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膝枕戰爭
第三卷 離婚不成還要新婚旅行!? 第一章 膝枕戰爭 「最近妻子都不願意和我對視,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
管你啊?那種事……
菲爾強行嚥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吐糟。
很可惜,卸下尤奈亞王國的公主『席蕾妮公主』的偽裝的時候,不能有這種衝動的反應。
(忍……忍耐……!我現在只是一名叫菲爾蒂婭的『女僕』!)
用幾乎要把拖把折斷的力量握緊了拖把柄,菲爾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栗色的辮子加上銀框眼鏡,還有用眉筆點綴的雀斑臉。無論從上下左右哪個角度看都是土裡土氣的『女僕』菲爾,對於『主人』一貫心血來潮的問題,她半眯著眼答道。
「誰知道啊?你就算問我也沒用,畢竟我只是平民百姓而已呀。」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氣啊。凱也說了:『被吾主那種過份兇惡的眼神凝視,不就像被拷問一樣麼?』之類的話,本來想從你這裡聽到一些有參考價值的答案,沒想到你會這樣回應我……(這句翻譯存疑,我有點沒看懂)」
克勞像往常一樣穿著修長的黑衣,編成辮子的黑髮垂在背後。冰冷整潔的臉龐加上那雙讓人聯想到冰海的藍色的眼睛,宛如常冬的精靈。
菲爾現在跟克洛一起坐在黑龍城一角的教堂的長椅上交談著。雖然外面積滿了雪,但在這座拆下地磚進行改造的教堂裡,積存著透過玻璃照射進來的陽光。教堂裡各色各樣的花朵燦爛盛放,可惜的是,這裡所有的植物都是有毒的。
今天,像雲母一樣閃閃發亮的美麗紅花迎來了觀賞的時節。
「這也是有毒的嗎?」菲爾歪著頭問道,
「這是最近才移植進來的,用途另當別論。」克洛作出了模稜兩可的回答。
點綴接骨木月末尾的冬至已過,樺樹之月即將來臨。季節正在穩步地向春天邁進,氣候也逐漸變成暖洋洋的小春日和天氣。
(※注 小春是指陰曆十月,因天氣溫暖如春而得名。 小春日和的意思是:陰曆十月陽光和煦。)
菲爾憑藉跟公主一模一樣的容貌,作為真正席蕾妮公主的替身,嫁給在祖國尤奈亞被畏稱為「冷酷殘忍的毒龍公」的克勞,是在蘆葦之月月初的立冬。
「如果能在夏天之前順利離婚的話,我就賜你滿滿一馬車的金幣」雖然一聽到國王陛下的承諾就得意忘形地坐上馬車的是自己沒錯,不過……「殘暴?不,是超殘暴!」和傳聞中說的一模一樣,菲爾真想笑咪咪地給夫君大人豎起一個大拇指。自己就是和這種殘暴夫君一起被捲入事件,還被當時失血過多的夫君大人迷惑,最後竟然締結了堵上生命的夫妻誓約——「神誓」,真是一想起來就讓人頭痛。
(不過呢……不知怎的,最近連這樣的抱怨都說不出口了……)
最近,菲爾心中總會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理由完全是因為他。——若是他真的是沒有人情味就好了。
自從開始察覺到不論是女僕的姿態,還是新娘姿態的時候,克勞都會對她展示笨拙的溫柔和關懷後,就無法以工作為由簡單地抽身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本來只要把零錢鋪在枕頭下面睡覺就好了。)
但麻煩的是,心境非但沒有放晴,反而更加陰鬱了。
當逐漸理解他的另一面的時候,心中那種奇妙又朦朧的感覺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迅速增長,在心中佔據了相當一部分空間。
而且,他剛才的發言——「最近妻子都不願意和我對視」,也有點在意。
(我、我不是不願意跟你對視,是你總是突然看過來吧。)
他在前院監督軍事訓練的時候,在走廊擦身而過的時候。
在辦公的間隙,在同一個房間裡無所事事的時候。每次突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會和克勞的藍眼睛對上視線。
那時候不知為何總會感受到像害羞一樣不堪忍受的心情,總之就是心臟像幾乎就要爆炸一樣吵鬧不休,讓菲爾不得不迴避視線。
「說起來,」苦悶不堪的菲爾,因克勞說的一句話而抬起頭來。
「凱曾經說過的,『倘若一個人迴避視線,他就有可能隱瞞了什麼事。』」
「……欸?」
「我是說她有可能作為敵國的公主,與她的王兄交換情報。要不要趁她不在時候到她的房間搜一搜看看呢。」
「不……不可以呀!!」
(床底下堆滿了掃除工具,最重要就是如果被發現假髮和眼鏡的話……)
可是也不能說這會使她很為難。看到冒著冷汗的菲爾,克勞不知怎的似乎感到愉快。
「不行嗎?為什麼?」
「擅、擅自搜索女性的房間什麼的,這可真是……!而且迴避視線什麼的、也許只是殿下的錯覺吧」
菲爾下定決心從今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再移開視線, 然而克勞卻說了一句「是嗎~?」, 朝她眯起了眼睛。
(果然還是不能大意!……不過,這跟對『席蕾妮公主』使壞的時候不同, 他對我作這個裝扮的時候一般都很溫柔。)
前幾天的冬至慶典之際,菲爾不由自主地請求他救下養育她的父母——高文老師的性命。
(啊,對了。不行不行,差點忘了原本的目的。)
故意以打掃為藉口,算準時間埋伏在這個他打理毒草的教堂裡等他出現, 是有理由的。
「呃…對了,殿下。雖然有些冒昧,我有些東西想送給您…」
「?」
菲爾把拖把放在地面,將藏在身邊的籃子拿到膝上。她一掀開蓋在籃子上的布巾,肉桂的香味撲鼻而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用蘋果製作的奶油蛋撻。在烤得焦黃的表面上,糖色閃閃發光,有如薔薇花一樣漂亮。
「非常抱歉,很遺憾裡面沒有毒。」
克勞不但對毒藥有耐性,而且還很喜歡吃,不過說起來一般是相反的吧……一邊在心裡冷靜地吐糟,菲爾迅速地切開奶油蛋撻。看到她將切下的那一份小心翼翼地用墊在籃底的碟子裝盤,克勞很驚訝。
「……難不成你是打算『讓我變胖』嗎?」
「殿下意外地會記得這種瑣碎的事呢……不對,應該是出於禮貌吧。不過不是這樣的。」
「啊啊……那麼這是城中流行的供餚?」
「都說了不是啦!這是為了殿下而做的。」
(你對我的偏見就這麼根深蒂固嗎!?)
