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食人魔法(上)匂宮兄妹之殺戮奇術

第三章 事前的不察(分裂的不幸)

第六卷 食人魔法(上)匂宮兄妹之殺戮奇術

  第三章 事前的不察(分裂的不幸)0

你真是人類的不幸啊。

1

八月十四日,星期日。

今天,剪了頭髮。

「」

我看著鏡子,透過另一面鏡子的反射看到後腦杓,然後再一次看向正面的鏡子,疑惑地偏著頭。

「小姬這樣子會不會太短了點?我又不是運動選手。」

「不會不會,這樣剛剛好,這才是小姬我心目中理想的造型。」

小姬手拿百圓商店買來的美髮專用剪刀,一邊喀嚓喀嚓地靈活轉動著,一邊充滿自信地抬頭挺胸說道。

「小姬我從很久以前就常常都覺得,師父的頭髮拖拖拉拉陰陽怪氣地好礙眼又不清爽讓人看了就生氣耶!」

「原來你對我有這樣的想法」

「從初次見面就開始了。」

「而且還是第一印象嗎」

太過分了。

太過太過分了。

「反正師父,既然剪都已經剪了,如今再來抱怨也亡羊無補囉。」

「」

亡羊補牢於事無補以現場的狀況來判斷,恐怕應該是,於事無補吧。

「好吧,算了。」

我從鋪在榻榻米上,已經落滿髮絲的報紙上站起來,取下綁在脖子的毛巾,然後將方才為了剪髮而脫掉的上衣重新穿好。接著再次面對鏡子,撥一撥變短的頭髮。嗯,其實,也沒那麼槽啦。至少,確實是不會覺得陰沉又礙眼。

「3Q~~小姬,我挺喜歡的喔。」

「不客氣的唷」

小姬帥氣地將剪刀上下左右「咻咻咻」旋轉幾圈,最後收進口袋裡。

「呼呼呼,果然還是短頭髮比較適合師父唷。」

「為了答謝你,下回換我來幫小姬剪頭髮吧。」

「才不要咧,拜託千萬不要。師父真要答謝的話,就應該幫我寫暑假作業外加補習功課唷,期限到明天為止耶。」

「說得也對。不過小姬,你頭髮也滿長的不是嗎?從六月到現在,也有兩個月沒剪了吧?這樣是不行的喔,女孩子必須勤於修整儀容才可以。」

「這是性別歧視嗎?」

「不,不是性別歧視,只是告訴你頭髮太長該剪了。」

「不是太長是我故意要留長的啦,小姬我正在努力忍耐熱天氣,打算等過一陣子來換個適合冬天的造型。」

「聽說上過床以後頭髮會長得比較快喔,需要的話我願意盡棉薄之力幫點小忙。」

「下流」

她用極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沒想到反而是小姬有精神潔癖。

「話說回來師父,為什麼你會突然想到要剪頭髮呢?那樣子遠水救不了火燒眉毛的病急抱佛腳。」

「」

這句難度太高了。

放棄吐槽。

「呃這個嘛。小姬,你看看我臉頰上的傷口。」

「是。」小姬依言照做。「唷~~~這個,是差不多十天前,師父跟潤小姐約會完以後,聽說在路上被野狗咬的那道傷口吧。」

「嗯。這樣看起來,很像刺青對不對?」

「還好啦,就傷口癒合前先結痂的感覺嘛。」

「這時候如果頭髮過長,會變成跟某人角色重疊。這十天以來,我每次照鏡子都覺得渾身不舒服,所以才下定決心剪掉的。」

「?」

小姬偏著頭一瞼疑惑。

啊,她當然聽不懂了。

我和零崎相遇,是在和小姬相遇以前的事情。

「可是師父,那個傷口,能夠完全蹤復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比較好呢?」

「不用啦,傷口很淺,看樣子應該會脫落得一乾二淨。雖然好像復原得特別慢不過到下個月應該就完全看不見了吧。況且就算留下疤痕,正面迎敵留下的傷疤也是一種男人的驕傲嘛。」

「或許吧.不過那隻限於帥氣的男人唷。」

「」

你有什麼意見嗎,小姬。

「好了,我要出去一趟。」我拿起預先準備好的揹包,對小姬說:「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沒關係,春日井小姐看樣子今天也不會回來了,那就麻煩你鎖門囉。」

