人的話還是來不了。如此歡快的地方,我覺得我不能來。」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像小學生那般靦腆。門牙掉落的地方,看起來就像剛要長出恆牙一樣。

 接下來的數十分鐘,三人盡情享受著慶典的快樂。

 沒有買過什麼東西。

 只是品嚐一下盛況與躁動就足矣了。雖然有時也會有鄙夷的視線投向三人,但多虧了有愉快的節日氣氛,對他們的注意很快就消散了。

 不久後,他們到人煙稀少的森林附近休息。

 佐野無力地坐在附近的石頭上。

 「不知為何,僅僅是人多就使我感到很疲憊了。」

 吐息湧向夜晚的天空。

 祭典的燈光在這附近也很耀眼,可以看到的星星只有寥寥數點,但對他來說,這種明亮的寂寥似乎剛好。

 亞紀良同樣坐在石頭上,伸直兩腿問道。

 「佐野,你有喜歡的攤位嗎?」

 「我喜歡打靶射擊,不管怎麼射都不會倒下呢……但是現在沒有那麼多錢可以玩了。」

 亞紀良聽了,輕輕摸了摸自己的懷中。

 「有錢的話,現在要去嗎?」

 「不行的,不行哦。」

 佐野慌忙按住少女的手。

 「聽好了,不能在我們這種人面前拿出錢包。」

 「我是開玩笑的哦。」

 亞紀良哧哧地笑著,佐野面露難色。

 看著那樣的兩個人,阿若提議道。

 「說起來,」

 「神社入口處那家大阪燒店的大叔,該不會是佐野先生的父親吧?」

 佐野頓時僵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小聲說道。

 「……你知道嗎?」

 「頰骨和鼻子,都是容易遺傳的特徵,你和那位大叔一模一樣呢。」

 「真是無言以對啊。」

 佐野雙手掩面。

 在來這裡之前,他大概已經仔細地清洗過,但手上的皺紋還是沾滿了油汙。

 和剛才相反,現在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淪落成了這般模樣。」

 他摸了摸襯衫。

 雖然好好洗過了,但是襯衫的袖子被磨得一塌糊塗,釦子被撕得不成樣子。身體散發的酸臭味,在遠離路邊攤的這裡無法隱藏。

 佐野曾經擁有過什麼,在至今為止的過程中喪失了多少東西,他自己比誰都清楚。

 「大家都看起來很開心啊。」

 佐野側耳聽到,神社院內傳來的喧鬧的音樂聲。

 「我不能再待人群中了,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好嘞~」

 阿若站了起來。

 「那我去買大阪燒咯」

 「誒、阿若君?! 你在聽我說話嗎?!」

 還沒來得及制止,青年就快步走向鳥居。

 路途中被捲入擁擠的人群,強壯的背影迅速消失了,佐野抬起的右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亞紀良和佐野、這有他們兩個人留在這裡。