這一刻菲爾稍微有點後悔了。明明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決定付諸實踐的。
(雖然一直以來都能平心靜氣地交談……但仔細想想,一名女僕向城主呈上這樣的東西,總覺得有些失禮。)
再者,這份糕點只有單調的茶褐色,平庸又缺乏華麗感。對於平時吃慣了外觀優美的宮廷糕點的他來說,僅僅是這樣的東西……
克勞對著這碟糕點沉默了一下。「難道搞砸了?!」菲爾越想越糟,焦急了起來。
「……特意為我做的嗎?還一直在這裡等我?」
克勞突然的提問,令菲爾很慌張。
「如果惹您不快的話,那真的非常抱歉!因為之前聽說您喜歡甜食……」
不顧菲爾結結巴巴的辯解,他拿起碟上的糕點輕輕塞入口中,發出輕微、酥脆的聲音,令菲爾眨了眨眼睛。
「很美味。」
「欸?」
他在菲爾面前轉眼就吃掉了一塊奶油撻。
看到這情形開始發呆的菲爾,臉頰飛快地泛起紅霞。
「謝……謝謝您!」
蘋果、黃油、葡萄乾和杏仁等等材料都是拜託去城鎮的拉娜挑選最好的。然後反覆試做,從成品中精心挑選出來的。
「話說回來,你突然怎麼了? 難道這是自費的?……你掏的錢?」
「幹嘛這麼意外地強調自費的?……這、這是當然的。 這是作為早前你救了高文老師的回禮。」
順帶一提,這些材料費是菲爾含淚花自己的薪金買的。
(本來打算把這些錢寄去孤兒院的……但是被老師說了,要用在你自己身上。如果要免費報答恩情的話,那就太不自在了。)
不過用克勞給的薪金用在他身上這件事,感覺真是奇妙-
「雖然既樸素又沒有毒,但這也是老師喜歡的糕點!是我滿懷感恩之心進行各種努力之後做出來的。請您安心享用。」
對菲爾來說,她只是想表達「努力做出來」的意思罷了,然而……
「高文老師的……果然是這樣呢。算了,反正我都預料有這種結果。」
不知怎的克勞的口氣聽起來變得很陰沉,菲爾迷惑地歪了歪頭。
「怎麼了? 殿下,您剛剛說了什麼?」
「不。……我只是抱了多餘的的期待而已。」
(期待落空嗎? 唔…可惜。……果然是因為沒有放毒藥進去嗎?)
「對不起,下次我會記得放洋地黃進去的。」
「? 你在說什麼呀? 啊…那樣呀。你還會做糕點給我嗎?——下次我會付材料費的。
「你不是以為我是這麼吝嗇的人吧!?雖然我不否認這一點!」
看到紅著臉幾乎是悲鳴般大叫的菲爾,克勞顫抖著肩膀笑起來了。過了一會,「那麼」,他挽起籃子站起來。
「好像妨礙到你打掃了。這個,謝謝,我會好好收下的。」
「不用客氣。」
突然被他這樣大的手撫摸著頭,菲爾不禁鬆了一口氣。
(……這樣就放心了。)
菲爾放鬆了肩膀,稍微抬頭試著看了看克勞的臉。
如同凍結般的藍色雙眸緩和了許多,給人的印象也變得更加溫柔。如同烏鴉羽毛般的黑髮,端正而精悍的臉龐, 這幅樣貌猛地映入菲爾的眼中 。
(我得走了…)
心臟怦怦地加速跳動。
坊間一直傳聞他冷酷的形象,自己也有因為這些傳言而感到彷徨驚恐的時候。
但是,現在不同了。恐怖的一面,溫柔的一面,殘酷的一面,深情的一面,我知道了他不同的面貌。
我還想知道更多、更多…
頓時有這樣的想法。想知道更多,想待在你的身邊,想看到你真實的面孔。
(這樣安穩的時光,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才沒那回事!」
「你在說什麼呀?」
因為菲爾突然的大叫,嚇得克洛放開了撫摸著菲爾的頭的手。
(幹嘛要繼續下去!?已經決定要走了……在想什麼呀?不是要儘快離婚嗎!?要是就這樣過了沃普爾吉斯之夜的話,那不是一切都完啦!)
王侯的婚姻是到立夏前夜為止都保持純潔的『白色婚姻』。在這其間令夫君討厭然後被遣返祖國是菲爾的工作。
萬一離不了婚的話,菲爾就會以『席蕾妮.艾里斯特爾.尤奈亞』之名,名副其實地成為這個男人的妻子。
(幹嘛心裡小鹿亂撞啊?為了堆積如山的金幣,還有對我恩重如山的席蕾妮公主大人,一定要離婚!必須離婚!……對吧?)
菲爾重新下定決心,推了推眼鏡,斷然為自己辯解。
「不是,真的,沒什麼。我只是在思考橙的果實而已。聽聞尊貴的人只拿它榨取果汁後就丟掉,這怎麼可以!」
「……雖然我完全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想起橙,但這不是很平常的嗎?」
「真的做了那麼浪費的事嗎?揉搓葉子可以驅蟲,果肉果汁可以食用,果皮放在熱水裡泡熱之後還可以去除餐具上的油汙!」
橙皮泡過水後貼在傷口上就能好得更快。面對菲爾握著拳頭極力主張「哪裡有可以扔掉的部分」,克勞愕然地說:「你的節儉主義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唉……算了。不要工作過度了。雖說你是內陸出身比較耐寒,但也不要太過勉強自己。」
「好的,謝謝。」
若無其事地提醒菲爾注意身體之後,他揮了揮手,正準備轉過身的時候,似乎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啊,對了。」
「如果遇到席蕾妮的隨身侍女,請轉告她下次的決鬥是在黃昏時分—」
「欸?」
輕描淡寫地說出「決鬥場所是在辦公室」之後,他那黑色的背影終於消失在了城堡中。
目送克勞離開後,菲爾突然迷惑地側頭。
(……辦公室,對吧?)