「呃那個師父,剛才不是說要幫我做暑假作業跟補習功課當作剪頭髮的報酬嗎?」

「那是騙你的。」

「為什麼!」

「居然會相信我所說的話,小姬你也太天真了。不適度地給予教訓,將來你的人生遲早會失敗喔。」

「你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把死不認帳當絕招嗎!小姬我白白浪費了寶貴休假的整整一小時耶!明天開始又要過每天補習的生活了說!」

「獅子都會把自己的小孩推落懸崖當成訓練。」

「那是單純的謀殺!」

「喂喂喂,小姬,注意你的口氣喔。別看我外表這樣,老實告訴你,我在大學校園裡可是人稱狂犬病唷。」

「為什麼?」

「因為不會游泳。」

「爛人!」

將含淚指控的小姬拋在背後,我轉身走出自己的房間。穿過走廊,步下階梯,然隆離開公寓走向室外。

庭院前方是荒唐丸老先生正在做午間運動,似乎是很久以前流行過的一種叫啞鈴體操的東西。只不過左右兩邊各拿著二十公斤的啞鈴這點,跟當時流行的啞鈴體操略有不同。上半身打赤膊展現引以為傲的古銅色肌肉,動作卻有如收音機體操般,揮舞著巨大的啞鈴。

夏天。

大太陽。

藍色晴空。

肌肉老爺爺。

「」

還是別出聲打招呼吧。

今兒個天氣真好啊。

我來到中立賣通,朝停車場走去。在停車場裡看見美衣子小姐,正打開引擎蓋為愛車做保養。即使撇開飛雅特500是義大利出產這一點不談,也算相當費事的車種。

「嗯」

美衣子小姐今天依然將甚平外褂綁在腰間,上身穿著黑色緊身背心,帥氣的運動休閒風格,是因為豔陽高照嗎?還是為了避免被油汙弄髒?

「伊字訣,你要出門啊?」

「是,到朋友家去一趟。」

「朋友?」

「那個藍髮丫頭。」

「啊啊,你說藍藍呀。」

美衣子小姐點點頭。

我走向停在飛雅特附近的偉士牌機車,戴上安全帽,拉下防風罩。雖然左手還沒完全恢復正常,但在二十二日打工開始之前,必須先設法回覆到跟原來一樣行動自如才行。

「你頭髮」

「嗯?」

「剪短了嗎?」

「喔,對啊。」

「不適合你。」

嗚哇。

「啊,不對,說錯了,剛才的話收回。」美衣子小姐搖搖頭又說:「很適合你。」

「」

雖然覺得「不適合」跟「很適合」這兩句怎麼看都不像會說反的樣子,但我寧願相信那絕對不是無意間脫口而出真心話,這樣想會比較好吧。

「真的很帥,男人味十足,少女殺手,Beautiful」

「不必勉強沒關係」

心情頓時有如置身荒漠。

「下手相當大膽的剪法,是崩子嗎?」

「是小姬剪的。」

「這樣崩子會很失望喔,那丫頭一直很想幫你剪頭髮呢。」

「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勇氣讓手持兇器的崩子站在自己身後」

「原來如此。」

美衣子小姐坦然接受。

「美衣子小姐今天有事要忙嗎?」

「我要去找工作。」

「這樣啊。」

「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請別那麼悲觀。」

「嗯,說的也是,搞不好最近買的彩券會中大獎也不一定。」

「請別那麼樂觀。」

「你說話真難懂。」

「抱歉。」

順帶一提,我要去打工的事情目前仍是秘密,包括小姬跟春日井小姐那邊也都已經先警告過不準張揚了。與其說覺得不好意思或想要來個大驚喜,其實是因為萬一露餡的話被說教的可能性比較高。所以到時候必須一點一滴,不著痕跡地,用請吃飯、帶忙買生活用品、代付水電費等等之類的形式,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地,分散援助才是正解雖然聽起來很空泛,但反正行不通的話,最壞也是用借貸的方式解決就好。當然,我並不打算把錢要回來。

