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話 以緩解為目標,帕雷的苦戰

第三卷  第十話 以緩解為目標,帕雷的苦戰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帕雷的肺出血情況漸趨穩定。

 託了法馬的獻身照顧與藥神杖的神技之福,帕雷已經可以在沒有法馬的幫助之下獨自呼吸了。事先準備好的血袋暫且沒有派上用場。

 不過因為貧血,帕雷只要稍微活動一下就會開始喘不過氣。就連沐浴淨身,對他來說也是很吃力的活動。

 法馬比以前更加小心,不隨便離開帕雷身邊。但就算陪著帕雷,法馬也沒讓藥局暫停營業,而是把診察工作交給艾倫與其他一級藥師處理。由於法馬為所有來異世界藥局看病的患者都做了病歷表,假如是慢性病人,就照著以前的狀況開相同的藥;新病人或有急症的病患,則直接送到梅德西斯家由法馬診斷。為了避免帕雷被患者感染,診察是在不同的房間進行。

 接到法馬訂單的梅樂蒂尊爵很快地做好鋼瓶。雖然瓶身上沒有示流器,不過法馬能以他的物質創造能力來計算鋼瓶內的絕對壓力和計示壓力;至於流速,他讓氧氣實際流經軟管,根據氧氣累積在水中燒杯裡的速度,以及流體力學的公式做簡單的計算,所以也不成問題。而且梅樂蒂還照著設計圖做出閥門,只要法馬把液態氧氣裝進瓶中,就是很完善的氧氣瓶了。如此一來,就算呼吸不順,帕雷也能自行使用氧氣面罩來呼吸,法馬不需要不分晝夜地陪在他身邊。

 法馬也管制了能進入帕雷房間探病的人數。

 只有家人能進房,每次只能一個人,一個人一天只能探望一次。雖然法馬以疫滅聖域淨化過整間屋子,但是傭人們會在屋內屋外進進出出,破壞無菌狀態。所以帕雷基本上不能離開自己的房間,也不能隨便開窗,法馬嚴格地執行消毒隔離制度。

 法馬的說明很合理,所以帕雷沒有意見,安分地過著這種受到限制的生活。

 布蘭琪和碧翠絲每天都會輪流來探望帕雷。她們會穿著防護衣,臉上戴著口罩,做好完全防護。「沒什麼大不了的啦。」面對妹妹和母親時,帕雷總是逞強地假裝病情不嚴重,或是和她們開玩笑,營造自己有餘力說笑的假象。

 ◆

 結束藥局的營業後,艾倫前往梅德西斯家探視帕雷。

 「帕雷,你情況如何呀?」

 艾倫帶著大把的花束與在糕點店訂製的豪華蛋糕前來探病。鮮花有造成感染的危險,不能帶進病房,於是留在玄關作為裝飾。蛋糕上有新鮮水果,也不能讓帕雷吃,所以是由艾倫與法馬一家人享用。儘管雙手空空地探病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艾倫還是沒有拿任何東西走進帕雷房間。由於她是騎馬過來的,為了預防感染,身上的衣服已經全數換過,手也消了毒,換了鞋子才進入房間裡。

 「嗯,恢復得很順利。真不好意思啊,借用了法馬這麼久。雖然我一直要他去藥局就是了。」

 帕雷對法馬說過好幾次「我已經沒事了,你還是去藥局吧!」,但法馬堅持要留在家裡。假如帕雷身體突然有狀況,可能會來不及從藥局趕回家。這個世界的通訊速度很慢,只能以飛鴿傳書或騎馬送信。

 「沒關係啦。是法馬自己想留在你身邊的,而且我們也還算忙得過來。治療過程很辛苦吧?」

 白血病的治療應該是難以想像的痛苦吧。

 帕雷吊點滴的樣子令人目不忍睹,肌肉似乎也萎縮了,艾倫不由得慰勞起帕雷。

 「很輕鬆啊,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比想像中綽綽有餘。」

 帕雷若無其事地說道,也許是錯覺吧,似乎還見到他浮現無畏的笑容。

 「得快點恢復體力才能和你做個了結呢。我會把你殺得落花流水的哦!哈──哈哈!」

 「看你還有力氣大笑,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儘管艾倫也知道帕雷是在虛張聲勢,但也只能這麼說了。

 「要不要下盤棋啊?你喜歡下棋對吧?」

 艾倫在床邊發現放著棋子的棋盤,於是問道。帕雷身體狀況不錯時,法馬和布魯諾會陪他下棋來轉換心情。梅德西斯家的男性中,帕雷的棋力是最強的。不能以神術決鬥,那麼就以西洋棋來對決吧。艾倫靈機一動想到這個點子。

