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意要趁早表達出來
第二卷 第四章 心意要趁早表達出來 下落不明的修拉維斯在海戰的隔天早上聯絡了我們。
在內部裝潢呈現古風的國王辦公室裡,國王馬奎斯、王妃維絲、潔絲,還有豬這種三人加一隻齊聚一堂。就現狀而言,王朝的中樞居然只有這些人。
馬奎斯坐在老舊的木桌前,潔絲與維絲坐在那前面的沙發上,我則是坐在地板的地毯上。感覺像是被捲入嚴肅的家庭會議的寵物一般。
昨晚,馬奎斯到達了戰鬥已經結束的尼亞貝爾,回收我、潔絲與已故的伊維斯,用龍送我們到王都。
不過,沒有找到修拉維斯。據說伊維斯施加在修拉維斯身上的位置魔法,也不知何故被解除了。
是因為自己的失態嗎?一臉不悅的馬奎斯甚至沒有去尋找自己的獨生子修拉維斯,他似乎一整晚都坐在辦公室裡,等著修拉維斯聯絡自己。總算弄清他的消息後,便把我們召集了過來。
馬奎斯是個比想像中更苗條的男人。因為聽說他性急且極端,又喜歡放火,我還以為他肯定是個肌肉發達到連腦袋都裝肌肉的人,但並非如此。他是個感覺就像會在華爾街玩金錢遊戲,將金髮往後梳的苗條中年人,總是讓薄嘴唇神經質似的露出笑容。不過,從濃密的眉毛底下露出的眼睛並沒有在笑,灰色眼眸總是閃耀著兇猛的光芒。
「修拉維斯他──」
馬奎斯用低沉且平淡的聲音說道。
「似乎違背了父親大人的命令與解放軍共同戰鬥,最後還在發生脫魔法時變成了解放軍的俘虜。他們寄了信給我,要我發表與解放軍組成同盟,作為把修拉維斯交回來的條件。」
馬奎斯將小張紙片扔到桌上。
「修拉維斯先生成了俘虜……真的很抱歉。」
潔絲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動搖起來,這麼說了。維絲將手搭在她肩膀上。
「不是你的錯喔。要怪那孩子獨斷行動。」
「說到底,父親大人不可能要你這個還不成熟的女人擔任修拉維斯的護衛吧。」
馬奎斯用食指叩叩叩叩地敲打著桌子。你是啄木鳥型職權騷擾上司嗎?
「修拉維斯不曉得父親大人已故,儘管如此,依舊刻意寄信給我。信上寫著要我瞞著父親大人進行事情。真是個狡猾的傢伙。因為他知道父親大人絕對不會與解放軍組成同盟吧。那傢伙期望解放軍與王朝聯手。」
馬奎斯咧嘴一笑。
「位置魔法也是那傢伙自己解除的。雖然信上寫著是因為脫魔法而消失了,但父親大人應當是把位置魔法施加在修拉維斯的長袍上,而非他本人身上,所以那肯定是謊言。最重要的是,已經有四次脫魔法經驗的他成了俘虜動彈不得這點也很奇怪,明明把非魔法民燒成灰就行了。換言之,那傢伙是刻意不逃走的。他打算把自己當成人質,來利用父親。」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雖然跟您不熟,恕我冒昧一問。
(馬奎斯大人對同盟有何看法呢?)
冰冷的眼神俯視著豬。
「我跟父親大人不同。能利用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會利用。解放軍也一樣,我打算趁他們還有用時儘量利用。所以即使最終會殲滅他們,我也很樂意與解放軍組成徒具形式的同盟……說到底,讓諾特從鬥技場逃走的就是我啊。」
「原來是這樣嗎……!」
維絲一臉驚訝地說道。我也大吃一驚。讓諾特逃走的不是耶穌瑪少女嗎?
馬奎斯瞥了我一眼,繼續說道。
「雖然這作戰並沒有問過父親大人就是了。解放軍對民眾的影響力強大,所以即使要放置,也絕對不能軟化態度,為了只靠我們自己來一掃北部勢力,我們要進行周密的準備──這就是父親大人的方針。他絲毫不打算與對王朝制度有異議的傢伙聯手吧。我也被嚴格限制對解放軍成員的干涉。但父親大人已經不在了。我打算徹底利用解放軍,以及支持他們的民眾的那股熱情。」
可以看見希望了。都是託修拉維斯的福。
(那麼,馬奎斯大人……)
「嗯。姑且不論最終要怎麼處置那些傢伙。」
馬奎斯總算停下了食指的動作。
「為了一掃北部勢力,我會發表與解放軍組成同盟。」
我和潔絲一起前往浴室。
對於有所期待的諸位感到很抱歉,但我的目的並非洗鴛鴦浴。是我說想在不會被任何人偷聽的地方交談,潔絲便選了浴室。
浴室鋪設著以藍色和深藍為基調的磁磚,中央設置著圓形大浴缸。潔絲脫掉襪子露出美腿進入浴室後,打赤腳坐在小板凳上,她就這樣打著赤腳幫我刷毛。
「雖然稱不上是昨晚的謝禮,但是……那個,我能做的只有這樣……請讓我趁著談話時幫您刷毛。」
赤腳的潔絲一邊這麼說,一邊用水桶緩緩地將熱水淋在我身上。
「話說回來,豬先生喜歡赤腳嗎……?」
她怎麼知道……?
(我怎麼可能有那種像變態一樣的興趣。不只是腳而已,我喜歡女孩子的全身喔。)
潔絲像是嚇了一跳似的,將手貼在胸前。
「那個……全身有一點……難為情。」???
(呃,我並不是要你讓我看全身喔?)
「說……說得也是呢,對不起。」
是單純天真的角色嗎?潔絲實在太沒防備,讓我擔心不已。要是懇求她好像就會脫光似的這種危險程度,我認為應該早點想個辦法補救比較好。
「那……那……那個,沒有那回事!我只會讓特別的人看裸體喔!」
這樣啊。只給特別的傢伙看嗎。
(那就好。謝謝你幫我刷毛啊。)
「不會。」
潔絲稍微露出微笑。
到了早上才總算醒來的潔絲,似乎難以接受伊維斯的死亡與修拉維斯的失蹤。不過,這些無聊的對話好像讓她稍微打起了精神,實在太好了。
「那麼,您要說的事情是?」
潔絲一邊用刷子摩擦我的耳後,一邊這麼詢問。
(首先我想問一件事……「脫魔法」是什麼啊?)
「所謂的脫魔法,就類似魔法使的蛻皮。像是使用了大量魔法的話,會暫時失去意識與魔力……等醒來的時候,魔力會變成更加強化過的狀態。」
(原來如此,好像等級提升一樣,很有趣嘛。潔絲昨天是第一次嗎?)
「不,是第三次。」
馬奎斯剛才說修拉維斯有四次脫魔法的經驗啊。
(那麼,這表示現在的潔絲能夠跟昨天的修拉維斯勢均力敵地戰鬥嗎?)
「呃,我想應該不是那樣。因為能使用的魔法和原本的經驗實在相差太多……修拉維斯先生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在接受魔法的訓練。」
是這樣子啊。算了,先不提這些。
(一旦發生脫魔法,便會變得毫無防備對吧?所以馬奎斯才會認為修拉維斯是在脫魔法時被抓起來的。)
「對。發生脫魔法後,意識和魔法防護罩都會暫時消失,變成毫無防備的狀態……我也完全不記得昨天在松樹林被奧格追趕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太好了。看來我偷偷嗅她後頸的事情似乎不會被發現。
「咦?」
啊。
(……先不提這些,進入正題吧。要談正經事嘍。)
「說……說得也是呢!」
潔絲漲紅了臉,像要弄整齊似的撫摸後發。
(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即使一度變得毫無防備,等醒來的時候,魔力便恢復了對吧?)
「對,是那樣沒錯……」
(這樣啊。那馬奎斯說的話就有點奇怪了。)
「咦?呃,是那樣嗎……」
對喔,在王朝只有我看到修拉維斯與解放軍碰面的情況啊。
(修拉維斯他啊,一直很害怕與解放軍接觸。因為他在把我從船上帶走時,當真差點被殺掉啊。所以就算保持距離,以結果來說會共同戰鬥,但很難想像他會主動成為俘虜。遭到殺害的危險性太大了。)
「原來……是這樣呀。那麼,果然是因為脫魔法的緣故,不得已地被抓起來了嗎?」
(應該也不是那樣吧。即使跟馬奎斯說的一樣,他是不得已變成了俘虜,但如果是能夠寄信的狀態,就表示他能夠使用魔法了,那傢伙隨時都可以靠實力逃出來。這樣看來,結論只有一個。修拉維斯根本沒有變成俘虜。)
「咦,但是為什麼──」
(那傢伙一直在煩惱是否有讓解放軍與王朝順利合作的方法。他大概是演了一齣戲當作第一步吧。或許他真的發生了脫魔法也說不定呢。即使是謊言,只要摻入一點真實,可信度便會變高。)
「原來是這樣呀……但這麼一來,解放軍希望組成同盟這件事也就成了謊言……」
不愧是潔絲,她理解得很快,真是幫了大忙。
(你說得沒錯。問題便在於這裡。解放軍別說是希望組成同盟了,他們可是滿腔熱血地想打倒王朝。即使王朝發表要組成同盟,也不會那麼簡單地成立。解放軍反倒會覺得可疑,懷疑是陷阱才合理吧。)
把王都內的事情當成機密的王朝,當然也把伊維斯的死亡當成極機密。所以對於王朝方突然的態度轉變,解放軍肯定會感到可疑。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我的友人──應該說是友豬在解放軍陣營。那傢伙的發言在解放軍裡面具備影響力,他也認為視情況可能有必要與王朝組成同盟。只不過他不清楚這邊的內部情形,所以大概不會輕易地答應結盟吧。所以我想由我來傳達給那個人──給那隻豬,告訴他王朝是真的有意結盟。)
「這樣子嗎。如果是這麼回事……」
(辦得到嗎?)