想到這裡菲爾歪了歪嘴,表情複雜。
「決鬥……吶。」
——夫君越來越接近了。
並不是心理上的距離縮短了。這一點菲爾堅決不承認。
只是在空間上拉近了距離而已。
(……這難道這也是表現對『席蕾妮公主』憎恨的其中一環?)
現在的時間是黃昏時分。
由剛才的女僕裝一轉,現在菲爾換上了一身深紫色的絲絨晚禮服。
以黑色的線軸蕾絲捆邊的樸素風格晚禮服,搭配用銀線將珍珠和瑪瑙縫成複雜花鳥圖案的白色披肩。映襯菲爾薔薇色的肌膚,這套由侍女精心挑選的打扮非常適合菲爾。
沒錯,這件晚禮服對菲爾來說豈止是無可挑剔,簡直是令她想低頭說一句:「稅金大人,對不起」的絕妙奢侈品——但問題出在晚禮服的上面。
自己坐在長椅上的膝蓋,睡著一個黑色的腦袋。
以視線追尋著『夫君大人』隨意擺放的長腿,以及發出規律的呼吸聲的寬闊胸膛,菲爾皺起眉頭。
真是姿勢正確的膝枕啊。而且一隻手腕鬆弛地箍住了她的腰,她想逃走也不行。
(雖然都有對孤兒院的朋友們和老師做過這種事,但這種不能安心的感覺是什麼呀!?)
不過,他這樣胡亂拉近距離的原因我倒是知道。
前幾天,當『新娘席蕾妮』被問到執著於離婚的真實用意時,她秒答了:「因為討厭待在您身邊。」
「這樣呀,我明白了。被討厭了也沒辦法——不過多經歷幾次就會習慣了吧。」
在宣佈這種完全無法接受的無情宣言以後,克勞經常在休息時間把『席蕾妮公主』叫到辦公室。
(我要忍耐。這也是離婚的一種手段!)
至於為什麼膝枕會跟離婚有關聯,就是因為以下這種情況。
最先被叫來的時候,菲爾聽到「既然來了就做我的枕頭吧。」這句話後,就像平時一樣咬牙切齒。
「你指借妾身的膝蓋嗎!?給你?我嗎?真的很抱歉,妾身不會做這種夫妻才會做的事!」
「但我們的確是夫妻吧?」
「沃普爾吉斯之夜之前我們都還不算正式的夫妻呀!所以妾身拒絕,妾身說討厭就是討厭,最討厭!總之就是快點離婚!」
克勞先是對抱著柱子全身心拼命拒絕的菲爾嘆了口氣,然後小聲嘟噥道:
「這樣啊,真遺憾呀。如果不能好好睡眠的話,說不定我一不小心也有離婚的打算……」
「地點在這邊的長椅上,請多關照。」
發現菲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長椅上擺好架勢,拍打著膝蓋示意:「來,快點!」,夫君大人不知為何斜著眼睛朝下看了看。
「……和你說話,我總覺得自己是個荒唐的小鬼,跟傻瓜一樣……」
「夫君大人?您在說什麼?妾身聽不到。」
「沒什麼。」
就這樣『膝枕戰爭』開始了,最初菲爾也很努力對抗。
試著大幅度地抖腿,在他的臉上蓋著堆到極限的坐墊,捏住他的鼻子,在睡著的他口中塞入沖茶用的烏頭蜜餞……
但就結果而言——
(為什麼?完全不生氣!)
不久,菲爾在心中發出敗犬般的哀鳴。
不用說這邊含淚的努力都白費了,他不僅完全沒有被驚擾到,還學會了把臉貼在菲爾的腹部側身睡覺的技術,而且為了防止自己從菲爾的膝蓋掉下來,還用手臂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腰,擺出一副安心的姿態。
「哎欸!?拜託放過妾身吧!」
這樣會造成困擾的是菲爾這邊。
他睡著時的呼吸透過禮服接觸到肌膚的感覺,緊緊抱住身體的手臂的力度,沒有比這更令她感到心臟不舒服的情況了。
等菲爾回過神來——對方已經睡著了——完完全全地被克勞擺了一道。
(說起來……總覺得我好像很容易被牽著鼻子走……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是錯覺,一定是錯覺!這樣自我安慰著,菲爾嘲笑自己的沒出息,同時拉了拉他沒有防備的三股辮。
(像掘芋頭那樣,將他的辮子一整束地拔下來的話一定很好玩。)(ps.女主你跟毒龍公混久了也變腹黑了,髮根對男人來說是生死問題這句話不是你說的嗎?——by 煙)
利用扶手以槓桿原理嘗試了一下,但是徒勞。柔順的黑髮依舊好好生長著,他也仍舊趴在菲爾的腹部。
——然後……
「……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克勞微微皺著眉頭,睜開朦朧的眼睛。
「哎呀,夫君您醒了?睡得好嗎?是不是想跟妾身離婚?對吧?」
「不是呢?」
瞄了一眼她的表情,看到菲爾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克勞毫不猶豫地破滅了她的期待:「不過,只是有點鬱悶罷了。」他嘆了口氣。
突然,他自然地舉起手臂,將正在發呆的菲爾一下子拉了過來,令她頓時屏住了呼吸。
「哇……!?」
回過神後,菲爾就看到夫君大人的藍色眼眸近在眼前,幾乎可以數清長長的睫毛。
知道自己是一副蓋在他身上的姿勢後,她拼命用手臂按住丈夫黑色的胸膛試圖推開他。
「你……你想幹什麼啊!?」
面對丈夫近距離纏繞上來的目光,菲爾不禁習慣性地把臉轉向一邊,但之後又回過神來。
(不行不行,避開視線的話又會被懷疑了!)
