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食人魔法(上)匂宮兄妹之殺戮奇術

第五章 無法痊癒的傷口(無法言喻的傷口)

第六卷 食人魔法(上)匂宮兄妹之殺戮奇術

  第五章 無法痊癒的傷口(無法言喻的傷口)0

「我感到很後悔。」

「那,你就後悔一輩子吧。」

1

自然(natural)。

中立(neutral)。

所謂真正孤獨的人大概只須如此便可成為完整的人類了吧。至於「完整」這詞彙要如何定義,往此套用最大範圍的解釋亦無妨。認為自己能夠與整個世界毫無關係地活下去,如果存有這樣的既念,則無論從任何角度用任何方式去觀察,終究不得不以「完整」這字眼去表現。

完整的孤獨。

孤獨的完整。

竟然就是「可以不用進食」。

沒有太陽跟水植物就無法生長。

植物無法生長動物就不會誕生。

沒有動物可進食人類就無法生存下去。

沒有人類的存在。人類就無法生存下去。

人類無法獨自一人存活下去。

愛人,被愛,互相吞食。

這就是所謂的食物鏈整個世界原本即為這樣的構造,由吞食或被吞食所組成。想達到真正的孤獨與真正的完整,就等於要從環環相扣的連鎖當中掙脫出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除了跳脫因果之外別無他法。

換言之,不要進食。

換言之,不要被吞食。

不要成為任何人的食物,也不要將任何人當成食物。

不互相需求,不互相需要。

因此所謂真正孤獨的人,便是完完整整地真正地完整。因此,終歸是,非常寂寞的存在吧。

與任何人、任何事,都毫無關係。

然而周樣的「完整」,猶如從誕生的那一瞬間便已死滅,幾乎只等於零的存在絕對,無可改變。

無可改變。

不會改變。

既已枯萎。

沒有,滋潤。

「那個人真聰明呢。」

圓朽葉突如其來地說:

「名字叫什麼來著?」

「」

我暗付她問題背後的意圓,卻又覺得要說有什麼意圓,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問個名字而已,便簡短回答「春日井春日」。

「哦這樣啊。」朽葉聽見自己問題的答案,卻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用非常倦怠的語氣說:「對了,你這傢伙又叫什麼名字?」

「我什麼時候變成『你這傢伙』」

先前那種態度,還算客氣的嗎。

我對這個名叫圓朽葉的女子,已經產生某種近乎傻眼的感想。什麼跟什麼啊,這種該怎麼形容呢,很隨便的態度。沒錯,像小姬或理澄那種性格雖然不能稱之為正常,但時下的高中生,難道全部都是這副德行嗎?

嗯?

高中生?

說到這,記得剛才對於春日井小姐所提出的問題,她似乎曾回答過自己並沒有在上學。那又為什麼要穿著制服呢?

「快回答我的問題啊,你叫什麼名字?」

「很抱歉,我向來不在人前報出姓名。」

「什麼意思啊,莫名其妙。」

「也許吧,不過人生在世,總會有一兩件事情,是絕不能妥協的吧?」

「『人生在世』嗎你說這話還真有意思。很感性,感覺挺不錯呢。」圓朽葉的表情並不像特別感興趣的模樣。「呃我想想啊啊,對了,她們好像各自叫你『師父』跟『伊小弟』之類的所以那個女孩,是你的弟子嗎?」

「我只是替代品啦那女孩的師父另有其人。反正我目前算擔任她的家庭教師,叫『師父』也沒什麼好不行的。只不過,就本質上的意義而言,畢竟還是有所差別吧,應該說根本毫不相干。即使作為監護人的身分,我也仍是個替代品。」

市井遊馬,哀川潤。

對小姬而言,我就是那兩人的替代品。

關於這點,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這件事情,其實就只是這樣而已。

「算了,反正我也非常十分不願意叫你什麼『師父』,既然如此我就此照春日井小姐的做法,叫你『伊小弟』囉。」朽葉說:「你想要怎麼稱呼我呢?建議你可以叫我『小葉』。」

「我並不覺得跟你的交情有好到可以用綽號相稱的地步。我還是照普通方式叫你朽葉就好了。」

「直接叫朽葉嗎這倒是,相當出色的好點子呢。」

圓朽葉笑了。

幾乎要凍結地,冰冷。

宛如吸血鬼般的笑容。

「真是戲言啊。」

從小姬跟理澄被木賀蜂副教授帶往其他房間之後,這間和室只剩下我跟圓朽葉獨處,已經過了整整三十分鐘。

當中交錨的。只哲曾不及義的對話。

毫無建設性可言,非常言不及義的對話。

坦白說,真希望她能行行好放我一馬。

這女孩表面上看似一副慷懶隨性的模樣,但當她開口向我說話時,眼神絕對直視著我毫不閃避,彷彿要窺探對方的內心深處般。

剛才她說我的眼神是一種很討厭的眼神。

如果讓我來說的話,圓朽葉這種像深入挖掘的眼神,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伊小弟我問你啊。」朽葉仍然維持慵懶倦意的語調說:「你不想死嗎?」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們的年紀應該還沒相差到會產生代溝的地步吧。」

「我看起來像那種年紀嗎?」

「嗯?」

「別管那麼多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如此引入側目又瘋狂的,集幻想加妄想加荒唐無稽至極的『不死的研究』,你居然會產生興趣,是因為不想死嗎?」

「這個嘛,對研究本身當然多少也是有點興趣啦。」我聳聳肩。「不過追根究底真正目的其實是錢。因為剛好最近,臨時需要一筆小錢啦。」

「真庸俗。」

她唾棄似地說。

只不過是大學生在暑假期間打個零工而已,有那麼糟糕嗎?就算要說,也輪不到你們這些身為僱主的人來說吧。

「沒辦法啊,既然需要錢,就不得不工作嘛。」

「真是庸俗中的庸俗。」

還用強調句型侮辱我。

這算冷笑話嗎?

「嗯的確,你似乎並沒有『不想死』的感覺。」

「很高興你能明察秋毫。」

「你的眼神是想死的眼種。」朽葉說:「渴望著毀滅而且,不僅是自身的毀滅,更是徹頭徹尾的,世界的毀滅,永遠的毀滅。你所渴望的是命運本身的毀滅,毀滅中的毀滅。」

「什麼意思」

豈止斷言,這根本叫開示。

「我的眼球,已經出現過各種形容詞,什麼死魚眼啦背叛者之眼啦,現在還加上想死的眼神,被說得很慘哪其實也不過就兩顆眼球而已,真是受不了。」

「你會將一切的一切,全都捲入漩渦當中不留餘地,宛如颳起龍捲風的天氣般,任何事物都連根拔除。而且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不小心造成卻又幾乎可說是蓄意地任其發生。與其說是意圖犯不如說更像愉快犯的性格吧。」朽葉對於我裝傻敷衍的說辭,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至少,到目前為止你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不對嗎?」

「聽好了對你們那種年紀的女生而言,像這樣自以為看透別人心思地大放厥詞,是最有樂趣的一件事情,這點找非常清楚,但是從剛才到現在你所講的全部都牛頭不對馬嘴。」

「牛頭不對馬嘴?是這樣嗎?」

「老實說,此刻的你十分滑稽,就像在軟式網球擊出全壘打而雀躍不已的小學生一樣,我是不知道你從木賀峰副教授那邊聽到了些什麼,但那位老師似乎也有誤解。大抵而言,在我周遭發生的事件,多數都是別人對我過於高估所導致的現象。假如你今天,以及下週整個星期,都不希望遭遇危險的話,最好別再喋嗓不休地談論我的事情喔,尤其明明就一無所知。像我這種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明明就一無所知嗎沒錯,我對你的事情確實一無所知,不過,要說起與你相似的人,我倒是知道一個。」

「與我相似的人?」

剛才她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說我,很像誰之類的。

「這話什麼意思。」

「對了,『他』在人性方面是

人類最惡。

確實如此啊。」

「人類最惡?」

「你能理解嗎?被稱為與人類最惡相似的自己,箇中的含意。」圓朽葉不懷好意地說著,對我投以睥睨般的眼神。「只不過我和『他』的相遇,是在『他』尚未成為人類最惡之前。」

「所以我,像的是『之前』嗎?」

「這個嘛我也說不上來呢。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不自己想想?」朽葉用裝糊塗的語氣說道,轉頭看向牆上掛的古董鍾。「適性測驗加上口試部分,大概要花上一個小時喔。」