總而言之。

美衣子小姐的恩情,非報答不可。

我受了她許多照顧。

直到現在,也還在受她照應。

因此

既然遲早會離開古董公寓,在那之前在我真正搬走永遠不回來這棟公寓以前,唯獨欠下的人情,希望都能先償還清楚。

「儘管在現階段,還沒有要離開的準備。」

「?你說什麼?」

「沒事沒事。那我出門去了。」

「嗯。」

「美衣子小姐,掰」

「掰」

好,偉士牌發動。

目標是京都首屈一指的高級住宅區,城咲。星期日的京都,滿街車水馬龍,道路擁擠紅綠燈又密集,只能以限制時速慢吞吞地前進。

「」

就在昨天,木賀峰副教授終於回電了。從我打去留言之後,恰好經過整整十天。嗯,以大學教授職員的時間概念來看,也算理所當然吧,畢竟我也沒有特別催促她。原本以為春日井小姐有專業頭街姑且不論,至於小姬的年齡可能會令對方感到為難,然而她卻沒說什麼,爽快地接受了這份成員名單。

『不過』

電話中木賀峰副教授又接著說道。

包括我在內,為了大略評佔成員適性,她希望能先對所有人舉行面試測驗。就業務內容來考量,這算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吧。她問我方便的日期,因為小姬到二十日為止除了星期天以外全部都要補習,所以到工作開始之前,只剩下今天跟二十一日有空檔。可惜木賀蜂副教授很不巧地,據說今天很忙,但又不能拖到開始前一天才舉行測試,結果就變成沒辦法在白天進行,而木賀蜂副教授似乎相當忙碌,為了配合她的時間,於是經過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商量,最後決定將適性測驗放在明天晚上舉行。

『事出突然請見諒,因為我只剩下這個日子還空著。』

『不,沒關係,反正我後天晚上也沒事。』

『你後天晚上會有空,這件事情我早已預料到了。』

『』

真的假的啊?

你是預言者嗎?

『那也好,就這麼決定吧。』

『謝謝,那麼後天晚上就麻煩你了。』

明天,也就是十五日夜晚。

雖說拖到前一天未免太誇張所以不用考慮,但事到如今也別無選擇了吧,看樣子這個適性測驗應該只是一種形式而已。可以稱之為見面會,或者研修會之類的,只要沒有什麼意外狀況發生,應該就不會被剔除。

小姬和春日井小姐是嗎

搞不好會有意外。

這兩人距離所謂的適性都相當遙遠。

「好痛」

臉頰的傷口,被強風吹痛。

已經結起來的痂,可能又破了。

結起來的痂如果破掉,就會流血。

因為我還活著。

因為我,據說還活著。

在目前這個階段。

「真是戲言啊」

花了大約一小時左右,抵達城咲。

玖渚友不在家。

「大震撼」

才剛走近三十二層樓高的超豪華大廈,我就打那丫頭的手機聯絡,結果她今天出門去了。雖然沒聽她提過,不過仔細想想,我也沒說耍來她家玩。所以囉,像這樣錯過也只能摸摸鼻子,沒啥好囉唆的。

當然,照常理而論,應該要事先約好才對,這我也知道。但一個幾乎從不踏出家門一步的蘭居族自閉丫頭,居然就像算準了我來訪的時機點般恰巧不在家,這種事情誰會料想得到啊?

難得剪了頭髮,特地想來讓她看看的說。

真沒意思啊

「算了,這也無可奈何」

據她說是到醫院去了,所以也不能怎樣.

畢竟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健康檢查日。

假如真要貫徹初衷的話,立刻驅車前往醫院(玖渚機構御用的專屬綜合醫院京都分部)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是預定好的,想必直先生也會到場,難得兄妹獨處,我自認還沒有神經大條到那種地步,不至於跑去打擾。

反正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

想讓她看新發型,隨時都可以。

儘管不能否認失落的感覺。

我再度跨上停在路旁的偉士牌。

對了,可憐的小姬,我還是依照約定幫她做習題吧雖說學會偷懶並非好事,但無論怎麼看,那麼多的分量,一個人大概很難在一天之內獨力完成。或許學校的老師壓根也沒想到,居然會有學生全數科目都必須補習吧。

正如此盤算的時候。

我忽然察覺到一股注目的視線。

以大廈的紅磚外牆為背景,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我。對方穿著純白色的,宛如死者般的和服造型。雖然在夏季的京都倒也稱不上稀奇古怪,但感覺與那高挑修長的身軀似乎特別契合,給予我一種非常涼爽的視覺印象。

那名男子戴著狐狸面具:

「」

「」

狐面男子沉默不語,卻彷彿察覺到我的察覺,微乎其微地,向我點頭致意。

我也二話不說,點頭回應。

幹嘛啊?這個人。

復古車款的偉士牌有那麼稀奇嗎?還是說,他覺得偉士牌機車跟這樣的高級住宅區很不搭調?