心裡督促自己不要逃避,菲爾狠狠地瞪向他的雙眸。看到這樣的菲爾,不知怎的,克勞似乎感到滿足似的揚起半邊臉——也許是錯覺吧。
「你想,我會做什麼呢?對於我的不反擊,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你想我做什麼呢?」他耳語道,一邊手指輕輕滑過菲爾的脖頸,用指尖描畫著她的頸動脈。
「哎!」
雖然克勞什麼都沒做,但是被按住要害的恐懼還是讓菲爾縮緊了脖子。
「沒想到你會主動碰我……看來是調教取得成效,相應的免疫力也增強了吧?」
「調……調教!?不就是幾天的膝枕而已不是嗎!夫君大人,請你不要故意用這麼誇張的方式說這些煽情的話。」
「那麼,你的言辭似乎還差得遠呢。看來有必要進行實地教授了……」
(哈?——實地是什麼鬼呀?總而言之,我只知道現在還是快點逃走比較好!)
被克勞用手指梳理著長髮,菲爾感到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在菲爾用別捏的姿勢,掙扎著要拉開丈夫的時候。
「……礙事的傢伙進來了……」
「欸?」
克勞厭煩地嘟噥著,坐起身來。菲爾聽到他這樣說,條件反射地看向門口,但是沒有人要進來的樣子。
「?夫君大人?沒有人進來呀。」
「你還真是愛偷窺呢。快點出來,凱。」
克勞沒有直接回應驚訝的菲爾,而是不耐煩地朝衣櫃喊道。
突然衣櫃發出奇怪的聲音,嚇得菲爾向克勞的身後縮了一下。
「可惜呀!你們其實完全可以把我的眼睛當成一條普通的縫隙呀。」
人家還想再看到一點既高興又羞恥的現場呢,對於這個一邊發出謎之抱怨一邊爬出來的男人,菲爾的嘴角抽搐起來。
「凱大人,你又藏到衣櫃裡去了嗎?」
「正是如此。從牆壁到天花板,時刻都在您的身邊, 這是敝公司『埃爾連鎖SARITA』的宗旨呀,夫人。」
一頭接近白色的金髮,加上像蜂蜜般濃厚的膚色,黑龍城的家臣凱·薩里塔在精心設計的眼睛後面眯著細長的眼睛。
據說他的前身是東方商人,現在也經營著一家叫『埃爾連鎖SARITA』的奇怪商會。聽說這家商會的賣點是送貨上門和跨國送交訂購的商品,是一家名副其實的連鎖店。
「哎呀,說起來……」凱的眼鏡反光了。
「已經發展到膝枕的程度啦,夫妻感情圓滿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與其說是微笑——凱發出的那種透著冷意的奸笑令菲爾眯起了眼睛。
「不要開玩笑了!妾身的腿已經很麻了,夠了!」
菲爾幾乎有掀翻茶几的衝動,但她一直暗示自己,「這是稅金!」,艱難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也沒有開玩笑的打算。對於『討厭待在我身邊』的你,我不是說過要訓練你直到習慣跟我在一起為止嗎?」
「已經習慣了,早就習慣了!對於夫君大人的壞心眼,妾身已經充分地習慣了,所以今後要休息的話請您隨心所欲地使用枕頭或者靠墊吧!如非必要就請不要碰妾身!」
「這樣啊……我充分了解了。」
克勞用指尖敲打著長椅的扶手,微微揚起半邊臉。
——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笑法,基本不會說什麼好話。
「這樣,就沒有想離婚的理由了。」
「哈?」
那不祥的預感,適可而止吧!
面對爽快的克勞,菲爾明白了自己被抓住了口實。
「嘛,歸根究底,揹負王族任務的人說的話,大概都是沒有必要去聽的無聊話,總而言之,對吧?」
也就是說,他的言下之意是不要再為離婚策劃莫名其妙的計策了。克勞的話像釘子一樣刺入胸口,菲爾不禁張開了嘴。
(……為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呀——,這樣的話前幾日的事件就圓滿解決了,實在太好了。」
(好你個頭啊——!!)
對拍著手發出色氣笑聲吵鬧的凱,菲爾在心中高喊著「拜託你也考慮一下女孩子的心情」,幻想著全力朝他衝了過去。如果上述幻想實際執行的話,凱大概早就被菲爾的背拳打到嵌入牆壁裡去了。
在咬牙切齒的菲爾旁邊,克勞靜靜地蹺著腿。
「沒什麼,反正只要到了沃普爾吉斯,你就一根頭髮都不剩,完完全全地變成我的人了。……現在稍微碰一下,又有什麼問題嗎?」
「……」
這個人,現在,是不是說了一些不得了的話?
「喂,為什麼逃到椅邊呀,席蕾妮?」
「當然要逃呀!你你你明不明白自己說說說了什麼?」
「我也不打算開什麼玩笑。」
「你發展得也太快了吧?」
「那麼,你說的太快是指那裡呢?」
「……那……那個,就是……那個呀!什麼 『你就一根頭髮不剩,完完全全變成我的人了』……的,絕對是故意說出來的吧!?說到底,在這之前就要離婚!」
說到這裡,「是,是,請,請!」凱拍手鼓掌。
他的口調,不知怎的總覺得很諷刺。
「哎呀哎呀不錯嘛~~。感情真的很~好~呢。這種感覺真的令人胸口灼熱呢!我很理解的。聽了你們兩位野草莓味(戀愛)的暢談,我都覺得就算敝商會製作戀愛用的食用砂糖都可以賣得出了。」
「野草莓!?我只覺得像一星期沒清潔的抺布擰出的汁一樣!」
「你有喝過抺布擰出的汁嗎?」
「……咦……為什麼之前的粉紅氣場突然不見了?」
對著像喪家犬一樣亂吠的菲爾以及輕佻回應的克勞,凱稍稍轉過目光,對克勞說:「接下來……」
「很抱歉打斷抺布和草莓的理論,我有事想向您報告。很會使喚人的吾主要的資料,優秀的家臣我已經幫您收集好了。既快捷又準確,咿呀——不愧是凱大人,很帥啊——既然沒有人說就由我自己說出來了。」
「辛苦你了。」
經過冗長的對談,克勞從凱手上收到一疊紙張。
大概看過文件以後,菲爾看到克勞微微皺起的眉頭,歪了歪頭。
「……原來如此。這個也許要儘快行動。」
「對吧,對吧?」
(到底怎麼了?工作上出了什麼事嗎?而且還是儘快?)