 「怎麼辦?」

 「佐野,很討厭父親嗎?」

 「不,我沒有那種覺悟啊。」

 佐野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縮水了一圈。

 緊抱著自己的身體,蜷縮得越來越厲害,彷彿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似的。

 他感到非常害怕,自己一直逃避的事情,突然要回到他的面前。

 他心驚膽顫,像吐石頭一般喃喃自語著。

 「如果……但是……」

 慢慢地,他鬆開纏在身上的手,垂下視線。

 他緊盯著連皺紋都發黑的手掌,彷彿想挖出一個洞來。

 「如果……能再和父親說話的話……」

 「喂,你小子。」

 突然被叫住了

 比起語言,聲音中的敵意,使亞紀良屏住了呼吸。

 「原來是佐野啊。」

 背對著祭典的燈光,三個人並排而立。

 很明顯,他們都是些爛仔。每個人都肩寬背厚,厚厚的嘴唇上懸掛著卑鄙的笑容。

 其中頭領模樣的男子抓住佐野的胸口。

 「哈哈,因為是你父親的生日,我想也許你會出現,果然不出所料。」

 猛地一下,朝那邊拉了過去。

 「佐野!」

 佐野聽到了亞紀良的呼喊。

 「沒事的。」

 佐野制止道。

 「因為我在不好的地方,欠了一屁股債。」

 他那又哭又笑一般的臉扭曲了。

 拳頭深深嵌入臉頰。

 傳來了令人厭惡的聲音。

 佐野被放倒在地。

 好不容易洗好的襯衫被泥土弄得慘不忍睹。可能被打出腦震盪了,佐野沒能馬上站起來,捂著臉在地上掙扎。

 「大哥,還是別這麼做了。最近警察很麻煩,若頭(翻譯者註解:黑道的高層幹部,集團候選繼承人)那邊也不好交差啊。」

 「哈哈,這種廢物還能跑去找警察嗎?」

 「啊,大哥說得對哦。」

 對著頭領模樣的男人,周圍的人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踢了過去。

 他們腳尖深深陷進躺在地上的佐野的胸口。

 佐野的嘴角噴出嘔吐物,男人們靈巧地避開。

 「啊,好爽啊。兩儀的那些麻煩傢伙,真是可惡啊。」

 他們一邊笑著,一邊將佐野如同瓶子一樣踢著。

 「住手!」

 亞紀良緊緊拽住其中一個男人的運動短褲。

 「啊?」男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一甩腿,少女就被甩飛出去了。

 輕盈的身體在地面上彈跳了一下。

 「住、住手……」

 佐野剛要開口,又被踢了一腳。

 緊緊抱著的手臂、肩膀、側腹、胸部、大腿、腰部、下腹部、屁股、後背,都被他毫無顧忌地踹了個遍。

 其中一腳踢到一半,不自然地停住了。

 一個男人歪著頭。

 「這是什麼?」

 向下看,一個奇怪的東西粘在運動褲的小腿上。

 「……繩?」

 那實際上是一條漆黑的繩子。

 又長又細,感覺不到重量。

 「原來是舊注連繩掉下來了啊? 」

 話音剛落,某人的表情就發生了變化。咕嚕咕嚕,剛才那根繩子纏住了男人的腿。不僅如此,被他纏住的那一端還傳來一陣劇痛,男人頓時陷入了痛苦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陣痙攣,然後倒在了地上。

 即使倒下了,疼痛仍在持續。還沒來得及暈過去,男人口吐白沫。

 運動褲漸漸被如同酸一樣的東西融化,男人的肉和皮膚混雜於其中。

 當然,並不只是一個人。

 包圍佐野的所有人都遭到了同樣的奇禍襲擊。

 「喂,喂!奇怪!這是什麼啊!」

 悲鳴聲混雜,迴響於樹林中。

 無論怎麼說,都很奇怪。先不管繩子。即使暴力事件被喧囂所掩蓋,男人們的吶喊聲應該也能充分傳於到慶典之中。即使害怕暴力,一般也會有幾個人充滿好奇心的人靠近。

 就好像這一帶被當作異界分割了一樣。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男人想逃,繩子抓住他的腳踝,將他拉倒在地。

 「住手啊!」

 領頭的慘叫被海嘯般的繩子吞沒了。

 咕嚕,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咕嚕。

 「啊……啊……!」

 佐野低聲呻吟著。

 繩子也向佐野靠近了。

 對佐野施暴的男人們,或身體被熔化,或咽喉被繩子緊緊纏繞,已經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自己也會被這樣嗎。

 「別……別過來……」

 佐野撿起掉在附近的枯枝。

 雖然知道那樣的東西沒有用,但還是不得不那樣做。即使想站起來逃跑,也早已癱軟在地。

 「別過來……!」

 他呼的一下用力揮起樹枝。

 樹枝從手中被抽走,消失在黑暗的另一邊。

 彷彿無事發生黑色的繩子向佐野靠近,就像發現獵物的蛇一樣,速度絕不會放緩速度。

 突然,停下來了。

 佐野感到一種溫暖。

 感覺有無數的東西,輕飄飄地圍漂浮著圍繞著自己。

 「……羽毛?」

 佐野低聲說道。

 果然,有人回答了。

 「這東西被稱為幻翼【huàn yì】。」

 阿若站在那裡。

 他雙手拿著裝著大阪燒的紙盒。從盒子的邊緣滲出了一點醬汁。

 阿若把三個紙盒中的一個放在石頭上,舔了舔大拇指。

 「他讓我在祭典結束後在神社後面等他。哈哈,我忍不住跟他聊了起來。這是那位大叔款待我的哦。」

 佐野從阿若喋喋不休的背影中,彷彿看到了生長著半透明的翅膀,誤以為產生了錯覺。實際上,無論如何凝視,也看不到那樣的東西。儘管如此,他依舊認為那是翅膀,並且,也明白了那雙翅膀擋下了黑色的繩子。腦袋彷彿要崩潰了。