不知為何。

不知為何,我發動機車的姿勢,莫名地遲疑了。

「」

在暫停動作的時間裡,繼續保持沉默。

狐面男子的背部離開紅磚外牆,繼續沉默不語地,朝我的方向走來。緩緩地,緩緩地,踩著平底木屐無聲無息朝我走來。

我,無法動彈。

「哦」

當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兩公尺左右時,狐面男子開口說話了。

「你好。」

近看便知道,對方身材非常高,肯定有一百九十公分,與鈴無小姐不相上下,甚或比她更高。雖然有些偏離日本人的形象,但清瘦的身形卻相常適合穿和服,襯托得非常出色。

「你好。」

我禮貌回應。

儘管因為戴著面具而看不見臉孔但從聲音,以及渾身散發出威嚴感的氣質來推斷,絕對比我年長,應該沒錯吧。

「嗯,『你好』。」狐面男子重複一次我所說的話。「一個人哪?」

「啊,呃,是的,我一個人。」

「『我一個人』呵,這麼說來,你有事情要找這棟大到不像話的大廈裡面的住戶嗎?」

「差不多意思。」

「『差不多意思』,結果錯過了」

「對。」

「呵。」

狐面男子點點頭。

「原來如此嗯,老實說我也是一樣。」

「咦?」

「我也一樣『錯過了』,真是奇遇啊。」

「呃,喔。」

總覺得,雖然無法形容得很貼切,但有股莫名的壓迫感,這人說話的方式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其實我原本只是站在附近乾等而已,和這棟大廈毫無關聯不過這棟建築物相當醒目,足以媲美都塔了吧。在旅遊者都算非常罕見不過我很喜歡,這種豔情性的建築物,具有目空一切的物質,是突出的異形。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見識到,以城這地方為範本的政治家或建築師無論如何,這玩意兒除了是一項景觀之外,同時也成為很好的地標,只不過看樣子我等的人還沒走到這裡就迷路了。會在京都跟札幌迷路的傢伙,我認為簡直是無可救藥的笨蛋啊。」

「啊可是這一帶已經不是棋盤式街道了喔。」

「『不是棋盤式街道』,呵。」

狐面男子說完似乎笑了笑。由於戴著面具看不見表情,實際上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明明是在跟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交談,卻又看不到表情,實在很難進行對話。

「對了這位小哥,怎麼樣,身為同樣白跑一趟撲了空的同路人,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

「呃」

「既然已經錯過了,就表示接下來也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吧。反正我也一樣突然多出時間來,彼此互相消磨時間也不是什麼壞提議。就由我請客,去吃點好吃的東西吧。」

「啊呃,我,這個」

我頓時語塞,對狐面男子充滿莫名確信的言談,忍不住感到疑惑。

「我媽媽說,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走。」

「呵,想溜嗎?」

「」

為什麼?

為什麼我必須敲人講成這樣啊。

雖然,我的確是想溜沒錯啦!

「對,我是想溜沒錯啊。」索性直接攤牌。「因為冷靜下來仔細一看,覺得你實在太可疑了,那個面具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隻狐狸。」

「」

居然跟我講解圖形。

「所謂狐狸是一種犬科狐屬的哺乳類動物。」

「這我知道。」

「你本來就知道嗎?」

「呃,不,其實不知道。」

原來狐徑是犬科動物啊。

真驚訝。

「呵,好吧算了,剛才覺得跟你好像頗有緣分的樣子,所以出聲攀談,結果看你的反應,似乎又不像會有什麼值得留意的重大因緣。」

「緣分?」

有緣。

因緣,因果。

命運。

怎麼覺得,最近好像常聽到這些話。

「請問,你是」

「啊!是大哥哥耶!」

我才剛開口發問,就被後方突如其來一道充滿活力的聲音給打斷了。

回頭一看,眼前出現的

是匂宮理澄小妹妹。

「嗚哇!了不起的巧遇,嚇我一大跳!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實在是太巧了!」

「嗨。」

仍舊穿著不變的黑斗篷。

微笑的瞼龐,戴眼鏡也相當合適。

雙手藏在斗篷底下。

啪搭啪搭啪搭地,搖晃著長髮有如小動物般軔這裡跑過來,那模樣令人不禁心生愛憐。

「」

然而,此時此地對於我所懷抱的警戒心,柑信任何人都沒資格表示意見吧。我從跨坐著卻沒發動的偉士牌機車跳下來。坐在連鑰匙都沒插的機車上,這種姿勢萬一發生緊急狀況很難臨機應變。

