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離婚不成還要新婚旅行!?

第二章 緊張萬分的新婚旅行

第三卷 離婚不成還要新婚旅行!?  第二章 緊張萬分的新婚旅行  這是夢境嗎,還是幻覺?

迷迷糊糊中,突然傳來了令人懷念的聲音。

「哇,克勞兄長,怎麼又~板著一張臉呢!」

「!」

猝不及防。

閱讀的文件毫無徵兆地從手中被抽走了。克勞將視線落在空空如也的手上,略帶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一直皺著眉頭的話,用不了多久痕跡就消不掉了喲。克勞兄長,你本來就是兄弟中眼神最兇惡的。老年人啊,光是對著你的臉就覺得要心臟病發作了。你要是一直再擺著這樣一副面孔下去,後果絕對會很糟糕。」

雖說是剛剛入主,但克勞畢竟是這座黑龍城的主人。敢用這樣粗魯的口吻和他搭話的人,是誰就不用說了。

「你這傢伙……害得自己兄長如此辛勞的蠢弟弟到底是哪個傢伙?文件還來。」

「這個嘛,現在看來,就只有我啦——」

輕輕瞥了一眼站在桌子邊,正揮舞著搶過去的羊皮紙的少年,克勞忽然笑了起來。

「倘若你真的願意為減少我眉毛間的皺紋做點貢獻的話,就想辦法別長得那麼高。如果你一聲不吭地就趕上我的話,我就從上面給你來一拳,讓你變矮點。」

「哇,太殘忍了!」

少年一邊嘴裡說著殘忍,一邊搖動著亞麻色的頭髮,哈哈大笑起來。

如果說克勞的眼睛是冰海,那他的眼睛就是南方的海,有著明亮溫暖、令人喜愛的,充滿生命氣息的顏色。

克勞沒想到在他還被自己當做小孩子的時候,他的劍術就足以跟自己平分秋色了,還隱隱有要超過自己的意思。

克勞也跟著笑了。

對克勞來說,跟他一起渡過的時光是最安心的。前任領主遺留下來好像紀念品一樣的家臣們,對他來說只是烏合之眾,只有親弟弟才是唯一可以交心的夥伴,這一點從開始管治科爾巴赫以來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果然,帶他來這裡是正確的。

如果把他留在淨是怪物的皇宮裡,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話說回來,我覺得啊,像你這種陰暗又沉默寡言的傢伙一定不會受女孩子歡迎~的~啦!對吧,尤其是那位『肉呀!』的公主……」

「……你,又在說這件事。我作為特使去訪問尤奈亞這事,你覺得已經過了多久了?」

「因為真的很有趣嘛。兄長跟某公主暢談甚歡,以前可從沒聽過這等事。」

訪問尤奈亞差不多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如果別人聽自家弟弟漫無邊際地談論自己那時的遭遇,就一定會誤會。而他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用這件事調侃克勞,直到克勞忍無可忍時才罷休。

「有這樣奇怪的公主在,被吸引也是正常的吧。我並沒有非分之想喔…」

「真好呀兄長,我也想被美少女親手把肉骨頭喂進嘴裡呢。」

「聽我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那時我還以為會真的窒息死掉。」

「又來了又來了~」

少年又笑了,克勞皺了皺眉。

「科爾巴赫是埃爾蘭特帝國距尤奈亞最近的領地。如果兩國關係和相比現在有所改善的話……我和她,席雷妮公主,總有一天會再次相見的。」

「你不久之後就會得到藍龍公稱號和自己的領土吧?你打算在科爾巴赫待到什麼時候?」

「呃……在科爾巴赫一直待到能夠揮手迎接席蕾妮公主為止——吧?」

這裡,雖然本身是土地富饒之地,但也是長期跟尤奈亞對峙,同時又內亂不斷的邊境最前沿。儘管如此……

「兄長,在這裡,建立埃爾蘭特最好的領土吧。我會幫助你,無論你想做什麼。如果能實現的話……即使是母親大人,也許也會好好地認同兄長吧?」

看著那開心地說著虛無縹緲的話的天真少年,克勞也跟著微笑起來。

「那可真是個相當遙遠的夢想呀——帕魯。」

喊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克勞突然意識到。

啊……這樣啊。這是一場夢啊。

三年前,我認真地跟『他』交代了,最後一句話。

「你還有工夫閒聊是吧?那科爾巴赫東南部的工作就交給你了。這次我會稍後趕過去的……那就明天開始去迪卡路視察吧?」

嘴擅自動起來,但說出的話卻是口不對心。隱隱約約的不安,彷彿化作實質,湧上了喉嚨。

(不要。視察什麼的不用去也不要緊。)

因為,他,在這之後——

「哇!夫君!?」

「!」

突然被勒住手腕,菲爾嚇得尖叫起來。

(嚇死我了!馬車搖搖晃晃前進的時候,他一直託著臉,我還以為他一直在睡覺。)

跟他講話他都沒反應所以才確定他睡著了,結果就在我打算像他平時對我那樣給他蓋被子的時候——

「……席蕾妮?」

「對,妾身看起來像別的什麼人嗎?」

「不。……是夢……嗎?」

(你睡迷糊了嗎?)

菲爾一邊用討厭的語氣回嘴,一邊對他的反應感到意外。真難得呀……像這樣的反應。

起初騎著愛馬的克勞,現在正坐在菲爾的正對面。菲爾歪過頭,把臉貼近窗戶。

(哇——!很壯觀的風景呀!)