 「好啊,要讓棋嗎?」

 「不用啦,我也很強呀,我甚至參加了棋藝競賽的沙龍呢。」

 兩人面對棋盤,開始下棋。法馬在旁邊的桌前寫書,同時觀看兩人對戰。

 西洋棋是知性的競技,艾倫棋力不弱,帕雷也很強,因此這盤棋很有一看的價值。法馬也與艾倫下過幾盤棋,她擅長下快棋,假如不小心發起呆,可能一下子就被她逼到進退維谷。但即使是艾倫,看在帕雷眼中也還有待磨練。

 「艾蘭諾,你居然下在那種地方,真是不長腦的女人。」

 帕雷批評起艾倫下的怪棋,他把西洋棋的定式研究得很透澈,不論對方下出什麼樣的棋步,他都能應對自如。

 「嗯?有什麼不可以的?你該不會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嚇唬人吧?」

 「唉唉,外行人就是這麼傷腦筋。」

 「咦!我輸了!?怎麼回事?」

 帕雷只以一步棋就決定了勝負,艾倫看著盤面,說不出話。

 「要再下一盤嗎?」

 「當、當然了,怎麼能就這樣回去呢!」

 有那麼一瞬間,帕雷露出忘了養病生活般、生氣勃勃的笑容。

 下到第三盤棋時,在旁觀看的法馬中斷了對局。由於帕雷大獲全勝,艾倫似乎很不甘心。

 「好了好了,下次再繼續吧?兄長大人也別逞強哦。」

 「等一下,法馬,我現在下得正順呢。」

 「打點滴的時間到了。」

 讓帕雷轉換心情是不錯,但是放任不管的話,兩人不知道會下到什麼時候。說實話,法馬希望艾倫快點回去。

 艾倫看了一眼房裡的時鐘,穿上外套。

 「哎呀,都這麼晚了。那麼我先回去了,你要加油喔。等身體好了再來做個了結吧。不管要比神術或棋藝都成。反正都暫時讓你欠著吧。」

 「什麼叫做個了結啊?你這個死不認輸的傢伙……我可是隨時歡迎你來雪恥哦。」

 艾倫離開房間,關上房門的瞬間,帕雷整個人倒在床上。似乎是長時間說話,消耗太多體力了。在一旁看著艾倫與他互動的法馬,早已隱約察覺到這件事。

 「兄長大人,您喘不過氣了對吧?就說別逞強嘛。」

 「話可不能這麼說。就算下棋,也不能隨便放水哦。」

 我的個性還真傷腦筋。帕雷說道。

 「您這麼逞強,反而會讓探病的人擔心的哦。」

 「梅德西斯家的男人怎麼能在婦孺面前示弱呢?」

 就算臥病在床,帕雷仍然是自尊心高,令人感到正面的男人。

 ◆

 某天早上,帕雷在房間兼病房裡,勉強自己喝下材料全被煮得軟爛的濃湯。法馬也一如往常地陪在他身邊。為了避免感染兼幫助消化,帕雷的餐點沒有油脂、乳製品、生食,也沒有調味料,全是些淡而無味的食物。

 「使用抗癌劑的期間,連食物都要注意啊。」

 帕雷甚至連飲料也只能喝冷開水,或以神術生成的水,不能喝果汁。飲食受到限制,生活的樂趣也很有限。長期的抗癌治療一點一點地削弱帕雷的體力。由於他一直躺在床上,就連腿力也衰退了。

 「因為吃其他東西容易受到感染,還是小心為上。」

 這段期間,法馬和帕雷住在同一個房間裡,也陪著他吃同樣的食物。法馬是顧慮到帕雷的心情才這麼做的。白血球因抗癌劑而減少後,通常會引發細菌感染的問題。但是目前帕雷還沒遇過那種情況。只要帕雷身在法馬的聖域裡,被感染的機率就趨近於零。

