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獎勵

第一卷  第八話 獎勵 緣佳剛才說了什麼？

 並不是我累了之後產生的幻聽。證據就是，所有學生大概也都聽到了她的喊聲，並且露出一副啞然的表情。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大聲吶喊的有坂緣佳身上，她自己則站在舞臺上，盯著我。

 『一定要贏，希墨————————————————————！！』

 這是在騙人吧。

 那個緣佳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喊出了聲。

 而且還是直呼我的名字。僅僅是這個事實就一下子把我的疲勞吹飛了。

 周圍人幾乎都不清楚狀況，滿臉疑惑。

 「剛才那個人，是有坂緣佳？」「果然好漂亮啊。」「原來她說話的聲音是那樣。」「她居然也會給別人加油，真想不到。」「那個希墨是誰啊？」

 僅僅一聲就支配了整個空間。我再次意識到，有坂緣佳明顯跟自己不是一個等級的存在。

 她就算要做出這樣顯眼的事情，也要為我吶喊，希望我能獲勝。

 ——這世上最振奮人心的聲音，大概也就是女朋友的加油聲了吧。

 我撥起被汗水沾溼的頭髮，深呼吸一口氣。

 這個時候，連裁判都像木樁一樣呆站著。

 「這下子，看來你非贏不可了啊。」

 七村笑嘻嘻地撿起籃球。

 「我知道的。」

 「瀨名，你臉好紅啊。」

 「跑了這麼多圈，臉不紅才怪啊！」

 我從七村手中拿過球。其他三個隊友已經開始朝前場移動。

 「沒時間了。這就是最後一搏。我先傳球給你，然後你要想辦法鑽到對方籃筐底下。如果不能投進去，再把球傳給我，我一定會投中。」

 「瞭解。」

 我站在底線上，把球傳給七村。

 計時錶又開始動了。

 七村以不可阻擋的石頭，一氣衝到了對方的籃板下。

 對方的三個人拼死試著阻止他。堵住前方，切斷退路，填補縫隙。只要能浪費掉七村的時間，對手的目的就達成了。

 我立刻跑到籃板附近。

 「別想再投進三分！」

 對方的防守者插到了我和七村傳球的路徑中間。

 「那又能怎麼樣？」

 我左右一晃，靈巧地甩開了他。

 現在我身邊沒有人了，七村早就等著這一刻，在被三個人包圍的情況下，找到了絕妙時機，把球傳給了我。

 這一次傳球乾脆利落，球毫不受阻礙地回到了我手中。

 我正站在三分線上，順勢進入了投籃的姿態。

 還剩下十秒。

 吃驚的對手跳起來，試圖阻斷我的投籃。

 「你以為我只會三分球嗎？」

 但這只是個假動作，我運球從他身邊鑽了過去。

 又有人從旁邊鑽出來阻擋。

 「————」

 我把球從右手換到左手，再從左手換回右手，改換成交叉運球的方式。被迷惑的對手失去平衡，直接坐倒在地上。而我則是從他身旁迅速跑過去，一記跳投。

 身體在空中稍微往側邊偏了一點。

 即便如此我也相信自己研磨到敏銳的感覺，用指尖的細微感觸做最後調整。

 在跳到最高位置時，運動手腕，將球推出去。

 宣告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

 球劃出優美的弧線，無聲地被吸進籃筐中。

 一瞬間的沉默。

 分數表變了，現在是15比14。

 比賽以A組逆轉勝利告終。

 然而落地的一瞬間，一種令人不快的劇痛從腳腕處傳來。我倒在了球場上。

 沒有絲毫機會品味勝利的喜悅，當場蹲著縮成一團。歡聲也越來越遙遠。

 「好疼。可惡，最後以這種方式結尾實在是太遜了。」

 雖然順利投出了逆轉局勢的一球，但腳卻扭傷了。果然室內鞋還是比不上籃球鞋的抓地力，新聞裡的占卜真的說中了。

 大家都在擊掌，擁抱，歡呼，享受勝利的喜悅，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異變。

 在這嘈雜之中，只有一個女孩子朝我跑過來。

 我的女朋友跪在我面前，看著我的表情，然後變了臉色。

 「瀨名，你沒事吧？疼不疼，我帶你去保健室！」

 「……緣佳。」

 「怎麼了？很疼嗎？」

 「你啊，想不到跑起來這麼快。」

 我佩服地說道。甚至短暫地連腳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她從舞臺上跳下來，筆直地飛跑向我的那一幕，真是相當颯爽。