「呃?兩位?到底是怎麼了……」
「席蕾妮。」
突然被克勞叫她的名字,菲爾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身子回答:「是!」
「雖然事出突然,但是我有一個提案。」
(咦?按照這個趨勢、提案什麼的……絕對是什麼重要的事!)
菲爾緊張得吞一下口水。
難道跟故鄉尤奈亞之間又發生什麼大問題了?前幾天,兩國之間差點釀成的戰爭危機,現在還記憶猶新——
但是,他接下來說的一句話,輕易超越了菲爾的預想。
「——一起去新婚旅行吧?」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菲爾從凍結狀態恢復過來,花了一點時間。
「你不覺得按照這個趨勢有這樣的提案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了?」面對不假思索就大喊起來的菲爾,克勞不動聲色地答道。「旅行的目的地是科爾巴赫的東南部,『高原之民』管治的迪卡路。那裡空氣清新,會湧出具有藥效功能的溫泉。你前幾天身體不太舒服吧?可以趁這個機會休養一下,有什麼問題嗎?」
你這混蛋,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本該佔據正理的菲爾反而先敗下陣來。
「因……為……那個,不像是緊急氣氛的工作……」
「我說緊急就是緊急的工作啦。」
克勞微笑了一下,拿過桌上的紅茶潤了潤唇。
「不知不覺就快到立春的祭典聖燭節了。黑龍領領土廣闊,也是很多異民族居住的土地,但是因為你身體虛弱加上天氣嚴寒的關係,所以結婚到現在,都還沒有到訪慰問過各部族的長輩。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這裡是一片雖然富饒但是管理困難的土地呀,夫人。尤其是東南部,在吾主來之前,內亂不斷。」
凱悄悄地告訴菲爾內情。
科爾巴赫被稱為埃爾蘭特最邊境的理由並不只是因為與長年敵對的國家尤奈亞接壤。
不論是埃爾蘭特還是尤奈亞,信仰都是一樣的。口傳的聖詩篇中流傳著,以能夠淨化妖精魔性的樫樹賢者為頂點的教誨。
然而,居住在科爾巴赫東南部的少數民族秉承了東方的傳統,擁有跟埃爾蘭特和尤奈亞截然不同的文化和宗教觀。
(他們能跟妖精對話,喜歡夜晚和鮮血,而且崇拜魔鬼……)
流傳著這樣的傳聞。因此,故鄉尤奈亞和埃爾蘭特都非常忌諱和厭惡那片土地。
「不是傳聞說高原的風景非常優美嗎?本想著總有一天要帶大家一起去看一看吧,但是因為我們家很窮所以半永久地不行啊!」如此笑容滿面說著的聖職者,是兼做僧兵的吟遊詩人,也是菲爾的養父(母)。
雙方如果不合的話,一般在這種情況下,少數族裔通常是被壓迫的一方,但是——
看來克勞不需要使用武力就能統治那個地方。
菲爾突然回想起凱曾經告訴她的話。
(對呀,只要是在科爾巴赫,這個有少數民族的地域也是他的『箱庭』吧。他之所以將擁有的東西像箱庭一樣緊緊守護在懷中,是因為以前發生的『悲慘事件』的影響吧……不過那個事件的始末,我到現在還不知道。)
但這是跟離婚無關的事。不管怎麼說,我也不想捨棄人性利用他人過去的傷痛,做出違揹人格的事。
不過……
(很想知道……)
如果這能聯繫到他的為人,理解他所走過的人生道路的話。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會強烈意識到那種感情,是從養育她的父(母)親高文老師被救的事件開始。
菲爾自己都為離婚的決心動搖而苦惱。
「呃呃……凱大人,『高原之民』是指……?」
「喂,你們在嘀咕什麼呢?」
正想繼續和凱耳語的菲爾,被丈夫不高興的聲音嚇得縮了縮肩膀。
「不,沒什麼。不過到訪慰問?就算想去做,也不用這麼急著去做吧。」
克勞低聲對擺出思考姿勢的菲爾說道:「現在才說到正題。」
「迪卡路是科爾巴赫屈指可數的夕輝晶產地。」
「欸?夕輝晶?」
菲爾皺起眉頭。
通稱『妖精的黃昏』的夕陽色寶石,是擁有豐富礦物資源的科爾巴赫首屈一指的特產。
據說,妖精特別喜歡這種封入了深藍和淡緋色的寶石,具有詛咒和毒的媒介的特性。對於就在不久前差點因為咒毒而失去重要之人的菲爾來說,這不是什麼能留下好印象的石頭。
「前幾天的事件發生之後,我調查了被操控的黑龍師團兵營的士兵,雖然只一點點,但還是拿到了『不眠之蝶』的標本……經過一輪分析,檢測出了迪卡路出產的夕輝晶。」
「!你說什麼!?」
咒毒是禁止人工製造出來的。再者,因為夕輝晶的稀有價值,因此以埃爾蘭特之名嚴格限制出口。
「……但是現在在埃爾蘭特國內,使用咒毒的事件異常頻繁地發生, 我最近已略有所聞。」
「啊啊,如果有人大量購入這麼稀有的寶石的話,一定會留下證據的。……但不要說證據,連記錄都沒有。」
那麼,成為這次大量出現的咒毒之源的夕輝晶是——
「恐怕是從迪卡路那邊直接走私……似乎是這樣。」
「幸好儘早發現。」
這麼說來的話……
(令老師遭遇到這種事的元兇,與這件事關聯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管治迪卡路的『高原之民』伊魯族跟這件事有關的話……總而言之值得去調查一下。」
而且,要在證據被毀滅之前找到線索。
再者,一旦城內被咒毒侵入的話,往後未必不會有同樣的事件發生。」
認同這些理據後,菲爾突發奇想,試著發表意見:
「迪卡路是科爾巴赫的一部分吧?就不能強化取締,嚴厲監管伊魯族禁制咒毒嗎?既然是這樣,不如直接派遣礦工,如何?」
「以我的權限有點困難。」
「誒?」
「那一帶的巖盤很脆弱,在開採夕輝晶時,伊魯族的技術是不可缺少的。埃爾蘭特的礦工實在無能為力……最重要的是,迪卡路是一片很立場很微妙的土地。」
「微妙?」
「首先有語言、文化和宗教上的差異。另外在異族眾多的東南部,特別是大規模的村落,有很多針對埃爾蘭特的叛亂行動。」