萬一,發生緊急狀況的話。

「好久不見囉,大哥哥!」

砰!使出身體撞擊。

我躲開了。

「噫呀嗚!」

理澄小妹妹直接撲向柏油路面滑壘,嘎啦嘎啦嘎啦,發出非常奇妙的聲音。由於雙手無法動彈,似乎未能及時減輕傷害。

「不、不要緊吧?!振作點理澄!」

「雖然大聲得很刻意,但是謝謝你的關心喔!」

毫髮無傷。

理澄只憑雙腳的彈力就動作靈活地站了起來。

「我沒事!」

「那真是太好了。」

「你遲到了整整三小時,理澄。」

狐面男子低聲說道。「哇!」理澄似乎嚇一人跳,立即轉向狐面男子。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不得了不得了!狐狸先生!你提早一步先到了嗎!果真厲害!」

「三小時前就到了。」

「真不愧是狐狸先生!」

「沒人要你佩服。」

「辛苦你了!」

「沒火要你慰勞。」狐面男子朝理澄的頭頂打下去。「而且就算要說也應該是『您辛苦了』,注意你的措辭。」

「是!狐狸先生,我喜歡你!」

「想模糊焦點嗎,笨蛋。」

狐面男子又朝理澄的頭頂打了一下。

接著,轉過來對我說道:

「這就是,我在等的人。」

「」

「雖然是我等的人,不過小哥,瞧剛才的反應。你似乎也認識這丫頭哪。」

「呃,可以說認識吧」

可以說認識吧。

可以說不想說出彼此認識吧。

「半個月前,我昏倒在路邊的時候大哥哥有幫助過我!」還在遲疑的空檔,理澄已經迫不及待地介紹起我來。「然後還借錢給我!真是萬分感謝!」

「哦,那可真是相當地」狐面男子彷彿細嚼慢嚥般,從頭頂到腳尖來來回回仔細地端詳我。「瘋狂。」

「瘋狂,是嗎?」

「那種無謂的好心很容易惹禍上身喔。一旦受過幫助,這個笨蛋往後遇到困難時。就會以為總有人來伸出援手。難道你打算,只要這丫頭遇到困難,無論何時何地都去解救她嗎?」

「呃,不,那個」

「給過一次甜頭,第二次卻又不給,這叫做偽善,是人類這種生物特有的自我意識。對於明明已經絕望的事物,卻又給予希望,這也很不應該。因為被希望煽動而掀起革命的人,最終的下場大部分都是上斷頭台,結果存活下來的只有那些給予希望,袖手旁觀的煽動者不過話雖如此」狐面男子又說道:「那筆借來的錢就由我替她還吧。這笨蛋承蒙你的照顧,多謝了。」

「」

要道謝麻煩一開始就先講。

害我還差點反省起來咧:

「多少錢?」

「呃我想想」

其實,那天是春日井小姐先把錢給偷拿走的,然而事到如今,這種事情更不能說出口了。

左右為難啊。

「是三萬圓。沒錯吧,大哥哥?」

「唔金額好像還要再低一點耶」

「三萬圓是嗎?好。」

狐面男子從傻中取出和式錢包,將四張福澤諭吉遞給我。

四張?

「加利息。」

「啊啊多謝。」

罪惡感

罪惡感越來越節節高升

「大哥哥真是個好人!」

「唔」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跟大哥哥一樣好就太好了喔!那樣子世界一定會更美好的喔!」

「唔呃」

「像大哥哥這樣的人,我最喜歡了!喜歡到想帶回家一個人獨佔耶!」

「呃啊嗚」

那張笑臉。

那張彷彿在說「世界真美好啊!」的笑臉。

神聖的光芒正侵蝕著我。

你是故意的嗎?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想要用罪惡感殺死我嗎?

果真如此那就是絕對不會被察覺的殺人方式。

這女孩企圖進行完全犯罪嗎?