「嗯咦,啊啊。」話題轉變得太過突兀,我稍微愣了一下。「你說小姬跟幸村同學是嗎?唔,需要花上那麼久的時間啊。」

「要喔,雖然名為打工卻也沒那麼簡單該做的事情就該按部就班做好,即使是測試者也不能隨隨便便草率決定,反而更必須仔細篩選,像你這樣免除測驗,本來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你明白自己所處的立場,有多麼例外了嗎?」

「」

「對此毫無自覺,還說什麼『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真是任性妄為得令人吃驚啊。勸你最好反省反省稍微自律一點實體的存在會對抽象概念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奉勸你先想清楚才是明智之舉方才那位春日井小姐,似乎就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有完沒完啊」我難以忍受一直處於捱打的位置,開始試著反擊。「你到底有完沒完啊?這樣肆無忌憚地說話不客氣,不覺得太過分了點嗎?剛才那些話,每一字每一句,會對帶帶來何種影響如果你完全無法想像,那純粹是因為想像力太過貧乏。」

「我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影響的。」

圓朽葉斬釘截鐵地說。

「對了你,跟我來一下」她說著便站了起來。「既然你跟『他』很像,那我就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咦朽葉?」什麼一件好事?「呃,有話要告訴我在這裡也可以講」

「雖然我和你一樣覺得在哪裡都無所謂,不過,這件事情我並不想讓別人聽見。日本人自古以來就大而化之作風開放,所以才會用紙門這種東西來區隔空間,還自以為能創造所謂的密室會認為這個世界上有所謂的密室存在,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幻想。來吧,到外面去一下。」

「我跟你應該沒什麼話好說的。」

「哎呀,是嗎?」

圓朽葉的姿態相當挑釁。

我儘量留意不踏入激將法的圈套,謹慎再謹慎地,小心回應。

「聽好了,朽葉,你不覺得自己從剛才開始態度就非常囂張嗎?不管你是這間研究室的管理人或者什麼東西,那樣接二連三地遭到出言不遜,我也是會有脾氣的喔。」

「好可怕喔。」

「這不是可怕不可怕的問題。」

「既然如此我換個說法,不知道這樣能否引起你的興趣關於老師的『不死的研究』,你大致上,或多或少,總有點興趣沒錯吧?」

「是沒錯。」

朽葉無聲無息地站起來。

「我說伊小弟」

她出聲喚我,接著,臉上浮現出與年紀不符的妖豔笑容。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嗎?」

「什麼意思」

「你是不可能會,知道的吧。」

語畢,她笑得更深了。

為什麼?

為什麼這女孩,會以那種方式笑呢?為什麼她瞼上會浮現出那種表情?為什麼會用那種方式說話呢?倘若這發生在十年後,她已經長大成人的話,或許真會帶有魅惑的氣息然而此刻,即使再妖豔也一樣。

只會充滿不協調的扭曲戚。

非常地,不合適。

醜陋又,不相稱。

在她身上。

「伊小弟,我啊」

圓朽葉以近乎恐怖的沉靜語調說:

「是不死之身喔。」

沒等我反應,朽葉便轉過身去,拉開紙門,步出走廊,再啪一聲動作俐落地關上紙門。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了,我完全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不,不只一瞬間,感覺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整個人就僵在現場。

突然回過神來,我才跟著站起,步出走廊。朽葉已經不見蹤影,人在哪呢?剛才她好像有說要到外面去,那就往玄關處走吧。這已經是來回第二次了,我心裡想著,一邊穿上鞋子,把門拉開走出室外。

前往停車場一看,依然不見圓朽葉的身影。

奇怪了人不在這裡嗎?

啊,不對,所謂有表就有裹,我朝停車場內走去,經過並排的飛雅特和KATANA以及Z跑車(仔細想想,就這樣經過未免太可惜了,如此壯觀的陣容,回頭再來好好欣賞吧),沿著建築物慢慢繞到屋後,就在與停水場恰巧成對稱的方向,有座小小的庭院。雜草被消除得乾乾淨淨,即使外行人來看也能清楚戚覺到整理得相當用心。

庭院裡佈置了一塊岩石,圓朽葉就翹著腳坐往上頭。她並沒有看向我,而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空虛寂寥地眺望著夕陽西下逐漸染紅,層層紅霞暈染的天空。

看上去,非常虛無縹緲。

甚至令人猶豫著不敢發出聲音。

彷彿一碰就碎的光景。

「哎呀。」

朽葉察覺到我的存在。

一臉出乎意料的表情。

「沒想到你會跟來。」

「咦?」

「我的意思是說真不可思議。你這傢伙看似單純,實際上內心一片白濁深不見底。其實你很伶牙俐齒又有貼小聰明,我原以為你是那種獨善其身的性格,對沒必要的事情根本不會插手關心呢。」

「」

「不過你看起來卻像那像會插手參與破壞跟毀滅的人又或者你不會插手頂多只會插腳而已?至少你不像會被好奇心殺死的感覺。好奇心會殺死貓嗎?原來如此,貓還真不錯呢。對了,你知道《IfSixWasNine》嗎?」

(注24:美國搖滾樂壇吉他巨匠JimiHendrix(1942~1970)經典歌曲,收錄於1967年推出的「Axis:BoldAsLove」專輯。)

「不知道。」

「我想也是。應該的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重點是現在」

「你對這個世界有何想法?」朽葉提出疑問,口吻卻完全不像在尋求解答。「如果讓我來說的話這世界是個大型垃圾場,塞滿了無法再生利用的垃圾殘渣,是地獄眾鬼設宴玩樂的雜鍋派對,是像潘朵拉寶盒一樣可愛的東西。連邪惡都稱不上的劣等生物模範社區,堆積各種最惡與災厄的牢獄。而當中尤其可笑的是,這個大型垃圾場還會按照規定切實執行分類回收呢。」

「」

「什麼命運什麼必然什麼因果什麼因緣的坦白說,實在很滑稽。是空洞世界裡必須具備的滑稽,更是標準規格中的高階模式。」朽槃如此說道,又像方才我剛追上來的時候一樣,眼神空虛地望向天空。「假使真有這種東西存在即使真的存在著,像這種東西,肯定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對吧?」

「很難說啊」我曖昧地回答,試圖轉移話題。「不過呢,朽葉,至少對於你最初的問題,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答案了我並沒有想死的念頭。或許跟不想死略有差異,但這就是我的答案。儘管覺得死也無所謂,卻並沒有想死的念頭。」

真是莫名其妙。

為什麼,我要進行這樣的對話呢?

愚蠢又荒謬。

就像不斷重複作答的題庫那樣愚蠢又荒謬。

相同的事情,究竟說過幾次了?

無論對象是誰,都在說同樣的事情。

原來如此,就這層意義而言。

圓朽葉對我,絲毫沒有產生影響。

「生存與死亡,說起來簡單其實死亡這件事情,也需要相當程度的能量吧?不,不只『相當程度』而已,要殺死一個人,必須具有壓倒性的暴力或者卓越的技術才行。你知道嗎?人類啊,據說最長可以活到一百二十歲,等於一個人要死,得耗費一百二十年的時間呢。以同樣的時間,換成細菌都已經進化十代了。如果換成用品的話,要將同樣耐久的東西折損到不堪使用,也非常非常不容易。總之,人沒辦法輕易地想死就死,不想死的當然就別說了。至少,死不成的就是死不成啊。」

「即使本身殷切地渴望?」

「假使本身殷切地渴望就無法斷言絕對不可能。譬如跳樓自殺好了,只要踏出一步,便能輕易死去。很簡單,非常簡單,其實輕而易舉。人啊,很容易沒命的可以切斷手掌,也可以喝下毒藥,想開瓦斯也隨你高興,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只不過究竟能否真正做到,又另當別論了。」

「」

「能夠自殺的人,都是強者。」

大多數的人類

連死都辦不到,只能苟延殘喘。

掙扎,痛苦,執迷不悟。

只是苟延殘喘地,活著而已。

「所以在你看來」朽葉語氣變得比較柔和,彷彿拔去尖刺的感覺。「老師的研究大概毫無意義吧。照你的說法所謂『不死』,即使無須刻意追求,也能輕易地達到『不死』,只要用那套邏輯去解釋就好囉。」

「也許吧別聽得太認真啦,沒想到你個性這麼直。我說的話不必照單全收,反正我的發言從頭到尾每一句,都純屬戲言罷了。」

「戲言?」

「在下是戲言玩家啊。」

我故意裝漠作樣地說道。這招似乎奏效了,朽葉像被嗆到般咳笑著。那並非迄今為止臉上所掛的冷笑,而是純粹的平凡笑容。

平凡的笑容,很適合她。

我心裡這麼想著。

「死亡需要莫大的能量嗎果真如此的話」朽葉離開岩石站起,朝我走近。一直走到極為貼近的距離。在眨眼之間,完全不容抗拒。「果真如此的話,我的死亡能量就是零。」

「」

「你是來找我談這個話題的吧?」

「是沒錯那是,某種比喻哪?」我後退一步。即使她年紀比我小,畢竟和小姬或理澄不一樣,是個正常成長髮育成熟的女孩子。如此貼近地面對面,絕不可能泰然自若絲毫無動於衷。「所謂『不死之身』是指跟木賀蜂副教授的研究有何關聯性嗎?」

「並非有何關聯現在談論的可不是那種老套膚淺的話題。我是那個人的研究材料啊。」

「咦?」

「或許用實驗體這個說法比較容易理解。」

「實驗體?」

研究材料?