雖然如此,但是據聞克勞之前的領主,以強逼伊魯族長的形式簽訂了交還科爾巴赫採礦權的文件。
「不過,那份文件現在行蹤不明。而且在伊魯族保持友好關係的情況下還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有些事情很難展現出強硬的態度。」
「哎呀,為什麼呢?」
「啊啊……大概三年前——」
說到這裡,克勞突然閉口不言。
「……不,算了,沒什麼。」
「夫君大人?」
克勞對皺著眉的菲爾說:「你聽著,這是個好機會。」
「想想那些前幾天策劃了陰謀的傢伙,會留下跟自己有關聯的線索嗎?既然有這個機會,你不覺得這次應該輪到我們這邊作出反擊嗎?」
那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克勞揚起嘴角,眯著眼看菲爾。她頓時臉紅起來。
這個提案相當有魅力,簡直可以說是夢寐以求。
(與其說想反擊—應該說當然要反擊!)
「雖然說是新婚旅行,但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甜蜜,你還要去嗎?」
「妾身會去!」
(這樣的話,就能將令老師陷入險境的犯人逮捕!)
操控了養父(母)高文老師,又想要綁架裝扮成『席蕾妮公主』的菲爾的某人,巧妙的咒毒連鎖事件,最後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搞清楚。
(而且……席蕾妮公主是救助了孤兒院的恩人。如果她被犯人盯上了的話,無論如何都要阻止犯人的惡行。)
看到喘著氣憤慨地握緊拳頭的菲爾,克勞似乎感到很滿足,而凱則是顯得有些困惑。
「那個……夫人。」
離開克勞辦公室的菲爾,突然被凱從後叫住,於是她轉過頭回應。
地板鋪著的柔軟緋毛地氈有隔音效果。就算穿著綴有飾物的鞋,也能安靜地轉過身。
「凱大人?有什麼事嗎?」
面對從走廊對面飄揚著熟悉的草綠色東方風格的風衣跑過來的凱,菲爾歪了歪腦袋。
似乎是匆匆忙忙追過來的。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鏡說:「不不,不是什麼緊要的事,只是有關這次的旅行……」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浮現出瞹昧的笑容。
「旅行時請務必帶著這個相伴,夫人。」
凱遞過來一個用竹皮卷著的小包裹。打著蝴蝶結的正中央,冒出了某種類似於芯的東西。
「?這是什麼?雖然看起來是很可愛,但這個骷髏印記究竟是……」
「這是埃爾連鎖SARITA的新產品,射出來非法絢麗,又沒有引起爆炸的問題!必殺宴會藝術武器『玉屋(煙花)』!」
「玉屋……?」
(※注 「玉屋」與「鍵屋」是日本人在燃放煙火的時候口中常常說到的加油助威口號,在文中應該是用來代指煙火彈藥。)
「詳細情形敬請期待。啊!不過必須要在空曠的地方使用唷。在點火之前請遠離火種,因為畢竟是武器,會有生命危險。」
「生……生命……危險嗎?那個,承蒙你的好意,但容我謝絕……」
「其實,我本來要交給吾主的,但他當著我的面毫不留情地將它丟進了垃圾桶。所以再被夫人拒絕的話,它就只能被丟掉了吧。」
「您的心意,我很感激。」
糟了!一聽到會被丟棄就不小心……凱不理會在內心抱著頭陷入苦惱之中的菲爾,「還有這個。」一邊說著自顧自地往外掏東西。
「這個!」
那是塗成跟凱的眼睛同樣顏色的小木片。
雖然只能使用一次,但是無論何物何地都能送達的木簡。
這不就是埃爾連鎖SARITA的免費使用券嗎?菲爾這樣想著驚訝地抬起視線。凱苦笑著回應「可能有點考慮得過頭了。」。
「我作為家臣,在吾主不在的時候必須留守黑龍城,所以嘛,在你們旅行期間,就把這個當成是我……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對……護身符?啊!對,就是護身符。」
「欸?好……好的。」
「一旦遇到緊急情況,就用這個將吾主強制遣返什麼的……哈哈,那種事果然還是不可能辦到啊。算了,這個當是做預防措施,請隨意使用。」
「?突然間怎麼了,凱大人?」
「沒什麼。的確,迪卡路是一片想要掌握其動向的土地,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吧……吾主本就應該在最近去視察一下的……但沒想到會變成因為跟咒毒有關聯而不得不去的情況。」
「呃呃……這到底……」
「兩件事混在一起說好像不太好,不過那片土地對吾主來說並不是一個有美好回憶的地方。」
「誒……?」
對於驚訝的菲爾,凱含糊其辭地說道:「跟這段期間,我曾經告訴您的事情有關。」
「嘛,那位大人實力強大又意志堅強,可能是我杞人憂天了吧。不過,果然還是有點擔心啦。」
凱還說了只要夫人讓吾主保重身體的話,他也就不會勉強自己了。
「對不起,妾身完全不能理解你想說什麼。」
「所以才叫咒毒呀!在迪卡路期間,吾主……重要的人——」
「凱?你還在磨蹭什麼?」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了了,聲音的主人不言而喻。
「夫君大人。」
「席蕾妮,你可以回房間去了,調理好身體準備出發。」
「痛呀!吾主!耳朵、請不要拉我的耳朵!而且手拉著手也很噁心呢!不,不是,也不要拉著我的鼻子。呀噗!呀呀呀!」
克勞冷淡地跟菲爾說完後,拉著吵鬧的凱離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呆然看著他們離開後,站在走廊上的菲爾整頓心情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只是,凱被拉走前沒說完的話,莫名有點在意。
(夫君大人……重要的人……之後想說什麼?)