掀起窗簾,菲爾險險地忍住了自己不加修飾的歡呼聲。

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了近三日。

科爾巴赫東南部,迪卡路的高原地帶有「班鳩之城」之稱。這裡降雨量很少,冬天也不下雪。

沿途略顯枯黃的草原被中途截斷,露出缽狀的山谷地貌,就像中間突然破開一個紅色的洞一樣。廣闊的盆地底和懸崖有棚狀的奇巖和無數突起的岩石,表面還有眾多的小洞,有如蜂巢蟻冢。

蒼穹感覺比在契卡拉(科爾巴赫的都城,因為前文提到的次數不多所以特此註明)的時候更為接近,看上去遠比平時鮮豔奪目的色彩映入眼簾,不知是不是受略顯稀薄的清澈空氣影響。

蔚藍的天空、紅色的山谷、白色的雲朵和無數黑色的洞穴。向著綠色草原的方向前行,能看到延伸出許多像蜘蛛絲一樣的吊橋和繩梯的洞穴。

宛如世界的盡頭一般,不可思議的夢幻景色。

「騙人的吧?那個洞穴的盡頭全部都是居住場所……」

「因為迪卡路是溫差很大的地方。高原的居民只能像這樣在地下生活。」

「這樣啊!」

看著眼睛閃閃發亮的菲爾,夫君大人眯起了眼睛。

(……糟了。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孩子氣?)

菲爾慌慌張張地挪開緊貼著窗邊的身體。輕輕咳了一下,趁這個機會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話說回來,妾身還沒來得及問……前幾日的咒毒事件,夫君大人有線索了嗎?有關犯人的。」

「關於幕後黑手本身,還沒有發現什麼值得一提的線索。不過如之前所說,伊魯族之中存在與那傢伙私下勾結的人的可能性很高。 暫且,稱他為……背叛者。」

「背叛者……」

聽到這種令人不安的稱呼,菲爾皺起眉頭,

克勞接著說:「至於那個背叛者,相比起還一無所知的幕後黑手,已經多少有點線索了。」

「首先,是在伊魯族之中,身份尊貴的人,或是地位與之相匹的人。夕輝晶是昂貴的寶石。雖說是少量,但是想將要用到夕輝晶的咒毒散播到全國各地,就需要相當的財力。不論是在市場禁賣之前購入夕輝晶,或是非法收購夕輝晶,沒有相當的地位都很難作出這些交易。」

「原來如此。那麼,伊魯族內大約有多少貴人?」

「伊魯族是總數過萬的集落…所以連同有血緣關係的人算在內,大概不少於三百人。」

「欸?」

有三百名以上的嫌疑犯。

而且再加上貴人的隨從,人數還會膨脹幾倍,但是這趟旅行的時間是有限的。

「嘛,據說在訪問當日,會舉辦貴人們全體出席的歡迎宴。就趁這個機會進行第一次行動吧。」

「可是,在這麼多人當中要找出誰跟幕後黑手有聯繫…而且還是在經常有人出入的宴會里面? 太勉強了吧?要找出線索的話……」

在這種情況下要進行深入的探聽,怎麼想都是沒可能的事。

「如果利用黑龍師團來審問的話,一定會使伊魯族的各位大人對貿易一事產生不可估量的反感。而且先不論其他,對話就是個棘手的問題,士兵和他們語言不通。」

「啊,因此,我設計了一個方便我們快速過濾目標的篩子。」

他用指尖取出一個小瓶,輕輕地搖了搖。

「那是……毒?」

「類似的東西。還有就是葡萄酒。你也要來幫忙。」

「?」

——詳細探討了行動方略之後,菲爾又產生了新的疑問。

「說起來,現在埃爾蘭特全國境內大約有多少人被咒毒所害呢?」

剛說完,她眼前就出現了一卷很大的羊皮紙。

菲爾歪著頭展開一看,好像是埃爾蘭特帝國的粗略地圖。

「最近國內發生過疑似咒毒事件的地方,已經在地圖標記下來了。」

「……除了科爾巴赫以外,都集中在中央地區……有這麼多呢。」

「各地發生的咒毒事件,不過是零星一兩件的程度……大多是由『不眠之蝶』引起的,但有極少部分,有點像是由『不歸夢』引起的,真是叫人擔心。」

「不……『不歸夢』……?那是其他的咒毒嗎?」

「嗯,不過,我也沒有見過實物。聽說如果在被人體吸收之前沒有用水中和的話,它的危害程度就不是『不眠之蝶』的程度那麼簡單了。」

菲爾凝視著多處標註了紅點標記的地圖。

雖然不熟悉埃爾蘭特的地域,但是通過劃分各個領土的境界線大概可以理解。

「……呀。」

菲爾發現了一件事,突然抬起頭來。

「有一個雖然是位於國內中心位置但沒有標記的領土……是……」

埃爾蘭特中央北部,格里弗雷領,別名白龍公領。

「那是我的兄長,格里弗雷公爵,吉爾福特·古利格里弗雷·埃爾蘭特統治的地域。」

「!」

(兄長……有種不祥的預感)

克勞的次兄,翠龍公伊古雷科以前曾想置克勞甚至菲爾於死地,這樁事件她現在還記憶猶新。

克勞並沒有注意到菲爾的心不在焉,又很快回到之前話題。

「首先,要在迪卡路里找出誰跟這些事件有關聯並阻止他,然後從那裡引出幕後黑手。」

的確,這次的蜜月旅行並不是什麼甜蜜之旅這一點,菲爾確實地感受到了。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進入敵方陣地了吧……」

「沒錯……雖然我是想這樣說,但是你不用太緊張。伊魯族本身是一個溫和的民族。你把靜養的事放在第一位就行了。」

聽到克勞若無其事地談起這段期間她身體狀況不佳這件事時,菲爾生氣地撅起了嘴。

(真狡猾……)

明明一會兒冷酷無情一會兒又殘暴不仁,他居然像呼吸一樣自然地關心"體弱多病"的妻子。

(你想說我被算在戰力之外嗎?總是被救什麼的,我才不是滿不在乎呢!我也我也想要幫助你——)

「這樣的話就麻煩了!」

「什麼!?」

看到猛然睜開眼睛,反射性大叫的菲爾,冷靜如克勞也被嚇了一跳。

(不不不…這個嘛…雖然我知道他本性不壞而且也對我有恩,但是想助他一臂之力什麼的,哈?我腦子不正常嗎!?)