這算什麼樣的比喻方式?

見我一臉困惑,朽葉繼續講下去。

「嗯該怎麼說才好呢,老師沒有我就無法繼續做研究而我也需要有人提供住處和生活照應,所以雙方彼此的利害關係,可是非常一致的喔。」

「什麼利害關係一致」

我聯想到。

斜道卿壹郎博士的研究所。

在那裡面囚禁著一個男人。

他的名字叫兔吊木垓輔。

擁有卓慧的頭腦,令人畏懼的雙手。

而他正是研究材料。

「你的表情寫著『竟然如此不人道』呢。」朽葉輕輕碰觸我的臉頰,正想著幾時又靠到如此貼近的距離,她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怎麼?你有認識的人也發生過類似的經驗嗎?」

「不,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有呢。只不過,話雖如此,那位木賀蜂副教授居然會」

「那個人還算好的喔。難道你以為,那個木賀蜂副教授,是聖經裡面出現的完人嗎?這才真叫滑稽哪。」朽葉笑了,是那種冷笑。「居然會對學者這群人種抱著良知上的期待所謂求知慾,是這世上最非暴力的暴力,屬於最惡的暴力啊。」

「」

「不過話說回來,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木賀蜂副教授大致上仍算個好人喔。反正,她也不會來干涉我什麼。事實上我還滿喜歡那種人的。」

「這樣啊。」

「可以說愛恨參半吧畢竟相處時間也很久了。況且這裡又是個好地方。」

「好地方?」

「我的意思是指環境很好。對了,伊小弟,既然剛才已經談過許多關於『死』的話題那麼有一件事,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覺得,所謂『不死』是怎樣一回事?」

朽葉提出疑問。

向我尋求答案。

這一次,是期待解答的。

我思付著,謹慎地選擇措辭。畢竟號稱戲言玩家,好歹在選擇用詞的時候絕不能出錯失敗。「至少我知道『不死』跟『活著』並非畫上等號的關係。也不能用二分法去斷言若非有意義有目標的人生,便是毫無意義與目標的人生原本生與死就是一體兩面互為表裡,換言之是同一體系的存在,不能說生的否定就等於死,也不能說死的否定就是生。應該還有某些,不足的條件。」

「真卑鄙的答案啊。」果然,朽葉開口依舊毫不留情。「對於疑問句使用否定句來回答,是最惡劣又卑鄙的做法。結果你根本什麼也沒說嘛。所謂戲言玩家,就是卑鄙小人的意思嗎?」

「大致上是沒錯啦,不過,頂多只能算對一半而已。這樣太抬舉我了,真正的卑鄙小人會哭泣喔。」

「什麼意思啊。」

「站著當大騙子坐著當詐欺師,走路專走旁門左道所謂戲言玩家,簡單講就這意思。而專行招搖撞騙之事,自然有一半會侵犯到卑鄙小人的領域囉。」我停頓片刻,再反問朽葉。「所以呢?既然如此,所謂的『不死』實際上究竟要怎麼定義?『不死之身』的你有何看法?」

「所謂『不死』就是與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產生關係的意思。」

彷彿早在許久以前就準備好這句台詞般,圓朽葉毫不猶豫地回答。

「與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產生關係」

與任何人任何事物。

都不,產生朋系?

完整的孤獨。

這就是所謂的,不死?

「永遠,永遠,無論遇見什麼發生什麼,無論和誰相遇和誰分離,命運也好必然也好因果也好因緣也好,無論這些有形無形的東西存在或不存在,無論那些魑魅魍魎存在或不存在,與故事的進行毫無關聯地

永遠,不會改變。

這就是所謂『不死』的定義。」

「不會改變」

「為什麼而誕生,自己的誕生有何意義,對於這兩個疑問,沒有任何答案這就是『不死之身』。無論活到什麼時候,即使經過再久的時間,無論走到什麼時候,即使說過再多的話語,始終同樣不變。這就是所謂不死的定義你剛才那句話,真的說得很好,『死亡』真的需要非常巨大的能量。」

「怎麼說呢?」

「所謂能量,終究是會被消耗的東西沒錯吧?根據能量不滅定律,一切能量的總合不變,只會『互相轉移』沒錯吧?如果不請出馬克斯威爾的惡魔來幫忙,嚴格講起來既定的能量是不可能會永遠被『固定』住的,所以我的能量是零。」

(注25:十九世紀英國物理學家JamesClerkMaxwell提出有關分離冷熱氣體分子的假設理論,即渦流管(Vortextube)發明的起源。)

「不,那只是,一種比喻而已」

那只是一種比喻而已。

難道,她所說的不是比喻嗎?

意思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嗎?

太荒謬了。

實在,太荒謬了。

何必如此當真,我也很奇怪。

真正照單全收的,不就是我自己嗎?

「假如你的能量是零,那根本就沒辦法活著啊。」

「所以說,我只是不死之身而已啊。只是不死,並不代表活著正因如此所以才會不死。」

「有生命」,「就必然有死亡」。

如果沒有活著,就不會死。

這道理很好懂。

非常簡單明瞭。

雖然明瞭但即使明瞭

「我不懂,假如朽葉你真的是『不死之身』的話,那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生存在世界上的呢?」

「不記得了。」朽葉用厭煩的語氣回答道。彷彿同樣的問題迄今為止已被問過無數次,已經回答得很膩了。「從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這樣講你滿意了嗎?」

「真是模範解答啊。」

「你好像完全不相信。」

「這是當然的吧。」

「信或不信是你的自由,只不過伊小弟你知道自己被請來這裡的意義,還有免除適性測驗,並且可以領取為數不少的金錢,是基於什麼理由嗎?」

她輕聲竊笑著。

依舊是,冷笑。

「真奇怪,你不是被什麼研究結果測試者的說辭給騙來的嗎?居然一意孤行地僱用沒有任何專業知識,學科或專長也完全不符的外行人,雖然不清楚老師究竟編了什麼牽強的理由去說服你,但這麼做根本就不合常理。照常理而論,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啊。」

「什麼理由嗎據木賀蜂副教授說,是從某處聽到我的事情,又從某處查到我的資料然後覺得很有趣,所以就找上我了。雖然我覺得這都是過於高估的結果。」

「過於高估過於高估你就只會說同樣的話嗎?老在相同的地方繞圈子一直繞一直繞,你是時鐘啊你。」

「吐槽吐得很溜嘛。」

「少打哈哈,老師之所以對你如此特別待過的理由那是因為,你跟『他』很像。至於你這個人究競有趣不有趣,雖然不能說毫不相干但在瞭解你的經歷或履歷等等,諸如此類的種種條件以前,更重要的是,你本身跟『他』很像。」

「」

「就這層意義而言,仍然算是一種適性測驗吧。你和我的面試。證人協助指認或許應該這麼說才對。」

啊啊忽然想起。

那天,木貿蜂副教授向我說明了許多細節,然而最根本的起源為什麼要調查我的事情,關於這點卻始終未曾提出說明。

原來。

原來,這就是動機嗎?