雖然話只聽到一半,但從措辭來看,只能感覺到不祥的預感。
想知道他的過去,但是,除此之外……
(如果有難言之隱的話,去那裡真的沒關係嗎?夫君大人……)
淡然地提起迪卡路這個名字的克勞很。
但是,如果因為那裡殘留的回憶而深深傷害到夫君的話——?
菲爾不由得擔心起來。
這樣的不安,毫無疑問是因為擔心他本身的緣故,雖然當事人並沒有察覺到這份不安。
「現在您的表情真的很複雜呢,吾主。」
「……突然怎麼了,凱?」
殷勤的家臣摸著他剛才被拉的鼻子說:「不是啦……」,然後抓抓頭,指著辦公桌邊。
「中午前帶著小籃子回來,擺出一副不知是生氣、高興、焦慮還是愉快的莫名其妙的表情嗎?說起來那個,裡面是什麼?酸酸甜甜帶有令人食指大動的甘香……」
「不要聞。閉嘴。」
「太過份了!我以為你至少也會說『你也來嚐嚐』然後讓我原諒你之類話!!」
對斷然無情的克勞,凱搖搖頭說:「一定是夫人給的呢……」
「還是老樣子,獨佔欲強得不得了呢。哎呀,很好很好。即使對方是冒牌貨,她現在也是尤奈亞的公主。就這樣像普通夫婦那樣相處就最好不過。」
對於用開朗的聲音聲張著:「關係不是很好嗎?」的凱,克勞冷冷的答了一句:「真的是這樣嗎?」
「你認為妻子把裝在貝殼裡的口紅藏在懷裡帶去丈夫身邊的理由是什麼呢?」
「誒?」
聽到這樣詢問的凱,似乎故意裝成害羞的樣子,假裝羞紅了臉扭捏著看向克勞。雖然高文一直都是這種人妖語調,不過既然能打敗男性也就是說有相當的破壞力。
「這個嘛……應該是那個呢。甜蜜的親吻過後,她也要補補妝之類的。」
「很可惜,你答錯了。——答案是在膝枕丈夫的鼻子底下畫鼻血。我真佩服她那源源不絕的惡作劇方式。」
「咳哼!」
凱被打敗了,連丟羽毛筆都嫌麻煩,不予置評。
「這個嘛,儘管如此,我還是認為吾主一邊踏實加深感情,一邊努力地做好保險措施的姿態很棒。」
「不是的。反正都被討厭了,乾脆就放任不管,讓她習慣一下就好了吧。」
「難道分手了!?就是因為你這樣說才不行呀!」
克勞看著用雙手捂住臉假裝嗚嗚地哭泣的凱,露出詫異的神色。
「所以呢?」
「什……什麼所以呢,吾主……」
「那傢伙最重視的是她的家人。這一點我很理解。如果能夠令她覺得我能夠取代她的家人的話,我就不會這麼苦惱了。反過來說……只要是跟她有關的,什麼都無所謂。」
穿著一身晚禮服努力虛張聲勢的公主,以及愛錢如命,家人為先的平民『菲爾』都是她本人。
兩個身分的她,他都一樣珍愛。所以——這樣就好。
「吾主……」
「相比之下可能是她不喜歡跟我一起……」
「嗯,被人說討厭在一起,真是直戳了當地令人傷心呢……」
就是表裡不一才是問題呀……但克勞沒有聽到凱的喃喃自語。(這裡沒分清到底是誰的獨白)
在凱鎖好辦公室的門之前,克勞將用過的橡木辦公桌收拾乾淨。快樂的休息時間到此結束。
從這裡開始,就是不想讓席蕾妮—不,菲爾聽到的對話。
「可是,如果跟咒毒有關的話,為什麼還要說什麼去新婚旅行之類的話?帶夫人去真的沒問題嗎?明明前幾天才受到襲擊。」
「正是因為這樣,如果同樣被盯上的話,與其留她在城內心神不寧,倒不如把她放在我視線可及的位置更令人安心。」
「『毒龍公和他的那片土地,正如他的別名,近期將受到妖精的詛咒』……最近在城下流傳這種奇怪的謠言也讓人頭疼。」
「到底是哪個傢伙散播的啊?」凱按住了眉間。
毒龍公與妖精詛咒,也就是說咒毒。這個隱喻也太明顯吧。
「妖精製造的被詛咒的毒藥之類的童話故事,讓人懷念起遙遠的往事,真是的。……然後……」
凱發著牢騷,拿出秘密的文件。
「不能讓夫人聽到的另一份報告——我調查過尤奈亞的王族了。」
在有點燒焦的羊皮紙上用黑色墨水刻著像血脈關係的樹形圖。
比官方更為詳細的記載,也就是尤奈亞王家『族譜』的抄本。
「要得到這份資料還真是鋌而走險呀。看完之後,請把它處理掉。」
「我明白了。」
克勞點頭後專心看文件,凱眯著眼喃喃自語。
「就算這樣也太像了吧……那個假新娘『席蕾妮』公主和真的『席蕾妮』公主。」
帶紅的銀髮,最重要的是那雙與黃昏一模一樣,不可思議的眼睛。這麼稀有色調的人,世界上居然有兩個。
而且,無論是年齡、聲音還是容貌,都好像是在照鏡子一樣。克勞跟『真貨』和『假貨』見面雖然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不管怎麼說也太不自然。
這個叫菲爾蒂婭的女孩,到底是什麼人?