「不,沒什麼。只是在考慮把多餘刺繡線毫無浪費地用完的方法而已,不過始終都想不到有點困擾呢。」

「所以…為什麼話題會飄到刺繡線那裡……不,算了。順便一提,具體的方法是怎樣?」

「多……多餘的短線編織在一起,可以織成手編飾物。將這些線捆綁在一起然後剪斷的話,也可以製作成人造花的花芯, 呵呵呵。」

菲爾感到自己有些混亂,胡亂找了些話應付過去。

(啊……真是的,不要再多管閒事了。歸根結底這個人都是敵人!是敵人啊!)

——對,他是敵人。

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分道揚鑣的。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情卻一下子陰鬱下來。

看到菲爾突然蒙上陰影的表情,克勞訝異地皺眉頭,但他什麼也沒有問,只是指著窗外說:「好像有人來迎接我們了。」

不知什麼時候,綠色的平原上出現了一群騎馬的人,如同鉚釘般筆直地立在原野上。

據說高原之民伊魯,自稱為神狼的末裔。

始祖是由擁有閃亮毛皮的蒼狼和背上有蛇紋的雌鹿誕生的孩子。

難道他們就像神話那一節中所描述的那樣?

(嗚哇…真棒啊…)

一下馬車,伊魯族整齊地列隊歡迎他們。看到這個情景,菲爾不禁嚥了咽口水。

青狼、白鹿、金鳥、黃稻穗,還能看到紅色的蜈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們穿著黑衣,衣服上大面積地繡著五顏六色的刺繡,只有耳環是一致的銀色大圓盤形。

「披星戴月。伊魯族的女性是勞動者。從早上星星出來的時候,到夜晚月光皎潔時為止都是在外工作。因此她們都戴著有銀月標記的頭巾和耳環,穿著繡有北斗七星的衣服。」

突然,耳邊響起了發音略顯生硬的說明,菲爾把頭轉向著聲音來源。

(好…好可愛!)

微微的笑著,以緩慢的步伐走過來的人是一名面孔稍顯中性化的少年。有時看起來他甚至有點像少女。

他長著一頭蓬鬆柔軟、略帶琉璃色的銀髮,編成一束垂在臉旁,與其他有著深褐色髮色的伊魯族人明顯不同。紫色的瞳孔由深色向淺色過渡,就好像由黑夜轉向黎明的天空一般。

(哇,不可思議的配色,真漂亮啊。雖然院長先生也曾經說過你的顏色是黃昏般的紅色。)

菲爾覺得這個人是朝霞色的,頭髮和眼睛簡直像黎明時的藍色。

「在此祝你們新婚旅行快樂,黑龍公及新娘小姐。首先請允許在下獻上結婚祝辭。萬靈嘉惠,將泡沫之生命化為水之生命,將水之生命化為幽深之泉,(提供俳句式翻譯:泡沫聚而生水,水聚而生幽泉,血脈交融的幸福啊,連理永結。)融於血緣的幸福得以永久織造。……伊魯族歡迎你們到來。」

大概是因為還不習慣使用共通語吧。

在他們獨特宗教信仰的基礎上,少年發表了奇妙的祝辭,艱深晦澀的問候語和雙手放在前面將頭埋進寬大的袖子中低頭的行禮方式,都令菲爾大開眼界。

(欸?總覺得這個男孩子好像是這裡的代言人?)

「回應祝辭。將一葉之生命化為大樹之生命,將大樹之生命化為廣闊之森林,祝你們永久繁榮昌盛。(葉繁而木榮,木榮而林廣,謹祝爾族繁榮昌盛)感謝你們的熱烈歡迎。」

菲爾眨巴著眼睛看著身旁用流利的伊魯族語對答的克勞。

不過,菲爾能聽得懂的對話也就到此為止了。那之後,她只能凝視著親切交談的兩人,再聽不懂他們說的任何一句話。高低起伏的複雜音韻,像歌聲一樣迴響的異鄉語言,克勞說得琅琅上口。

忽然,少年猛地瞪大眼睛。

「那個,黑龍公,我想一直說伊魯族語的話可能不太好,新娘子不明白我們說什麼。她肯定被嚇到了。」

「這倒也是。好久不見了,奇利亞。你的身體還好嗎?」

「託您的福。因為我體弱多病,讓黑龍公擔心了真的不好意思。」

「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會困擾的可是伊魯族。你要多保重身體。」

克勞輕輕轉過身看向菲爾,然後用似乎非常自然的語氣說道:

「奇利亞,我給你介紹一下。她就是我在信裡提到的妻子席蕾妮。席蕾妮,他是伊魯族族長,奇利亞·伊魯·迪卡路。」

(欸…?)

被介紹的族長露出微笑,菲爾以意外的表情看著他。

(我雖然聽說過族長很年輕…)

但是伊魯族族長奇利亞,怎樣看都還是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不管怎麼說也太年輕了吧…)

雖然他共同語還不太流暢,但是這更加增添了幼稚的氣質。

(※注 為了表現奇利亞的共同語不太流暢,後文奇利亞的對白多用片句,但是中文很難翻譯出來,大家知道就好)

「席蕾妮,你在想的事情全寫在臉上了。別看奇利亞這樣,他已經十九歲。他比你年長呢。」

「誒誒誒額——!?」

「我父親說過我是因詛咒才保持了童顏的。另外,我一吹風就會發高燒,所以成長速度才這麼慢。」

他偷笑了一下,然後對著目瞪口呆的菲爾彎下了腰。

「您好,新娘小姐,能與您相見,我非常期待。」

「謝謝…那個…」

菲爾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從腦海中拖出了這幾天反覆練習的寒暄語。」

『將羽毛之生命化為飛鳥之生命,將飛鳥之生命化為強大之鷹(羽生而成稚鳥,稚鳥長而為巨隼),感謝你的歡迎。』

菲爾能說的伊魯語也就到此為止了,和奇利亞的共通語相比也就半斤八兩,但是用伊魯語回應祝辭的新娘,還是讓周圍的人們沸騰了。

「能聽到您的伊魯語祝辭,我很開心。」

奇利亞笑著,用從袖中稍露出些的手指指向山谷。

「我來給您帶路。歡迎來到迪卡路。」

穿過連接草原和山谷的吊橋,然後鑽入一個小山洞。

雖然入口很狹小,但進去以後裡面卻是一個大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廳。陽光從幾處打開用來照明的洞口灑落,令大廳變得意外的明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風良好的關係,裡面的空氣也很清新。