「你說我跟『他』很像那個所謂『人類最惡』的傢伙從剛才到現在已經聽了好幾次,卻一直沒有解釋清楚,朽葉,『他』到底是誰?」

「在那裡。」

朽槃伸出手指著大門的方向。見我一頭霧水,她又說:「你看到外面掛的招牌了嗎?應該不可能沒看見吧。」

「啊啊怎麼可能沒看見,我就是認那塊招牌當路標才找到這裡的。呃好像叫什麼」

「西束。」

朽葉把手放下,說道:

「西東診療所西東這號人物,是老師的應該算恩師吧。在這裡成為研究所以前的診療所時代,曾經是屋主可以這麼說吧。」

「?非常含糊不清的說法呢。」

「那個人,跟你很像喔。」

「」

被指為跟那種來路不明還號稱「最惡」的傢伙相似,簡直就跟被指為與殺人鬼相像意思差不了多少,無論哪一方都只能稱之為人格踐踏。

「你的表情寫著夢寐以求呢。」

「不,完全相反。」

「話雖如此,剛才也說過了你像的是『他』很久以前的模樣。在他成為人類最惡以前這一點,非常重要喔。」

「」

「老師將你找來就是基於這個理由真瘋狂啊。難道又要重蹈覆轍了嗎。那個人,究竟還要重演多少次呢。」

「所以是基於一種,感傷的心情嗎算了,反正我已經很習慣被投射別人的影子。因為自己是個空殼,要說像誰的話,我大概跟誰都可以很像吧這是從某人口中現學現賣的評語,雖然我自己並沒有這樣的自覺。」

集合各種傢伙身上所有缺點之大成。

當時似乎是這樣形容我的。

「感傷不,才不是那麼簡單又輕鬆的概念。那人性格並非如此你所說的動機,只不過排在其次而已。那個人的真正目的如今正,一步步逐漸達成當中。」

「啥?」

「讓我和你交談才是那個人的真正目的。」朽葉說:「剛才不是提過這叫做證人協助指證嗎?你看起來像個聰明人,腦筋似乎相當靈活應該明白這句話的含意吧。」

「什麼意思?」

說真的,我完全聽不懂。

「因為你跟『他』很像,藉由和你交談,來測試對我產生的影響又或者,藉由你來問出我所隱藏的情報這樣表達,會不會比較容易理解呢?你覺得怎樣?」

「什麼我覺得怎樣意思也就是說,那個『他』和你交情匪淺?」

「可以這麼說吧。」

此時圓朽葉臉上浮現一種,絕妙透頂,無法言喻的表情。

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彷彿深感榮耀。

近乎,驕傲的表情。

為什麼呢?

那副表情並不適合眼前的「故事」。

不適合眼前的文章脈落。

感覺不對。

「至少跟木貿蜂老師一樣,也視他為恩師吧。畢竟他教了我許多事情,讓我獲益良多。」

「但這麼做未免太牽強了,實在不像大學教師該有的行為光憑相似就能順利達成目的,世上哪有這種便宜事。等於望梅止渴、畫餅充飢嘛。」

「我同意你的意見。與其說同意不如說贊同。反過來講,這也表示老師已經窮途末路無計可施了不是嗎縱然身為優秀的研究者兼學者,但卻無法與『他』並駕齊驅看樣子老師早在很久以前就擬定這個作戰計劃了,只是一直缺乏人選所以,就算是成為最惡以前也無妨,畢竟要找出與他相像的人,本來就沒那麼容易,可遇而不可求。況且,這個計劃也並非徹底失敗事實上,我已經講出很多東西了。」

所以

所以,那副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不要用那種表情,說出那種台詞。

簡直是,顛倒錯亂。

簡直是扭曲反常。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應該把這些事情告訴我不是嗎?如果木賀蜂副教授真的有此企圖的話,我覺得你應該裝作沒發現,這樣無論對你或對我,都會比較好。」

「確實沒錯。」

「你之所以會發現,要歸功於敏銳的觀察力,不過就算我跟那個『他』,像到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地步這件事實,我自己也不可能會知道吧。」

「確實沒錯。」

朽葉爽快地點頭。

「只是,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啊。我雖然受老師照顧,卻沒有義務要配合到底。如此利用『他』的存在,難道不算卑鄙嗎?」

「唔。」

結果

她是為了說這些話,才來到中庭的嗎。

迄今為止一切都是,埋好的伏筆。

符合預期的發展。

依照計劃去行動。

不違逆也不違抗。

不犯戒也不犯罪。

儘管如此

事情卻不會盡如人意。

既然要她說,那她就說個夠。

將所知的事實,全盤托出毫不保留。

「還真是,十分複雜的關係啊。」

愛恨參半這說法形容得真好。封於我的感想,朽葉露出有如共犯的表情說:「嗯,的確是。」

「但你可別誤會哩。我並沒有忘記自己正承蒙老師的照顧,剛才也說過了,那個人的性格其實我並不討厭。只不過,要順著她的意思配合演出,很抱歉恕難從命。」

「此話怎講?」

「居然企圖瞞著我暗地裡進行計劃,想了就生氣.所以我打算報復她一下。」

「真像小孩子。」

這是當然的啊朽葉說:

「我既然沒有活著,當然也就不會成長囉。包括身體上心理上跟精神上都是。」

2

四月。

與玖渚一同前往獨自漂浮於日本海上與世隔絕的孤島鴉濡羽島,在島上和一名占卜師相遇。雖然沒有一般所謂的相遇那麼簡單,但總而言之,就是彼此相過了。

占卜師的名字叫做姬菜真姬。

為人古怪,囂張跋扈,嗜酒貪杯,嘻皮笑臉不表露真心,性格惡劣貪得無厭,非常愛錢又愛睡覺。一頭金髮,扎著馬尾。

然而這些細微的特徵瑣碎的描述,充其量也只是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蒙朧的隔閡而已。說到底能夠用來形容她,或者說能夠束縛她的字眼,無論何時何地都只有獨一無二的那句話

超能力。

沒錯,超乎尋常的能力。

ESP。

而且是,已然達到究極境界的最高頂點。

簡單講就是解讀命運的能力。

這不就是閱讀「故事」的能力嗎?

雖然她自稱是「沒什麼用的能力」。

實際上,這點究竟是真是假,她是否真正具有超乎尋常的能力,我無從判斷。搞不好全部都是唬人的,她只是虛張聲勢也不一定。至少僅就觀測方法而言,這種事情根本無從觀測。究竟要使用什麼樣的手段,才足以觀測到觀測者呢?

更何況

她並不願意說出,最重要的部分。

守口如瓶。

藉由饒舌多話,來死守沉默。

因此。

話雖如此。

即便果真如此。

她的超能力,假使真正存在的話。

抹殺千百種基準,默許千百種矛盾。

假使她真的,具有閱讀故事的能力的話。

那麼,表示她身處於故事外圍嗎?

不處於內側

沒有扮演任何角色,就只是存在著而已。

與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產生關係。

即所謂,孤獨的靈魂嗎?

「哎呀,你怎麼又在發呆啦,大哥哥。」

聽見聲音,我抬頭望去。

看到理澄在樹上。

不對不是理澄。

身上沒有披著那件黑斗篷,令人難以直視的束縛衣造型,完整露出被堅固束縛的雙手。

而且

臉上的表情截然不同。

是充滿惡意的,微笑。

這個人

這是哪一位,根本不用想也知道。

「匂宮出夢駕到!我是可愛~~的殺~~手唷!嗨、嗨、嗨、嗨、大家好YA!哇哈哈哈哈!」

「坐在那種地方很危險喔。」

出夢所坐的樹枝怎麼說也稱不上粗壯結實,更何況他雙手無法動彈,再加上姑且不論精神意識,至少肉體部分還是理澄,非常地纖細,實在叫人很難不擔心。

「很危險嗎喀哈哈哈,這世上還有比我的大腦更危險的東西存在嗎?至少這裡對我而言根本一點也不危險啊哈哈,而且風景不錯唷。應該說,天空才是我的故鄉啊。說得真好!喀哈哈哈!」

「適性測驗呢?」

「已經結束囉,所以目前正在休息中不過接受測驗的只有『妹妹』而已啦。嗯,想必成績表現得不錯吧?說來也許令人驚訝不過那丫頭,唔應該說這丫頭,腦筋出乎意料地好喔,尤其在數理方面。喀哈哈哈!」

突然沒來由地縱聲大笑。用理澄的臉孔做出這種表情,個人真想叫他住嘴可是,肉體本身的所有權究竟屬於何者,認真去想只會沒完沒了,如墜五里霧中。

「大哥哥的同伴叫什麼來著?那個紫木一姬是嗎?那傢伙還在做測驗。那傢伙真是個笨蛋啊,搞不好腦筋比我還差呢。」

「也許吧。」

「不過」

原本嘻皮笑臉的眼神,急速收斂。

瞬間忿遽地,驟然變色。

「那傢伙肯定,比我殺過還要多的人。」

「」

想裝傻也沒用了嗎?

