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樂園與豪遊

第二卷  第六章 樂園與豪遊   因為不可抗力而突然延期的約會日已經過去了一週。

 第二次約會的日子到了。

 事先溝通過很多回的結果——這次巧君沒有特地去租車,而是改為開我的車一起去。

 所以我們碰面的地方也變成了家裡的停車位。

 上午九點,五十五分。

 比約好的時間早五分鐘走出家門——正好看到巧君從隔壁的房子裡走出來。

 「早上好,綾子阿姨。」

 「早,上好啊,巧君。」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緊張,但我回答的時候聲音也結巴了。

 「……你的身體沒事了嗎?」

 「完全沒問題,這周我每天都睡了八個小時。」

 「啊哈哈……真健康呢。」

 哪怕說玩笑話,也總感覺有點像是走過場。

 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人心裡都有意識到。

 作為男性,作為女性,互相地意識到。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約會。

 前一次雖然臨時終止,但根本不足以消解心中的緊張和不安——

 「綾子阿姨……」

 隔了一會兒,巧君開口了。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我。

 「今天的衣服,很適合你啊。」

 「——」

 「髮型也和平時有點不一樣,感覺就像是氣氛都換了一種,很新鮮……。我覺得,今天的綾子阿姨……非常漂亮。」

 「……因,因為就算是我,至少也有幾件約會穿的衣服呀。」

 實在是太害羞了,我居然露出一副古早少女漫畫裡那種口是心非的女主角的態度。雖然這些衣服其實是為了約會特地去買的。

 嗚嗚,糟糕糟糕。

 要是因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就害羞起來,那還怎麼辦呀?因為這種最簡單的直拳就踉蹌起來——今天一天的約會下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差,差不多改出發了吧。」

 「是的。那……失禮了。今天要借用一下綾子阿姨的車了。」

 巧君對我輕輕低頭,然後走到了駕駛席的那一側。

 「……巧君開車真的沒問題嗎? 我來開也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喔?」

 「沒事的,大概。綾子阿姨的車和我媽媽的車型號一樣,然後我媽媽的車我也坐過好幾次了。」

 既然巧君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操心反而就是對他沒有禮貌了。

 於是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巧君則是鑽進駕駛室。

 「然後……今天要到哪裡去呢?」

 他調整後視鏡位置的時候,我對他問道。

 「嗯,這個嘛……暫時保密,敬請期待吧。」

 結果巧君露出一副頗有深意似的表情。沒問題嗎?是不是又在為了我而勉強自己了……。

 可能是因為我的不安從表情裡流露出來的緣故。

 「啊。但是,不是什麼奇怪的地方,所以請放心吧。」

 巧君補充似地說了一句。

 「因為那個地方綾子阿姨也去過。」

 雖然他本人有點沒自信,但不愧是事先聯繫過,巧君開車開得很穩。

 他甚至比我的技術更好。超車和變道都很自然,從立交橋上高速之後依舊不慌不忙。

 上車過了大約一個小時。

 我們在高速路上一直開到縣外——抵達了目的地。

 「這裡是……」

 下車之後,我頓時啞然了。

 停車場裡的車輛有一半——都是大型的家用車。還能看到很多帶著孩子的父母正從停車場走向大門。

 入場大門的另一邊,可以看到過山車和摩天輪。

 「遊……遊樂園?」

 這裡是縣外的遊樂園。

 堪稱東北規模最大,什麼遊樂項目都有的大型主題公園*。

 [*注:從這些描述來看,這個主題公園應該是山形縣的Lina World。]

 我……說實話,根本掩飾不了自己的驚訝。

 巧君究竟會帶我去哪裡約會呢?雖然妄想了很多,但根本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遊樂園。