 佐野並不知曉。

 這和某個能力被命名為幻手的年輕人【埃爾戈】非常酷似。

 青年蹲下身,溫柔地搭話

 「對不起,亞紀良。讓你久等了」

 「……阿若。」

 倒在地上的亞紀良稍稍抬起了頭

 佐野注意到,只有少女周圍沒有蠢動的繩子。

 或者說,繩子就像是在保護她一樣。

 「……太慢了啊,笨蛋。」

 「所以我才道歉呀,等會兒再吃大阪燒吧。」

 他輕輕地抱起少女。

 佐野的視線無力地歪曲了。

 勉強維持著的意識,已經超越了極限。

 「謝謝你,佐野。」

 連阿若低下頭的臉也看不清

 但是,聽到了之後的聲音

 「白若瓏【bái ruò lónɡ】」

 「若……瓏……?」

 面對像是鸚鵡學舌的佐野,青年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名字,請收下。也許反而會招來災禍,但說不定會成為護身符吧。」

 是溫柔的聲音。

 是溫柔而悲傷的聲音。

 仔細想想,是不是因為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不知不覺中受到了照顧呢?

 「若瓏【ruò lónɡ】……亞紀良……!」

 呼喊聲最後沒能發出。

 就這樣暈過去了。

 在醒來的醫院裡,他與父親重逢了。

 後來聽父親說,自己身上帶著足以償還債務的紙幣,襲擊自己的黑社會若頭寄來答應不再動手的信函。

 佐野偶爾會帶著切實的感慨回想起在他剩下的人生中,再也沒能遇到過的古怪青年和少女。

 2

 ——迴歸舞台

 我低頭看著少女的照片。

 對於我這個外鄉人而言,這個國家的人不容易看出年齡,但如果是孩子,就有一種好似妖精的氣質。還沒有顯現出性別的差異,給人一種中性的印象。

 「這個人,是叫亞紀良來著?」

 我撫摸著照片上的臉頰,自己低聲說道。

 聲音在旅社便宜的牆壁之間迴響。

 這裡是師父預定的酒店。

 兩儀幹也說由他們安排食宿,但師父堅決拒絕,所以只能住在自選的地方。

 「夜劫亞紀良。」

 凜再次說道。

 「夜劫、嗎?還真有存在啊。」

 「你是這個國家的魔術師,你不知道嗎?」

 「冬木周邊沒有實戰派的法術師,所以我沒打過交道呢。」

 冬木是凜的故鄉。

 到達日本機場的時候,師父和凜也聊過這件事,好像是離東京很遠的地方。

 師父曾小聲唸叨過:「我倒是想見見曾經照顧過我的老夫婦。」

 (……聖盃戰爭爆發的土地)

 對我來說,這種印象非常強烈。

 師父參加的第四次聖盃戰爭。

 凜參加的第五次聖盃戰爭。

 七騎英靈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戰鬥的魔術儀式,全都以冬木這片土地為中心。和自己身體上發生的現象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不管,眼前的問題是——

 「埃爾戈,你怎麼樣?」

 「……我不知道。」

 紅髮年輕人搖了搖頭。

 埃爾戈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

 「可是,我總覺得很在意。」

 當然,他們談到的照片是於昨天會合中收到的。

 祭典之夜後。

 受到邀請,我們決定跟隨男性前往。

 師父、凜、我、還有埃爾戈。

 然後就是,那個自稱兩儀幹也的男人。

 走出神社,走在山間小路上。鼓聲漸行漸遠,鬱鬱蔥蔥的樹木散發出的綠色氣息也越發濃郁。

 雖然腳上穿的是一雙不習慣的草鞋,但泥土那種鬆軟沉陷的觸感還是讓人愛不釋手。

 行進途中,

 「那個,老師。」

 凜在耳邊說。

 「蒼崎橙子,難道是那個?」

 「沒有什麼難道,就是那位蒼崎。」

 「哇嗚!」

 罕見的如同悲鳴般的聲音從凜的口中漏出。

 「怎麼了?」

 走在前面的埃爾戈回過頭來。

 雖然聲音很小,但年輕人的耳朵應該能聽清楚。

 「嗯,嗯……也就是說,是那個性格極其惡劣的魔術師。就算是在時鐘塔裡也絕無僅有。雖然我也不是那種背後說人家閒話的人,但是關於她的傳說別說有一半可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可信都會讓人懷疑她是否神志正常。」