完全是,確信的眼神。

「順帶一提,我到目前為止在工作上殺戳的人數連三位數都還不到這是因為已經發過誓,一天只能固定殺戮一小時。」他喀哈哈地笑著。「那個紫木可沒這麼簡單啊我根本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只到小數點以下而已。那傢伙是炸彈客嗎?若不是的話,以那種年紀很難大量殺人吧。給你做個參考我十八歲理澄十六歲,然後這副肉體的年齡是二十二歲左右,自稱『研究生』也不能說完完全全不像所以大哥哥,紫木一姬到底是幾歲?」

「十七歲。」

「咦?是嗎,我還以為她是中學生呢。怎麼看都覺得很沒說服力啊害我不小心就跳出來了,明明又沒有我的事。」

「不小心嗎。」

「沒錯,我是自動跳出的才怪!It~~~~'sAu~~~tomatic!喀哈哈哈,什麼跟什麼!」

(注26:宇多田光出道成名曲《Automatic》的副歌第一句歌詞。)

出夢說完,便以瘋狂的音量大笑。

中庭裡

已經,不見圓朽葉的蹤彤。

她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也就是達成目的以後,只丟下一句「那告辭了」,就小跑步逃離我的視線範圍。明明實際上並非如此,但我卻有種被她逃走的感覺。

有種錯失良機的感覺。

覺得,這樣不行。

完全被狀況牽著走。

或許這已經算司空見慣了但眼前,此時此刻,在這樣的情勢下,按照慣例隨波逐流是不行的。

太過於,危險了。

得設法做些什麼必須重新發動,轉回空檔才行。不,不對。要打到最高檔,盡其所能地,建構安全壁壘,掙脫眼前的狀態。

冷靜一點。

劇情已經發展到撲朔迷離的地步了。

現階段最優先的事項是什麼?

泰然處之吧,以靜制動,不要去思考背後的含意,不要憑感覺行動,不能太在意。停止思考,捨棄疑問。別提出質疑。事情與我無關沒錯吧?重複默唸三次,與我無關,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縱使與我有關我也,不感興趣。

「」

OK。

呼吸,調整好了。

頭腦也整理清楚。

然後深吸一口氣,很好,那我也回屋裡去吧就在此時,樹上的理澄,現在是出夢,出聲叫住我。

「呃出夢,你可不可以先下來?待往那麼高的地方,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而且很難交談哪。」

「真的可以嗎?我今天還沒殺任何人,一個不對勁,可能會咬你喔。」出夢張大嘴巴。露出虎牙來。「因為身材太瘦小,不這樣做我就沒辦法俯視別人嘛。既然大哥哥體型也不高,應該很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莫非那些話,你都聽見了?」

「嗯?」

「剛才的談話。」

「喔,對啊。不過你放心吧,之前或許也提過了,我的記憶是不會傳達給理澄的啦。甚至所有會形成阻礙的事情裡的意思是指,對『我的』工作會形成阻礙的事情,那丫頭全部都會忘得一乾二淨。可以調整記憶或者說竄改記憶,嗯,已經達到編纂的程度了吧。」

全部都會自動,遺忘。

甚至連身為「匂宮」的自己居然會去搜查「零崎」,這種絕對矛盾也渾然不覺。

撇開上回春日井小姐的行徑不論,她說自己「昏倒在路邊」時錢經常被偷走,說不定純粹只是被出夢拿去用掉而已。

篡改

編纂

改編。

「嗯,也就是說,如此這般,從細微的日常生活瑣事,到最深入的部分,從大處到小處,全部都會改編得萬無一失!喀哈哈哈!包括在這裡發生的經過,也不會傅達給理澄知道。記憶障礙也好路邊昏迷也好,原因就出在這個地方。不過話說回來,那丫頭畢竟是『名偵探』嘛,像剛才那些事情,都應該自己去調查清楚啊我想想看,那叫什麼來著?推銷十件嗎?裡面有說『偵探不可透過意外巧合和直覺能力來破案』嘛。」

「讓你聽見就有比較好嗎?」

「讓殺手聽見是比較好啊。」

「唔」

算了,說的也沒錯。

或許,錯的只是殺手這身分。

依道德良知而論。

只不過。

這時候討論道德良知有何意義嗎?

「啊,對了,剛才那句『推銷十件』是『推理十誡』的冷笑話喔。」

(注27:「TenCommandmentsofDetection」,是衝職者兼推理作家隆納德?諾克斯(RonaldA.Know)於1928年提出的守則,內容主要為針對故事鋪陳及角色設定等方面所做的規範。)

「不用特地說明。」

我對殺手吐槽。

可別瞧不起人。

「啊咦,你臉上的傷口還同癒合耶,不過剪頭髮的事情我已經聽理澄提過了」

「你說自己知道的事情不會告訴理澄,但反過來她卻會把知道的事都告訴你。這樣子情報的傳遞並沒有達到雙向交流啊。」

「理澄對我傅達的訊息,也並非百分之百喔。頭髮的事情是在電話裡聽說的,因為如果沒有在某種程度上完整分割,就會不小心被對方干擾呢。」

「人為的雙重人格嗎?」

「哦?什麼,還有做過功課嗎?啊,情報來源是紫木一姬嗎?嗯,不錯,不錯。」

「喂喂喂,怎麼可能嘛。」

糟糕了。

這傢伙才真是擁有媲美名偵探的敏銳第六感。

不管怎樣,我想避免的,眼前最想避免的,就是讓小姬跟理澄背後的「食人魔」正面衝突。雖然並不認為小姬會打敗,但那丫頭我希望她儘量不要涉入這種事情當中。老實說,原本我甚至根本不想帶她來。畢竟,即使沒有這些麻煩問題,小姬也尚未徹底擺脫一切。過去的習慣,尚未徹底擺脫。儘管聽從了哀川小姐的指示,我卻完全沒料到會發展成這種狀況。

「匂宮這姓氏相當不得了喔。像你們這樣的存在,平常想像歸想像,卻不會活生生地出現呢。」

「嗯這個嘛『我們』,我跟理澄,是『匂宮』的產物,或者應該說『副產物』。也可以說是創造那群可惡的『斷片集』的過程之一吧咦,我好像講太多了。還是說,有關『斷片集』的事情,你也已經從紫木那邊聽過了嗎?」

「啊,不不不」

我開始支吾其詞。

所以真的,很不妙。

話題牽扯到小姬,真的很不妙。

就算硬轉也好,總之,先設法轉移話題吧。

「你會出現在這裡表示理澄所謂的『工作』,果然只是障限法沒錯吧。」

我立刻對出夢提出質疑。然而,即使問這些大概也沒用,話題根本不會被轉移。對方再怎麼嘻皮笑臉也是個『殺手』,是殺戮奇街集團,匂宮雜技團的一員,具有保密義務。業務機密之多,相當於醫生或律師,甚至超越名偵探吧。

「木賀蜂約跟圓朽葉」

出夢說:

「我奉命收拾掉這兩人。」

口風真松。

口蜜腹劍!