我雖以承受心臟的疼痛,便扯開話題。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兩位是什麼關係呢?」

「我們是情侶唷嗚!」

理澄才剛開口,狐面男子立刻伸出修長手臂捂住她的嘴巴,連一公分的縫隙也不留。雙手無法動彈的理澄完全無法掙脫。

「你慫該知道這丫頭的職業吧?」

「呃大偵探。」

「是摩登摩登名偵探哨」

理澄努力發出聾音。

可是卻被一乎堵住。

「據說是『摩登名偵探』。」狐面男子以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說道。「所以,假如套用她的方式來講,我就是她的助手可以這麼說吧。」

「助手?」

名偵探的助手。

那是華生,還是海斯汀上校(注10:推理女王克莉絲蒂筆下的人物,擔任名偵探白羅的助手角色。),又或者是,呃小林少年之類的嗎?(注11:江戶川亂步筆下的人物,「少年偵探團」團長,本名小林芳雄,是天才偵探明智小五郎的弟子。)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作為一名所謂的助手,這個人,角色物質不會太搶眼了嗎?

「如果這樣設定行不通的話,那用幕後支援者呢或是,委託人呢?唔,其實用什麼詞彙都無所謂吧,藉由雷語來解釋任何事情,都只會顯得空洞而貧乏。」

「『空洞』是嗎。」

「純屬,戲言而已啊。」

忽然,我有觀感覺。

那張狐狸面具,彷彿揚起嘴角徹微一笑。

我頓時啞口無言。雖然不明白自己啞口無言的理由,但就是啞口無言。感覺像是莫名地,莫名地因為某種非常不合理的理由而被迫緘默。

倘若硬要追根究底的話

不寒而慄。

讓人幾乎要渾身發寒地,不寒而慄。

彷彿對我的啞口無言感到很滿意,狐麗男子輕輕頷首。「既然是認識的人,那就更不用說了。」又接著講:

「起來吧,我和你果真有著特殊的緣分,如此機緣你竟意圓違抗,未免太莽撞了。命運是必須順勢而為的存在,這是基本概念。妄想開創命運可是桀敖不訓的三次方因為我們並非遭受命運的擺佈,而是仰賴命運的安排啊。呵,正因如此人生不能說停就停理澄,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快來大力邀請他啊。」

「啊,是!」終於被解放的理澄面向我恭敬地「立正」站好。「來吧大哥哥,請往這邊走!」

「往那邊走只有空氣。」狐面男子毫不留情地吐槽並且再度對準理澄的頭頂一擊。「我的車子停在另一邊走吧,你的偉士牌就暫時停在原地好了,反正這附近也不會取締迎規停車」

「啊。好等一下」

我摘下安全帽,掛在偉士牌的把手上。唉,結果我就這樣被牽著鼻子走了嗎如此優柔寡斷的性格容易招惹麻煩,這點其實我也知道。

總覺得類似的事情,之前也曾經發生過

「啊,啊啊啊啊啊!」

「大、大哥哥的頭髮掉光了!」

「並沒有!」

這死丫頭在講什麼東西啊。

對成長期已經結束的男性而言,這種話可是禁句。

「我剪頭髮了啦為了轉換心情。」

「哈原來如此。」

「滿適合的吧?」

「」

理澄臉色發青。

算了,無所謂。

「不要只顧著聊天,快跟上來。」

狐面男子說完便逕自朝前方走去。明明我又還沒有清楚表示點頭答應,看樣子此人性格也屬於相當強勢的類型。

命述必須由自己去開創。

這是,木賀蜂副教授說過的話。

然而,大多數所謂的命運,其實都與自身行為毫不相干,只是在未知的地方有如齒輪般不停地轉動著。

仰賴命運的安排嗎?

這種話能夠說得出口,也真是妙極。

轉過街角,停在眼前的是一輛純白色保時捷。這個款式的保時捷已經許久沒有親眼見識到了奇怪,這款跑車不是雙人座的嗎?雖然後面也不是不能坐人,但那未免有點

「小哥,就讓理澄坐你腿上吧。」

「」

竟然對初次見面的人做出如此要求,這人在講什麼東西啊。

「我不想讓別人碰方向盤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喂,理澄,你用走的」

「不不不,我沒關係,真的。」

我連忙坐進保時捷當中。什麼跟什麼啊,這個人假如理澄是冥王星少女的話,眼前這位算是目中無人型的嗎?但感覺又不太像言行舉止本身是理性的,或許應該稱為高深莫測型?雖然狐狸面具配保時捷跑車感覺有些滑稽,頗具詼諧的效果。