「馬奎斯大人在諾特先生身上設下了位置魔法。倘若是把信寄送到那裡,說不定我也能辦到。」
潔絲赤腳站了起來,幫我沖洗背後。甚好。
只不過……我又不是什麼特別的傢伙,這樣服務我真的好嗎?我稍微這麼心想。
潔絲把我告訴她的話,幫忙用梅斯特利亞的語言寫在紙上。多虧了在三個月前轉移過來時被施加的治療,我也能看懂這裡的文字。潔絲的字讓人感受到她的學識,筆跡非常漂亮。
寫完信之後,潔絲帶我到飼養鳥類的小屋。說是小屋,屋內也寬敞到跟動物園差不多大,有許多種類的鳥兒們自由地到處飛行。小屋有很大的窗戶,通風十分良好,無論哪隻鳥都感覺很舒適般嘰嘰喳喳地叫著。
潔絲一邊走向猛禽所在的區域,一邊拿出據說是維絲給她的地圖。
「聽說標在這張地圖上的圓點,正是在指示諾特先生的所在處。」
潔絲讓我看的地圖一片黑,上面標著紅色圓點。只不過──
(噯,潔絲,為什麼圓點有兩個啊?)
「咦,兩個?」
潔絲重新看了看地圖。雖然很難看出來,但有兩個紅點緊緊相鄰。
「哎呀,真的呢。這是為什麼呢……照理說這個紅點應該會隨著馬奎斯大人施加的位置魔法的場所移動才對。」
(可能是他分裂成兩個人了吧。)
「原來如此!」
潔絲這麼說道後──
「他又不是海星……」
悄聲地這麼補充。看來不只魔法,她居然還學了先附和再吐槽與棘皮動物,實在令人佩服。
不過,為何有兩個圓點呢?可能是不小心弄錯,施加了雙重魔法之類的……?算了,也用不著這麼在意。現在最重要的是迅速地將信寄送過去。
(認真地說,如果兩個點相鄰的話,應該沒問題才對。只要告訴鳥以其中一邊為目標就行了吧?)
「說得也是呢。畢竟應該有一邊是諾特先生……啊,在這裡。」
那裡有張鳥類無法自由往來的鐵絲網,鐵絲網對面有體型龐大的猛禽們。潔絲打開簡易的門扉,邀我進入裡面。
「有蒼鷹先生、金雕先生、遊隼先生、鵟先生……也有貓頭鷹先生喔。」
潔絲看來有些開心似的向我介紹。大到好像會吃掉我一樣的白尾海雕,從棲木上俯視著這邊。我一邊避免與它對上視線,一邊靠在潔絲的腳旁前進。
「它不會吃掉您的,不要緊喔。要用哪隻鳥先生呢?」
潔絲像在買東西似的這麼詢問我。我環顧周圍,只見雪鴞用圓滾滾的眼睛凝視著這邊。
(在魔法世界要讓動物送信的話,果然還是應該選貓頭鷹吧。例如那隻雪鴞應該不錯吧。)
「雪鴞先生是吧!」
潔絲前往那邊,溫柔地撫摸白色的柔軟羽毛。雪鴞一臉陶醉地閉上雙眼。喂,你太狡猾了吧?
「豬先生也希望我摸您的話,直接告訴我就行了呀。」
潔絲像在惡作劇似的笑著,同時讓雪鴞看地圖。據說這裡的鳥類們都用魔法訓練過,以便能看懂位置魔法。潔絲一邊對雪鴞說了許多話,一邊完成步驟後,將剛才寫的信捲起來,準備綁在雪鴞的腳上。
(啊,先等一下。得做一些標記,讓他們知道這封信的確是我們寄出去的才行。)
「可是,上面已經寫了是豬先生寄的吧。」
(那種東西誰都能寫。我想顯示出這封信並非偽裝的。我有個好主意。)
「是什麼呢?」
我想到一個無懈可擊的妙計。
(你將那封信在大腿上摩擦一下。)
潔絲困惑地挑起眉毛。
「呃……我的大腿嗎?」
(沒錯。那樣就沒問題了,相信我。)
「這樣子嗎。既然豬先生這麼說……」
潔絲稍微掀起裙子,讓信碰觸自己的絕對領域。
(插圖014)
「這樣就可以了嗎?」
(再稍微上面點。)
潔絲看來沒有絲毫懷疑,老實地將裙子更往上掀,將信貼在幾乎是鼠蹊部的地方。我認真地注視著那封信。我看的是信。
跟計畫的一樣。臭雪鴞,從棲木上可看不到這種景色喔。真遺憾啊!
「那個,已經可以了嗎……」
感覺潔絲好像臉紅了,聽到她這麼說,我回過神來。
(抱歉,我想已經沒問題了。將信寄出去吧。)
我這麼傳達,於是潔絲將信綁到雪鴞腳上,然後讓它停在肩膀上,來到小屋外面。雪鴞居然囂張地輕咬了好幾次潔絲的耳朵。
「等一下……雪鴞先生,這樣很癢。」
啥?太狡猾了吧?我也想咬!
潔絲將雪鴞放到空中。它白色的背影立刻融入雲朵中了。
我們暫時目送著它離開,然後潔絲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豬先生……如果是耳朵的話,沒關係喔。」
潔絲這麼說,將耳朵遞向這邊。唔喔?
(不,不行吧。抱歉。真的不用在意我的內心獨白。)
我連忙這麼傳達,潔絲像在惡作劇似的詢問我:
「可是豬先生,您很喜歡嗅我的後頸,或是看我的腳對吧。」
(不是的,那是因為豬的習性,才會忍不住……)
「這樣子呀。那麼,那樣做很沒禮貌,請您忍住。」
潔絲冷淡地這麼說後,站了起來。
咦,等一下,怎麼這樣……
潔絲朝著驚慌失措的我露出宛如花朵綻放般的笑容。
「騙您的啦,既然是豬先生的習性,那也沒辦法呢。昨晚的事情無論向您道謝幾次都不夠……所以您有事情希望我做的話,請儘管開口喔。」
嗯?你說的喔?
「那……那個,當然我能回應您的事情有限就是了……」
潔絲的耳朵紅了起來,小聲地這麼說道,紳士的我向她傳達。
(別擔心。我也沒那麼變態。身為一隻豬,果然還是最喜歡被撫摸吧。)
「這樣子嗎,那麼事不宜遲──」
潔絲迅速地蹲下,開始撫摸我的頭。甚好,甚好。
脖子、肩膀、大里肌、腰內肉、五花肉、後腿肉。潔絲的手溫柔地撫摸我的身體。力氣擅自放鬆下來,我不禁翻倒身體橫躺在地上。
梅花肉、豬心、豬胃、豬肝。我不知不覺間喪失了野性,將腹部暴露出來,在地面上翻滾。
諸位有以一絲不掛的模樣,被金髮美少女撫摸全身的經驗嗎?沒有那種經驗?真是不好意思,我有。哎,這便是我們平時為人的差距吧。
我不停翻滾,最終將四隻腳朝著天空伸出去。潔絲感到滑稽似的笑了。
「只是撫摸就這麼開心,真是一隻奇怪的豬先生呢。」
(沒有啦,平常是不會這麼開心的。因為是潔絲在摸我啊。)
我這麼回答,於是潔絲歪了歪頭,一臉疑惑。
「咦,因為是我……嗎?」
(呃,不對。與其說因為是潔絲,不如說因為是金髮女孩,這樣比較正確吧。)
我立刻這麼說道,於是潔絲停下了手。
「豬先生喜歡金髮嗎……?」
(是啊。請金髮女孩像這樣撫摸我全身,是我從以前就有的夢想。)
潔絲露出好像理解了又不太能接受的表情站起身,稍微鼓起了臉頰。
「總覺得您是一隻見異思遷的豬先生呢。」
***
「師父!師父!」
才心想傳來了像在跳躍般的聲音,便見原本在外面玩的巴特走進了帳篷裡面。從外面直接照射進來的日光,讓圍著破舊木桌靜靜地討論著事情的我們眯細了眼睛。
「怎麼了,巴特,正在開會喔。」
我這麼說,於是巴特高舉像是紙片的東西。
「我跟莉堤絲在聊天的時候,有一隻白色貓頭鷹飛了過來!它的腳上綁著信,一看之下還寫著收件人。是什麼來著……」
巴特眯細雙眼看收件人姓名,突然有個辮子少女從他後面露出臉來。與在北部救了我的奴莉絲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跟她不同,會露出柔和表情的神秘耶穌瑪。現在被大部分的人稱為莉堤絲。
巴特抬起視線,咧嘴一笑。
「是寄給喜歡年長女性的赫庫力彭殺手與……蘿莉控混帳?噯,這個赫庫力彭殺手說的應該是師父吧?」
他說誰喜歡年長女性?不過算了。看來似乎是寄給我的信。
「這樣啊,寄信人是?為何貓頭鷹會知道這裡?」
「上面寫著『下流豬緘』喔。」
薩農在一旁哼響豬鼻。
──看一下內容吧。說不定是王朝寄來的信喔。雖然有一點不明白蘿莉控混帳是什麼意思,但感覺恐怕是指我吧。
瑟蕾絲站在薩農的對面,幫忙轉播對話。她不知是在意什麼,有時會瞄向我這邊──正當我這麼心想時,瑟蕾絲慌忙地移開視線,開始撫摸黑豬。黑豬捲起來的尾巴微微地擺動起來。
我走近巴特身邊接過信,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謝啦。你跟莉堤絲一起再去玩一會兒吧。會議就快結束了。」
看到巴特離開後,我立刻打開信件,閱讀內容。
「寫了什麼?」
伊茲涅從桌子對面這麼詢問。我一邊將看完的信秀給薩農看,一邊說明。
「那個鳥窩頭的計策奏效了,王朝似乎改變了態度。為了對抗北部的威脅,王朝會發表結盟,希望我們同意。不會讓我們吃虧。上面這麼寫著。」
「結盟?」
約書蹙起黑色眉毛,伊茲涅也看似不快地扭曲了表情。
「當然不可能答應啦。為什麼我們要跟王朝結盟啊。」
理所當然的反應。伊茲涅與約書恨透了王朝,他們的怨恨搞不好比我更深刻。
「嗯,老實說我也不想答應這種事……」
「對吧。那種東西就無視吧。」
雖然伊茲涅這麼說,但既然那隻下流豬說「不會讓你們吃虧」,應該值得考慮一下。
「薩農怎麼看?」
我這麼詢問,於是薩農向我傳達。
──我認為應該答應結盟呢。
「為什麼啊?」
伊茲涅用兇悍的眼神瞪著薩農。
──因為照這樣下去,我們無法活下來啊。無論解放軍獲得多少民眾支持,實際上在戰鬥的依舊只有少數。相對之下,北部勢力的兵力仍深不見底。照這樣戰鬥下去,我們遲早會心力交瘁,又會像那場巖地之戰一樣慘敗喔。
暫時沒有任何人說一句話。但沒多久後,約書開口了。
「我明白薩農的意思。然而並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支持我們的群眾當中也有能夠戰鬥的人。比起與那群混帳傢伙聯手,應該先拜託那些人吧。」
薩農搖了搖頭。
──昨天那場戰鬥,你認為一般人即使加入,能派上用場嗎?正因為有王朝軍與魔法使的支援,解放軍才能幾乎沒有消耗什麼戰力就了事。通知我們有危險的發光箭書也是,很明顯地是用魔法傳送過來的對吧。是那個鳥窩頭的魔法使,即使在船上發生過那種事情後,也為了拯救我們而採取行動啊。因為某些緣故,強力的王朝表示想與我們聯手。不能錯失這個機會啊。
伊茲涅依然雙手交叉環胸,開口說道:
「我覺得很不爽呢。想要借用我們的力量,便表示王朝也感到傷腦筋對吧?那麼放著不管的話,王朝說不定會擅自瓦解。這樣一來我們就賺到啦。對吧,諾特。」
聽到伊茲涅把話題拋給我,我思考起來。老實說我不擅長思考複雜的力量關係。
「我認為只要最終我們能獲勝就行了。倘若是為了獲勝,我願意舔泥巴,也可以假裝與王朝聯手。既然薩農說應該結盟,我會聽從他的意見。」
大約兩個月前,與瑟蕾絲一同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薩農,給年輕又還不成熟的我們許多戰略性建議,對解放軍的發展幫了很大的忙。即使是在一個月前慘敗的那場巖地之戰中,他也犧牲了自己開出退路,將解放軍的損傷壓抑到最低限度。
所以我完全信任薩農。
薩農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
──一如茲涅妹咩所說的,王朝很有可能已經衰弱了呢。希望你們試著想一下。假如王朝就這樣毀滅的話?支持我們的人們說不定都會被北部勢力給支配喔。那樣的話,我們也會每況愈下。要是由北部勢力支配梅斯特利亞,你們認為那樣耶穌瑪的女孩們會幸福嗎?