 而且,這裡是——

 「今年春天,社團的新生歡迎會時我來過這裡。當時是舉行了解謎遊戲,新生要在整個遊樂園裡找出學長學姐……大概就是這種大學生會玩的娛樂活動了。」

 巧君從駕駛室裡出來,站在我身旁說道。

 「綾子阿姨——你也來過這裡吧。」

 「……嗯。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了。」

 那是美羽還上小學的時候。

 我們兩個人曾經一起來過這個遊樂園。

 「我聽說以前綾子阿姨帶美羽來這裡玩過……當時你還給我看照片了。好多照片上都是美羽活蹦亂跳的樣子。」

 但是——巧君接著說道。

 「但是綾子阿姨的照片,卻幾乎一張都沒有。」

 「……」

 某種意義上——這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給美羽拍照的人——就是我。

 要是和年幼的女兒兩個人到遊樂園裡來,母親當然就會成為拍照的那個人。我在遊樂園裡拍的照片,充其量只有工作人員幫忙拍的那麼一兩張景點照而已。

 遊樂園裡的主角是孩子。

 孩子的笑容比任何東西都更應該優先。父母絕對不能把孩子晾在一邊自己去享受玩樂。

 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有多痛苦的事情。

 只要美羽能開開心心的——只要能把女兒的歡樂一刻留在照片上,那我就滿足了。

 就算相簿裡沒有自己,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但是——

 「所以說今天,我想要是能在這裡也給綾子阿姨拍很多照片就好了。」

 巧君說道。

 「遊樂園之類的娛樂活動也好,別的事情也好,這十年裡,綾子阿姨一直都是把美羽放到最優先的位置去考慮的吧?但是今天……我希望綾子阿姨可以只考慮怎麼樣讓自己,而不是讓女兒開心。希望綾子阿姨能全力以赴地自己來享受這個遊樂園。」

 「…………。」

 我沒能立刻說出話來。

 巧君……原來是這樣想的啊。

 十年間我一直都把女兒放在比什麼都更優先的位置上——而這一點也不辛苦。就算多少有點累,但還有比它強百倍的快樂,幸福的回憶。

 可是。

 一直輕視自己的感覺,要說沒有是騙人的。

 忍耐和放棄,要說沒有也是騙人的。

 啊啊……是怎麼回事呢。

 感覺胸口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涌上來。

 這十年裡,巧君真的一直在用心地看著我——我覺得自己再次體會到了這一點。

 「那個……對,對不起。果然……遊樂園還是太孩子氣了嗎?」

 巧君大概誤會了我百感交集的沉默,他有些不安地問道。

 「沒,沒有,不是的……。我一點,都沒有不喜歡……而且巧君為我想了這麼多,我覺得很開心,再說……本來我也喜歡在這樣的地方玩……只不過」

 「只不過?」

 「……是,是不是有點太勉強了?像我這種年紀還在遊樂園瘋玩什麼的……」

 最擔心的問題從我的嘴裡冒了出來。

 「明明又沒有帶孩子……三十多歲的阿姨還在遊樂園裡跟人約會,這樣好不好啊……?」

 「什麼啊,原來綾子阿姨你在意的就是這個嗎?」

 「女,女性就是會考慮很多東西的啊!」

 「我之前也說過,綾子阿姨一點都不是什麼『三十多歲的阿姨』啊。而且,有道是,在遊樂園裡玩和年齡又有什麼關係。」

 「是,是真的嗎?」

 「真的是真的。好啦,咱們快走吧。」

 「……啊,嗯。」

 巧君走在前面,我也跟了上去。

 於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遊樂園約會開始了。

 走進大門,非日常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強烈起來。

 只是看一眼就能讓人心生期待的遊樂項目,擺滿了紀念品和周邊產品的商店。然後還有許多面帶笑容的人們身處這充滿激動感覺的景色中。

 「真不愧是週末,有好多人都是全家出動呢。」

 「是啊。但是……其中也有不少情侶。」

 巧君說得沒錯,在遊樂園裡也可以看到不少享受約會時光的戀人們。

 可是……果然年輕人的數量是壓倒性地多。

 放眼望去,全都是十幾歲二十幾歲,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的情侶。

 三十多歲的女性則全都是帶著孩子,根本看不到和戀人一起來的。

 怎麼辦呀。

 我在這裡,是不是果然還是太顯眼了……。

 啊啊,總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

 完全沒有現實感。

 要是把如今的情況告訴去年的自己,我肯定會大笑起來然後不肯相信的。

 居然,會和巧君一起在遊樂園里約會——

 「啊,綾子阿姨,請看那邊。」

 我的心情就好像變成了雲朵一樣,輕飄飄地定不下來,這個時候,巧君突然開口了。

 他手指著的——是旋轉木馬。

 「有一張照片就是美羽坐在那個上面的樣子呢。」

 「對呀。美羽她真的可喜歡這個旋轉木馬了,足足都坐了3回呢。」

 我立刻感到一陣懷念之情,結果。

 「那——我們去試試看吧。」

 巧君非常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非常不得了的話。

 「……欸?」

 「去坐坐看吧,旋轉木馬。」

 「……不是,不對不對不對,等一下,」

 旋轉木馬?我去坐?