「嘿嘿人肉椅子!」

理澄說著便一屁股坐上我的大腿。

請不要把別人稱作什麼人肉椅子。

人肉椅子。

毫無任何情趣可言。

「我喜歡你!」

「」

笑容滿面的理澄小妹妹。

沒有任何的,願意吧。

我關上車門。

「對了,要去哪裡?這位當街擄人的先生。」

「從這裡向東走,出了城咲再加速奔馳一小段,有家店做的料理很好吃。地點在山邊,所有食材全部都是取自天然的。人類啊,就算手段再怎麼高明,無論多麼努力,都不能戰勝自然。那家店便是以料理的形式,為此提出最好的證明。」

「哦,感覺相當不錯呢。」

「訂位時是預約兩名,不過就算多一個人也不會造成任何困擾。」

「這樣啊。可是剛才不是說天然素材嗎?既然如此。隱該只准篩了兩人份的材料吧。一

「那就你跟理澄一人一半。」

「啥?」

「我是絕對不會分給你的。」

居然理直氣壯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不是你主動說要請我吃飯的哪

雖然覺得無關緊要,但身為副駕駛座的乘客,這可是攸關性命的事情,所以也不能說無關緊要戴著那張面具,有辦法看清楚前方的路況、交通號誌跟車輛嗎?

「啊哈~~狐狸先生真是食慾旺盛耶!對食物有強烈的執著,太厲害了!狐狸先生,我喜歡你!」

「真沒分寸,理澄,同樣的事情不要讓我一講再講,注意你的措辭。」

「啊,是。對不起。」僅僅一瞬間,理澄表現出垂頭喪氣的模樣,然而下一瞬間,又轉過頭來朝我露出微笑。「我被罵了耶!」

「看樣子的確是。」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被罵才會有進步!」

理澄坐在我膝上開心地大呼小叫著。由於對方是女孩子我也不便直言,但其實相當地重。主要大概是那件斗篷的重量,全身上下加起來約四十公斤出頭吧?我將視線稍微向下移,看到理澄頭頂的漩渦。近看更清楚可見,那一頭清爽飄逸,烏黑美麗的長髮。

於是,我又想起。

那一天,那一晚,那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名偵探搖身一變成為殺手的,那一瞬間。

「啊,對了,大哥哥,聽說你遇見我大哥出夢了,是真的嗎?」

「嗯。」

我點點頭。

為何點頭,因為真有其事,當對方詢問一件事實是不是真有其事時,除了點頭之外別無選擇。任何人都會這麼做,包括我也會這麼效當我心情好的時候,偶然間心血來潮的話。

我見過匂宮出夢了,那是無法否認的事實。然而,今天見到理澄,也並非第二次,而是第三次。

「怎麼了?大哥哥為何突然陷入沉默,啊,該不會是被出夢大哥惡作劇了吧?」

「差不多意思。你那位大哥,恕我直言,性格簡直惡劣到極點啊。他從以前就是那副樣子了嗎?」

「嗯。從以前到現在都差不多是那樣耶。」

「你們兄妹兩個長得還真像呢。」

「咦?根本不像啦。」

「理澄你聽我說」

「想保住舌頭頭你最好及時閉嘴。」

狐面男子突然打岔說道:

「我要加速囉。」

2

經過一段長距離的奔馳,久到讓人幾乎要懷疑會不會已經脫離了京都的範圍,最後被帶來一處格調高雅的日式料亭。非常符合京都風味的古典外觀,與狐面男子的和服造型也相當搭調但穿著普通衣服的我,以及穿著黑斗篷的理澄小妹妹,卻顯得格格不入。

店家所安俳的和室包廂,面積有我房間的三倍大,裡面擺設的掛軸與花瓶等藝術品,全部都是美衣子小姐看了可能會興奮到手舞足蹈的高檔貨儘管美衣子小姐興奮到手舞足蹈的模樣,其實我一次也沒見過。