「請進。啊,不過…」

奇利亞突然拍了一下手。

「新娘小姐,因為聽聞您的到來,所以準備了特別的招待。」

「?特別的招待?」

不知什麼時候,菲爾周圍圍繞著一大群歡迎的女性,猛地抓住了不斷後退的菲爾的手臂。

「公主大人,請來這邊。」

「來吧,公主大人。」

「欸? 欸? 幹什放開妾身…」

「語言不通不明白您說了什麼呢。」

「不懂您的意思呢。」

「雖然只是說了隻言片語,但這不是說得很好嗎——!?」

克勞看到一邊在吐糟但一邊被帶走的菲爾也大吃一驚,質問的聲音也變得尖銳。

「喂,你在幹什麼,奇利亞?」

「我已經說過了,這是特別招待。」

這位年輕族長玩弄著他柔軟的頭髮,爽朗地微笑著。

「也許,黑龍公也會高興的。」

(好慢啊…)

菲爾被伊魯族的女人帶走之後,已經快要過了一刻鐘了(三十分鐘)。

克勞被招待到大廳等候。他一邊喝著馬奶酒潤喉,一邊跟奇利亞以及伊魯族的貴人們交談。

等到回過神來,他發現從明亮的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染上了和妻子的眼睛同樣的顏色。四處點起了燃燒櫨油的橙色燈火。

克勞一邊在不經意的往來中慎重地收集各種情報,一邊頻繁地在意時間。

(果然不應該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雖然是在作為咒毒之源的寶石的產地,眾目睽睽下也不可能遭遇到什麼危險。

雖說他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很擔心,可能因為身處於這種地方的關係吧。

看到克勞擔憂的樣子,奇利亞開玩笑般壓低聲向克勞說道:

「黑龍公,您沒事吧?和夫人分開感到不安嗎?性急又心胸狹窄的男人可是會很快禿頂的喔。」

「你是擔心這個嗎?……一陣子沒見,你嘴巴變壞了?」

「迪卡路可是屬於黑龍領的土地,像主公一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克勞沒有半點打算隱藏焦躁心情的意思。面前這位笑嘻嘻的年輕伊魯族長,是從他父親那一代開始就跟克勞建立起了交情。

面對心情惡劣的克勞,奇利亞用寬大的民族服裝的袖口掩住嘴角,開心地笑了。

「不用那麼緊張。……新娘小姐登場了,對吧」

克勞聽到這句話後抬起頭。與此同時,大廳入口飄來甘甜的百花香味。

「!」

伴隨著清脆的聲音,菲爾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大廳中。目不轉睛地盯著如此裝扮的菲爾,克勞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白色薄絹面紗沿邊,毫不吝惜地裝飾著大量珍珠。頭髮上裝飾著緋紅色的冬柏花和淺紅色的海棠花髮簪,光彩奪目。

黑色的衣裝像是由塔夫綢縫製成的,上面用伊魯族獨特的刺繡工藝編織出大朵的紅花圖案。衣服上繫著織有複雜花紋的裝飾帶,還掛著無數的翡翠裝飾。腳上的小木靴雕刻有同樣的鮮花浮雕裝飾。

雕有細緻花紋的銀色滿月耳環,以及同樣是銀色的髮飾。手腕和腳踝繫著金鈴,隨著身體一晃動,發出陣陣清脆的鈴聲。

「……」

「我說過你會高興的。」

奇利亞的話,令克勞頓時回過神來。

「這是伊魯族新娘的服飾。」

在族長解釋之前,因為不習慣這種衣裝而苦惱的菲爾,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

「那個、奇利亞大人…非常感謝您為妾身準備衣裝。」

「不用客氣。這套衣服很適合您。黑龍公看到夫人美麗的身影已經神魂顛倒了。」

在伊魯族,被美麗的東西所吸引,以至於什麼都說不出來的樣子,會被喻為「跟妖精共舞」——聽到奇利亞這樣說明後,克勞輕輕咳了一聲,然後重新看向菲爾。

「……」

汲取東方風格設計的民族服裝,與菲爾擁有的獨特色調意外很相襯。

她那融入了碎銀般的紅寶石髮色,於夕陽的照耀下,在黑色的衣裝上熠熠生輝。

面對著始終一言不發的克勞,菲爾在感到不安之餘,微微撅起了塗成淡紅色的櫻唇。

「……您是想說這跟我不相襯吧?」

「不是的……」

克勞突然開始在意起奇利亞和在場的伊魯族貴人的視線。

真想對他們說,給我把腦袋低下朝下看——不論是誰,看到這副裝扮的菲爾,都是一副「跟妖精共舞」的樣子。

克勞難得坦率地說出了他的感想。

「突然很想回黑龍城。」

「第一句想說的話就是這個嗎!?」

克勞不由得領悟到這句話似乎真的惹妻子不高興了。

——抱歉,看來是用詞不當。

撒滿香草,在鹽窯裡烤制的小羊,扁圓形的精製烤麵包。

為了在高原保持體力,濃稠調味的內臟湯,還有加入了杏仁和葡萄乾熬煮的甜粥,滿滿地加入了很多酸奶。利用地熱種植培育的比菲爾的頭還大的水分充足的哈密瓜,以及跟姬蘋果相似的海棠果等水果,這些東西菲爾幾乎從未見過。一瞬間在墊布上擺滿的料理,菲爾看得目瞪口呆。

(總覺得,好像來到很遠的地方似的……)