 無法完全否定凜的感想。

 自己和老師曾經好幾次邂逅蒼崎橙子。

 「哈。哈、那個指定封印的……聽說,那個指定封印已經解除了吧?」

 「你這話不能說完全正確,因為她又幹了一件事,再次被列入封印指定名單了。」

 「人生中兩次列入封印指定的魔術師,在時鐘塔裡不也是第一個嗎?」

 封印指定。

 被時鐘塔判定為從未出現過,之後也不會再出現的具有稀有能力的魔術師,其將永遠保存在時鐘塔的內側。

 這對魔術師來說是最高的榮譽,但是被保存下來的魔術師就無法繼續進行研究了,因此跑路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位被兩次指定的女魔術師,絕不可能是單純的敵人或朋友。

 幾乎位於時鐘塔的頂點的冠位人偶師,總是悠然地超越我們的預期,以自己獨特的價值觀介入事件中。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知道該如何接受橙子介紹的兩儀幹也。

 (……雖然看不出可疑之處)

 當我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幹也時,他開口了。

 「橙子小姐寫了封信給我,說正好可以解決你們的問題。」

 「問題?」

 自己瞬間遲疑了一下。

 「我們也收到了蒼崎橙子的聯絡。」

 師父說道。

 「關於我們面臨的課題,很早之前就一直彼此交換意見,兩週前她寄信給我,信裡說希望能給我帶來一些啟發。」

 兩週前,是在到達新加坡之前。

 也就是說,師父本來是打算來日本的。

 如此說來,他確實提過這個。

 幹也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開口問道。

 「請問是什麼課題呢?」

 「可以說是某種解咒。」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那是為了去除自己身體內部英雄因子的術式,即便辭去自己作為講師的天職,也要去探求的魔術。

 然後,

 「如果按照現在這個情況,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的話……我們正在尋找返還神明的方法。」

 埃爾戈看了看老師。

 據說是吞食了三位神明的年輕人。

 師父判斷到,如果不能使其返還,埃爾戈遲早會被神擁有的巨大信息量所擠壓而喪失人格和記憶。

 奇妙的是,自己和埃爾戈所需的是同樣的神秘。

 「神明。」

 幹也有些懷念地仰望夜空念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山上,星光非常清澈。

 「在那個事務所,也經常說這樣的話啊。……啊,確實。和橙子一樣是魔術師呢。」

 「幹也先生的家庭,不是魔術師家系嗎?」

 我忍不住問起這個。

 因為幹這行的人當中,非魔術師家系是相當罕見的。

 「嗯,我的父母與這種事完全無緣。不過,因為妻子出身兩儀家,所以情況稍有不同。」

 「……我們來日本之前也調查過兩儀之名。」

 師父接著說。

 「與其說是魔術師……啊。格蕾也應該明白,直截了當地說,就是Japanese·Mafia。」

 師父一邊說著,一邊窺視著幹也的表情。

 「不用顧慮,確實如此。」

 (Mafia!)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自己頓時眨了眨眼。

 不對,雖然不知道時鐘塔的所作所為和黑社會有什麼實質區別,而且也在新加坡和凜組織的海盜一起行動過。

 但聽到這種事,心中還是咯噔一下。

 「剛才的祭典,是兩儀家主辦的。」

 幹也表情柔和地說。

 「所以,我覺得親身體驗一下更易於理解。」

 「……嗯。日本的祭典大多是由日本黑手黨掌管嗎?」

 「很久以前是這樣的。只不過那裡現在也還是這樣。」

 「原來如此。」

 師父點了點頭。

 「這個民族服裝,也是為了讓大家順利融入祭典嗎?」

 「以前聽橙子小姐說過,如果想讓某人體驗某種東西,主人和客人都要做好準備呢。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只要你們穿上我送去的衣服,我就能認出你們了。」

 確實很容易理解。

 雖然他看起來很成熟,做事情卻很大膽,或者說非常直率。

 總覺得有點像師父。

 因為很在意,於是偷偷碰了碰兜帽。

 「在下這樣不會奇怪嗎?」

 「沒問題的,請放心吧。我的家人會在和服外面套上夾克。」

 幹也溫柔地笑了。

 我想家人對他一定非常重要吧,否則,他不會浮現出這樣的表情。

 明明很緊張,卻還是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相信很多人都希望身邊有這樣的人陪伴吧。