 三十[嗶——]歲的我,要坐在那樣的白馬上?

 「不,不行的啊,巧君。那個不是……對,不是有年齡限制的嗎! 往上邊的年齡限制……我記得好像寫著三十歲以上的女性請自重什麼的……」

 「沒有寫啊,那種東西。」

 「但是……都年紀一大把了居然還去坐旋轉木馬,這個……」

 「不是很普通嗎,你看,有很多人都在坐呢。」

 「但,但是那些都是陪著孩子們的大人呀?我要是和孩子在一起的話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可是……」

 「沒關係的啦綾子阿姨,不會有人在意的。」

 「欸,欸,欸欸~~……」

 巧君有些強硬地催著我,所以我們就一起排到了旋轉木馬的隊裡去。

 其實排隊的人並不是很多,不一會兒就排到了我們。

 我們走進柵欄,坐在白馬的模型上。

 總覺得要是張開腿跨在上面好像很不像樣,所以我就合著雙腿橫坐在上面……啊,總覺得這樣也好像是假裝自己變成了公主一樣,有點害羞啊? 嗯,我不知道,三十多歲的女性的正確做法是怎麼樣的,我不知道啊~……!

 「嗚哇……想不到還挺高的。」

 「你沒事吧,綾子阿姨?」

 「……沒,沒事倒是沒事啦……」

 真的沒問題嗎?我這樣的阿姨,明明沒有帶著孩子,卻來玩這種遊樂項目,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不會被周圍人用白眼看吧?

 「要是掉下來就危險了,所以請一定要抓好。好啦,那麼待會兒見吧。」

 「嗯……咦?……欸欸!?等,等一下啊巧君!」

 巧君幫我坐在白馬上然後就準備離開,我連忙叫住他。

 「你,你要去哪裡呀!?」

 「還能去哪裡,我要到柵欄外面去啊。」

 「你,你不能和我一起坐嗎?不能留在附近陪我嗎……」

 「咦?不,我是想站在外面給綾子阿姨拍照片的。」

 他以一種非常理所當然似的口吻說道。

 騙人,的吧……!?

 那就是說——就是說我要一個人坐在旋轉木馬上了!?

 「拍好照片之後,我就在一出來的地方等著。所以沒關係的。」

 「等,等一下……我果然還是不要——」

 『——好,各位久等了,那麼旋轉木馬即將啟動——』

 我死命的呼救聲被工作人員的麥克風播音給蓋住了。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啊巧君……不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麼童話少女的空間裡不管我呀~~!

 ……雖然在心中發出大叫,但已經來不及了。

 巧君剛一跑出去沒多久,旋轉木馬就開始轉動。

 歡快的音樂,旋轉的景色,上下移動的白馬。

 所有這一切——都將三十多歲女子逼入死角。

 童話少女空間對我的精神健康發動了攻勢!

 嗚哇~。

 呀啊~。

 我,居然一個人坐在旋轉木馬上。明明都超過三十歲了,卻騎著白馬一上一下的。明明周圍都是帶著孩子的父母,可我卻……!

 即便對巧君投去求助的目光——他也只是露出純潔的笑容舉起手機來。

 「……等等,哇,不行……真,真的要拍嗎~……!?」

 我用手捂住臉慌忙地大叫,可是好像被音樂蓋過去了,並沒有傳到巧君那裡去。他對準了手機的鏡頭,然後輕輕朝我揮手。

 啊啊……真是的。

 為什麼他會那麼高興啊。

 拍我這種人的照片,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呢。

 「……?」

 嗚嗚,啊——討厭……這種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開始覺得——剛才那麼害羞的自己,簡直就像是傻瓜一樣。

 真的可以嗎?

 我這樣的一個人,我這樣的年紀。

 盡情地享受遊樂園約會,真的可以嗎?

 只有羞恥和躊躇的心裡面,慢慢地被一種溫暖的東西填滿——

 我發現自己正對著巧君的鏡頭擺出姿勢。

 竭盡全力表露出的,笑容和V字手。

 既然這個閒不住的男生說了想要『拍我的照片』,那麼至少這點服務行為還是要表示一下的。

 絕對不是因為我自己飄飄然了。絕對不是。

 因為周圍都是帶著孩子的父母,所以我只好夾著尾巴偷偷摸摸地從旋轉木馬上下來。一走出柵欄,巧君立刻跑過來。

 「辛苦了,綾子阿姨。」

 「……嗯,真的是辛苦了。」

 好累,主要是精神上的累。

 「我全都拍下來了喔。」

 「嗚嗚……真、真的拍下來了啊。」

 「是的,而且還是視頻。」

 「視頻!?」

 「一開始是想拍成照片的……但是後來我覺得機會難得,還是拍視頻比較好。所以一開始綾子阿姨捂著臉,但是繞了一週之後漸漸開始擺出姿勢的那一段也給……」

 呀,呀啊,呀呀呀~~~!