從普通的替身工作,到現在的非日常行業。

在上座隱隱約約地聽到相繼奏出的音樂和聚集在一起的人們的笑聲。伊魯族的舞姬披著七彩的面紗,像風之妖精一樣輕盈地起舞著。

「酥油茶很難喝嗎?」

「不,很好喝。」

菲爾慌張地回應了同樣坐在上座的奇利亞的提問,。

「是的,很暖和對吧。馬奶酒和黑加倫酒對你來說太烈了。新娘小姐這樣柔弱的身體,我想喝了恐怕會不舒服。」

將削好的沱茶充分煮熟,加上蜂蜜、煮融的牛油和搗碎的核桃混合而成的酥油茶,似乎是最適合在低溫的迪卡路喝的茶飲料。雖然獨特的風味讓人有點介意,但身體開始暖烘烘了。

(料理也好,茶也好,美味是很美味啦,不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菲爾注意到以相當自然的姿勢環著她腰部的手臂,視線稍微有些混亂,不用說也知道是夫君的手。

話雖如此,菲爾還是菲爾,為了看起來自然地靠在他身上。但只是「看起來」自然而已,實際上菲爾的內心、頭腦、心臟、血管……全身都暴徒化了。

雖然從外表看來,只是普通的「新婚夫婦」。

(真是的,既然是完全不甜蜜的新婚旅行,就不要毛手毛腳啊!)

因為不想讓伊魯族人感到不安,所以必須要讓他們知道我們關係良好。這是克勞的提案。

(而且,為了不讓別人懷疑我們是來探聽的,必須裝成普通的禮節拜訪——因此我們需要假裝成一對恩愛夫妻!)

理由是可以接受的,但是……

(平……平常心……!這是演技!演技!夫君大人也一定在想著「這只是演戲」而已吧!)

不顧心裡亂成一團的菲爾,奇利亞以天真爛漫的笑容,繼續這個溫暖的話題。

「夫妻關係美滿,真是太好了。黑龍公,對新娘子來說是全世界最可愛的人,在迪卡路有這樣的評價哦。」

「哦,這樣啊。你說呢,席蕾妮?」

「這……」

雖然說是演戲,但對他的台詞莫名地在意。

(也是啊,畢竟是長著這樣一張臉的皇族公爵,早就已經很會應付女人了吧,演技也早就很拿手了吧。)

整理好思緒後,菲爾稍微放鬆下來了。

菲爾抬頭望著正在跟伊魯族的權貴交談的克勞。

(說是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比平時強到不知道那裡去的社交力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也許是想多了。在會談中途眺望窗外的一瞬間,菲爾覺得他的眼神稍微有些陰森。並且,克勞看伊魯族貴人們的視線,不僅僅只是敬意而已,還隱隱約約能看到像是不悅的複雜情感。

「……?席蕾妮?怎麼了?」

看到正在發呆沉思的菲爾,克勞詫異地問道。可能是正在擔心某人的緣故,菲爾的回答非常敷衍。

「呵呵呵!對極了,妾身全世界最愛的夫君大人~」

「……」

為了不讓面對著相反方向機械念台詞的妻子發現,克勞輕輕朝遠處看了一眼之後,好像想到什麼。

(欸?)

環繞在菲爾背上的手,掠過她的臉頰,轉眼間她就被摟住脖子拉了過來。

「全世界最愛?真的嗎?」

他輕輕地含著笑,在嘴唇快要觸碰到的距離對菲爾說出甜蜜的耳語,使得她拼命但是徒勞地繃緊腹部。

「是真的喲。」

「嗯哼……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這樣對我說呢……我想再聽一次。」

(這一定是演技對吧啊啊啊——!?)

這個人都說了些什麼呀!?

菲爾在內心吶喊,但臉上依然展現出鐵壁般的理性微笑。

(這個笨龍公,幹嘛突然即興演出?萬一露出馬腳怎麼辦?)

對了,因為是演戲,所以不用這麼焦躁和害羞。

雖然清楚這一點,但是腦內還是像沸騰了一樣。菲爾低下頭,用力地抓緊了自己的袖口。

(豁出去了!)

「全……全……全世界最愛的夫君大人……」

「這樣呀……我唯一想要的也只有你而已。」

啊……不行了。

雖然不知道哪裡不行了,但是菲爾感覺到腦內的某根弦繃斷了。

(等一下、等一下!說點什麼吧、已經到極限了?對,是極限沒錯!極限……)

「超越極限!」

看到菲爾突然大喊一聲然後猛地推開克勞,奇利亞眼睛都瞪圓了。

(……嗚啊啊啊……)

雖然這個動作是無意識的,菲爾還是馬上抬頭看向克勞的反應,結果發現夫君正側身顫抖著肩膀忍笑。

「那個……新娘小姐,您是否太累了?」

「……不是的。」

菲爾用蚊鳴般細弱的聲音回應奇利亞的擔心。

被戲弄了!這個惡趣味的毒龍!

對他僅餘的擔心也被沖天的怒氣吹散了。

菲爾堅定地發誓,在夏天來臨之前,一定要把他的頭詛咒成荒原。

不久,隨著宴會的推進,克勞用當地語言與喝醉的伊魯族貴人們交談。這樣一來,菲爾就什麼也聽不懂了。

(……怎麼辦呢?他好像在穩步地推行作戰計劃。那我也有必須做的事情……)

雖然菲爾自稱工作狂,但語言學關係真的不在行。

為了準備新婚旅行的工作,菲爾想方設法記入腦海中的對白,除了最初的兼作祝辭的問候以外,還有「您好」「謝謝」「洗手間在哪裡?」之類簡單的話。全部都是臨急抱佛腳。

「新娘小姐, 您玩的開心嗎?」

「呃…是的。」

也許是察覺到了被留下來的菲爾的不安吧,奇利亞主動上前搭話。

「黑龍公是個很厲害的人。新娘小姐, 您一定會被迪卡路的年輕女孩視作敵人的。」

「妾身想應該沒有這麼誇張吧。」

不如說, 如果你們喜歡送給你們也無妨。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幫忙繫上蝴蝶結打包送給你們。