薩農從鼻子發出哼哼的聲響,接著說道。
──這是順序的問題。首先暫且與王朝聯手。然後等毀滅北部勢力後,再來找辦法對付已經衰弱的王朝就好。我認為先把感情主義主張放一旁,目前暫且協助王朝比較明智呢。
他說得很有道理。伊茲涅與約書儘管不太情願,也點頭同意了。這下決定了。
──只是……
我詢問看似不安的薩農。
「只是怎麼了?」
──前提是那封信是真的才行。包括收件人姓名在內,信上寫的內容我認為很像是那個下流豬先生寫的喔。但若是魔法使,能強硬地從下流豬先生口中問出情報,偽裝成他寫信也不奇怪。所以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會用什麼很有他風格的方法,告訴我們這封信是真的才對呢……
薩農忽然注意到什麼,他開始用力嗅起信。
──可以幫我叫一下阿羅過來嗎?
我毫不迷惘地用手指吹口哨呼喚羅西。在外面警戒的羅西立刻進入了帳篷。
「怎麼了,薩農,你想讓羅西做什麼?」
──我想讓阿羅嗅一下信。
他在說什麼啊?儘管感到疑惑,我還是把信遞給在眼前坐下的羅西,讓它嗅看看。
於是羅西搖擺尾巴,汪汪大叫,它一邊用力擺動頭部,同時開始跳了起來。
王朝寄來的信會沾有讓羅西高興成這樣的氣味嗎?
「薩農,信上有什麼氣味?」
──有年輕女孩的腳的氣味喔。
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那種氣味啊?
不過託他的福,謎題解開了。羅西會高興成這樣的腳的氣味。這表示──
「上面沾有潔絲腳的氣味嗎?」
黑豬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很像那隻下流豬會想的事情。
我瞥了一眼欣喜若狂的羅西,這麼宣言:
「就這麼決定了。答應結盟吧。」
***
在我們寄出信的隔天早上,王朝在各處擺出了承認與解放軍結盟的告示牌,解放軍因此被允許在王朝支配的城市生活,也能夠光明正大地購買立斯塔等王朝流通在市面上的商品。解放軍立刻回應結盟,諾特將會在傍晚隻身前來王都會面。讓外部的人進入王都,似乎是史無前例的特別待遇。
修拉維斯搭乘王朝的龍毫髮無傷地回來了。他還無暇因為祖父之死萎靡不振,諾特來王朝一事便實現了。修拉維斯與馬奎斯一同前往會面的場所,也就是金之聖堂。
我和潔絲也被允許從位於牆邊的石棺陰影處悄悄窺探聖堂的狀況。對於夕陽會從彩繪玻璃照射進來的這個場所,我實在是印象深刻。這間聖堂是用來做什麼的地方呢?我感到有些不安。
無論是寬度、進深還是高度,感覺都有一百公尺以上的大廳。地板是將各種顏色的大理石組合起來的幾何學圖案,中央孤伶伶地擺放著一張黃金寶座。上次來的時候實在沒有餘力觀察,但仔細一看,牆邊有好幾個祭壇,各自都配置著氣派的石棺。從入口來看位於寶座對面的祭壇特別巨大,將左手貼在胸前,筆直地高舉右手的年輕女性雕像相當引人注目──拜提絲,是王朝之祖,也是讓暗黑時代終結的女魔法使。
馬奎斯傲慢地坐在寶座上,修拉維斯在他旁邊坐在木頭椅子上,維絲帶領諾特來到這兩人面前。諾特的裝扮跟前天看到時幾乎沒變,也沒有受傷,看來相當健康。只不過他脖子上圍著類似黑色披巾的東西。雙劍由維絲保管著。
我和潔絲倒抽一口氣,在旁觀看他們的樣子。
「歡迎你來。在這裡不要求禮節。放輕鬆吧。」
馬奎斯從寶座上這麼說了。儘管如此,諾特依舊跪在地上,稍微低下頭。看起來也像是他對放輕鬆這個命令小小的反抗。
──那就是諾特先生……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看到。
潔絲輕輕地將手放在我背上,用心電感應向我傳達。
(是個型男對吧。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潔絲沉默不語地羞紅了耳朵。不行,這是性騷擾發言啊。
──我……我不知道……畢竟還只有看到模樣而已……
這麼說也是,潔絲不是那種用外表來判斷男性的女孩呢。
「我很清楚你們非常憎恨我們。你們是真的有意結盟嗎?」
馬奎斯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無論是憎恨的感情還是想結盟的意願,都是貨真價實的。」
諾特也用低沉的聲音回應。
「這終歸只是戰略性的同盟。面對北部勢力,解放軍戰力不如他們,也缺乏情報,老實說看不到勝算啊。王朝也是,明明趕緊殲滅那些傢伙就好了,卻磨磨蹭蹭的不肯戰鬥。看來你們很傷腦筋不是嗎。這邊暫且把感情主義主張放在一旁,為了撲滅北部勢力同心協力吧──就是這樣的提議。」
把感情主義主張放在一旁……嗎?實在很像薩農會說的話。
馬奎斯用冷淡的眼神點了點頭。
「我非常明白了。以這邊的立場來說也沒有異議。同盟成立。來握個手吧。」
他站起身。諾特露出有些警戒的模樣,迅速地擺出應戰姿勢。
「怎麼了,以為我會殺了你嗎?」
「不好意思啊。看來在我內心深處,警戒心好像還沒解除啊。」
馬奎斯不屑地笑了笑。
「放心吧。假如我真的想奪你性命,在這種距離下,即使是坐著也足夠了。就像這樣。」
馬奎斯回到寶座上,蹺起二郎腿。隨後,在諾特周圍的地板,大理石接二連三地炸飛,以諾特為中心畫出漂亮的圓形。看來地板似乎被深深地挖了起來。
諾特完全無法動彈,只能僵在原地。
「怎麼樣?不過,還是先別握手好了。要加深信賴關係,最好的方法是推心置腹的對話啊。」
諾特蹙起眉頭,露出嘔氣的表情當場盤腿而坐。
「我有同感。順帶一提,你應該也很清楚,要是殺了我,會有一定人數的民眾造反,會出現第二、第三個領導者。因為你們的緣故在暗黑時代減少的國民人數,又會變得更少嘍。可別以為只有你們佔優勢啊。」
諾特眼神帶刺地看著馬奎斯。
──是一位非常勇敢的人呢。
潔絲這麼向我傳達。
(你喜歡上他了嗎?)
──嗯,有一點。
儘管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我還是對自己輕率的發言感到後悔。
「真是個堅定不移的男人啊。有意思。好啦,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對於馬奎斯的提問,諾特思考了幾秒後才開口說道。
「潔絲目前在王都嗎?」
可以感受到她的手在我的背上抽動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不能告訴你關係到王朝秘密的事情。」
「跟我說一下一起旅行的同伴後來怎麼樣了,也沒什麼關係吧。」
諾特像在挑釁似的說道。馬奎斯慎選用詞地開口說道:
「你對那個耶穌瑪產生感情了嗎?」
諾特的耳朵瞬間紅了起來。
「別說傻話了。誰會──」
「別那麼激動。我知道你執著於其他耶穌瑪。畢竟隔著金牢籠聽你熱烈演說過嘛。」
諾特猛然抬起頭來。
「難道你是……那時的……」
雖然不是很清楚他們在講什麼,但我相當佩服馬奎斯的話術。倘若被深入追究潔絲的事情,也可能會被察覺到魔法使與耶穌瑪的關係。他高明地打出一張手牌,將諾特的注意力從不方便談的潔絲話題上移開。
──豬先生知道諾特先生與我的事情嗎?