 「話說回來,你們四個人,都會說日語嗎?我為了能認出你們而送去了和服,也是因為我覺得你們不一定都會說日語。」

 「啊啊,我和格蕾用了一些魔術技巧。在我專業知識範圍內的部分,我可以進行讀寫。但是日常對話之類的就不太行了。拿出來給他看看吧,格蕾?」

 「師父佩戴了從時鐘塔借來的禮裝,正在即時翻譯。」

 我取出了藏在兜帽之下的吊墜。

 那是一種被稱作魔術禮裝的物件。在吊墜中心鑲嵌的寶石的內側,刻有不知通過何種手段所製成的複雜圖案。

 通過這些咒物,即便不是魔術師,也能發揮神秘的效力。

 「嚴格來說,這些物件增強了配搭者與對話人的語言交流能力。雖然對於對話人的影響不是很大,但是日本的英語信息非常豐富,你們在義務教育階段也不得不長期學習英語吧?只要稍加輔助,你們想要聽懂我們的意思並不難。與之相對的,在接收日語信息的時候,我們可以接受禮裝的完全增益。然而,由於禮裝重點加強的是我們的溝通技巧,如果遇到不能面對面對話的情況,想要順利溝通依然很難實現。」

 「也就是說,我聽到的是日語,而你們所說的是英語咯?」

 「你的理解能力很強呢。基本就是你所說的那樣。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某一門外語的人,會不會下意識地使用外語說話,使用外語思考呢?與現在這種情況差不多。」

 「……我年輕那會要是有門路借來這種禮裝就好了啊……」

 師父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臉愁容。實際上,從時鐘塔借出翻譯禮裝,還迅速做好了包括埃爾戈在內四人的出入境證明之類的偽裝工作,他那君主的身份幫了大忙。

 幹也佩服地點了點頭。

 又走了一段路之後,他抬起頭來。

 「往這邊上樓梯。」

 「哇!」

 埃爾戈叫道。

 起風了。

 竹林嘩啦嘩啦地搖動著。

 層層疊疊的長葉相互摩擦,演奏出複雜的音符。

 悅耳的旋律,彷彿讓人忘記了夏夜的酷熱。

 從細長的竹葉之間灑落的月光也是美不勝收。

 在月光照耀的另一面,是一座雅緻的和風大宅。

 「嗯,感覺真不錯啊。」

 「不知為何,兩儀家的建築物大多都修建在竹林附近。」

 幹也對於凜的感想如此回覆。

 過了一會,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庭院中出現了一個小女孩。

 「歡迎回來,黑桐!」

 大概是七歲左右。

 和我們一樣穿著和服,有著一頭黑色的長髮。

 她是一位活潑的,凝聚著生命光輝的少女。

 「不要這樣叫我。」

 幹也委婉地批評道。

 但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聽,只見少女轉過身來,優雅地鞠了一躬。

 「女兒兩儀未那,請多關照。」

 「啊?」

 三觀受到衝擊,原因是幹也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個七歲女孩的父親。當然,東方人在自己看來都偏年輕,但不管怎麼說,幹也都不可能比師父年長。