 「沒必要連你都陪我吃這種食物吧。要多吃點魚和肉,不然會沒體力哦。」

 用不著顧慮我到這種程度啊。帕雷苦笑道。

 「而且要是覺得累,白天就多睡一會吧。」

 「其實我一點也不覺得累哦,父親大人的藥水很有效呢。」

 布魯諾調製的營養飲料,有效到會令人懷疑裡面是不是放了興奮劑的程度。聽法馬這麼說,帕雷一臉「那是什麼廢話」的奇妙表情。

 「那當然。父親大人的藥何止很有效而已,更可以說是全大陸最有厲害的藥哦。我原本也是以成為像父親大人那樣的藥師為努力的目標。不過現在目標變了。」

 他說完,繼續咀嚼著淡而無味的餐點。

 「目標變了?」

 「唔……我失言了。當我沒說過吧。」

 「我知道了,我會當成沒聽到的。」

 「不過!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哦!我會追著你,吸收藥神的知識,總有一天會超越你的!哈──哈哈!咳、咳咳!」

 這是在逞強吧。法馬有些心酸。但帕雷那開朗又好勝的個性,確實讓法馬的心情輕鬆很多。在法馬面前,帕雷永遠是強悍的哥哥,幾乎不曾示弱過。

 「這麼興奮會咳嗽的啊,兄長大人。既然肺出血的情況已經消失,我想應該能繼續使用ATRA了。」

 法馬估算,差不多可以繼續使用ATRA做緩解誘導治療了。

 不快點開始的話,白血病細胞將再次增加。與ATRA的副作用不同,這種白血病的特色,是身體各部分的器官都有出血的可能。而法馬最害怕的就是發生腦出血的狀況。

 「會不會又變成肺出血啊……?」

 原本縱聲大笑的帕雷吞著口水,露出警戒的神色。

 「確實有這種風險。所以下次要改成從七十五%的劑量開始,視情況再慢慢增加。」

 見帕雷的表情,他應該是想起那種痛苦了吧。

 「我知道了,那就做吧。」

 但他還是毅然同意法馬的治療方針。

 「其實應該一開始就做化療的,是我判斷錯誤了。下次要ATRA和化療同時進行。但是副作用可能會很嚴重,請兄長大人做好覺悟。」

 法馬悔不當初地說道,重新擬定今後的治療方針。

 化學療法(化療)會對患者帶來很大的負擔,因此當初法馬不是同時投藥,而是先使用ATRA,過一天後再視情況加入化療。就結果而言,法馬的決定是錯的。不過對某些病例來說,只靠ATRA也是可行的,因此很難判斷究竟該怎麼做才正確。

 身為藥師,法馬極度缺乏臨床經驗,使他在這種時候跌跤。

 「就用你覺得最好的方法去做吧。不必考慮我痛不痛苦。」

 「那就這麼做吧。假如您在治療期間想吐的話,我會開止吐劑。說不定還會有發燒或口腔潰瘍的情況,而且也很容易疲倦。不過還是要做哦。可以嗎?」

 「沒問題!」

 兩人原本身為藥師與藥師,如今成為藥師與患者的身分,彼此都很明白對方的立場。

 想治療到什麼程度,能忍耐到什麼地步,做決定的都是患者自己。法馬心想。

 「我要活下來。我一定要活下來,在學會發表這個病例,讓大家知道你的治療方法是正確的。」

 帕雷在心底堅定地許下願景。

 當天下午,帕雷重新開始服用ATRA,同時也開始施打抗癌劑艾達黴素的點滴。

 「要上了哦,兄長大人。」

 帕雷靜靜地看著法馬在點滴瓶中裝入艾達黴素,並以空針將空氣抽出。

 「不管是針筒或點滴,都是以前看不到的東西呢。但是這玩意兒看起來可以用在很多地方,真不愧是藥神的天啟。是說,你打點滴的動作很熟練呢。」

 「其實在這之前,我只有在做動物實驗時打過點滴而已。」

 「唔……你又若無其事地讓我聽到可怕的事實了。不只抽血,連這也沒在人類身上實際做過嗎?」

 雖然是上輩子時的事,但還是別告訴帕雷真相比較好。

 「因為動物的身體構造和人類幾乎都一樣嘛。雖然有人會有異議就是了。」

 「原來如此。反正現在已經做得很順了,所以就算了。話說回來,抗癌劑還真毒,不但顏色看起來令人討厭,連尿都會變成紅色的呢。」

 但是,帕雷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體吸收了那紅褐色的液體。

 「這次打針的部位和上次不同,是故意的嗎?」

 「因為抗癌劑會傷害血管,所以最好不要重複打在同一條血管裡。」

 「對了,你說過抗癌劑有細胞毒性是吧?所以接觸到抗癌劑的血管也會變得破破爛爛的嗎?原來如此……」

 投藥後的第六個小時左右,帕雷開始嘔吐。起初他還有餘力開玩笑,但隨著嘔吐次數增多,胃部變得空空如也,胃酸也使食道熱辣辣地難以忍受。不斷地嘔吐大大削弱了他的體力。

 「兄長大人,我們換別的止吐劑試試吧。」

 嘔吐會使病人的※QOL(Quality of Life)明顯低落,必須加以改善才行。由於診眼看不出哪種止吐劑對帕雷有效,因此法馬只能改變幾種止吐劑的組合,一種一種地讓帕雷嘗試。(編注:生活品質,亦指一個人感到幸福及滿足的程度。)