「不,的確有到、這種程度。」

容貌稚氣的奇利亞,他笑的時候臉上就會出現酒窩,顯得天真無邪。菲爾不由得也跟著笑。

「迪卡路在我曾袓父那代被埃爾蘭特攻陷,成為其屬地。至今已經是第四位領主。大家都曾貶低伊魯族為野蠻民族。」

他們蔑視伊魯族的妖精信仰,強行要求伊魯族人修讀聖詩篇。

「使用伊魯語的話會被毆打的。也不能綁頭髮,大家被命令要像埃爾蘭特人一般剪短髮。銀製工藝品被熔燬成銀條。吉祥物如狼和蜈蚣的刺繡服飾會被燒燬。如果穿著那種服裝的話,會立刻被強行脫掉。」

為了採掘礦山上的夕輝晶,必須夜以繼日地工作,而且還要被徵收重稅。被調戲的女性多不勝數,有時還會出現因暴力而死的人。

「……太過分了……」

菲爾大吃一驚,居然發生過這種事。

「伊魯族已經極力抵抗,可是埃爾蘭特是大國。而且,就算再怎麼掙扎,領主大人也一直待在契卡拉不出來。我們的訴求完全傳達不到領主那裡。大家都已經筋疲力盡,以為民族就會這樣步向滅亡。這個時候,黑龍公到來了。」

這位新領主跟前幾代截然不同。

他作為科爾巴赫的領主第一次訪問了迪卡路,表示會尊重我們的文化並進行貿易。

雖然這是可喜之事,但伊魯族飽嘗過去的辛酸而不敢鬆懈。

『進行貿易是說謊的吧。反正肯定又要提出無理的要求。明明對伊魯族的文化和語言一竅不通,什麼都不知道還來這裡幹嘛?』

據聞當時的族長,也就是奇利亞的父親認為他來這裡只是換了另一種手段企圖進一步剝削族民,所以才將剛來到這裡的克勞趕回去了。

即使如此,克勞並沒有因此而生氣,而是乾脆地離開了。

半年之後,他仿效伊魯族成年男子留長髮編辮子,穿著帶有由伊魯族工藝製成的銀製鈕釦的服飾,再度出現。

『現在能和我談談嗎?』

那個時候,克勞使用的是流利的伊魯族語—

「父親也很吃驚。他說沒想到克勞真的會履行承諾。」

「……當時……夫君大人到底幾歲?」

「嗯……我記得好像跟夫人您同年。」

菲爾把目光轉向在稍遠的位置的克勞。

「黑龍公衣服的設計可能是來自北方的亞利那族和斯維爾族。金絲刺繡則是來自繼承了尤奈亞體系的梅爾加族。我想他的衣服包含了多種民族的獨特文化。」

聽說不只是東方帝國,生活在科爾巴赫內所有民族的語言和風土民情克勞都瞭如指掌。

「我也很尊敬他。以前我非常體弱多病,他一直很在意一吹風就會發燒的我,於是就成為了我的說話對象,就好像對待親弟弟一樣疼愛我——」

奇利亞像察覺到些什麼忽然停下了話頭。他的眼中浮現出某種憂鬱痛苦的神色,令菲爾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您怎麼了?」

「不,沒事。」

菲爾擔心地問了一聲,但是奇利亞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突然笑了起來。是心理作用嗎?

「我只是想說他是一名好丈夫而已。但是,現在伊魯孩子都說他們的夢想是在契卡拉任職,真令人苦惱。這樣下去迪卡路的年輕人會愈來愈少。」

現在,圍繞在克勞身邊吵吵鬧鬧的大概是伊魯族貴人們的男孩子吧,他沒有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反而蹲下身子回應他們的視線。那些孩子們一定想聽遙遠的首都契卡拉的故事。

(原以為他基本都只有冷酷殘暴的性格,想不到還有當好爸爸的一面,真意外啊。)

菲爾禁不住笑了起來,但隨即又露出「就算這樣又如何?」的表情低下了頭。

「……對啊。真是位、好丈夫呀。」

菲爾將思緒集中在控制面部表情上,整頓心情後微笑著回應。

(對了,我怎麼能在這種地方偷懶!)

畢竟,這場宴會還有重要的使命。菲爾悄悄地將旁邊的大酒壺拿到自己身邊。現在的目標是給大家不斷地添酒,然後讓大家的本能戰勝理性。

「奇利亞大人,妾身有個請求。」

「是什麼要求呢?」

「妾身想向伊魯族的各位貴人問好。可以的話,能介紹給妾身認識嗎?」

「當然可以呀!」

雖然菲爾對單純以為她想深入瞭解伊魯族而閃耀著純淨臉龐的奇利亞有罪惡感,但即便如此,菲爾還是從色彩鮮豔的墊布上站起來,走向貴人們簇擁在一起歡談的座位。

「這位是梟族長,薩基亞長老和伉儷帕蘿。旁邊是虎鶇族長,多拉爾姆……」

『這位就是黑龍公的夫人嗎!將砂石之生命化為強大的磐石(砂石聚而磐石成),歡迎來到伊魯。』

似乎伊魯族的貴人們會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上鳥類的名稱。酒後心情舒暢的他們,立刻露出笑容歡迎菲爾。

奇利亞在向菲爾逐一介紹各位貴人的同時,將他們說的的伊魯語翻譯給菲爾,而菲爾從自己貧乏的伊魯語詞彙量中挑出了祝辭和『您好』之類的話微笑著回應,然後在眾人面前打開了懷抱著的大酒壺的革蓋。

「妾身帶來了契卡拉特產的紅葡萄酒,想請大家品嚐。」

『黑龍公夫人親自斟酒嗎!?哎呀,真是深感榮幸呀!』

「您們應該知道這酒有混入某樣東西。奇利亞大人也來嚐嚐吧。」

菲爾首先邀請族長嘗酒,但是他苦笑回應:「不,我不太會喝酒……」

於是,菲爾在有著一張紅通通的圓臉,開懷笑著的壯年男性貴人的酒杯裡倒入了葡萄酒。紅酒在器皿中閃耀著光芒。菲爾想著附近的大叔裡一定會有一個做出那種反應的人,一直偷偷觀察他們。——壯年貴族毫不猶豫地喝乾了杯中的酒。

(不是這個人…)

菲爾就這樣逐一觀察,終於找到了目標。一看到杯中的酒,突然有人嚇得臉縮成一團。那位猶豫著不肯喝酒的人出現了。

『那個……』

菲爾屏住呼吸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朝突然回過神來的年輕男貴人歪了歪頭,然後慎重地記住了他的長相和名字。

(犬鷲族長路朱納大人,這可不是毒藥哦。但是,看起來很像毒藥吧?)