 「黑桐,難道說,這是你的舊姓?」

 「啊,確實如此。黑色的黑,木字旁的桐。不知為何未那總是這麼稱呼我。」

 「……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凜閉上一隻眼睛。

 「不過,你這名字聽起來像個法國詩人。」

 「……黑桐啊。我還以為是黑冬呢。」

 凜問起師父的感想。

 「黑色的冬天嘛?」

 「青之春,朱之夏,白之秋,黑之冬。也有人說是玄冬,不過這是人生的順序。」

 據說這個典故源自中國,對應人生的各個階段。

 青春是最年輕的綠葉時代,朱夏是力量充盈的鼎盛時期,白秋是緩慢衰退而愈發深沉的時期,黑冬則是平靜接受終結的晚年時期。

 的確,除開有個女兒這件事,從黑桐幹也這個男人身上也能感受到與外表不相符的,莫名老成的部分。

 「要不先喝杯茶吧?我都有點口乾了。未那,你可以給大家帶個路嘛?」

 「我明白了,爸爸。」

 少女帶著滴水不漏的優雅點了點頭,領著我們進了屋子。

 和簷廊相連的日式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了按人數份的茶。

 恰到好處的溫熱感,一股不過分張揚的芳香撲鼻而來。加在一起的砂糖點心在舌尖上微微散開,只留下誘人的甜味便消失了。

 這味道讓我想起了母親在故鄉為我做的點心。

 當然,與記憶中的味道相比要精緻得多。

 風兒吹過,又傳來竹葉的聲音。

 凜拿著茶碗,小聲說道。

 「離河很近啊,還能聽到水聲。」

 「好美的聲音。」

 埃爾戈如此感慨。

 年輕人閉上眼睛,微微轉動脖子。沿著自然交織的節奏,年輕人身上彷彿也響起了某種聲音。

 「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國家,但是感覺很懷念。」

 「要珍惜這種感覺。它可能與你失去的記憶,或者你心中的某個人的記憶有關。」

 在坐墊上盤腿而坐的師傅指出。

 從這句話中,我想到埃爾戈可能是日本人。

 當然,他的頭髮顏色和這個國家的多數人不同,但與魔術和神秘相關的人本身就是極端的少數派。

 我們不能否定埃爾戈在覺醒之前就是來自這個國家的可能性。

 同時,被他吞噬的神,也是如此。

 「剛才我提到了黑桐的讀法。」

 少女將眾人領到門口之後,便離開了。

 凜望著她剛才身處的紙拉門方向,開口說道。

 「老師,您剛才說自己已經調查過兩儀家的情報了吧?這個名字未免太過顯眼,兩儀即竹說的就是這個嘛?」

 「嗯,和你所認為的大差不差吧。」

 「什麼?」

 我和埃爾戈完全聽不懂,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凜撲哧一笑,從和服的內襯裡取出一張紙。

 似乎被稱為懷紙。

 只見她食指一點,紙上就染上了顏色。過了一會我才注意到,其實是魔力讓紙張的表面變質了。但是,只讓食指觸及的部分發生變化,而其他地方毫無影響,足以看出她對魔力控制的驚人把握。在埃爾梅羅教室中,還有幾個人能實現同樣的效果呢?

 凜用一條豎直的線條將那個圓形切割。

 「兩儀,是發源於大陸的概念呢。太極——世界本身的象徵,被一分為二的存在。然後你們看,【竹】這個字,也能被一分為二,不是嗎?在這個國家,有句諺語是這麼說的【竹子直直地裂開】。兩儀家正是借意於此吧?」

 凜用白皙的手指描繪出一個【竹】字。

 好像是把剛才說的話變成了漢字。

 「瞧,這是一個【竹】字,同樣由兩個同樣的字符排列而成的吧?兩儀家與竹的淵源很深,因此將住宅選址在這片竹林之中吧?」

 「……一個字有很多意思啊。」

 大概是自己這副茫然自語的樣子很奇怪吧,凜似乎露出了開心的微笑。

 「是這樣呢。這是一個表意文字的國度。除此之外,雖然對於土地的整理差點火候,但這裡已經是一塊像模像樣的靈地了。換句話說,以前的兩儀是以某種形式與神秘關聯的家族。」

 「總的來說就是,兩儀已經放棄了這個國家特有的魔術吧。」

 對於凜的說明,師父做出了補充。

 「放棄魔術……?這種情況也存在嗎?」

 這句話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發問。

 「多多少少也有吧。加上日本並非是英國那種魔術滲透的土地。在遙遠的過去,可能有無數曾經染指神秘卻已經放棄多年的家族。就算他們想要延續先代的遺產,隨著時間的推移,血脈之中的魔術迴路無法控制地減少,很多時候也不得不放棄。」

 師父露出了些許落寞的表情。

 雖然沒有怎麼察覺到,但聽師父這麼一說,時鐘塔是魔術的故鄉,同樣是某種聖地。越是遠離那裡,勉強維繫的魔術的榮光就越稀薄,這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過,這也許蘊含著其他的意思。魔術和神秘並非是一走了之。不,不對,正是因為曾經離開過,所以說……」