 我以為巧君是拍照片所以才敢加油努力的,結果居然是視頻……!

 現在立刻全都刪掉!——雖然很想這樣大喊,

 「太好了。綾子阿姨剛才看起來很開心。」

 但是看到他帶著幸福的表情重溫剛才的視頻,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好狡猾,真的是太狡猾了。面對巧君那樣的表情,我根本就說不出什麼「快點刪掉」之類的話啊……。

 「嗚嗚……討厭啦,巧君,不要一直看那段視頻好不好。快點去下一個項目吧,快點!」

 「欸……」

 「……怎麼啦,那樣一副驚訝的表情?」

 「那個……我在想,綾子阿姨突然變得好積極啊。啊,不對,綾子阿姨如果有興致的話,我當然覺得這樣最好了。」

 「……因、因為一直害羞也沒有什麼用呀。我都已經決定了今天要好好地去玩。所以……快點去排下一個遊樂項目的隊吧。」

 「……好的!」

 我說完之後,巧君便非常開心地點頭。

 我們的下一站是過山車。

 「綾子阿姨是那種坐尖叫類項目也沒事的人嗎?」

 「要是太厲害的我也受不了……但是程度比較普通的我很喜歡。雖然也想過要在這個遊樂園裡試著坐一坐……不過以前來的時候,美羽還很小。」

 「啊,畢竟那些設施都有身高限制。」

 不愧是人氣項目,過山車的入口處排了長蛇一樣的隊。我們站到隊伍裡,在人流中被擠來擠去,一點一點地前進。

 「那個,綾子阿姨……」

 在這上下左右到處都是嘈雜聲音的隊列裡,巧君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地開了口。

 「可以,跟你拉手嗎?」

 「咦」

 「萬、萬一走散就糟糕了——」

 巧君對我伸出手,而且看起來還是忍著害羞。從他的眼神和聲音中可以明白,他為了這個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但是——

 「……不、不可以喔。」

 我條件反射似地縮回手。

 理由——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只是非常單純地……因為太突然了,被嚇了一跳而已。

 可我卻慌慌張張地為這種不加思考的行為找起理由來。

 「因為……你瞧,這裡可能會被其他人看見……而且這種程度的隊,我想其實也不太可能走散的。」

 「……說、說的也是。對不起。」

 巧君收回了手,語調中則是露骨地顯現出失落感。

 欸。

 不、不牽手了嗎……?

 ……不對,這是當然的呀。因為是我自己提出拒絕的。可是沒想到,巧君這樣就輕易放棄了。唔……。如果他更加鍥而不捨地對我說,那牽個手這種事情我肯定會答應的。如果他就像是那個夢裡一樣,積極地又深謀遠慮地要攻略我的話——

 我偷瞄了一下巧君。

 嗚哇,一眼就能看出他現在超級消沉。這也不奇怪啊。因為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開了口,但是卻被我一下子就拒絕了。

 嗚嗚……不要一直是那副表情好不好啊,巧君……。

 嗯~,啊啊~,討厭,真是的!

 「——欸?」

 下個瞬間,巧君發出驚訝的聲音。

 一點也不奇怪。

 因為我,剛剛才拒絕和他牽手的我——現在主動地握住了他的手。

 「綾子阿姨……」

 「巧,巧君你呀,真是一點都不瞭解女人心呢。」

 我說。

 用盡全力地,裝作居高臨下的模樣說道。

 「只不過是被拒絕一回就簡單地放棄,這是不行的唷。必須得更積極主動地發動攻勢才可以……。女性的『不要』,有時候是代表肯定含義的……。所以作為男孩子,一定要清楚地猜到人家話裡面的含義……」