 「好啊,那就換吧。」

 就算吞下止吐劑也會吐出來。法馬把止吐劑加入點滴,總算讓帕雷停止嘔吐。

 「順便換個衣服吧。」法馬幫帕雷換上沒有拘束感的寬鬆衣服。

 「呼……各種症狀不停地來,頭都快昏了。是說為什麼抗癌劑會讓人想吐?」

 「其實是因為抗癌劑會刺激腦中掌管嘔吐的部位,身體聽了大腦的話,起了反應而已。」

 「人體的反應還真複雜啊。不過如果是止吐劑,我也會調配哦。」

 無事可做的帕雷想自己調配止吐劑,但是被法馬阻止了。

 「好幾種藥搭配在一起使用時會有相容性的問題,所以還是吃我準備的藥就好。不使用成分單純的藥物,就難以掌握藥理。我不是不相信兄長大人的技術,不過這次還是算了吧。」

 「是這樣啊……好吧。」

 帕雷和法馬說好,治療期間帕雷要徹底當個病人。

 「不過反過來,如果我生病的話,就全交給兄長大人處理了哦。」

 「你還真會說話。你根本沒指望我吧?」

 開始治療的第十二天,白血病細胞的數量順利地減少了。

 但這時,卻出現了讓帕雷失去鬥志的大事──他自豪的白銀長髮,在抗癌劑的影響下開始脫落。光是用手梳過,就能簡單地扯下大量髮絲,枕頭上也全是頭髮。

 「開始掉髮了呢。但是請別在意,這只是暫時的現象。」

 法馬安慰著沉默地把落髮丟進垃圾桶的帕雷。

 「這樣沒問題嗎?」

 「這是意料之內的副作用,所以沒問題。」

 我知道了。帕雷點頭,沒有露出軟弱的一面。

 「頭髮會全部掉光嗎?是的話乾脆先拔掉吧。」

 「我想應該不會全掉光,但偶爾還是會有那種情況。不過,別用拔的,用剃的吧。毛囊細胞的分裂速度快,在藥的影響下很容易停止分裂,所以就脫落了。」

 「我會一輩子禿頭嗎?十八歲開始就禿一輩子,挺慘的呢。」

 帕雷惋惜地摸著自己的頭髮。

 「只要停止投藥,頭髮就會再長回來了,暫時忍耐一陣子就好。」

 「是嗎?雖然說這也沒辦法,這樣一來,治療期間就不想和人見面了呢。」

 帕雷還是沒有說出半句示弱的話。

 「呀啊──!」

 兩人交談後沒多久,不像珞緹會發出的尖叫聲響遍宅邸。

 「布蘭琪小姐,您在做什麼呀!?」

 法馬衝出房間趕到現場,只見布蘭琪把她的金色長髮綁成一束,以小刀整把割斷了。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您的頭髮明明那麼美!」

 珞緹從布蘭琪手中搶過小刀,抱緊布蘭琪,以免她繼續傷害自己的頭髮。

 「布蘭琪……你在做什麼!」

 法馬看著手握自己頭髮呆立的布蘭琪,不知該對她說什麼。對貴族子女來說,美麗的長髮可說是一種財產,不能隨便亂剪。這件事被碧翠絲知道的話,一定會嚴厲地斥責她吧。

 「小哥哥,我聽到你們剛才說的話了,所以我想用我的頭髮做一頂假髮送給大哥……雖然大哥的頭髮是銀色的,和我的頭髮不一樣……可是,我覺得應該還是可以用的,所以……」

 (插圖010)

 布蘭琪噘著嘴,頭垂得低低的,眼角帶淚地伸出手,把自己的頭髮遞向法馬。

 「……不可以嗎?」

 帕雷的頭髮今後應該會繼續脫落,為了省麻煩,所以會先剃光吧。在頭髮重新長好之前,只要戴上布蘭琪頭髮做的假髮,帕雷應該就不會介意與他人見面或外出了。因此布蘭琪做的事並非毫無意義。