之後菲爾一個接一個地在貴人們的座位邊徘徊,認真地將嫌疑者的名字深深刻入腦海。

直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但是無可避免的問題發生在那天晚上。

提前從宴會上撤退,從溫泉裡汲取熱水,然後換上睡衣。

「……辛苦你了呢。」

剛關上客房門,菲爾就大嘆了一口氣。

「進行得如何?」

「真的很值得調查一下。對酒有反應的貴人的名字我偷偷記下來了。最明顯的大約有二十名左右。」

「這裡也是一樣。長老和其心腹可能是具有相關知識的緣故,但我比較在意的是有嫌疑的大多是年輕人。」

在報告調查情況的時候,菲爾想起了作戰內容。

(之前在教堂見過的那個像是混入了雲母的紅花,沒想到能這樣使用。)

由於花汁也有獨特的光澤,所以可以製成乍看之下會『發出磷光』的和咒毒相似的東西。

紅茶。血漿。迄今為止,用來偽裝成咒毒的全都是紅色液體狀的東西。招待貴人的是滲有花汁的紅葡萄酒,完全無毒。仔細看的話,和石頭本身在隱約發光的咒毒相比,明顯是兩種東西。

以防萬一,在邀請他們喝之前補充一句:「這酒有混入某樣您應該知道的東西」的話,一般會想到的是普通香辛料之類的東西,只有心虛的人才會聯想到咒毒。

「雖然咒毒的載體是這裡出產的夕輝晶,但是不要說咒毒的使用,連知道咒毒特性的人都意外的少。」

「只要一看到『紅色發光物』就這麼大反應的話,一定有古怪。」

話雖如此,但是現在只是大致減少了嫌疑的人數而已。

菲爾舉出了和克勞分開後,遇到的符合條件的貴人的名字—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

菲爾歪了歪嘴,因為嫌疑犯實在太多了。

「沒可能跟所有人都有關聯吧。本來就對咒毒很瞭解的人,和只是被髮光酒嚇到的人必須更加細緻地分辨出來,寫出名字的話,大概有五十名以上。」

「不,只有十一名。」

「欸?」

「還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嫌疑者的身分。那就是隱瞞最近在伊魯進行的秘密貿易的人。」

「欸……為什麼你會知道的?」

這個情報菲爾也曾試著詢問過奇利亞。在是否有外族的商人訪問的問題上,奇利亞和貴人們都表示毫無頭緒。

「是語言。這個地域的貿易是由這邊自行管理的。但儘管如此,也有人不僅懂得使用最新的貿易術語,而且也能流暢地使用貴人們通用的術語。這也就是說……」

「掌握共通語言的人就是接觸過秘密貿易的人,對吧? 這樣的話,只要找出對發光的酒有反應的人和對新商貿語言有一定的熟練程度的人,兩者對照的話……」

克勞在喃喃自語的菲爾面前,用墨水浸潤的羽毛筆,在名字上一個接一個地畫線。

「哇!真的是十一名呀!…這…夫君大人,你連人數都一清二楚嗎?」

「? 啊…對。」

將菲爾調查所得的貴人以及他自己調查所得的貴人加起來,就掌握了全體成員,知道了誰是誰的靠山,再統合另一個情報就會得出一定的人數。

「好了,現在要計劃之後要怎麼做了。席蕾妮,接著要再詳細探詢這十一個人。」

「再詳細探詢……?」

「已經準備好了紅色染料。在你的脖子畫上紅色的蝴蝶,然後確認他們的反應。首先該由那裡著手呢….? 對了,犬鷲族長和鶉族長伉儷對契卡拉的潮流服飾很感興趣,所以應該很容易搭上話。而我去收集關於夕輝晶管理的詳細內容。明晚我們再互相彙報成果,進一步縮小範圍。」

菲爾從心底裡佩服能按步就班地推進計劃的克勞。

「夫君大人的腦回路還真是奇特呢。」

「……這不像是在稱讚我吧?」

「失禮了呢。妾身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你居然能層出不窮地想出來,這可是最高級的讚詞了。」

菲爾隨口回道……停停停,她發現一件事。

(這樣的說話口吻,我以為只會在變裝『女僕菲爾』的時候才會出現。)

——這條界線正在逐漸變得曖昧。

也就是說,菲爾是以『妻子』的身分跟他變得很親密。

(不妙。)

菲爾開始感到焦慮了。

為什麼這樣會感到『不妙』呢?光是想想就覺得這種想法很危險。菲爾慌慌張張地向他提出建議。

「那麼, 明天將會非常忙碌呢。都已經很晚了,你也早點回你的房間休息吧。」

雖然在菲爾看來這隻很普通的勸說,但克勞卻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裡就是我的房間呀。」

「哈? 這不是妾身的房間嗎?你在說什…」

(……等一下)

這源源不斷的不祥的預感。

菲爾戰戰兢兢地環視著準備好房間。

被爐火燒得通紅,鋪有藍色瓷磚的壁爐;將瓷器嵌入土中,拼接成精細畫作的牆壁;裝飾的繪碟也有色彩繽紛的細膩刺繡;還有金制工藝品裝飾的桌子等等,實在是過於豪華了,哪怕住一晚也讓菲爾覺得惶恐。

問題是——居於房間中央的那張巨大的床,除了沒有床簾外,和黑龍城自己房間裡的床不相上下的豪華,但是,在這之上——

「為什麼一張床上會有兩個枕頭!?」

(當然,這非常寬敞!即使兩個人睡在上面,面積也綽綽有餘!!)