 「…………」

 「不,不是說要積極主動地對我發動攻勢啦! 這是一般論! 真的只是一般而論!」

 ……啊,我真是的,我到底在說什麼啊?總覺得自己剛才說出了非常非常支離破碎,而且非常非常自以為是的東西。感覺就好像自己是那種特別麻煩的女人一樣。

 雖然我陷入了自我厭惡中,

 「原來如此,受教了。」

 巧君卻沒有一句牢騷,還對我露出微笑來。

 他溫柔地,用讓人感到有點癢癢的力度握住我的手。

 「……巧君,實在是太坦率了。」

 「坦率不是好事嗎?」

 「因為太坦率,所以很讓人擔心你會不會被壞人給騙走啊!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們一起去給美羽買聖誕禮物的時候。我說是『因為趕上了第一萬人紀念』,所以店員贈送了『Love Kaiser Solitaire』的玩具,結果巧君一下子就相信了——」

 「……既然綾子阿姨說了,那我要澄清一下。其實當時我都發現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你當時就發現了嗎!?」

 體驗了過山車之後,我們開始隨意地挑選中意的遊樂項目,一個一個地嘗試。

 有些是飄在空中一直轉啊轉,有些是一下子衝入水中然後又飛向高處,最後還坐了需要腳蹬著才能前進的單軌車。

 到午餐時間,為了和高峰錯開,我們隔了一會兒才去美食廣場簡單地買了一點吃的。

 這樣享受著遊樂園的時候——

 巧君一有空就會拍我的照片。

 一開始我害羞得不得了——心裡總是想「拍我這樣的阿姨到底有什麼好的?」,然後感覺很難為情,但是拍過幾張照片之後,我就漸漸習慣了。

 或者應該說。

 漸漸地——變得開心起來。

 很開心。

 非常開心。

 兩個人一起玩遍遊樂園的每一個設施,拍很多照片,午飯隨便到哪裡隨便塞點什麼解決,偶然看到一個賣可麗餅的小攤就立刻在衝動之下買了一份一邊走一邊吃。

 簡直,就好像是回到了十幾歲二十幾歲的時候一樣。

 簡直,就像是學生情侶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地方的可麗餅總是讓人很想買來吃呢。」

 「啊,我能體會。明明知道味道肯定跟隨處賣的可麗餅一樣,但就是忍不住會買。」

 「是呀。」

 我們兩個站在通路盡頭,開始吃剛才買來的可麗餅。

 我手裡的是草莓味,巧君的則是香蕉巧克力。

 嗯,果然可麗餅還是王道搭配最棒了!

 「啊,巧君,奶油沾到臉上了唷。」

 「欸……真的嗎?」

 「另一邊,另一邊,是這裡啦。」

 我朝著他的臉頰伸出手。

 用手指抹掉那團奶油,然後非常自然地舔掉了。

 「嗯,巧克力也很好吃呢。」

 唰。巧君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我看到他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

 「欸,啊……對、對不起巧君!我,我不小心像以前一樣,結果做了這麼害羞的事情……!」

 「不,沒、沒關係的! 我才是,不該為這種小事大驚小怪!」

 我們兩個人都對彼此低頭道歉。

 用手抹掉粘在臉上的奶油然後舔掉——我記得,巧君小的時候,我也對他做過類似的事情。

 大人應該經常會對小孩子這樣做吧,我心想。但是,或許這也是戀人之間固定會上演的戲碼……?那其實也沒問題囉?啊但是,我們還沒有正式交往……嗯……。

 在這種一時忘乎所以導致的尷尬氣氛中,我們繼續向遊樂園深處走去。

 「綾子阿姨,你看。」

 走到廣場裡,巧君指著人群開口說。

 「那裡……好像是可以請攝影師來拍紀念照片啊。」

 「咦~」

 「機會難得,我們要不要也去拍一張?」

 「這個啊……嗯,去拍吧。」

 巧君光是給我拍照,自己卻沒有照片,我正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讓巧君也出現在照片上。