 「不過,我希望你在割斷頭髮前能先和我們商量一下啊。」

 刀子是危險物品,假如布蘭琪因此受傷,法馬會很心疼的。

 「因為大哥和小哥哥都在加油……我也想為你們做點事情嘛。」

 而這就是布蘭琪思考過後,想出來的方法。

 「謝謝你,兄長大人應該會很高興吧。我會把它們做成漂亮的假髮的。」

 「嗯……」

 法馬幫淚眼汪汪的布蘭琪理了理變短的頭髮,輕輕摸著她的頭。

 蘊藏著布蘭琪心願的頭髮,很快地被送到假髮師傅那兒。「這麼上等的頭髮,一定能做成很美的金色假髮的。」師傅充滿信心地說道。

 事後得知這件事前因後果的碧翠絲和布魯諾,並沒有責怪布蘭琪。

 開始治療的第十八天。

 「血檢結果出來了,兄長大人,您可以開心了。」

 為帕雷做完血檢的法馬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進房間。

 「是好消息嗎?是的話就好。」

 治療帶來的副作用──嚴重的貧血和倦怠感徹底消耗了帕雷的元氣。再加上剃成光頭,更是令他精神不振。法馬讓帕雷看血檢的數值,並開始說明:

 「從開始治療的第十六天起,白血病細胞少了兩位數。現在您血液中的白血病細胞只剩三%了。」

 「……這是什麼意思?還沒有完全消除不是嗎?」

 這樣就可以了。法馬鼓勵道。

 「雖然血液中的白血病細胞數值不會馬上歸零,但是隻要藉著ATRA和抗癌劑,把數值壓在五%以下,就算是進入標準範圍內了。」

 法馬看著帕雷:

 「也就是說,就血液學而言,兄長大人的白血病已經完全緩解了。您可以放心了。」

 「恭喜大哥──!」

 法馬說完,布蘭琪抱著一個大盒子,笑咪咪地走進房間。

 「你抱著的那個是什麼?你居然會送東西給我,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帕雷交互看著盒子和布蘭琪。

 「這個啊──是我要送給努力對抗病情的大哥的禮物哦。」

 「可以打開嗎?」

 「嗯!」

 布蘭琪送給帕雷的禮物是──假髮。帕雷以複雜的表情看著變成短髮的布蘭琪,似乎頗為惋惜。「謝謝你們。」明白布蘭琪的心意,帕雷坦率地道謝。

 開始治療的第十八天,緩解誘導治療成功了。

 在法馬與家人的幫助下,帕雷總算度過第一個難關。

 「您已經從鬼門關前回來了,接著就是重新迴歸社會了。兄長大人。」

 得到布蘭琪的鼓勵與法馬的建議,帕雷用力點頭。

 ◆

 梅德西斯家二樓的某個房間。

 「嗯哼……不管什麼造型都很適合我嘛。就算剃成光頭也還是美男子,美麗真是一種罪過呢,哈──哈哈!」

 帕雷站在鏡子前,頭上頂著以布蘭琪的頭髮製成的金色假髮,開始做起造型。他在鏡子前擺出各種姿勢,顯得很滿意。

 布蘭琪的頭髮柔順有光澤,完全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大哥──你的頭髮變得和布蘭琪一樣了──」

 布蘭琪雙手拉著自己短短的髮尾,強調兩人髮色相同。

 「哈哈哈!我們顏色一樣呢!那也是當然的,因為是你的頭髮嘛!哇──哈哈哈!」

 (插圖011)

 帕雷兩手抓著頭髮向上提,整頂假髮飄了起來。

 「我不行了,別再逗我笑了,兄長大人。」

 本以為看到不屬於自己的頭髮,會變成感慨良多的場面。但帕雷已經有精神到能搞笑了。

 原本酷帥的銀髮美青年在戴上金色假髮後,搖身變成了可愛系男孩。儘管經歷了痛苦不堪的白血病療程,因掉髮而理成光頭,可是帕雷並不因此而悲觀,反而比想像中還要正面積極。幸好他是這種個性的人,法馬心想。

 「兄長大人一直都是這樣呢。該說是開朗過頭呢?還是個性強勢呢?」

 不過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這種人就是了。法馬在心中暗想。

 「你幹嘛老是那麼低調啊?被動的男人會沒有女人緣哦!」

 要積極表現自我才會受女人歡迎啊。帕雷教訓道。法馬並不反駁,帕雷確實很有女人緣。

 「那個──我聽媽媽說,小哥哥很受女生歡迎哦──」

 「什麼?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布蘭琪你再說具體一點嘛。愈詳細愈好。」

 「嗯──不行!」

 法馬作勢想抓布蘭琪,布蘭琪哇哇大叫著跑走。

 這時,帕雷突然嚴肅了起來,戴著假髮回頭,向法馬問道:

 「雖然說已經完全緩解了,可是我的血液中仍有白血病細胞對吧?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您說的沒錯。兄長大人目前的狀態是『就血液學而言』的完全緩解。也就是說,以顯微鏡觀察的話,幾乎看不到白血病細胞。但是根據計算,兄長大人體內應該還有大約十億個白血病細胞。」

 法馬在紙上快速畫了個圖表,向帕雷解釋道。

 「什麼!?居然還有那麼多!?一點也不能安心嘛!應該說這算什麼緩解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從一兆個變成十億個,還是很好了。」

 「噢……還得再接再厲才行呢。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帕雷安分了下來,他似乎很想早點痊癒。

 「先以減少到一百萬個為目標吧。這是『就分子而言』的完全緩解。」

 「唔──還是要用那些藥嗎?」

 帕雷吞了吞口水問道。布蘭琪也擔心地看著他。

 「是的,要繼續以ATRA和抗癌劑再做三次療程。三年內沒有復發的話,才能安心;五年內沒有復發的話,以後應該就不會復發了。」

 雖然白血病細胞數量依舊不會變成零個,但還是能稱為痊癒。法馬說道。

 「目前就暫時休息吧。等骨髓把血球數量增加到正常狀態為止,先休息一陣子。」

 假如是住在醫院,就是能暫時出院回家休養的狀態。

 但這裡本來就是帕雷的家,所以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太好了……」

 原本就很陽光的帕雷,表情更開朗了。布蘭琪也跟著高興起來。

 「太好了──大哥──我要舉高高!」

 「布蘭琪,兄長大人病才剛好,不能讓他太累哦。」

 帕雷無視法馬的忠告,把布蘭琪舉過頭頂。

 「小哥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一起去外面呢?」

 「已經可以外出了哦。如果有我跟著,今天就能出去了。」

 帕雷脫下睡衣,開始換上外出服。考慮到感染的風險,法馬會和他一起出門;至於布蘭琪,反正她閒著也沒事,於是也跟著兩人一起行動。

 如此這般,兄妹三人在帝都的街道漫步。久違的市區空氣令帕雷很開心。帕雷在家治療了將近一個月,因此現在已經是一月底了。

 「呼──街上的空氣真好聞。」

 「大哥──你要去哪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哦!」

 「當然是神殿了。」

 布蘭琪問起帕雷想去的地點。他的第一個目的地是神殿。

 「咦──又要去神殿──?我們去吃好吃的東西啦──」

 走進禮拜堂,帕雷跪在藥神像前開始禱告。布蘭琪搖搖晃晃地朝水神像的方向走去。

 「感謝藥神大人保佑,讓我通過考驗。」

 帕雷向自己的守護神報告道。法馬雖然很想對他說「你做得很好」,但還是決定不裝成藥神騙他了。而且所羅門正在暗處看著他們,不論法馬做什麼小動作,都會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謝謝您透過弟弟的手救了我。」

 這時突然出現了一點小意外。帕雷的假髮在他跪地磕頭時走位了,害法馬很想從他身後把假髮拉回原本的位置。

 「身患重病,讓我體會到許多事。藥神大人就是為了讓我有所成長,才會對我做出這種考驗的吧!」

 帕雷猛地抬頭,假髮掉了下來。帕雷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發現之後,若無其事地把假髮戴回去。法馬也裝作沒看到這件事。

 「大哥、小哥哥──我跟守護神祈禱完了──」

 「這麼快?我說布蘭琪啊,你的祈禱都太隨便了!法馬,你有好好向藥神大人禱告嗎?」

 「咦?啊,有……」

 法馬周圍的地板正在發光,但帕雷似乎沒有注意到。

 「法馬大人,您最近過得好嗎?」

 一行人正準備離開神殿,所羅門叫住了法馬。

 「是的,託您的福。好久沒見到所羅門先生了。」

 「我從藥局的店員那兒得知令兄生病的事。雖然我只能略盡棉薄之力,但我每天都為令兄祈禱。如今見令兄痊癒,我真心感到歡喜。」

 所羅門的真正動機,應該是希望法馬能早點回到藥局,讓他天天見得到面吧。法馬心想。

 在市區充分散步後,法馬把帕雷和布蘭琪送回梅德西斯家,接著久違地回到異世界藥局。

 「藥局真令人懷念。把事情全都丟給其他人做,真是不好意思。」

 現在是休息時間,法馬從後門走上二樓。

 一走進房間,每個人都轉過頭看他。

 「啊!是法馬少爺!」

 珞緹朝法馬跑去。她每天都會來藥局上班。

 「我回來了。我買了好喝的紅茶,大家一起喝吧。」

 法馬把伴手禮交給珞緹,珞緹喜孜孜地抱著茶葉罐,開心地道:

 「好香的味道!我會準備和紅茶很搭的點心!」

 「歡迎回來,法馬。」

 艾倫鬆了口氣似地看著法馬。

 「艾倫、珞緹,還有賽德列克先生,過去這段日子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呼──你不在真的讓人不夠安心呢。以小孩子老闆為主要戰力的藥局,真奇妙啊。」

 艾倫擦著眼鏡,歡迎法馬歸來。

 法馬不在的這段期間,雖然調配藥品的事可以交給打工的一級藥師處理,但是能幫患者做診察的,只有艾倫一個人。為了做好診察,她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病人都是因為想拿到有效的藥,才會來到異世界藥局,假如艾倫做得不好,導致世人認為「那間藥局除了小孩子老闆以外的藥師都很沒用」,就太讓人不甘心了。

 「艾倫,你好像瘦了?」

 「真的瘦了啊──!每天都胃痛呢。」

 是因為壓力才變瘦的吧?真是對不起她。法馬關心地問道:

 「要我開胃藥給你嗎?」

 「不是這個問題。能看到你回來,真是太好了。」

 「因為是艾倫,所以我才敢放心地把藥局交給你嘛。」

 「你看你看,你又馬上這麼高估我了~」

 艾倫樂呵呵地道。雖然她如此自謙,不過從異世界藥局開業之後,艾倫就與法馬一起工作到現在,見識過各種病症。如今,除非是特別棘手的疾病,否則只要參考法馬給她的疾病鑑別診斷流程,就能處置大部分的病患。就算把藥局交給她也沒有問題。

 「珞緹妹妹和賽德列克先生也幫了我很多忙哦。」

 「法馬少爺與帕雷少爺正在對抗病魔,所以我們也該盡點微薄之力。而且艾蘭諾大人真的很努力呢。」

 法馬不在藥局的期間,珞緹每天往返於梅德西斯家與藥局,成為法馬與艾倫溝通的橋樑。

 「點心準備好了!是水果薄餅哦!可以和法馬少爺買的高級紅茶一起享用!」

 珞緹快手快腳地煎好類似可麗餅的薄餅皮,把切好的水果包進其中,與茶具一起擺在法馬等人面前。除了廚藝,她做點心的技術也愈來愈好了。

 「這是法馬少爺的歡迎會!哇──好香哦!」

 珞緹以道地的手法為眾人泡茶。

 「這麼說來,帕雷應該已經完全好了吧?」

 「雖然病情不到完全痊癒的程度,但是已經從鬼門關前搶救回來了。」

 聽到鬼門關,艾倫似乎很吃驚。

 「咦!是那麼嚴重的病嗎!?他不是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因為兄長大人很愛逞強嘛。」

 病情比想像中的嚴重太多,艾倫難掩動搖之色。

 「帕雷也真是的……不快點好起來我就沒有競爭對手了呢。是說他在家時都在做什麼?單純靜養而已嗎?」

 「他會看我寫的教科書,幫我檢查有沒有錯漏字,或需要改變說明方式的部分。還有,就是幫忙寫我還沒開始動筆的部分。」

 法馬的教科書是以地球上的醫、藥學知識為基礎寫成的,有許多這個世界沒有的詞彙,必須置換成這個世界熟悉的用法才行。這部分就由帕雷來修改。

 雖然法馬在日常生活中溝通無礙,但對他來說,畢竟是異世界的語言,因此寫教科書時會有過於口語或過於迂迴,或者不像學術文章該有的表現方式等等問題。在帕雷眼中,這些部分看起來很彆扭。