聽到潔絲這麼詢問,我想起內心獨白會被她看透一事。
(……我聽別人說過,但不清楚詳情。)
──聽說了什麼呢?
(……只有聽說諾特跟潔絲前往王都的旅程有一點相關。我不知道更多了。)
──這樣子嗎……等會兒請您告訴我詳情。
在我們這樣交談的期間,他們的話題也繼續進展。
「這也就是說,會推斷出場所的魔法,也是那時候施加上去的吧。」
諾特這麼說道。
「我一到達尼亞貝爾,那邊的鳥窩頭便找到我搭的船,而且連北部軍都來襲了。實在不覺得這是偶然啊。這是用魔法掌握了我的所在位置吧。感覺真噁心。不能幫我解除掉嗎?」
馬奎斯感到佩服似的換邊蹺腳。
「你很敏銳嘛。你說得沒錯。你的身體目前被施加了兩個位置魔法。」
「兩個?」
「對,一個是我施加的。然後另一個是我不知道的某人施加的。」
夕陽充斥的空間暫時被靜寂給籠罩。
「……這話是什麼意思?」
「要一一說明給你聽也很麻煩啊……所謂的位置魔法,通常只有使用了魔法的人與從那人口中得知偵測方法的人才能夠進行偵測。北部勢力的人不可能用我施加的位置魔法擅自特定出你的所在處。」
「……也就是說北部勢力有其他魔法使在嗎?」
「沒錯,而且那傢伙恐怕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統率黑社會、煽動人反抗王朝,還有製造出那種叫奧格的怪物,這全部是那個魔法使搞的好事吧。我們稱呼那傢伙為暗中活躍的術師。」
「北部勢力的頂端不是寶石商人亞羅根嗎?」
諾特這麼指謫,於是馬奎斯感到煩躁似的摸了摸下巴。
「亞羅根已經由我親手擊斃,與地蜘蛛城一同化為灰燼了。」
聖堂一片鴉雀無聲。諾特看來不太能理解的樣子。
「你殺了他嗎?那麼,君王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北部軍還能毫無問題地行動?」
「我說過了吧,真正操控北部勢力的是暗中活躍的術師。我原本打算等你逃走後殺掉亞羅根,但那傢伙在不久前就已經死了。你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嗎?」
「他是被操縱了啊。難怪臉色那麼難看。」
馬奎斯哈哈笑了兩聲。
「看來是那樣。我的失敗在於沒有掌握到任何關於暗中活躍的術師的線索,就將地蜘蛛城燃燒殆盡了。所以才會像這樣甚至要借用你們的力量。」
諾特像是可以理解似的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啊。那麼,魔法使先生啊,總之你可以先幫忙把我身上的兩個位置魔法都消除掉嗎?」
馬奎斯輕輕點了點頭。
「關於我施加的魔法,就幫你解除來作為信賴的證明吧。但另一個能先等等嗎?」
「怎麼,你消除不了嗎?」
「別小看我。我有那個意思的話,要消除多少都不成問題。那似乎是相當衰弱的老糊塗施加的魔法啊。」
「那你為什麼不消掉?」
馬奎斯像是要介紹投資方案一般,在臉部附近豎起食指。
「這樣想如何?現在要跟不知道所在處的敵人戰鬥。如果對方能主動現身,對我們而言再方便不過。」
「……意思是要把我當誘餌嗎?」
「你害怕嗎?」
「誰會怕啊。但跟那個什麼暗中活躍的術師碰上的時候,光憑我們可能有無法應付的狀況。魔法使大人應該會負起責任,親自來戰場助陣吧。」
「那當然。就是為此才結盟的吧。要請你們參加東邊最前線的戰鬥,作為最初的共鬥。在那裡將暗中活躍的術師引誘出來殺掉。如何?」
諾特來到這裡後,首次露出牙齒笑了。
「好啊。來大幹一場吧。」
諾特被維絲帶離了聖堂。潔絲看到他被帶走,便向我說「請跟我來」,接著從後門溜出聖堂,開始跑向諾特的方向。儘管心想這樣是否很不妙,我還是追在潔絲後面。
在被聖堂擋住夕陽的陰暗墳場旁,潔絲追上了諾特。
「諾特先生!」
維絲與諾特轉頭看向這邊。我飛奔到潔絲身旁。
「潔絲,怎麼了嗎?」
維絲一邊用手製止諾特,同時看似驚訝地說道。諾特蹙起眉頭,看著沒戴項圈的潔絲領口。比起胸部,他似乎對這邊更感興趣。
「那個,維絲小姐,對不起……我無論如何都有事想問諾特先生。」
以近乎全力奔馳的速度奔跑後,潔絲的呼吸有些紊亂,但她的聲音仍清楚明白地主張著。
「我認為在這裡與外部的人交談不是什麼好事……」
「拜託您,只要一下子就行。」
是因為奔跑的緣故嗎?潔絲眼中含淚地這麼訴說,我們表情嚴肅地注視著那樣的她。很少看到潔絲會這麼任性地主張。
「這樣子嗎,好吧。」
維絲向我與諾特使了個眼色。她的意思非常明確。
潔絲看向諾特,開口說道:
「請問諾特先生與我一起旅行過嗎?」
沉默。諾特眉頭深鎖,暫時看著遠方。
「抱歉,這個我不能說。因為這位大姊不准我跟你聊以前的事情啊。」
「可是諾特先生在聖堂曾經說過,我是一起旅行的同伴。」
「你聽見了嗎?」
感覺很尷尬,而且形勢不利。我只能在潔絲旁邊當一隻普通的豬。
「您果然知道些什麼呢。只有一點點也行。請告訴我。」
潔絲從我旁邊上前一步,逼近諾特。
諾特感到煩躁似的小聲咂了一下嘴。
「你不明白嗎?不能說的事情就是不能說。我反倒想問你一下。在我們這麼拚命思考關於現在和未來的事情時,為什麼你這麼想知道過去的事情?」
被他非比尋常的眼神盯住,潔絲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但她小聲地低喃回應。
「……因為我很在意。」
你是充滿好奇心的猛獸系女主角嗎?
(潔絲,該適可而止了吧。像這樣試圖從岔路恢復記憶,應該不是伊維斯原本的希望吧。)
我這麼說,於是潔絲猛然驚覺,用手摀住了嘴。
「的確是那樣……我……對不起……」
諾特一臉無法理解似的看著我。沒有人轉播的話,我內心的聲音便無法傳遞給諾特。
(潔絲,我有事拜託你。我有事情想問諾特。你能把我括號中的話傳達給那傢伙嗎?)
在維絲的關注下,潔絲點了點頭。
(噯,諾特,為了將來,我想跟你確認一件過去的事情,可以嗎?)
「……什麼事?說來聽聽。」
被他這麼催促,我迅速地彙整思緒。我也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抱歉,因為她跟在北部讓我逃走的耶穌瑪感覺有些相像。
這是諾特在項圈號裡說過的話。諾特說讓自己從北部逃走的是耶穌瑪。
──說到底,讓諾特從鬥技場逃走的就是我啊。
這是昨天早上馬奎斯說過的話。馬奎斯說讓諾特從北部逃走的是自己。
還有剛才關於位置魔法的話題。從中引導出來的結論是……
(讓你從北部鬥技場逃走的耶穌瑪,是變裝成耶穌瑪的國王對吧。)
「沒錯。他還自稱是奴莉絲。所謂的魔法使真的不能大意啊,連外貌都能自由改變的話,根本無從警戒。」
聽到出乎意料的名字,讓我的豬心激烈地跳動起來。疑惑變成了確信。奴莉絲應該是以前與兼人相遇的耶穌瑪才對。她應該被徵召到北部王城工作才對。這也就是說──
「僅供參考──」
維絲這麼插嘴了:
「改變外貌的魔法不是能那麼輕易地使用的魔法。暗中活躍的術師並沒有到達那種領域──這是王朝從位置魔法的品質倒推出來的分析。請您放心。」
「是嗎,那也就是說我們只要警戒王朝的間諜就行了吧。」
是諷刺還是真心話呢?諾特話中帶刺地說道。維絲俯視著我,向我傳達。
──就到此為止吧。
她的意思是要我別告訴諾特我推敲出來的真相。
(謝啦,諾特。對我很有幫助。)
我經由潔絲這麼傳達後,諾特嘆了口氣。
「這種事直接問國王不就好了嗎?不過算啦。那麼臭豬仔,那邊的事情就拜託你啦。」
維絲向諾特點頭打暗號後,諾特乖乖地與維絲一同邁出步伐。我們在原地目送兩人的背影。
「那個……豬先生。」
聽到潔絲向我搭話,我看向那邊。
(怎麼了?)
「您注意到什麼了嗎?」
我迷惘了一陣後,判斷這應該是可以跟潔絲商量的事情。
(是啊。我明白寄信時看到兩個位置魔法的理由了。)
「為什麼呢?我很好奇!」
那種說法實在有點……
(馬奎斯潛入北部時,用魔法變裝成了耶穌瑪的模樣。然後他讓諾特逃脫、讓解放軍復活,甚至還進展到締結同盟。到這邊為止沒問題吧?)