「不對,口蜜腹劍用錯了。」

「啥?你在說什麼?」

「啊,抱歉」說了你也聽不懂。「問題是,奉誰的命?」

「喂喂喂喂喂喂,饒了我吧,大哥哥。就算是理澄的救命恩人,我也不能任意洩露委託者的姓名啊。」

「反正都已經洩露暗殺目標的姓名了」

「算了,就我所能透露的範圍只能告訴你,是狐狸先生啦。你昨天好像也見過了吧,就是那個戴面具的詭異傢伙。」

「」

倘若往後我的人生,即使對誰憎恨到想殺了對方的地步,也絕不考慮委託這傢伙。肯定會因教唆殺人而被當場逮捕。

「狐」

狐面男子。

理澄的委託人也是他。

「這麼說來理澄的『工作』真的只是障眼法啊。」感覺帳然若失。想到剛才在停車場裡,理澄那種開朗活潑的模樣,全部是一時的假象就算是我,也會不由得陷入空虛吧。「所以說那個狐面男子,當然也知道你們不是兄妹,而是同一個人囉。」

「畢竟我們最近等於都靠那傢伙在養嘛那傢伙據說是不能浮上台面行動的身分。我是不太清楚啦雖然理澄也同樣不太清楚,不過無所謂,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總之『我們』就是那個狐狸先生的手腳,代替他的雙手跟雙腳去行動。就這層意義而言,理澄的『名偵探工作』,也幫了很多忙收集情報,並非全部都是偽裝的喔。雖然上回尋找零崎一賊那個老麼的任務沒有成功哼,什麼零崎人識嘛,真是個令人不爽的傢伙。」

他嘀嘀咕咕地,說到最後已經像在自言自語。

「不過,關於這回的任務就如你所說,工作上出夢是主角理澄是配角當然一樣要由她幫忙收集情報啦。首先由理澄負貴去『調查』,然後依照調查結果,再由出夢負責去『殺戮』,這就是『我們』慣用的手段跟模式。啊,放心吧,我的意思不是今天現在此時此刻馬上就要動手了。既然理澄受過你的幫助,便會依照你的要求,等到打工結束之後再行動也無妨囉。」

「但願如此。」

我嘆口氣。

啊啊,真是夠了。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與我無關。

這點非常地,清楚明白。

木賀蜂約。

圓朽葉。

殺手的目標。

再問一次同樣問過理澄的話。

「狐狸先生,為什麼會委託你跟理澄做這些事情呢?甚至居然要你殺了那兩個人理澄還說他『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誰曉得啊,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只要負責殺人就好了,無須揣測委託者背後的意圖。」

「真是最惡劣的殺手啊。」

「最惡嗎這應該是屬於零崎一賊的代名詞吧。只不過語源另有其人。嗯?等一下,西東診療所咦?咦,咦,咦耶?」

出夢偏著頭,咚地往旁邊垂直一倒,最後直接倒在絕對不算粗壯的樹枝上側躺著,非常,危險的姿勢。

「嗯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狐狸先生的動機,原來是這麼回事嗎啊啊,居然都沒發現。不,對我而言其實怎樣都無所謂啦完全毫不相干。只是,那個人還真用心良苦呢」

「你在說什麼?」

「我在自言自語啦。話說回來,大哥哥,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

「咦?」

「都是我在接受發問未免太沒意思了吧,我並不是為了向你解說這些複雜難懂的東西才出場的好嗎?」

「這樣講也沒錯啦」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出夢說:

「可以嗎?」

「直接問我可不可以到底什麼事啊。」我滿懷著警戒心,卻努力虛張聲勢,反問維持側躺動作的出夢。「『男人』的請求豈能連問都沒問就答應呢。幹嘛,莫非要叫我一起協助殺人?」

「喀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嘛!」他嗤之以鼻,彷彿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了。「我何必要跟程度明顯低於自己的人合作啊。你不知道平衡法則哪?」

「基於情況特殊,我沒什麼好反駁的。」

「我所謂的誚託是」出夢說:「你啊,可不可以接下來也跟理澄呃雖然也等於是我,不過我指的是理澄本身,你願意繼續跟她做好朋友嗎?」

「咦?」

「這丫頭啊,完全都沒有朋友呢。」

他從樹枝上坐起來,恢復原來的姿勢,然後直接轉過身背對著我,再雙腳一勾變成倒吊的姿勢。如此一來,我和出夢的頭部,就幾乎位於同樣的高度了。

「雖然大部分都是被我害的啦不過這丫頗實在太多奇怪行徑了。雖然我也沒資格講別人,但理澄畢竟是被塑造出來的虛構人格,言行怪異很容易引起側目吧。」

「」

「尤其又身為『名偵探』哪不過你這傢伙,反應倒是特別從容鎮定,還跟理澄打打鬧鬧玩得很愉快嘛。」

「不,其實相當勉強」我以一種錯愕的心情答應他的請求。「算了,反正我已經很習慣跟怪人相處至於『殺手』這職業,之前的確也曾跟殺人鬼做過朋友,差不多也稱得上習以為常了。」

「那丫頭就拜託你多關照囉不過呢」

出夢倒吊著對我說:

「所謂殺戮的恐怖啊沒有成為殺人者或被殺者其中一方,是無法真正理解的喔,旁觀者往往認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卻遭人攻其不備趁虛而入。就這層意義而言,你比較像個一知半解的半吊子吧。」

「那麼就請多,指教。」

殺人者。

被殺者。

如果人生當中從未成為其中任何一方的話那還真是,可喜可賀。

只不過,很可惜地,實屬可惜。

「總之,你覺得怎樣?狐狸先生似乎也很中意你呢非常榮幸地」

「你們似乎,特別有緣哪。」

有緣。

怎麼回事?

這句話,正在流行咒?

至少,本地正在流行。

「這也,沒什麼好在意的。」

「無所謂嗎?」

「什麼叫朋友我是不太清楚啦反正對我而言理澄是個頗具娛樂效果又容易捉弄的有趣女孩,如果照目的的方式相處就可以的話,這算小事一樁。」

「那真是太感謝啦,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剛才對理澄說過的話,我對出夢同樣再說一次。「希望你,不只在這裡,包括從今以後,也別在我面前殺人。」

「啥?你在說什麼。」

「我很不喜歡,有人死掉。」

出夢表情愣住。

雖然這樣比喻很不倫不類,但可以算是太歲頭上動土吧。

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說下去。

「在與我無關的地方隨你怎麼做都無所謂但是我,非常不喜歡在輿自己相關的地方有人死掉因為感覺很糟。」

「感覺很槽,是嗎」

出夢並未使用雙手(廢話),只憑雙腳的力量俐落地一個迴旋,便以優秀的平衡感直接在樹枝上站穩。然後向下俯視著我,笑道:

「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殺戮奇衛集團,匂宮雜技團團員編號NO.18,第十三期特殊實驗會議的副產物耶?無論獵殺目標有無關係有無抵抗有無交涉,全部都貪婪地吞食殆盡,是殺手中的殺手,『食人魔』出夢耶。如果沒有把該殺的傢伙給殺死就要喝西北風了啊。」

「」

出夢「喀哈哈」地輕笑著。

「不過算了,這點小事答應你也無妨。反正我除了工作時間以外原本就很少出來今後我想應該也不會有在你面前執行任務的機會了吧。」

「為什麼?」

我更進一步。

僅僅一步,試著向前深入。

冒著危險,朝真實邁進。

「那『現在』又是為什麼呢?」

「嗯?」

「現在為什麼你會『出來』呢?既然你的工作要等理澄調查結束之後才開始現在,你出現在我面前不就沒有意義了嗎?雖說你對小姬的事情耿耿於懷,但是光憑這點理由,我實在不認為有必要冒那麼大的危險。」

「」

「至於你『現在』浮出檯面這件事應該與工作,沒有關係吧。」

豈止無關,甚至可說是反效果。

這種場面萬一被誰目擊到了萬一被「獵殺目瞟」木賀峰副教授或圓朽葉給目擊到的話,肯定會壞事。

毫無理由。

難道,還有其他盤算嗎?

如果有的話那會是什麼?

某種值得冒險的原因。

某種值得交換的代價。

「這個嘛」

出夢彷彿自己本身也不清楚答案,邊思索邊回答似地,坐在高人一等的地方,望著更高一等的天空說道:

「大哥哥,你知道什麼是所謂的強者嗎?」

「強者」

「套用你剛才跟圓朽葉交談的對話『不死』並不等於『活著』,同樣地,『強者』也不代表『沒有弱點』吧超越界限的強者,無論如何都會伴隨著弱點你是個普通人大概不會知道吧,就好比說在我們的世界裡,有個被稱為『死色真紅』的存在。」

「死色真紅?」

確實是,未曾聽聞的代號。

小姬的話也許就會知道吧。

「那傢伙強到難以想像的地步然而在『工作』上,卻並非擁有百分之百的傲人成功率。甚至這傢伙的任務達成率.在所處的職業領域算相當低的,可能比我還要低吧。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個也就是說,正因為『很強』,反而容易引起戒心嗎?所以在達成『工作』以前就被對方逃走了,或是對手策略性地投降」