 就在師父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讓諸位久等了。」

 幹也從未那剛才離開的那扇紙拉門裡出現了。

 他並沒有換衣服,在我們眼前慢慢地端坐下來。雖然動作還沒有到優雅的程度,但給人的印象是,非常的柔和且有禮。

 「請問還需要我們給您時間準備嗎?」

 「不,我倒沒有……沒有這種想法。」

 師父如此發問,幹也撓了撓鼻頭。

 接著,師父又問道。

 「你是兩儀家的會計師嗎?」

 「嗯,我還沒有取得正式資格。」

 「但是,因為你和兩儀之女結為夫妻,所以被認為是事實上的繼承人。」

 「在國外也能查到這麼多信息嗎?」

 「我認識一個瞭解許多奇奇怪怪事情的混蛋。蒼崎橙子的話要麼有缺漏,要麼言過其實,因此我儘自己所能做了調查。如有冒犯,萬分抱歉。」

 「啊不是這樣的啦……嗯,橙子小姐,果然是這樣的呢。」

 幹也開心地笑了。

 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更像是在確認相隔不遠的家人。

 「蒼崎橙子在日本的時候也有類似的感覺嗎?」

 「沒錯。這次她突然給我寫信,順便找我借錢,我已經回絕了。」

 「真像她的風格。」

 我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她是一位偉大的魔術師,有時還會擋在我的前面,但我卻不可思議地喜歡她那時常流露出的那種人性。

 也不能完全說是喜歡。

 自由不羈,但絕不違背自己的原則。也許是憧憬著那樣的女人吧。

 雖然不想變成她那樣,但那是我所知曉的,最美的生存方式之一。

 「我已經把當前面臨的課題告訴了你。」

 師父飲下一口茶,又接著說道。

 「我想問問你的問題。從蒼崎橙子的信件來看,那個問題和我們面臨的挑戰有所關聯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是什麼問題呢?」

 「我聽橙子小姐說過,魔術師很重視弟子和家人。」

 此言非虛。

 魔術師最注重的不是人。

 比起自己和世界,他們更重視追尋根源。但是,這並非一代就能達成的目標。因此,魔術師要託付給後人。正因如此,魔術師才會像親人一樣保護自己的親人和弟子。

 ……可能和一般的【重視】不一樣吧。

 在這種前提下,幹也提出了問題。

 「那麼,您認為被家人拋棄的人,是不幸福的嗎?」

 「每個人的幸福並不相同吧。」

 師父立刻回應道。

 「也有人把別人覺得極度不幸的情況,視作是最高的幸福。即便不是魔術師,我也覺得這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的確如此。」

 幹也如此承認了。

 「國家·環境·價值觀……這些細微的差異,會導致所追求之物完全改變。有人認為和別人一樣是幸福,也有人認為和別人不同才是幸福。大概是因為每個人內心的形態都不盡相同,所以幸福的形態也各不相同吧。」

 這句話彷彿一下子扎進了我的心裡。

 就像拼圖一樣。正因為內心的形態不同,所以與之對應的幸福的形態也不相同。當各自具備的形式偶然嵌合的時候,人們才會感受到幸福。追尋著一切,或許就是人生的必經之路。

 「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告訴你了。」

 幹也鬆了一口氣,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孩子看上去和未那差不多年紀。只見那孩子低著頭,還留著剪短的頭髮,暫時看不出性別。

 「這個孩子是?」

 「夜劫。」

 幹也如此說道。

 「夜劫?」

 這時,凜挑了挑眉毛。

 「這位就是,身為法術師傳承者的夜劫嗎?」

 她的聲音中夾雜著與平時不同的成分。

 微微緊張,還有如同貓一樣藏不住的好奇心。她現在的表情就像與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奧以及山嶺法庭的無支祁對抗時一般,不過似乎包含著另一層意思。

 「我希望您能幫幫這個孩子。」

 幹也繼續說道。

 「……」

 師父沒有立刻回答。

 凜似乎在等老師發話。

 埃爾戈饒有興趣地盯著相片上的少女。

 而我……只是拼命忍耐著心臟的跳動。

 師父緩緩開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擄走了。」

 師父的眉頭動了一下。

 綁架事件。

 這種事情在任何國家都可能發生吧。但是,如果按照凜剛才提到的信息,夜劫應當是魔術家系。在那個家族中發生的誘拐事件是——?

 遠處傳來鼓聲。

 與節日的歡快氣氛相反,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陰鬱的氣氛。

 「橙子小姐說,和那個孩子建立聯繫,將會接近埃爾梅羅二世所面臨的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