「是的。」
(接著是諾特告訴我的事情。馬奎斯自稱是「奴莉絲」對吧。然後我透過從某個管道獲得的情報,知道北部王城真的有一個名叫奴莉絲的耶穌瑪被徵召。這樣一來──)
「問題在於真正的奴莉絲小姐上哪去了呢。」
她理解得這麼迅速,真是幫了大忙。
(沒錯。而且我知道她的去向。)
「是這樣子嗎?」
(對。就是我跟解放軍成員在停泊於尼亞貝爾的「破裂項圈號」中見面的時候。諾特說有個耶穌瑪長得很像幫他逃走的耶穌瑪。)
──這女孩完全失去了到最近為止的記憶,之前在這一帶徘徊。雖然說話腔調很像北部的人,但她是貨真價實的耶穌瑪喔。所以我們收留了她。因為不知道名字,姊姊就叫她莉堤絲。
(據其他傢伙所說,那個耶穌瑪完全沒有到最近為止的記憶。那女孩也不曉得自己是誰。她的記憶被消除了。這種事只有魔法使才辦得到。)
「這表示是馬奎斯大人消除了真正的奴莉絲小姐的記憶,讓她逃走了呢。」
(應該是那樣吧。倘若她知道自己是被北部王城徵召的奴莉絲,將那樣的她放走到外面,變裝成那個奴莉絲的自己便有可能被發現是冒牌貨。所以才消除了她的記憶。)
「然後解放軍的人們偶然撿到了那位奴莉絲小姐……」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呢。)
「不是嗎?」
(嗯。在這裡會回到最初的謎題。為什麼馬奎斯的位置魔法在地圖上很接近的位置顯示出了兩個?)
「啊……真正的奴莉絲小姐身上也有位置魔法?……」
(肯定是那樣沒錯。我想馬奎斯應該是故意讓解放軍的餘黨撿到真正的奴莉絲。因為他施加了位置魔法,以便能夠追蹤那些傢伙的所在處。)
「那麼,他說消除了諾特先生的位置魔法也是……」
(雖然在修拉維斯面前,馬奎斯說是信賴的證明,但並不是那麼回事。說到底,諾特他們根本無法偵測魔法吧,所以即使沒有消除,我想也不會穿幫就是了。因為他在真正的奴莉絲身上設下了位置魔法,才會那麼從容不迫。)
果然馬奎斯完全不信任諾特。他一定打算徹底利用解放軍,最終靠力量讓他們屈服吧。
說不定我跟薩農朝不得了的方向前進了。
夜晚。諾特回到解放軍的營地,王家的三人忙著處理庶務。晚餐後我在潔絲的邀請下,來到有大型噴水池的廣場。薔薇灌木叢的配置顯然經過規劃,散發一種庭園般的風情。這裡是由維絲管理,在內宅中似乎也是最舒適的場所。晚風被圍住三方的磚造建築物擋住,剩餘的一方與正上方有彷佛被剪下來的美麗星空。
潔絲坐在圍住噴水池的飲水處邊緣,擺動著不是赤腳的腳,開口說道:
「諾特先生他……果然認識我。」
(是啊。)
我坐在潔絲身旁,雖然貼得很近,但看不到秘密花園的地方。
「那麼,夾在我記憶中的書籤,果然是為了諾特先生存在的嗎?」
潔絲看似苦惱地說道。
「伊維斯大人告訴我在被封印的記憶中,有一直陪伴我的某位人物存在。諾特先生就是我的書籤先生嗎?」
伊維斯說過那種話嗎?儘管感到意外,我仍表示肯定。
(……說不定是那樣呢。)
潔絲露出感覺有些遺憾的表情。
「其實我……有一點小小的想法。儘管我沒有根據。但是……我在想說不定豬先生就是書籤先生──」
潔絲有些疲憊的眼神看向了我。我連忙否定。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嘛。我反倒想問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那個,一如我所說的……我沒有根據。但我是這麼想的。」
潔絲露出看來很寂寞的表情。
「假如是在危險的旅程中,一直陪伴著我的人──倘若有一位重要到讓我夾住書籤,無法忘記的人……在目前這種非常不平靜的時候,他一定也會陪伴在我的身旁吧──我這麼認為。」
…………
「對……對不起。這種事根本是妄想,而且很任性呢。請您忘記吧。」
自己這麼否定的潔絲實在很堅強,又十分可憐。
(那傢伙說不定是覺得潔絲可以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了。說不定是有什麼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又或者可能是已經死掉了。你可別誤會啦。我只是碰巧,偶然到達這裡,才待在你身旁而已。)
「就是說呢,對不起,我還以為……」
潔絲欲言又止。
(我說過對吧。我是從別的國家來的人類。我在那個國家還留下了超絕可愛胸部又不會太大而且個性宛如天使一般的女朋友。雖然現在能幫上潔絲的忙,但我是一隻遲早會消失不見,回到原本國家的豬。)
「啊……原來是這樣呀……」
潔絲的腳稍微遠離了我。這樣就行了。
「如……如果是豬先生的戀人,一定是非常出色的人呢。」
潔絲看著跟我有段距離的地面,用感覺有些變尖的聲音這麼說了。
(為什麼你這麼覺得?)
「因為豬先生是非常出色的人呀。」
才沒那回事。
(那我反過來問你……假設潔絲說的「書籤先生」真的存在,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潔絲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看似悲傷地笑了。
「說得也是呢……我認為他一定也是一位出色的人。」
…………?
(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他願意陪伴在沒有任何優點的我身旁……所以一定是一位溫柔又出色的人。」
(沒有優點?別說傻話了。反倒該說找不到缺點。)
「是那樣嗎……我想應該有很多缺點……」
潔絲一臉疑惑。這就彷佛力推對象遭到侮辱一樣,讓我火大不已。
(什麼缺點,說來聽聽。)
潔絲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
「我……只會在內心盼望,光憑自己什麼也決定不了。」
(這表示你總是在忍耐,會以別人的判斷為優先吧。不會固執己見是一種溫柔啊。)
「我是個無藥可救的好奇寶寶。」
(好奇心是學習的原動力,追究真理之心是正確的表現。根本不是什麼壞事。)
「我也沒有朋友。」
(我覺得在那種境遇下還有朋友比較奇怪吧。不滿的話,我來當你的朋友。)
「魔法也很差勁。」
(才剛過兩、三個月而已吧?如果是嬰兒,甚至都還不會爬行喔。)
「而且……我胸部也很小!」
(我倒是比較喜歡這樣的大小啦!)
「咦?」
啊。
(抱歉……你沒在問我的喜好呢。)
即使是在月光下,也能看出潔絲染紅了臉頰。
「豬先生無論什麼事,都會像這樣稱讚我呢。」
(跟潔絲有得比吧。)
「這是為什麼呢?明明只有在一起兩、三天而已……卻覺得豬先生好像很瞭解我。簡直就像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一樣……」
(難道不是因為每晚都會出現在餐桌上的關係嗎?)
潔絲看著這邊想說什麼,但結果還是閉上了嘴,曖昧地笑了笑。
(算啦,過去的事情怎樣都無所謂。我是被潔絲的未婚夫吩咐才來到這裡,另有隱情的豬。就只是這樣,沒有任何特別的理由。我也會拚命幫潔絲想辦法,所以潔絲也助我一臂之力吧──以朋友的身分。)
潔絲像是想通了似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們是朋友。」
然後她用天使般的微笑說道。
「請多指教嘍,豬先生。」
王冠石城是蓋在馬多這個山間村莊的堅固山城。據說是因為在被斷崖圍住的巖山上以王冠般的形狀聳立著,才會叫做這個名稱。砌石塔相隔一段距離並列著,那形狀就像是西洋棋的城堡本身,佈滿在中間的障壁宛如蜿蜒曲折的萬里長城一般。
潔絲、修拉維斯與我離開王都,來到王冠石城中最高的塔。在斷崖底下可以俯視到枯草色的廣大溼地。這片溼地便是目前王朝與北部勢力的支配地區的邊界。
天氣是陰沉沉的陰天。明明還是上午,卻陰暗到連影子都看不見。
包括諾特在內的解放軍一行人,在障壁的四處進行著準備。這次會把被施加位置魔法的諾特當成誘餌,將北部勢力引誘到這座石城來應戰。
攻城戰基本上是防守方有利。王冠石城是在王朝的支配下,因此以北部勢力的立場來說,胡亂派兵攻擊可能會被王朝的魔法使殲滅。換言之,要襲擊諾特的話,必須打出有一定水準的卡牌才行。換句話說,就是身為幕後黑手的暗中活躍的術師本人親自出馬的可能性很高。我們計劃要利用這次機會擊潰他。
不過這次為求萬全,馬奎斯留在王都。因為萬一馬奎斯像伊維斯那樣受到詛咒,似乎當真會變成王朝滅亡的危機。修拉維斯也是,儘管被派遣過來,但他基本上被命令閉關在石城的最內部。
只有在能看到對方的王牌時才出場。因為暗中活躍的術師八成是個老糊塗,只要沒受到詛咒,便能用突襲的方式立刻殺掉他──這就是馬奎斯的指示。
連潔絲與我都來到這座石城,是為了在有什麼萬一時成為王朝與解放軍的中間人,以免修拉維斯遭到殺害。
剩下只要等敵人來。修拉維斯雖然被馬奎斯禁止,仍帶著潔絲與我去接觸諾特。諾特在位於城牆上的石板廣場,坐在臺階上啃著蘋果。伊茲涅與約書坐在他兩旁。諾特裝備著雙劍、伊茲涅裝備著大斧、約書裝備著十字弓,是隨時都能戰鬥的裝扮。諾特仍然用黑色披巾覆蓋著脖子。
修拉維斯走到三人面前,開口說道:
「那時受你們照顧了啊。」
修拉維斯與潔絲穿著那件點滿防禦力的長袍。我則是赤身裸體。
姊弟大吃一驚並稍微退後,但諾特則維持原樣,大口咀嚼著蘋果。
諾特緩緩地將蘋果吞下去後,總算開口了。
「我還以為魔法使大人不會過來呢。」
然後瞥了一眼潔絲與我。
「為什麼連這些傢伙都來啦?」
「是應急食物與負責照顧食物的人。」
修拉維斯平淡地回應。嗯?你說誰是應急食物?