「沒錯。超脫界線的強,就等於超越威脅性,只是純粹的危險而已。一旦強到無可奈何的境界,變成災難般的存在就已經沒有勝負可言了。套用公平法則來論,要決定勝負,要有輸有贏,首先必須實際上有勝負的存在。『勝』與『負』必須達到公平換言之,過於危險的存在根本『無法取勝』。」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用我們正常世界的語言來講,可以想像成核武那樣的兵器吧。這道理,之前我曾經聽過喔。『因為太強而』『無法使出全力』。一旦過於強紉,就會失去對比的存在。因為沒有相抗衡的勢力,結果便無法取得平衡。」

「嗯?哈,哈哈取得平衡嗎。你身邊居然還有說話如此犀利的傢伙呢,喀哈哈!愉快,真愉快。」

「」

這傢伙真愛笑。

理澄也是一樣。

毫無意義地笑,我不瞭解這些傢伙在想什麼。

笑容毫無意義可言。

「關於這點其實也包括我自己因為被以那種形式創造出來,所以我也有『極強』的部分。坦白說什麼『死色真紅』我甚至完全不放在眼裡。只是沒錯,太強就等於跟太弱意思一樣。最強與最弱,是互通的。」

強即是弱,弱即是強

出夢拿莎士比亞名句開起玩笑來。

「什麼強軔與脆弱不過一線之隔,道理可沒這麼簡單啊。強紉與脆弱,很明顯根本是一體兩面。所以,正因如此正因如此,取得平衡,需要精密至極的平衡感。提到『弱點』就會引起負面的刻板印象這代表弱者不會遭到警戒亦即不會被視為危險。因此,如果知道自己比較弱的部分,就要注意那些弱點,絲毫不掉以輕心,這樣才能抱著必死的決心去行動。沒有必須守護的東西,就沒有防禦的必要。只要一無所有,便能產生貪慾。只要放棄一切,就不會絕望。只要跑在最前面,就不會從背後遭到攻擊不會被任問人觀察,卻能夠觀察所有人。可以找出別人內心的破綻。強即是弱,弱即是強話雖如此,當然光只有弱點是不行的,必須取得強輿弱的平衡就像太極一樣,明輿暗,陰跟陽」

「也就是你跟,理澄。」

「沒錯沒錯,就是『食人魔』跟『漢尼拔』。」出夢的語氣似乎非常愉快。「簡而言之這個我不對,是這個肉體,分別擁有『強』與『弱』兩種屬性。我的『弱點』,全部都交給理澄負責。」

「」

多重人格。

人為的解離性身分疾患。

人工所為的人格

並非只有,理澄單方面而已嗎?

一加上一,結果不等於二。

一除以二,兩個二分之一。

「話說回來,這只是殺戮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當中嘗試的實驗之一剛才不是說過副產物了嗎?畢竟身為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龐大實驗錯誤之一,雖然不知道最後有沒有成功。至少我的確是出類拔萃的超級『強者』如果不穿著這身衣服,幾乎沒辦法『駕馭』自己的力量呢。」

「」

終於

知道穿著那件束縛衣的理由了。

然而,卻沒有任何成就感。如今眼前這當下,此時此地,像那種事情,那種芝麻蒜皮極為瑣碎的小事,早已經無關緊要了。

「現在的我甚至凌駕於『死色』之上因此非常希望能找到機會跟『死色』『一決勝負』,不過借用狐狸先生的話來講,我跟『死色』之間,要找到這種命運安排,困難度之高几乎等於不可能吧言歸正傳」出夢說:「對於負責擔任『弱者』的理澄,我還不至於沒人性到徹底忽視的地步畢竟,本質上還是我妹妹,更何況最重要的,那也是我自己嘛。」

「妹妹同時也是,自己嗎?」

「那丫頭跟你或是那個叫春日井的大姊姊在一起時,活潑聒噪的模樣非常難得一見那丫頭其實很難得那樣持續地聒噪。我所看見的,總是她遭人拒絕、受到傷害,然後又在轉眼間全部遺忘,太過脆弱的模樣。」

「全部遺忘」

「負責擔任『弱者』的理澄,連自己受到傷害的事情都會忘記。因為如果受到傷害,心裡留下傷痕,從此停止跟他人接觸的話,就無法成功扮演『漢尼拔』的角色了啊。」

「扮演角色」

記億的竄改,記憶的編纂。

所有形成阻礙的事情都會全部,忘得一乾二淨。

自己在腦中,穿鑿附會。

自己的世界,完全封閉。

「那丫頭照論受到多少傷害,傷口都不會流出鮮血滑稽啊滑稽,真是滑稽中的滑稽。脆弱中的脆弱。實在太脆弱了。」

「的確。」

這樣子

實在,太脆弱了。

如此脆弱的弱者我,並不知道。

建立在弱者特質上的,食人魔。

如此脆弱的弱者

我,除了自己以外,什麼也不知道。

「狐狸先生對待理澄的方式還算好的了,只不過狐狸先生並非那種會跟別人太過『友好』的類型哪」

「唔其實理澄她說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即使沒有我,應該也能跟任何人都成為好朋友吧。或許言行舉止奇特了些,但只要能接受這點的話」

「那丫頭在人際關係上,確實相當有一套。撇開記憶改編的部分不談,那個天真的笨蛋,能夠完全無視人與人之間的尷尬和衝突,能夠不帶討好地露出討好的笑容。這也算『弱者』的特權為了便於『調查』而使用的,屬於弱者的特權。只不過」

出夢直言不諱地說:

「到頭來,就連這些,也是假象。」

「假象」

「都是虛構的啊。只要我一出場就宣告終結。」

「啊。」

職業殺手。

殺戮奇術集團。

匂宮雜技團。

沒錯,本質上,的確如此。

無論理澄有著什麼樣的人格

她身為食人魔這點,並不會改變心

假象至此完結。

一切化為虛幻。

即使得知一切,仍舊不會傷害理澄,繼續待在她身旁,這種可能性究竟,可以有多大機率呢?

即使得知一切。

仍舊維持不變。

假如真有人能夠維持不變的話

「所以是,我嗎?」

「我無所謂,反正我是殺手,根本不需要朋友。不用對任何人逢迎諂媚,不用對任何人屈服,只憑自己的特殊能力生存,這樣就夠了可是那丫頭,那丫頭的世界,並非如此吧?然而,卻偏偏受到和我相同的待遇你不覺得,她這樣太寂寞了嗎?」

「原來如此。」

這就是,他「現在」出來的理由。

出現在我面前的意義。

假如錯過這次機會,確實,我和出夢應該再也不會見到面了吧。而既然出夢直覺對小姬有所顧忌,這些話也就不方便在屋子裡談了。

「理澄對我而言是『傀儡』是『影子』是『藏身之所』,或者稱之為過距離操縱的自律型遙控機器人但更重要的,她終究是我『妹妹』啊。唯獨這丫頭,我無可奈何。那丫頭對我而言,是無可奈何的妹妹啊。」

「戀妹情結。」

「這是最基本的吧。」

出夢「喀哈哈」地笑著。

「所以你的條件,我就勉為其雖接受好了雙方徹徹底底,達成約定。在你面前,除非為了自保,否則嚴格禁止殺戮。每天固定一小時的殺戮時間,就趁你不在場的時候進行吧。那麼相對地」

「知道啦。不過剛才說過了,我對待理澄的方式並不會有什麼改變喔就照原本的方式相處。」

「這樣就夠了。反正我所期望的,就是你維持那種『不動聲色』的態度哪。」

「不動聲色是嗎?」

「所以囉,大哥哥,親熱舉動也絕對禁止唷~~~YA!咻!」出夢喀哈哈哈地笑

著。「YO、YO、YO!如果感覺到超越尺度的疼痛,或察覺到危機感的話,那時我真的會自動跳出來喔~~」

「這點絕對。不用擔心。」

「喀哈哈哈!咻~~好的大哥哥,那我們就此達成協議囉。」

「啊啊那我也差不多該回屋裡去了,你呢?」

「嗯這個嘛,這個嘛,這個嘛我隔一段時間再回去吧。兩人一起回去未免太奇怪了,而且我也差不多該退場啦。」

「啊對,這樣比較好。那真的就此告別也許不會再跟『你』見到面了」

我稍作遲疑,雖然感到有些難為情,仍決定留下這句:

「有緣再見吧。」

3

格林童話當中有一篇名為「兩兄妹」的作品,以童話而言是相當標準的主流型故事結構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有一對兄妹,很理所當然地母親已經去世許久,很理所當然地兄妹倆慘遭苛薄的後母欺凌,然後兩人不堪虐待,逃到森林裡面躲起來。可是壞心眼的後母卻對森林裡的泉水施了魔法,結果哥哥喝下泉水變成了一頭小鹿