 因此帕雷會幫忙修正,把這些部分改寫成更具學術性、更有格調的文章,對法馬很有幫助。而且帕雷已經把法馬寫好的部分全部看完了,常常催他繼續寫下去。

 法馬以口頭方式把地球上的藥學知識告訴帕雷,由帕雷寫成文章,寫好後再由法馬確認和刪改。這樣一來寫書的效率就好多了。

 帕雷在諾瓦魯特醫藥大學裡學過基礎化學,能夠理解化學式和結構式。既然如此,還不如把新章節說明給帕雷聽,由他代寫,速度會更快。

 法馬的工作量一下子減輕了不少。「哇哈哈!這就是最新的知識嗎!?」而帕雷也顯得樂不可支。除此之外,他還很喜歡以鋼針筆把文章寫在蠟紙上的感覺。

 「咦?代筆?為什麼是帕雷寫教科書啊?」

 聽說帕雷趁機學習起法馬的藥學知識,而且還寫起教科書,使艾倫很驚訝。

 「因為是把我口頭說明的部分寫成文章,所以是代筆。」

 「梅德西斯家的藥師兄弟檔真是厲害。」

 珞緹讚道。

 「……加上師父,梅德西斯家總共有三名藥師呢。不愧是藥學名門。是說,那個教科書是藥理學院要用的嗎?」

 「我是這麼打算的。在為兄長大人治療的期間,我想到一件事,就是除了藥學外,應該要把抽血或打點滴等等處置病患時需要的技術,也列入新開設的綜合醫藥學系的必修課程裡。治療白血病這類疾病時,光是吃藥、聽天由命地等藥生效是行不通的。」

 「你說的那些處置技術,不是醫生在做的嗎?」

 「但是既然藥師也會使用藥物,還是該學起來,才能有備無患。當然,也該和醫師更加合作無間才好。另外,我覺得也應該設立檢查部門,培養醫事檢驗師。」

 法馬經常在想,不光是教育藥師,還必須建立醫師、藥師、檢驗師三者的連結。就算藥學進步了,醫學方面還是老樣子的話,兩邊會出現分歧的。

 「聖佛爾波帝都也有醫學院,不過水準不怎麼樣,也沒什麼名氣。」

 帝都有名為薩雷諾醫學院的學校,但是教育水準不高,也沒有知名度,因此優秀的學生多半是出國前往諾瓦魯特醫藥大學留學。因為名校諾瓦魯特醫藥大學的吸引力實在太強大了。順帶一提,就地理位置而言,薩雷諾醫學院與聖佛爾波帝國藥理學院相當近……

 「拜託師父在綜合醫藥學系裡加入那些課程如何?」

 艾倫乾脆建議道。她的師父布魯諾是帝國藥理學院的校長。

 「應該可以試試。」

 當天的晚餐時間,法馬向布魯諾提起這個想法。

 「在藥理學院中,確實有不少令人感受到藥學極限的時候呢。」

 「是的,光是開處方藥效用有限,因此我認為訓練藥師具備抽血或打點滴的能力,是必要的教育。」

 布魯諾為難地捻鬚沉思。以新概念為基礎的治療法需要新的學習體制,法馬如此強調,帕雷也在一旁幫腔說服,兩人最後成功地拉攏布魯諾站到同意的這邊。

 「我會盡快在教授會議上問問大家的想法。」

 在那之後,透過教授會議以及與薩雷諾醫學院的協議,聖佛爾波帝國藥理學院與薩雷諾醫學院將整併為一所大學。

 薩雷諾醫學院將改製為醫學系。

 藥理學系將由布魯諾擔任系主任,改製為以傳統的藥草與神術為學術基礎的學系。

 新創設的醫事檢驗系將用來培養醫事檢驗師。

 而新創立的綜合醫藥學系將由法馬擔任系主任,以教授新藥為主。

 基於教授會議的意見,所有學系的共通必修課程將由法馬任教。所有學生必須在前兩年學習全新的醫、藥學基礎知識後,再學習各科系的專門課程,以培養專業能力。在學過以地球知識為主的醫、藥學基礎後,學生就能各自判斷把疾病視為惡靈作祟的傳統醫、藥學中,哪些知識是正確的,那些是錯誤的,而且也能嘗試把新的醫、藥學與神術結合在一起。法馬如此期待。

 幾年後,應該能培養出許多醫、藥方面的專家吧。

 「規模出乎意料地大呢。」

 真的執行下去才發現,規模比想像中大多了。法馬老實地對艾倫陳述自己的感想。

 「因為教授們對你就是抱持這麼大的期待嘛。」

 「其實我希望整個大陸,應該說世界各地的醫療水準都能變得和帝都一樣。」

 法馬的願望宏大。

 一步一步慢慢來吧。艾倫說道。

 「我會一點一點地加油的。」

 如此這般,原本培養藥師的聖佛爾波帝國藥理學院,將改名為聖佛爾波帝國醫藥大學,成為聖佛爾波帝國的一大醫學與藥學據點。

第十一話 《梅德西斯的新•基礎醫藥生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