諾特不屑地哼笑了一聲。
「算啦。有什麼事?」
聽到諾特這麼說,修拉維斯將手上拿的塑膠袋尺寸的麻袋放在諾特面前。
「打開看看吧。」
諾特拉開束口袋形狀的麻袋口。
「哇喔。」
窺探了袋子的瀏海陰沉角色約書發出這樣的聲音。
袋子裡面裝滿了大中小的彩色寶石──也就是魔法的結晶,立斯塔。
「這些是最高級的立斯塔。在這次的戰鬥中儘管用掉,別吝嗇,剩下的就你們帶回去吧。」
伊茲涅鬆開交叉的雙手,從袋子裡拿出一個黃色立斯塔,開口詢問:
「這個周圍顏色比較淡的是瑕疵品?」
是個清澈透明的立斯塔。雖然中央部分是深黃色,但周圍幾乎是無色。
「那個是──」
回答她的並非修拉維斯,而是諾特。
「可以用一招放出巨大魔力的立斯塔。要是用在大斧上,一定會連自己都灰飛湮滅喔。」
修拉維斯看似意外地說道:
「你知道得真清楚呢。這個應該沒有流通到王都外啊。」
「是國王親自給我的。」
諾特這麼說,同時一個勁兒地搜刮紅色立斯塔。
看似滿足地吐了口氣後,修拉維斯靠近扮演著陰沉角色的約書。
「你擅長狙擊嗎?」
聽到他這麼說,約書從瀏海底下看向修拉維斯。約書細長的手指驀地指向修拉維斯的右眼。
「下次絕對不會射偏的。我會從眼球射穿到腦幹給你看。」
「是嗎。那很好。借我幾根箭。我幫你裝上魔法。」
約書猶豫了一會兒後,從裝備在腰上的箭筒只拿出了一根箭。
「只要一根就好了嗎?」
「要把諾特當成誘餌,引誘很不妙的傢伙出來對吧。那樣的話,有命中那個不妙傢伙的一根就足夠了。我儘可能不想借用魔法使的力量。」
伊茲涅笑了笑。
「要是來了兩個不妙的傢伙怎麼辦啊。明明先請他幫忙多裝幾根就好。」
約書堅持不肯讓步。
「就一根。那麼,你會幫我做什麼呢?」
「凍結、電擊、爆炸,幫你賦予其中一種效果吧。」
「那就凍結吧。另外兩種靠這邊這兩人就足夠了。」
「瞭解。」
修拉維斯握住箭,有一瞬間閉上了雙眼。
「這樣就行了吧。不刺在有水分的地方就沒有意義。別射偏啊。」
「我說了不會射偏吧。」
約書將接過來的箭隨意地放回箭筒。他能夠分辨出跟其他箭的不同嗎?
雖然修拉維斯宛如雕像一般面不改色,但無論是因為盤算還是因為好意,他都展現出積極合作的態度。他不會像父親那樣壓迫人,也感受不到像是瞧不起諾特他們的態度。雖然有些冷淡,卻是個有骨氣且表裡如一的誠實傢伙。說不定意外地會成為一個好丈夫呢──我坦率地這麼心想。
我不經意地看向旁邊,可以看到潔絲用感覺有些不滿的視線看著我。而且在視野的邊緣──可以看見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幾乎是從正後方衝了過來。
不妙──我還來不及這麼想,白色毛茸茸便撲倒了潔絲。它激動地大口喘氣。
「咦?那個,不可以,等一下,啊……」
是羅西。變態狗將潔絲脖子以上的部分大致舔了一遍後,把鼻頭鑽進長袍下襬,開始瘋狂嗅起潔絲的絕對領域。
真羨──饒不了它啊?居然因為是獸類就為所欲為。
我靠近潔絲身邊想撞開羅西,結果用力擺動的毛蓬蓬尾巴啪啪地拍打著我的鼻頭。
「羅西,你該適可而止了。過來這邊。」
諾特這麼說,於是羅西總算從潔絲的兩腿間探出頭來,依依不捨地踏著輕快的步伐前往飼主那邊。
「是家犬嗎?」
修拉維斯這麼詢問,羅西隨即對那邊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
「沒錯,是我的搭檔……你在做什麼啊?過來。」
羅西不知為何有些客氣地嗅著修拉維斯的腳,聽到主人呼喚後,它從鼻子哼了一聲,回到諾特身旁。
「真稀奇呢。它居然會對男人的腳感興趣。」
諾特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說道。那隻阿狗是否太缺乏管教了?我根本沒聽過有獸類會對女性的腳感興趣。真是前所未聞的變態。
(你沒事吧,潔絲。)
──嗯,我稍微嚇了一跳……我的臉有那麼好吃嗎?
(這個嘛……不試吃看看就不知道呢。)
──那個,我是開玩笑的……不用試吃沒關係喔……?
潔絲有些不敢領教似的站起身,用袖子擦拭沾滿口水的臉頰。
與此同時,命運之太陽落下了。
叫醒我們的不是小鳥的鳴囀,而是敵襲的鐘聲。
「我去從暗地裡支援前線,讓士兵不會筋疲力盡。你們從這裡監視諾特,有什麼事情的話,就摔破那顆玻璃球。」
修拉維斯這麼說,留下一顆風鈴大小的玻璃球后,便衝出了房間。正值半夜。只有我與潔絲被留在石城最深處的這個房間。諾特的樣子應當可以從窗戶俯視看到,但光憑我頭部的高度完全構不到──正當我這麼心想時,剛睡醒的潔絲幫忙搬了一張合適的桌子到窗邊。
(謝謝你啊。諾特呢?)
我邊說邊站上桌子,於是可以看見諾特雙手交叉環胸,動也不動地站在白天修拉維斯去見他的廣場上。伊茲涅坐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不見約書和羅西的身影。恐怕是躲藏起來了吧。而且在對面非常底下的陰暗溼原中,有許多火把緩緩地搖晃著。從遠方傳來無數鎧甲喀嚓喀嚓的聲響。
「豬先生,怎麼辦呢……」
(以現狀來說,只要待在這裡,我們就不會有事。愣靜一點。)
海戰的時候我也感受到了,即使是跟異世界故事的主角待在一起,我在這種時候基本上都是無能為力。瑟蕾絲與薩農應該也退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我們的工作不是上前線戰鬥,而是在戰場之外戰鬥。
(在窗邊待太久並不好。用鏡子來觀察底下的狀況,我們退到裡面等待吧。)
我向潔絲指示擺放鏡子的場所,請她把鏡子擺到可以坐著觀察諾特情況的地方,然後我們坐在床上,決定在陰暗的房間裡靜靜不動。潔絲身上穿著點滿防禦力的長袍。
「豬先生……那個……我可以靠近您身邊嗎?」
我看向潔絲。因為睡姿稍微翹起來的頭髮──這不是重點。
(別靠近到會挨修拉維斯罵的程度啊。)
我這麼傳達後,潔絲湊近過來,近到她的腰可以陷入我趴在床上的五花肉裡。她的手感到不安似的撫摸著我的背。
(沒事的。真的不要緊,所以你用不著那麼靠近啦。)
「對不起……可是,那個……我很害怕──」
潔絲用愈來愈小聲的微弱音量說道。這樣啊,會害怕也是無可奈何的呢。
(你知道吊橋效應嗎?)
為了消愁解悶,我開了個話題。潔絲隨即將手指貼在下巴,思考起來。
「如果是利用週期有效率地破壞吊橋的方法,我倒是在書上看過……」
呃,破壞吊橋幹嘛啊?
(不是那樣。我說的是因為恐懼而心跳加速時,身旁有誰在的話,會產生那種心跳加速可能是戀愛感情的錯覺,結果真的喜歡上那個人的這種效應。)
像是搖晃的吊橋,或是遭到攻擊的城堡裡頭,我說的是這種狀況。
「豬先生感到心跳加速嗎?」
有這種美少女投懷送抱的話,處男都會心跳加速吧……
(笨蛋,我說的是潔絲啦。就算搞錯你也別喜歡上這種豬啊。)
「咦,啊……說我嗎?不……不會的,不要緊……」
沉默了一陣子後,潔絲小聲地喃喃自語。
「原來您是處男先生呢……」
對啦!我是沒有女友的經歷等於年齡的四眼田雞瘦皮猴混帳處男!有意見嗎!
「不……不是,我並不是有意見什麼的,要這麼說的話,我也是──」
內心獨白讓你看到爽的大放送期間已經結束了耶?
「啊,對不起……可是豬先生,您不是說有超絕可愛胸部又不會太大而且個性宛如天使一般的女朋友……」
對喔。
(女朋友是最近才交到的。嚴格來說的確不是等於,不過沒有女友的經歷跟年齡都是十九,這點一致。就別在意細節了。)
沒有任何回應,因此我看向潔絲,只見褐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邊。
(什麼事?)
「沒什麼,那個,我並不是懷疑您。不過──」
潔絲還在看著我。
「我一直以為豬先生是會在意細節的人。」
(你怎麼講得好像警視廳的窗邊刑警一樣……我意外地粗枝大葉喔。)
潔絲用無法接受的表情低喃一聲「這樣子嗎」後,露出微笑。
「原來您是粗枝大葉的處男先生呢。」
…………
有必要讓這兩點產生關連嗎?