然後理所當然地,最後結局是HappyEnding。

兄妹倆從此永遠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話雖如此,聽完這個故事應該沒有人不會聯想到卡夫卡的《變形記》吧。至於該篇小說最後如何畫下句點,故事裡面登場的又是什麼樣的兄妹,我實在不願回想起來。而且將這兩篇故事拿來相比較,究竟哪一篇的劇情更加貼近現實,這種事情我連想都不願去想。

(注28:卡夫卡(FranzKafka,1883~1924)的著名代表作,內容敘述男主角某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巨大甲蟲,遭到家人排擠,最後孤獨地死去。以類自傳的手法,細膩描寫現代社會的疏離與現實生活的苦悶。)

實際上,撇開故事裡虛構的劇情,現實生活當中我的確有個妹妹俘在,只不過並未因此而發生任何具故事性的劇情。在我還沒來得及以一個哥哥的身分稱職地對待妹妹以前,她就已經已經命喪黃泉了。

「妹妹嗎的確是一個例外的存在啊。」

和出夢道別後,我沿著建築物外圍往回走,準備回到剛才的和室裡。在行經停車場時,我停下腳步。唔,對了,本來打算有時間要好好欣賞一下的飛雅特常看到就不必了

katana以及,Z跑車。

摩托車的種類我所知有限,不過至少KATAZA周是知道的。七百五十C.C.嗎別說手了,理澄連腳構不構得到踏板都是個微妙的問題。話說回來,穿著束縛衣究竟要怎麼騎這玩意兒

「」

廢話,當然是脫掉再騎嘛。

這種事情,按照常理去想,肯定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穿上束縛衣的不是嗎。只要請木賀蜂副教授或圓朽葉幫個忙就好了,這點小事總有人可以幫忙吧。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這次能解釋得通,但平常又要怎麼解釋呢?我並不認為那種願意幫忙的好心人到處都有更何況,姑且不論出夢穿束縛衣的理由已經講明瞭,但理澄毫無疑問地穿著那身衣服,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只會令疑點不斷加深。難道這也尾於記憶改編的一部分嗎?穿著那樣希奇古怪的衣服,卻未產生任何疑惑表示她的人格,已經被徹底塑造成功了嗎?

「」

接著看,紫色的Z跑車。

我是個平民老百姓,所以若問超喜歡哪一台,我們是偏好飛雅特。但對於跑車的帥氣和拉風,我也不至於沒品味到毫無感覺不仿欣賞的地步。無論是狐面男子駕駛的保時捷,或哀川姐的愛車眼鏡蛇,我都覺得很棒當然了,Z跑車也好保時捷也好,甚至包括KATANA,現階段的我再怎麼努力也買不起。無所謂啦,反正偉士牌我也很喜歡,況且又是巫女子留給我的。愛你唷,巫女子。

「嗯?」

抬頭望向天空,發現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這裡位於山間空地尚且如此,無人的深山裡應該會更加漆黑陰森吧,即使走往鋪設柏油的道路也

還是有點擔心春日井小姐哪。

雖然總是表現得堅毅果決,但春日井小姐體力並沒有特別好吧。說不定會半路跑出野狗之類的啊,有關動物方面,那個人大概沒問題,不過,問題還是出在體力方面。萬一像理澄那樣昏倒在路旁,這種荒山野嶺可沒有誰會來救她。

真是個,找麻煩的人啊。

對了。

等面試完畢就趕快追上去吧。

我結束這場迷你鑑賞會,拉開玄關門,脫下鞋子進入屋裡。循著已經完全背起來的路線穿過走廊回到原處,一打開紙門

「啊!大哥哥你回來啦!」

只有理澄一個人在裡面。

趁我看車子的時候搶先一步回來了嗎應該是在「食人魔」的狀態下,從哪邊窗戶偷翻進來的吧。倘若直接相信出夢所說的話,在理澄的認知,理澄的記憶裡,大概會寫著「適性測驗結束後自己一個人乖乖待在房間裡」吧。

改編,是嗎。

「你去哪裡了?人家好寂寞耶!」

「唔去外面停車場看車子。」

「哦?大哥哥很喜歡車子嗎?」

「至少勝過喜歡人類因為機械比較容易理解又不會背叛自己啊這是我朋友的朋友說的。」

「車子不是機械,是有生命的唷。」

理澄嘟起嘴說道:

「這一點,請務必要分清楚唷!」

「喔。」

看樣子儘量避免產生爭執比較好。

否則場面很容易凍僵。

「測驗情形怎麼樣啦?」

「萬無一失唷!」理澄滿面笑容。「想必是滿分滿點,大滿貫唷!」

「那真是太好了。」

我隨口敷衍著,一邊暗想朽葉不知到哪去了。屋裡某個角落應該有屬於她自己的房間吧仔細想想,這棟建築物的內部結構,除了從玄關到這間和室為止的路線以外,其餘我都尚未掌握清楚。實驗室或準備室之類的地方會在哪裡呢

不過,嗯,話說回來。

事情好像已經複雜到有點棘手的地步了啊。

這時候講取消還有用嗎?

正思及此

走廊傅來腳步聲。

有兩個人。

「紙門沒關好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了。」

是木賀峰副教授,還有小姬。

木賀峰副教授神色如常。

小姬則是萬分憔悴。

應該說,兩眼無神如槁木死灰。

「」

「適性測驗順利結束了。」木賀蜂副教授說道:「那麼在此宣佈,幸村同學以及紫木同學,兩位都合格錄取」

儘管語氣和平常同樣冷淡,但在講到「紫木同學」的時候,副教授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這感覺我實在難以否認。

如果春日井小姐沒走的話,你早就被淘汰了吧,小姬。

雖然事到如今我也沒資格講什麼,但還真是微妙的人選名單啊。

「下週起請多指教,有勞各位了。」

「是。」我禮貌回應。「小姬,你也一樣喔。」

「」

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一具屍體而已。

「是!我會拼命努力工作的!」

理澄精力充沛地大聲說道。

然而這樣的她卻是個間諜。

兼職業殺手。

「好的那麼,你們幾位接下來有何要事嗎?如果時間允許的話,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啊,不了。」我婉拒木賀蜂副教授所提的,大學教授式的邀約。「我們必須趕緊追上春日井小姐才行,不管怎麼說讓女性獨自一個人徒步夜行實在太危險了。」

「啊啊說得也對。」木賀峰副教授頷首。「那麼,至少讓我送你們離開吧咦?朽葉呢,到哪去了?我明明吩咐她留在這裡陪你們的啊。」

「不清楚耶。大哥哥,你知道嗎?」

「唔」

該怎麼解釋呢。

雖然實話實說也無妨至朽葉本身,似乎也希望我把事情直接講開,只不過

說起來,我也一樣。

對我而言,要照著圓朽葉的如意算盤去行動,心裡同樣會感到不舒服,況且我也沒有這個義務或理由要配合演出。

「剛才試圖搭訕結果被她逃走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

別坦然接受好嗎!

嗚哇理澄用輕蔑的眼神看著我!

「你會對朽葉搭訕失敗,這件事俏我早已預料到了。」

「」

辯解也沒用了吧。

做人凡事看開點。

小姬已然像溶化的冰淇淋般整個人軟綿綿地攤在榻榻米上,我將她拎起來,背到背後。小姬的身體非常輕,尤其此刻靈魂出竅,變得更輕了。

靈魂也有重量嗎?

「那麼,打擾多時,先告辭了。」

「好的。」

「理幸村同學,那你呢?」

我問理澄,她說:

「啊,我還要再待一會多聊幾句。」

看樣子已經照既定模式進展當中。

「名偵探」(漢尼拔),「殺手」(食人魔)。

算了此事與我,毫不相干。

與我,無關。

我既沒必要去擔心木賀蜂副教授或圓朽葉的性命安危,也沒必要去思考狐面男子指使理澄跟出夢前來執行任務的動機是什麼。

沒有必要。

不存在,任何必要性。

「好,那就下週見囉,幸村同學。」

「嗯。暫別囉。」理澄笑眯眯地說:「再見了,後會有期!」

「好好保重。」

於是

我們就如字面所述,真的暫別了

五分鐘左右。

停車場。

飛雅特,KATANA,Z跑車。

合計十個輪胎,全數遭到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