 「現在怎麼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笨蛋！」

 「喂，別打傷員啊，再說我還是勝利的功臣呢，多誇我兩句好不好。」

 「那是用受傷換來的勝利啊。」

 緣佳露出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

 「畢竟聽到了喜歡的女生為自己加油，這樣怎麼可能不使出全力呢？」

 「————」

 兩人間的氣氛有點癢癢一樣的感覺，雖然讓人靜不下心，但我並不討厭。

 「喂——瀨名，既然你們兩個要親熱，那我還是別來礙事比較好吧？」

 七村帶著一臉壞笑湊過來，這種壞笑明顯是出於勝利之外的理由。

 「想不到有坂這麼快就跑過來了啊。」

 「我這是擔心受傷的人，不行嗎？」

 也許是被緣佳的認真表情壓倒了，七村收起了臉上的壞笑。

 「我還以為一直都是瀨名在單相思……。喂，你還能站起來嗎？」

 我被七村拽著胳膊，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試著讓扭傷的左腳承受體重，但果然很痛。

 「嗯，不行，真的是扭傷了。」

 「很嚴重嗎？」

 「沒事啦有坂。打籃球少不了扭傷，我早就習慣了。」

 不能讓緣佳擔心。所以就算很痛，我也得忍住，對她露出笑容。

 「不要逞強了。現在跟去年可不一樣……」緣佳沒有生氣，而是用抱歉的聲音笑聲說道。

 「畢竟瀨名還是太弱了嘛。」

 「不要把我跟你這種體育怪物拉來作比較。」

 「肉體也是一種才能啊。」

 「你的籃球生涯可是還揹負著我的青春呢。不好好活躍的話我會很失望的。」

 「所以我們才在比賽中發揮了出色的合作啊，能繼續跟你一起打籃球，真是太好了。」

 「希墨君，太棒了！剛才的投籃真漂亮！這樣就有機會拿到綜合優勝了！」

 「墨墨，腳扭傷得很嚴重嗎？疼不疼？」

 朝姬同學和宮宮，還有其他人也圍了過來。

 「要不要我把你扶到保健室去？」

 七村對我主動說道。但我拒絕了。「接下來就是決賽了，你的任務是去拿到優勝。」

 「說的也對。有坂，抱歉，你能不能扶一下瀨名？其他人，決賽的加油就拜託了！」

 七村指名讓有坂來代替自己。

 「朝姬同學，接下來要交給你了。」

 「辛苦了，這邊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希墨君你要好好修養。」

 「宮宮也是，各種方面都要謝謝你。」

 「所以人家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嘛~」

 宮宮笑起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好啦，要走了喔」有坂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這一連串行動激起的議論聲，我從背後都能感覺得到。

 那個討厭別人的超級美少女居然會自己接近出了一身汗的男生，所有旁觀者的好奇心都被煽動到了頂點。然而緣佳自己作為當事人卻完全沒有發現，現在她的全部精力都用來擔心我了。

 「好！不要辜負了瀨名的犧牲！一口氣衝上決勝吧！」

 七村故意大聲喊叫起來，以便吸引周圍的注意。

 「七七，墨墨又沒有死啦~」宮宮也跟著搭腔。

 二年級A組的士氣就這樣被他們兩個強行地炒熱上去。想不到那種吵得要死的現充氣質居然在這個場合發揮了作用。話說回來，七村和宮宮或許已經察覺了我和緣佳之間的事情。

 「……沒關係嗎？」

 到了走廊裡，我不由自主地問道。

 「我不想再像油畫掉下來的那次一樣了，看著你了受傷卻要一個人走出去，感覺很難受。」

 「說起來還有那一回事啊。」

 大約一年前，因為美術準備室裡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我們的關係走出了第一步。

 從體育館到保健室的短短路程裡。

 我把一部分體重分擔給緣佳，心中滿是感慨。

 ◇◇◇

 保健室的老師出去了，房間裡現在沒有一個人。

 「我來處理一下吧。坐到這張床上來」說著，緣佳拿出了必要的醫用品。

 「你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的嗎？」

 「既然受了傷，現在就要安分一點。先用這個把腳腕冷卻一下吧」她又扔給我一罐冷卻噴霧。

 「投得真準。你也有當三分射手的潛力嘛。」

 「……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是那樣打籃球的。」

 「都是以前練出來的啦。」

 球技大賽只是個娛樂活動，所以有運動經驗或者天賦的人不管怎麼樣都很容易脫穎而出。何況籃球還是一種對新手而言不好入門的運動。剛上手的時候既沒有掌握運球技巧，投籃也不容易投中。所以有經驗的人數跟戰鬥力是直接相關的。在這種條件下我們之所以還能戰勝有三個現役籃球部成員的B組，也是因為其他的三個隊友打得很認真。如果沒有他們配合，我跟七村根本拿不到那樣的分數。