 我們走進人群,準備開始排隊的時候,才終於意識到這個活動是為什麼樣的群體舉辦的。

 活動的流程大體上是在工作人員那裡挑選攝影用的小道具,然後拿著這個小道具以摩天輪為背景拍照。

 只不過,這些小道具十有八九都是……和桃心元素有關的。

 隊列裡的人也大多數都是情侶,現在正在拍照的還是情侶,而且兩個人身體貼得很緊,好像是故意要把卿卿我我的模樣留在照片上。

 「……這,這個活動好像是專門為情侶準備的呢。」

 「……是啊。」

 「怎、怎麼辦啊?」

 再怎麼說要參加這樣的活動,那也——不對。

 不對,應該反過來想。都到了這一步,再拒絕豈不是更像是心裡抱著過度的意識,而且會很害羞不是嗎? 嗚嗚……我不知道。真的,到底該怎麼辦呀。

 「大概……沒事的吧。周圍也沒有寫只有戀人能參加什麼的……而且綾子阿姨你看,也有不像是情侶的人。」

 巧君說得沒錯,有好幾組帶著孩子的父母也在這群情侶之中。還有高中生模樣的一群男孩子,手拿著心形的小道具開玩笑地喊著『糟糕,我們這也太孤單了吧!』之類的話。

 看起來這個活動的限制還挺寬鬆的。

 「……嗯,好像是沒關係的呢。」

 現場的氣氛非常輕鬆隨意……在這樣的氛圍下,我們這兩個不是情侶的人參加似乎也不成問題。『那麼請兩位——在這裡出示一下身為情侶的證明』之類的戀愛喜劇固定橋段大概是不會發生的吧……!

 感覺有點安心了,於是我和巧君也站進隊伍裡。

 『拍好了,兩位辛苦了!』

 『下一組客人,請先在這邊挑選小道具。男朋友請到這邊來,女朋友請到這邊——』

 『男朋友請再往這邊靠一點,女朋友這邊保持不動就好。』

 工作人員們非常麻利地,像流水線一樣拍照,縮減隊列的長度。

 隊伍一點點前進——

 終於輪到我們了。

 『那麼,請先在這邊挑選小道具。呃……』

 一直掛著營業笑容的工作人員有一瞬間露出了很猶豫的神情。然後——

 『姐姐請到這邊,弟弟請到那邊。』

 他這樣說。

 這位工作人員看著我和巧君,如此說道。

 「…………」

 我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一瞬間凍結了一樣。

 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

 我和巧君,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一對戀人啊。就算他說我的模樣再怎麼年輕,但是大概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二十歲前後。

 沒事的。

 我心中沒有燃起什麼怒火,也沒有沮喪。

 只是……稍微有點嚐到了現實的滋味。簡直就像是學生情侶的約會一樣——剛才還飄飄然想著這些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點。

 嗯嗯。我反而應該覺得開心才對。還好是被當做姐弟。要是被當做母親和孩子的話……那可真是很打擊人的。雖然也有可能看起來確實跟母子一樣,只是這位員工採取了比較保險的方式說我們是姐弟——等等。

 一瞬間,種種想法從腦海中閃過,而後。

 很突然地。

 一雙手從後邊伸過來抓住我的肩膀。

 緊接著——用力地將我摟住。

 「是女朋友! 不管怎麼看都是這樣的吧!」

 巧君開口了。

 他把我摟在懷中,用很大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道。

 在他懷中聽到的喊叫聲格外地清楚,同時在鼓膜和心中震動。

 『啊……對不起,實在是非常抱歉!』

 工作人員慌忙地低下頭。

 接過小道具之後,我們向攝影的地方走去——

 氣氛……也不能算是尷尬。

 「……但是,我不是巧君的女朋友呀。」

 「不是,那個」

 我自言自語地小聲說了一句話,結果讓巧君語塞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很不能接受……所以腦袋一熱,就……對不起,我不該擅自說那種話的。」