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對克勞來說是確定的事。雖然這麼說,他畢竟是聲名狼藉的『毒龍公』。為了完全實現這個願望,必須清洗尤奈亞王家,如果能抓住菲爾和王族的確切聯繫,就能預防「萬一」,把尤奈亞用來威脅菲爾的材料拿到手。
「王宮的間諜傳消息過來。沒有席蕾妮公主是否有雙胞胎,或者柯諾爾國王流落城下的子孫之類相關的情報。再者,席蕾妮公主本人似乎也被嚴密地隱藏著,看不到她的蹤影。」
「……這樣呀……」
「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就是擁有黃昏色瞳孔的孩子,經常出生在尤奈亞王家,就像返祖一樣。至於為什麼有這種瞳色的都是公主,可能因為那是女性比較容易顯露出來的性質吧。」
「!」
對抬起視線的克勞,凱微微地翻了翻報告。
「這裡,從這裡開始就覺得奇怪。」
「奇怪?」
「黃昏色瞳孔的王族,已經不存在世上了。」
「……過去有的孩子都夭折了嗎?」
「不是的。就字面所寫的,已經不存在世上。這裡,還有這裡。您看,線索突然被切斷了。並不是因為下降了臣藉。」
(※注 原文「臣籍降下」是指日本皇室成員被取消皇族資格、取得姓氏及戶籍成為一般民眾之事。在古代日本,沒有繼承皇位的皇子們,一般的出路就是降為臣籍或者出家。女性皇室成員下嫁平民後也會脫離皇族,被稱為「臣籍降嫁」)
凱膚色濃厚的手指,迅速地在羊皮紙上滑過。
「她小時候,應該是在嬰兒的時候,一定遭遇過神秘的神隱。」
(※注 日本傳來的外來語中的“神隱”(kamikakushi),意即“被神怪隱藏起來”,受其招待,或遭誘拐、強擄,而從人類社會消失、行方不明。)
擁有黃昏色瞳孔的尤奈亞王族,最近的記錄是前國王柯諾爾的曾祖母,當年的公主。
「只有這位女性是例外,過了二十歲也平安無事。可能是因為當時還沒有直系血統的繼承者的關係,對她特別疼愛吧。不過跟傍系女婿產下男孩子後——」
「又失去消息了嗎?」
「對,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
那位公主跟侍女說要去森林散一會步,就是最後一次對話了。那個地方只有為了狩獵而放養的鹿和豬,不會有猛獸出沒,侍從因此就鬆懈了。從日落直到黎明,她都沒有回來。
「那個出生的孩子,是柯諾爾國王的祖父嗎?」
「對呢,跟現在的王族有血緣關係。」
「失蹤的公主的下落呢?」
「依然還不清楚。」
失去消息的地方是離王宮稍遠的狩獵場的離宮。警備也過於鬆懈,隨時都會有人入侵的可能性很高。
這樣的話…
「被拐走的公主是跟市井庶民生的孩子。如果那個和尤奈亞王族有血緣關係的平民孩子就是她的話…」
「是,那就說得通了。」
跟『真貨』樣貌這麼相似,也只有遠房親戚才說得通。
話雖如此,這不是唯一的可能性。在沒有足夠證據之前,菲爾不是『王族』而是『平民』的孩子。
「不過,即使她們兩個人擁有同一個曾祖母, 也會有這麼相似嗎? 再說,那個神隱…為什麼真正的席蕾妮公主….」
現在還平安無事。在愁眉深鎖的克勞面前,凱又補充道:「這真的是很不可思議。」
「反過來想,也有可能根本就沒人被殺。那個寄宿了黃昏的公主,只是真的消失了,但是,忽然間…」
「…」
真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談。
克勞看過族譜, 把內容記在腦海裡後,連同報告書一同扔進了暖爐。
另一方面…
「夫人? 雖然要帶去的衣服都是殿下指定…那麼隨身物品呢? 要不要放進行李裡呢?」
「是啊…還是輕一點比較好」
回到房間裡, 一邊請侍女拉娜幫忙做旅行準備,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女僕的變裝,這次就休息一下吧。)
克勞說黑龍城遠離基加拉,在有文化差異的地方旅行時,最好不要帶太多的隨從。
黑龍師團似乎是作為禮儀陪同,但是也不能變裝成士兵。他們穿的雙重衣物非常重, 不是能輕便攜帶的東西。
(呀——我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至少,讓我放鬆一下,只戴上假髮和眼鏡吧 。)
在菲爾決定之後偷偷把假髮和眼鏡放進行李裡的時候,拉娜的眼睛閃閃發亮。
「新婚旅行哦!新婚旅行!好期待啊,夫人。據聞迪卡路的溫泉對美容也有很好的功效,廣受好評哦。紅色奇巖群聽說也是很宏偉的洞穴城市。 」
「很感謝你選擇讓我同行」拉娜簡直像自己的新婚旅行一樣興高采烈。雙手不停地準備行裝,甚至開心得哼唱起來。
(新婚旅行呢….)
在經歷過離婚不成就會戰爭勃發的大危機之後,這趟旅行聽起來是多麼悠然自得的迴響啊。
在訪問期間,無論如何也不能為了離婚而亂來。之前多虧了其他民族的照顧。
而且最重要的是,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比如給了夫君大人的下顎一記如來神掌——因為幹了這樣的好事,所以還是老實一點比較好吧。
話雖如此,也有傳言說,如果環境發生改變,就會看到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時,屆時離婚率也會上升。
(….差不多,春天了也快到了。)
即使不能胡來,也要努力令對方想離婚就行了吧?
(如果能展現出與平時不同的自己, 讓他覺得和這傢伙搞不來的話,就是勝利了!)
目標!離婚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