 我脫掉襪子，開始用噴霧冷卻紅腫而且發熱的左腳腳腕。

 「那這就是瀨名努力的成果了呢。」

 「不過跟七村那樣厲害的人打一回，我反而發現自己就算再努力，也永遠比不上人家。絕無僅有的才能這種東西，可能是真的存在的。」

 「所以你就毫無留戀地退出籃球部了？」

 大概觀戰的時候，緣佳已經從宮宮那裡問到了我退出籃球部的緣由。

 「對啊。」

 緣佳坐在床的另一端，說「冰箱裡還有製冷劑，先用這個吧」，然後把一個毛巾包起來的東西輕輕貼在我的腳腕上。

 「啊啊，好冰。」

 「忍一忍，這個要貼到消腫為止。」

 「連這個都得麻煩你，對不起。」

 「畢竟你受傷也可以算是因為我，而且這樣我正好就有機會離開體育館了。」

 我現在才意識到，保健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這種狀況一下子開始讓人緊張了。

 其實和平時在美術準備室也沒什麼不一樣——雖然試著對自己施加暗示，然而病床上承載了兩個人的重量，再小的動作也會讓它發出響聲。

 「明明你都可以一直在籃球這條路上努力下去的。」

 「不管現在還是過去我都沒後悔過。要是還在籃球部裡，我也不可能跟緣佳交往了。所以我的選擇是對的。」

 「——希墨，你剛才很帥喔。」

 我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如果沒聽錯的話，她剛才叫了我的名字。

 而且還誇我很帥。

 不，緣佳確實那麼說了。雖然她說完就害羞得想要逃走，卻因為要冷卻我的腳腕，所以離開不了半步，結果只好拼命把頭背過去，不讓我看到她臉紅到脖子的模樣。

 「緣佳你喜歡體育系的男生嗎？」

 我已經開心到了突破界限的程度，失控的大腦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問題。

 「什麼？ 你是不是還想要再扭傷另一隻腳啊！」

 「不是，等等，對不起！緣佳，我錯了！但我超開心的，我愛你！」

 「不要趁機把自己的愛意也混進來！」

 「因為我們是戀人啊，喜歡的心情我當然要坦率地說出來。」

 「~~~~~」

 我喜歡的女孩子終於肯把頭轉過來了。

 「就算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也太興奮了。」

 「我的愛馬上就要滿得溢出來了，有什麼辦法呢？」

 「反正你很快也就會膩了。」

 「我要是那種很容易變風向的人，就不會萌生這麼麻煩的暗戀想法，也不會隔一年才告白。」

 「麻煩？意思是，你早就知道我這種女生很麻煩嗎？」

 哪怕要說出這樣自暴自棄的話，緣佳也要維持自己好強的外表。

 「但是就連這些麻煩的地方，也讓我覺得你真的很可愛。」

 我喜歡有坂緣佳。

 無可置疑，無可救藥地被她迷倒了。

 現在我的腦海裡只有眼前的她，甚至連腳上的疼痛也忘得一乾二淨。

 只是重新確認了這種心情，就感覺幸福得要死。

 但這還不是結束。

 「緣、緣佳……？」

 「對努了力的人，要獎勵一下。」

 她緊緊抱住了我。

 就像是幼小的孩子全力抱住最喜歡的布娃娃一樣，她的纖細手臂環繞著我的脊背。

 我想起來，兩個人從教室裡跑出去的那天，我在通往屋頂的樓梯間裡說過『對努了力的人應該有所獎勵』，緣佳還記得這句話。

 被她的柔軟身體緊緊貼著，我根本沒辦法動彈。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劇烈。但是，一定不只有我是這樣。緣佳的頭頂著我的下巴，鎖骨處能感覺到她的熾熱呼吸。

 「真是大膽啊。」

 「你不喜歡嗎？」

 「實在是太棒了，我簡直死而無憾。」

 「我可不希望你死掉，還是放開你吧。」

 「我是騙人的。別離開我，一生都不要。」

 「但是就算是戀人也不會一生都抱在一起。」

 「我不介意啊。」

 我也用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兩個人貼得更緊了，不過緣佳沒有拒絕。

 「既然受了傷，不是應該好好休息嗎？」

 「這才是最好的治療。」

 「太誇張了。」

 「是真的啦，真的。」

 「那，再稍稍抱你一小會兒。」

 這個時候，緣佳不再那麼緊張了。

 她的甜美氣息讓我心怦怦跳著，怎麼也不能平靜。

 觸感，熱意，氣味。身體的每個特徵都無比鮮明地傳達給彼此。

 「我身上的汗味很重吧？」

 雖然現在問已經晚了。

 「我又不在意。」

 「難道說緣佳其實是氣味控？」

 「據說，DNA相性很好的人，會在對方身上聞到香味喔。」

 「我也喜歡緣佳的味道。」

 「希墨，變態。」

 「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謝謝你，緣佳。我很開心。」

 「……只是偶爾啦。」

 「但是那也足夠了。」

 緣佳把頭埋在我的胸口時，我對她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