 「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驚訝。想不到巧君也有這麼大膽的時候。」

 「這個,嘛……剛才,是綾子阿姨說要我更積極主動的。」

 「……討厭。這種東西不用那麼急著去實踐的啦。」

 啊啊——

 不行了。

 本來想努力裝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樣,但是根本行不通。

 我一直把臉扭向另一邊。

 沒辦法看對方的臉。

 也沒辦法讓他看到我的臉。

 『好的,下來就要攝影了!』

 站在攝影處之後,工作人員把照相機對準了我們。

 『男朋友,稍微往右邊一點。女朋友這邊……呃,可以稍稍抬一抬頭嗎?』

 「……好、好的」

 竭盡全力地,抬起頭來擺出微笑。

 但是,笑得一點也不成功。

 不是面無表情,也不是那種面對攝像頭的微笑。

 我只能臉頰通紅,雙眼朦朧地,露出一個幸福像是要從中溢滿出來一樣的笑容。

 那之後——

 我們悠哉地在遊樂園裡散步,逛過了紀念品之類的商店,然後去坐最後一個遊樂項目。

 要說遊樂園最後的項目是什麼——當然只能是這個了。

 「哇——,好、好高……」

 在摩天輪的車廂裡,我望著外面的景色,不由得發出感嘆。

 可以從窗戶裡看到整個主題公園的模樣,地上的行人則變得像小點一樣。好高。比想象得還要高。這種高度,有點讓人害怕啊……。

 「這個景色真漂亮啊。」

 坐在對面的巧君和我不一樣,面對這樣的高度,他好像一點恐怖的感覺都沒有,而且還在心上眼下的景色,顯得很平靜。

 我看著他的表情,心裡湧出了一點惡作劇的想法。

 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然後咔嚓!拍了一張照片。

 「欸……怎、怎麼了啊?」

 「沒什麼~因為巧君的表情很好看,所以就拍下來了。」

 「可是拍我的臉也不會有什麼意思啊?」

 「……這句話,我今天可是說了好多次呢。真的說了好,多,次。」

 「不對,拍綾子阿姨的照片就是很有價值!因為綾子阿姨又漂亮,表情也很多,很可愛,簡直就是最棒的攝影素材,拍起來非常有趣——」

 「~~! 不、不準再說這種話了! 總之現在是我回禮的時間! 讓我也拍一下巧君的照片!」

 我把手機對準巧君,他便害羞地遮住臉。

 「怎、怎麼這樣……請,請不要拍我啊……不然,我也要繼續拍綾子阿姨的照片了。」

 「不、不行,現在輪到我了!不準拍我——」

 我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想要拿走巧君的手機,結果。

 一晃。

 摩天輪的車廂開始傾斜。

 「……呀!」

 身體失去平衡的同時,外面的景色映入眼中。恐怖感一下子增強了許多,身體使不上勁了。

 「綾子阿姨!」

 眼看就要摔倒的我——被巧君伸出手扶住了。

 於是我的身體便順勢倒向他的懷中。

 慌亂之下,我把全部體重都壓在他身上,但巧君還是緊緊抱住了我。

 「……哈啊,哈啊。真、真的好害怕……」

 「沒、沒事吧?」

 「嗯……謝謝你,巧君——」

 我一邊道謝一遍抬起頭,這才意識到眼下的狀態。

 好近。

 難以置信得近。

 兩個人的身體完全貼在一起,就好像我猛地把頭埋進他的胸口,甚至連腿都纏在一起。

 最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我們的臉。

 兩個人的臉此時只有一點點距離。

 嘴唇和嘴唇,眼看就要貼在一起——

 「「~~!」」

 我們兩個慌忙別開臉,拉開距離。雖然摩天輪車廂還在搖晃,但兩個人都儘可能快地回到了原先面對面坐著的位置。

 「對不起,我……沒有反應過來。」

 「不……沒關係,別在意啦。」

 小小車廂裡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相當尷尬。

 唉,為什麼搞砸了啊,難得剛才氣氛那麼好。為什麼我會犯這種粗心的錯誤啊……?

 之後,沉默繼續了一小段時間。

 車廂慢慢上升,終於到了頂點。

 這個時候。

 「……綾子阿姨。」

 巧君終於開口了。

 「今天,真的很感謝你。」

 「欸……」

 「可以和綾子阿姨約會,我真的好開心。」

 「怎、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鄭重。」

 「因為我覺得必須好好說出來才行。真的……因為真的感覺很開心。居然可以這樣和綾子阿姨兩個人一起出來玩……常年的心願終於實現了。」

 「什麼心願呀,討厭,太誇張了。」

 我先是苦笑著這樣說。

 「……我也,必須向你說謝謝呢。」

 接著又補充道。

 「謝謝你邀請我來約會。巧君。今天我很開心。」

 「是真的嗎?」

 「不是客套話,是真的。雖然最開始發現是被帶到遊樂園來的時候有點吃驚……但是真的玩得很開心,到了自己都嚇一跳的程度。」

 「哪裡……綾子阿姨太過獎了。我其實什麼都沒做。」

 「不是,就是多虧了巧君啊。因為如果不是巧君約我出來……我自己大概絕對不會想到要來遊樂園玩的。我會覺得……怎麼說呢,自己都已經不是那個年紀了。」

 雖然還沒有到用戒律之類的詞來形容的地步,但我總是下意識地有一種自我約束式的達觀。

 覺得只有十幾歲二十幾歲才能上演的青春回憶,自己必須得敬而遠之才行。

 經歷種種曲折在現在的公司就職,收養美羽變成了母親的身份,在這怒濤般的日子裡不知不覺地變成三十幾歲——

 我成為了大人。

 不可能不變成大人。

 因為沒辦法終日都是孩子的模樣。

 拿著青春這個便利的字眼當做免罪符,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玩樂到忘我的地步——是不行的。