在我們用無聊的對話排遣不安時,看到鏡子上映照出兩道紅色光芒。隨後,那光芒一閃。可以知道是諾特採取了迴避行動。
還沒時間思考他那麼做的理由,便有像是火球的東西以驚人的氣勢飛了過來,直接命中了我們所在的房間。
光芒炸裂開來,石頭掉落,煙與沙塵飛舞著,周圍在一瞬間從天堂變貌成混沌的地獄。
「豬先生,您沒事嗎?」
聽見潔絲的聲音,讓我放心了。視野一片漆黑。背上有什麼柔軟的感觸。
(抱歉,我想應該沒事。但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
「是伊維斯大人的長袍保護了我們。」
視野擺脫了黑暗。是潔絲壓在我身上,用長袍保護了我。岩石碎片從潔絲的背上滾落下來。這裡應該是房間裡頭才對,但抬頭一看卻能看見映照著火焰赤紅的黑雲。床鋪碎片散落在我們的周圍。
(不是長袍。是潔絲保護了我啊。)
我這麼傳達,於是潔絲感到為難似的將眉毛彎成平緩的八字形。
「我認為應該沒那回事……」
嗯,算啦。
(一邊掌握現狀,一邊避難吧。既然敵人有火力那麼強大的武器,高處反倒很危險。)
我與潔絲慎重地在瓦礫的縫隙間行走,移動到樓梯還殘留著原本形狀的地方。我們從那裡急忙地下樓。沒有追擊的跡象。
(話說回來,剛才的攻擊是怎麼回事啊。)
潔絲一邊奔跑,一邊瞄向這邊。
「我想應該是炮擊,那炮擊恐怕是使用了從耶穌瑪的項圈取出來的魔力。畢竟靠立斯塔和火藥是發揮不出那種威力的……因為就伊維斯大人和馬奎斯大人的分析,據說暗中活躍的術師在攻擊力方面只能使用低劣的魔法。」
我想起以前聽說過的事情。耶穌瑪的項圈會以高價被交易的理由──耶穌瑪少女們會被冷酷無情地砍掉頭的理由。
北部勢力至今是怎麼儲備兵力的?光用想的便讓我毛骨悚然。
(原來如此啊。學到了一課。)
我們沿著石城快崩壞的曲折通道奔跑,沒多久後下來到地面的高度。周圍的砌石已經崩塌,四處可見火球碎片在燃燒著。
從毀壞的牆壁陰影處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在喔。)
我停下腳步,擋住潔絲前進的方向。聽聲音可以知道對面也停下腳步。究竟是誰啊。
「潔絲小姐……!」
可以聽見像耳語般的聲音,我解除警戒。是瑟蕾絲。
纖瘦的少女從牆壁對面現身。雖然有些皺巴巴的,但跟以前看到時一樣,是深褐色連身裙打扮。她的腳邊有一隻很大的黑豬。
黑豬從鼻子發出哼聲,瑟蕾絲猛然摀住了嘴。
「對……對不起……」
瑟蕾絲對黑豬小聲地說道。潔絲靠近那樣的瑟蕾絲。
「你……認識我嗎?」
「不,那個,呃,不……不認識……」
也太不會說謊了吧?
(潔絲,這傢伙是我認識的人,她叫瑟蕾絲。)
「瑟蕾絲小姐……」
我瞥了一眼喃喃自語的潔絲,詢問瑟蕾絲。
(噯,瑟蕾絲,諾特他們怎麼了?)
「我跟薩農先生一起避難時,和他們失散了……我想一定是在可以眺望遠方的廣場上……」
也就是說跟他們一開始佈陣的那一帶沒有離太遠吧。
和瑟蕾絲他們碰面了是很好,但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呢?
正當我思考時,發現薩農一邊從鼻子發出呼齁聲響,一邊接近潔絲。
不妙!必須保護潔絲不受變態臭豬仔玷汙!
我拜託瑟蕾絲,向薩農傳達。
(薩農先生,這樣不行喔。請你別對我的潔絲出手──應該說別對她出鼻呢。)
我擋住去路拚命威懾他,於是黑豬停下腳步,抬頭仰望潔絲。
──唔喔,真是失禮了。因為這女孩實在太可愛,我一個不小心就……哎呀不過,不要緊的喔。因為我是一隻懂得分寸的豬先生嘛。
「我的潔絲……」
聽到潔絲這麼重複,我察覺到自己的失言。
(這是在說你是我重要的飼主。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意思喔。)
原本一臉疑惑的潔絲恍然大悟似的抬起下巴。
「就……就是說呀,不要緊的,我明白喔。」
瑟蕾絲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樣子。
(什麼事?)
我回看她,於是瑟蕾絲稍微露出笑容。
──混帳處男先生也跟我一樣呢。
什麼意思啊?我一邊從鼻子發出哼聲,同時向三人傳達。
(雖然好不容易碰面了,但我們聚在一起也沒有意義。瑟蕾絲要跟薩農一起支援諾特他們對吧?不好意思,我的工作是讓潔絲遠離所有危險。我們暫且在這邊分別吧。)
黑豬似乎也同意,朝著我點了點頭。
──彼此都要平安無事啊。
(是啊。請不要在這種地方死掉喔。)
黑豬點了點頭後,戳了戳瑟蕾絲,開始走向我們剛才過來的方向。瑟蕾絲也跟在他後面。
(瑟蕾絲他們前往那邊,表示我們照這個方向前進就安全了吧。走嘍。)
「……是的。」
潔絲在話語中透露出不滿,同時點了點頭。
我一邊前進,一邊詢問。
(怎麼了,有什麼事讓你感到不滿嗎?)
潔絲氣呼呼地鼓起臉頰,俯視著我。
「混帳處男先生,瑟蕾絲小姐那句『跟我一樣』是什麼意思呢?您果然隱瞞著什麼呢。」
…………
(拜託別那樣叫我,由具備知識的潔絲來說,形象會崩壞的啊……)
「您打算敷衍過去嗎……」
這實在太難解釋,我選擇逃避。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先集中在現狀上吧。雖然敵兵沒有來到這裡,還是嚴禁大意。)
正當我這麼說時,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廣場附近。轉角前方可以看見兩道紅色光芒,我立刻停下腳步,靠近牆壁。
(很不妙呢,好像是反方向。)
我定睛細看。在陰暗的石板廣場上,劍士拿著閃耀紅色光芒的雙劍,與某個東西對峙著。圍在劍士脖子上的披巾隨著晚風飄揚。
「果然是你嗎?據說在暗地裡操縱北部勢力的魔法使。」
諾特對峙的人影個頭很高,穿著有好幾處燒焦裂開的灰色長袍。還拄著用黃銅色金屬製成的細長大杖。
「又見到你了啊,小毛頭。你看來挺有精神的嘛。」
彷佛摻雜了冬天晚風一般低沉且冰冷的聲音,從遠方清晰地傳來。
諾特就那樣注視著人影,用左手的手指將立斯塔從雙劍卸下,丟到地面上。他的手指用宛如魔術師一般流暢的動作,將新的立斯塔裝備到雙劍上。
「對我的處置夾雜了一堆你的私仇,是因為你操縱著王嗎。沒殺掉我真是遺憾啊,老頭。我會好好地回報你對我的拷問。」
也就是說,諾特之前提到那個亞羅根的貼身拷問官,正是暗中活躍的術師嗎?
兩人持續互瞪。為何諾特不攻擊?我不禁著急起來,但看見對方的長袍,我大概能想像到了。那些燒焦的痕跡恐怕是諾特的攻擊造成的。對他完全無效。這時我猛然驚覺到一點。不妙了。
(那就是暗中活躍的術師吧。)
──看來是那樣。
(魔法使說不定也能聽見我們這些對話。立刻離開這裡吧。)
──說得也是呢,我們回去找救──
「好像有伏兵啊。」
傳來這樣的聲音,讓我毛骨悚然。因為總覺得那是針對這邊所說的話。
「如果我說就是針對那邊,你們要怎麼做?」
潔絲將手放在我脖子後面。不妙,已經穿幫了。
(我去應付。潔絲快逃吧。)
──可是……
(不要緊的。要戰鬥的不是我。)
我只傳達了這句話,便飛奔而出。潔絲的指尖從我的脖子上離開。
我跑到諾特的旁邊後,總算在壓低到蓋住眼睛的兜帽底下,看見了對方的臉。
是個鷹鉤鼻且皺紋很深,長相可怕的老人。長長的白髮蓋住他的臉。皮膚像是漂白了一般蒼白。不知何故,輪廓看起來有些模糊,給人一種宛如影子般的印象。只有那雙金色眼眸,在火球碎片的照亮下閃耀著兇猛的光芒。他看起來像是有一大把年紀,但也像是洋溢著生命力的樣子。到底是幾歲呢?
「給你個提示當作參考吧。我跟拜提絲同年紀。」
老人擅自看透我的內心獨白,這麼向我說了。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不過,這麼說很合理。與其思考王朝不知道的魔法使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認為拜提絲沒封印到的魔法使現在也還活著會比較自然吧。
「你就是那隻豬吧。在巴普薩斯沒殺掉你,我們是第一次直接碰面嗎?雖然也想把你先殺掉……」
老人思考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
「算啦,多少可以打發時間嗎。去死吧。」
該怎麼做才好?會有怎樣的攻擊過來?
因為極度的緊張,我倒豎全身的毛凝視著老人,於是老人舉起大杖。我立刻為了迴避奔跑起來。在豬的廣闊視野邊緣,可以看見老人將大杖刺向地面。
(插圖015)
「嗯咕喔──!」
腹部感受到劇痛,我跌倒在地。一看之下,只見大杖銳利的前端宛如竹筍一般從石板地面竄出來。另一隻眼睛看見了老人拿著的大杖刺入石板。這種遠距離攻擊太卑鄙了吧。
就在這個瞬間,諾特動了起來。他是瞄準了正在進行攻擊動作的老人吧。他擺出前傾姿勢,將左手的劍朝老人用力地揮落。
從諾特左手炸裂的是巨大的眉月形火焰。宛如瀑布般的火焰團在一瞬間吞噬了老人。火焰順勢劃破石板,華麗地破壞了位於老人後面的城垛。
「豬先生,您沒事嗎?」
我回過神時,只見潔絲就在我身旁。我因為疼痛,維持著翻倒在地的姿勢看向潔絲。
(別過來,很危險啊。)
「如果是那種攻擊,無論待在哪裡都一樣。」
義正詞嚴的反駁讓我無言以對。
(可以幫我看看腹部的情況嗎?我沒辦法看清楚自己的腹部啊。)
「……是刺傷。不要緊的,我會幫您治好。」
潔絲將手貼在我的腹部,於是可以感受到疼痛逐漸消退。
「可是,這種黑色瘀青是什麼呢……」
我側目看了看感到疑惑的潔絲,站起身來。雖然還有點疼痛,但能夠忍受。
老人暫時被火焰包圍,但他維持著站姿滅掉了火。他的皮膚燒焦,白色骨頭裸露出來。真讓人沒勁。難道這樣就能擊斃他了嗎?
不過,事情沒那麼簡單。
灰燼在老人周圍飛舞起來,逐漸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眼看著細長的肉體逐漸再生。細微的灰燼在空中連接起來變成纖維,變成布料,然後化為長袍的形狀覆蓋住那身體。
我們只能在一旁看著。還不到三十秒,老人就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這身體已經攝取了數百顆果實。不會那麼輕易地毀滅。」
老人一邊轉動頭部,一邊這麼說了。他說果實?是惡魔果實還是什麼嗎?