明明我們才是受款待的一方,還要說分房間什麼的,這種奢侈話真的說不出口。不過,不管怎麼說……

對比之下,克勞顯得很坦然。

「也不能怪他們,對於伊魯的貴人來說,沒有沃普爾吉斯前的『白色婚禮』這種麻煩習俗。」

(誒誒欸!?)

「那麼,睡覺吧」,很平常地伸手去拿被子的克勞,嚇得菲爾肝一顫。

(這跟白天的那種演技和討人厭的騷擾不同好嗎?因為……因為……大家都穿這樣的睡衣!!)

「……喂,呆呆地站著幹嘛?難道你打算待在那裡一整晚嗎?」

「妾身就是這樣想的。」

克勞對一動不動的菲爾投以疑惑的目光,結果菲爾高聲大笑地回應道:

「呵-呵呵呵!這個土地板和絨地毯就是妾身今天的床鋪了。」

「這是該高聲大笑說的話嗎?根本一點也不優雅嘛。」

反而被取笑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傢伙居然想躺在地板上,我是笨蛋嗎?

「雖然我不知道你又在幻想什麼奇怪的東西,但是我什麼都不會做的。……除非你想我襲擊你,那就另當別論了。」

「誰會呀!!」

面對惱羞成怒,咬牙切齒的菲爾,克勞一臉清爽地說:「我只是開玩笑而已。」

「我還不至於飢渴到等不及沃普爾吉斯就襲擊你的程度。再說,你又不是什麼婀娜多姿的女人。倘若你再掌摑我,這次我的下巴會真的碎成一地哦。」

他以之前的菲爾所做的蠢事揶揄她,但會錯意的菲爾不由得怒火中燒。

(這個混蛋……為什麼現在要拿那件事反駁我!?壞心眼!性格實在有夠差勁!)

本就是急性子的菲爾,毫不客氣地還嘴。

「哎——呀,是這樣呀。可是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只要能消除心頭之恨,連面前的火也能覺得涼爽不是嗎?即使是冷冰冰的地板,搞不好也能讓人感受到在軟綿綿的墊子上被毛毯包裹著一般的舒適呢。」

「如果那裡能消除心頭之恨的話,那就想想它有什麼更好的用途吧。」

「……」

言、言之有理。

「總……總之!妾身不會用那張床。要用的話夫君大人你自己隨便用吧。」

「哪有妻子睡在地板上而只有我一個人睡床的道理。……啊啊……真是的,這麼介意的話,我睡地板。你來這邊睡吧。」

「怎麼可以讓夫君大人做這種事!請好好考慮一下您的立場,您可是皇子殿下,埃爾蘭特王國的公爵呀!」

「那麼我們兩個人都睡床就行了吧?」

「妾身才不要這樣!!」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任性。你再有任何怨言的話,我就給你戴上枷鎖把你綁在床上。」

「哼!你試試看啊!妾身會讓你今晚不得安眠!」

單看最後一句,還堪堪可解作是豔麗的情話。

不過,倘若現在凱在這裡的話,一定扶著額頭說:「粉紅色氣場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那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結果。

幼稚的鬥嘴結束後,留下的是……空蕩蕩的床鋪。

之後,這對夫妻吵得疲憊不堪,隔著床鋪各自靠著牆壁睡覺。

(……謝謝,感覺史上最愚蠢的光景已經展開了……)

在那之後,因為爭吵越來越激烈,所以弄得現在喉嚨乾巴巴的。

墊著一層麻布,包裹在毛毯裡,精疲力盡地靠在土牆上的菲爾,暫時處於可以放心狀態。

以自己的愛劍作為支撐,同樣靠在床另一邊牆壁上的夫君,正好背靠在陰影處,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這也真是的……哇……總覺得我好像做了壞事……說起來夫君大人實在是太意氣用事了!要是生病了怎麼辦?)

菲爾把自己的事情拋之腦後,呆呆地想著。

(我的話怎樣都好,因為我是平民出身呀,是住在不僅漏雨,而且暴風雪還會直接吹進來的孤兒院裡的超窮庶民呀,這可不是一時三刻就能鍛練出來。)

這樣說起來的話,在戰爭的最前線經歷過好幾次野營的他,應該也有好好鍛鍊過吧。不過,無論如何菲爾還是比較在意他的健康狀況。

但是,雖說如此,要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的話——

(裹在同一張被子裡,感受彼此的體溫,在連呼吸聲都聽到的距離,這樣的情況睡在一起什麼的……)

嗯!不可能!

面對直覺得出的結論,菲爾內心深深點了點頭。

(快點睡吧!快睡!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零錢一枚,零錢兩枚……)

在腦海裡唱著能快速入睡的咒語,菲爾將毯子蓋到頭上緊閉著眼睛。

(睡……睡不著……)

本來有些迷迷糊糊的菲爾,到頭來還是在深夜時分徹底清醒了。

當然,地板的堅固和冰冷的程度已經習慣了,所以這不是問題所在。

雖然隔著一張床,但是仍然能感覺到他在附近。呼吸聲近在耳邊。

(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大嘆了一口氣之後,菲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睡相很有趣的話,至少還可以當做明日取笑的話題。可是即使在黑暗中,他也沒有露出醜態。

(一點都不曉得我這邊的狀況……還睡得這麼爽,我真的想敲醒你……)

打斷了菲爾發洩無止境的憤怒的是克勞紊亂的睡眠呼吸聲。

(?夫君……?總覺得、他也睡得很辛苦呢?)

油燈發出的光雖然微弱,但已足夠讓菲爾在黑暗中看到東西。

菲爾也曾當過守夜人——

接著。

克勞微微張開他的薄唇,低聲說道:「不要走。」

「……帕魯……」

夢話就這樣結束了。

(帕……魯……是誰呀?)

菲爾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再次發出平穩呼吸聲的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