 我不覺得我度過的這樣一段日子是錯誤的。

 不管人生重來多少次,我想自己都會重複相同的選擇,相同的生活。

 但是——

 我從不知道。

 自己心中,還有這樣的一種念頭。

 還殘留著一種類似於不捨的情感。

 真是的……這全都要怪巧君。

 這個青年的存在,居然讓我慌亂到了這樣的地步——

 「……以後,還可以再約綾子阿姨嗎?」

 巧君問我。

 而且是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以很認真的表情問道。

 「我還想和綾子阿姨一起,到更多的地方去。」

 「……」

 心裡就像燃起了一團火一樣地熱。

 我所放棄,割捨的——我自己都未曾注意過的不捨和欲求,如今正在被一點點溫柔地填滿。

 我沒辦法直視他的眼睛,只好將目光投向窗外。

 不敢往地上看,只能望向空中。

 然後。

 「……嗯。」

 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只是說出這個字,其實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心裡被填得滿滿的,說不出來別的話。

 天空還是藍色,還沒有到晚霞的時間。

 要是太陽能快點落下去就好了,我心想。

 因為要是夕陽能鑽進這個小小的車廂,也許就能稍稍掩蓋我羞紅的臉了。

 總之,就是這樣的感覺。

 以我這個有點害羞的詩意句子作結,遊樂園約會似乎是完美地畫上了句號——

 可是。

 之後卻又有新的波瀾。

 我真是一點也想象不到。

 回家的路上,居然會發生那樣的大事件。

 想讀的人可以讀一下,

 『Love Kaiser』用語解說②

 ·Lover Kaiser Spade·

 虎杖千繪。

 十四歲。初中二年級學生。使用『變身機杖激動雀躍魔法杖』進行變身。五位主 Kaiser 之一(此外因為主 Kaiser之一的Lover Kaiser Ketty 在第一話變身之後就立即死亡,『主 Kaiser 一共有五人』這個說法並不是完全妥當的)。

 充滿精神活力的野生兒童。人物設定是深愛大地,也受自然深愛的少女。只要有空就會跑到深山荒野中,空手去抓野豬和熊。抓到獵物後會自行宰殺,然後連骨頭也吃得乾乾淨淨。

 身世是被老虎撫養長大的少女——在進入福利設施之後產下的孩子。擁有繼承自母親的獨特自然哲學與生死觀。乍看之下像是短視又無憂無慮的天然少女,但是卻在心中烙著『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律,因此在 Battle Royal 中並不牴觸殺死別人這件事。

 野外生活中養成了『自己殺死的生命,就要一點不留地吃掉』的信條。在製作組原本的設定中,Love Kaiser之間的Battle Royal裡她也『必定會吃掉被自己殺死的對手』,但『Lover Kaiser Joker』的作風不管多麼具有挑戰性,這樣的內容也不可能通過公共電視網播送,所以最終該設定成為了廢案。

 節目播出後,編劇本人執筆的小說版也隨即發售,直到這個版本中她的真實模樣才得以呈現。

 戰鬥風格是憑藉力量和速度直攻猛進,依靠野生的直覺與本能而戰。變身機杖能夠發動七色的屬性攻擊,另外具有十三種變形機構,但對她而言『毆打』基本是機杖的唯一用途。

 雖然以懷抱嚴峻生死觀和自然信條的野生兒形象出現,但她奔放的行為舉止和單純易懂的戰鬥風格在孩子們中有很高人氣。

 但是,她在聖誕節過後的節目中退出了故事主線。身負致命重傷,明白自己即將死去的她走向深山,將自己的身體奉獻給野生動物們,帶著安然笑容迴歸大地。少女的肉體被熊,野豬,猿猴與猛禽分食的壯絕場面為全國的兒童根植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聖誕節的絕望。

 這是『Lover Kaiser Joker』播送時發生的某一事件在網絡上的俗稱。

 主 Kaiser 之一『Spade』在聖誕節後的節目中迎來壯絕的死亡場面,此事導致網絡上出現兩極分化的激烈爭論,該場景此後被稱作『聖誕節的絕望』。當時聖誕節商戰剛剛結束,據說購買了『Spade』玩具贈送給孩子們監護人們向製作方發出了大量投訴與抗議。

 這些抗議產生了何種程度的影響雖然不得而知,但促使了『Spade』在最終話的復活。死亡劇情過後,動畫製作方公佈了『Spade』的聲優收到花束的收工照,所以這個意想不到的復活劇情極大地震驚了節目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