諾特一邊交換立斯塔,一邊向老人說道。
「你廢話還真多啊。想爭取時間搞什麼把戲嗎?」
諾特緩緩地在臉部前方交叉手臂。隨後,他揮落雙劍,朝老人放出X形狀的火焰。那就是暗號。
老人用大杖擋掉諾特的火焰。這時羅西從黑暗中衝出來,從背後咬住老人的脖子。火花在羅西的嘴邊劈里啪啦地流竄,老人失去平衡。羅西一蹬老人跳向旁邊閃躲,同時響起像是笛子的聲音,當我注意到時,一根箭已經深深地刺進老人的眼睛。老人的身體倒向地面。他的頭部開始被霜覆蓋。似乎是設置在箭上的魔法生效了。
攻擊並非這樣就結束了。才心想有高舉大斧的影子從樹上落下,只見那把大斧朝老人的頭部一口氣揮落下去。剎那間,宛如落雷般的閃光與衝擊,讓周圍的情報都變成一片空白。
當眼睛習慣時,原本是石板的地面被大片挖起,露出泥土,可以看見焦黑的人類碎片散落四處。諾特將核桃大小的三顆金屬球一起扔入那個洞穴裡頭。
爆炸。
等煙霧消失後,我們窺探洞穴。除了大杖以外,沒有任何東西還保有原形了。
「這樣就結束了?」
伊茲涅將大斧放到肩上,這麼說道。
諾特沒有收起雙劍,就這樣默默地窺探著洞穴。
正值此時──
有什麼東西在洞穴裡動了起來。響起沙沙的詭異聲響。諾特讓雙劍閃耀紅光,照亮洞穴。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炭和灰燼彷佛擁有意志一般,開始聚集在一處。
「閃遠一點。」
在場的人都服從了諾特的命令。
有什麼東西從洞穴站了起來。灰燼一邊捲起漩渦一邊聚集起來,化為人的身影。立體的影子彷佛投影在空間一般。
影子暫時看著這邊,但沒多久後飛到了城牆外──最後終於看不見了。
伊茲涅的雷擊穿破的洞穴裡,只剩下金屬大杖。
「沒能殺掉他嗎。」
後方傳來聲音,因此我轉頭一看,只見毫髮無傷的修拉維斯站在那裡。
諾特咂嘴一聲。
「你這傢伙,為什麼沒來助陣?」
修拉維斯用冷靜沉著的模樣走近散發出殺氣的諾特。
「你不明白那傢伙隻身闖入這種地方,也不打算殺掉你,一直慢吞吞地戰鬥的理由嗎?暗中活躍的術師已經不是以你們為目標。而是國王的血親。他是打算把我引誘出來殺掉吧。所以我才沒有出現。」
「難道不是因為你怕了嗎?要是你來助陣,說不定就能擊斃他了啊。」
「是嗎?我的攻擊終究是物理性的。要是腦部被貫穿、被雷擊轟得稀巴爛也能再生的話,就算我來助陣也沒有意義。那老人就是算準這點,才會跑進這種陷阱裡頭來吧。」
沒有任何人反駁。修拉維斯從毀壞的城垛俯視溼原。
「北部軍似乎離開了。這次就留下王朝軍的士兵,我們也撤退吧。受到那種程度的損傷,暗中活躍的術師應該也不會立刻回來。」
「是喔。那我們就去休息啦。」
諾特這麼說,與伊茲涅一同撤離。羅西一邊在意著這邊,同時踩著輕快的腳步追在他們後面。快崩壞的廣場上只剩下我、潔絲與修拉維斯。
「那個,修拉維斯先生。」
潔絲在我旁邊用變尖的聲音這麼呼喚。
「什麼事?」
「豬先生他……腹部……」
修拉維斯快步地走向我這邊,彎下身看向我的腹部。
「這個瘀青……」
(瘀青怎麼了?)
「不會錯的。跟殺了爺爺大人的詛咒是一樣的東西。爺爺就是因為這個黑色瘀青侵蝕全身才死亡的。」
修拉維斯在手上變出金屬圓盤,然後將圓盤擺在我的眼睛旁邊。上面映照著形狀彷佛陽隧足的黑色瘀青在豬的側腹蔓延開來的模樣。瘀青的面積比手心還大,在我們這樣看著時也慢慢地不斷擴張範圍。宛如惡寒一般不快的疼痛,開始在那個地方發麻地主張起來。
(沒有方法……可以治療嗎?)
「……爺爺大人是被那種詛咒殺害的。」
修拉維斯重複同樣的內容。我明白了他想說的話。這種詛咒打敗了梅斯特利亞最偉大的魔法使,這樣還有誰能處理它呢?
「怎麼會,不可以,因為……」
潔絲坐倒在地面,將手放到我的背上,淚眼汪汪地訴說。
我也還無法置信。沒有真實感。我會死嗎?在這種地方?
(我可以忍受疼痛。能不能只挖掉有瘀青的地方,然後再生?)
我這麼提議後,隨即竄起一陣劇痛,那股疼痛很快就消失了。但宛如惡寒般的疼痛仍未消失。
「沒用的,潔絲。要是那樣能治好,爺爺大人應該也早就砍掉右手了。」
「修拉維斯先生,求求您,請您救救豬先生。」
「能救他的話,我也想救啊。」
…………
沒有任何人說一句話。在逐漸恢復寧靜的夜晚中,光是聽著也讓人感到難受的潔絲嗚咽聲開始響起。
(潔絲,別哭了。為什麼要對這種豬這麼認真──)
「因為……豬先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潔絲一邊抽泣,一邊用含淚的聲音說道。
(如果是像潔絲這樣的女孩,要交多少朋友都不是問題啦。放心吧。)
「不是的,因為……不是的。豬先生總是陪伴在我身旁,替我著想……所以…………」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因為你是我力推的對象啊。
疼痛不停地逐漸擴大。伊維斯好像撐了一陣子,但我的詛咒進展得很快。是因為魔力的差異嗎?疼痛已經逼近到頸部了。
「豬先生不是有位超絕可愛胸部又不會太大而且個性宛如天使一般的女友嗎。要是您死掉了,您的女友絕對會很悲傷。所以……所以,您不可以死。」
超絕可愛胸部又不會太大而且個性宛如天使一般的少女,在眼前淚流不止。說得也是啊,要是有這樣的女友,一定會替我的死亡感到悲傷吧。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在這個世界死掉的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喔。在這裡死掉反倒能夠更快見到女友。)
潔絲大吃一驚似的瞠大了雙眼。
「原來……是這樣嗎?」
(所以說,你用不著代替那女孩感到悲傷喔。)
「可是我覺得非常悲傷。」
(你真是溫柔呢。)
「不是那樣的,我是不希望您死掉……我怎樣都不願意看到您死掉。」
我就連站立都感到難受,我彎起腳趴到地面上。疼痛開始侵略四肢了。
「不可以,豬先生!」
潔絲抱住我。可以看見修拉維斯的腳立刻轉向旁邊。
「求求您,請不要再從我這裡奪走重要的人……」
潔絲的聲音聽起來並非對我說,而像是朝著遠方某處、說不定是朝著在厚厚雲層對面拓展開來的星空說的。
當我回過神時,天空已經變明亮了。可以看到雲層裂開,紅色的朝陽從遠方照射過來。
疼痛已經消失了。難道說……
潔絲放開了我。眼前的修拉維斯依然面向旁邊。
(修拉維斯!剛才那面鏡子可以再借用一下嗎?)
我站起身這麼說道,於是修拉維斯面向這邊。
「潔絲!」
修拉維斯尖銳地吶喊。我連忙轉過頭看,可以看到潔絲在我後面像是將身體拋向石板一般倒落在地。她閉上雙眼,手貼著腹部,看似痛苦地呼吸著。
修拉維斯猛然倒抽一口氣,他掀起潔絲的衣服,讓腹部露出來。只見那裡……
烏黑的網眼圖案密密麻麻地在那裡蔓延開來。
難道說潔絲代替我承受了詛咒嗎……?
這次換我驚慌起來了。
(潔絲,振作一點!)
「嗚……嗚嗚……」
潔絲微微地睜開眼睛,只用嘴露出微笑。
「太好了……豬先生痊癒了呢……」
騙人的吧。喂喂喂喂。我可沒聽說喔。不管怎麼想,應該都是我在這裡死掉收尾的發展吧。怎麼會這樣,潔絲她……騙人的吧?
(不行啊,潔絲,怎麼會……你不可以死啊。)
「您真是溫柔呢。」
不對。不是那樣。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你不是有個很重要的人嗎?你想要回想起來吧。在想起來前死掉沒關係嗎?)
詛咒的瘀青用宛如紙張燃燒起來般的速度竄升到潔絲的頸部,將魔掌伸向她小巧的下巴。修拉維斯驚慌失措地遊移著視線。不知該如何是好,呆站在潔絲身旁的我。
「死亡的時候有人陪伴在身旁、替我感到悲傷,光是這樣我就很幸福了。」
潔絲闔上眼皮,淚水滑過她的側臉,掉落到石板上。
「我的重要之人,果然還是當作是豬先生吧。」
黑色網眼圖案越過潔絲的下巴曲線,開始侵蝕她的臉龐。詛咒不停地滲入她纖細的手臂,還有曾經那麼漂亮的腿部。
騙人。如果會變成這樣,至少讓我告白一次……
(潔絲,你聽我說,我──)
這時,潔絲稍微睜開了眼睛。她的雙眼寄宿著領悟到什麼事的光芒。
──我終於明白鑰匙很大的理由了。
美麗的褐色眼眸只看著我。她說什麼?
潔絲的雙眼看似開心地閉上,那眼皮推下了更多淚水。
詛咒的瘀青毫不停歇地一口氣蔓延開來,覆蓋住潔絲的全身。
我無計可施。
緊緊握住的那隻小手,就這樣被漆黑的網眼圖案覆蓋住,失去力量輕輕地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