送上桌來的是京都懷石料理事

未成年的理澄和我喝烏龍茶,狐面男子則是日本酒加冰塊,三人先舉杯互敬。誰都沒有率先飲盡,只是就著玻璃杯輕啜一口而已。

我以少許烏龍茶,稍微溼潤嘴唇。

「咕嚕咕嚕咕嚕」

牛蛙般的低鳴聲來自理澄,雙手無法使用的她,將玻璃杯銜在口中,強行一乾而盡。理澄的下顎絕對有著足以咬斷繩索的力道。

我輕觸臉頰的傷口,如此暗想著。

對了。

我之所以跟隨這名極為可疑的狐面男子,以及擁有雙重人格的少女名偵探別稱黑髮斗篷眼鏡妹的傢伙來到此處,並不純粹只是隨波逐流任人牽著鼻子走,而是別有用意,至於真正的理由,則共有兩點。

其一,在我看來這點比較重要狐面男子他,戴著狐狸麗具,究竟要如何進食?又或者,要如何補充水分?那並非嘴部有開口的面具,不管怎麼想,戴著面具都不可能直接進食吧?就是這點,引起了我的興趣。

結果

「怎麼了,別發呆快吃啊。」

他爽快地取下面具,朝懷石料理伸出筷子。接著又姿態優雅地淺酌日本酒,神情非常享受,然後吁了一口氣。

「」

呃,其實這也很理所當然嘛。

其實也是理所當然啦。

只不過,假如一切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能夠理所當然地發生,那就誰都不必辛苦奮鬥了。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臉驚訝,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面具,拿下來了耶。」

「嗯?喔」狐面男子朝放在一旁的狐狸面具迅速瞥了一眼。「因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進食的方法。」

「」

既然這樣那幹嘛要戴面具啊!我拼命忍住這個疑問,這就跟理澄斗篷底下的束縛衣一樣,是不能追問的地雷,要儘量避免深入。

順帶一提。

男子面具底下的瞼孔,相當地深刻而威嚴,有股歷練豐富的精悍。雖然犀利的眼神稍微有點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但至少稱得上是充滿男性氣概的堂堂相貌。在和服的襯托之下,有種宛如歌舞伎演員的形象。這樣的容貌我實在不認為有需要特地用面具隱藏起來,以此推測,那或許是狐面男子個人獨特的造型風格。

無可奈何。

理由之一,就這樣當作是解決了吧。

那麼,接下來是第二個理由。

「呃那個,理澄」

「吵死了。」狐面男子以沉靜得可怕,卻又嚴肅而清晰的聲音,制止了我的發言。「用餐時不要說話。」

「」

這樣的話一起吃飯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我看看理澄,只見她和當時一樣,用小狗的方式吃東西,只不過卻是安安靜靜地朝懷石料理伸出舌頭,默默地咀嚼。

「」

入境隨俗。

順水行舟。

人云亦云,見風轉舵。

反正怎麼樣都無所謂。

我也效法他們,默默地朝懷石料理伸出筷子。

味道很淡,不太好吃。

「總之就是庶民風味。」

「嗯?大哥哥你說什麼?」

「沒事,我吃飽了,多謝招待。」

「嗯。」

用餐完畢,狐面男子將面具重新戴上。等到飯後茶水送上來的時候,他才終於搭理我。「好了,說吧,你剛才想說什麼」,原來他還記得。

「啊,那個理澄,之前聽你提過的『動腦工作』就是這位先生所委託的嗎?」

「什麼『動腦工作』?」

「」

她已經忘記了。

看來那並非什麼招牌台詞,只不過是當下隨口回應的說辭而已。

「你不是說,正在尋找一個叫零崎什麼的傢伙嗎?」

「零崎人識」

狐面男子說道。

「你認識這個人嗎?」

「咦?不不不,當然不認識啊。」我急忙盡全力否認。「怎麼可能認識嘛,我怎麼可能會去認識那種傢伙呢?有何證據顯示我認識零崎人識那種人間失格的傢伙啊?這真是一大侮辱,唉呀討厭,真是受不了。」

「」

「」

咦?

好像有種被嚴重懷疑的感覺!

「呃,哎呀,真的,我只不過是覺得這名字很奇怪啦。姓零崎耶,而且還叫做人識,聽起來滿蠢的不是嗎?感覺真的很可笑,那種堪稱傑作的名字,實在不多見呢。」

「哼。」

狐面男子臉上究竟浮現何種表情,由於他戴著面具我不得而知。然而面具底下穿透出來的質疑眼神,似乎並非那麼難以察覺。

「沒錯,確實是我所委託的。」一會兒,狐面男子開口說道,邊說邊胡身旁的理澄頭頂打下去。「你這小鬼沒事那麼多嘴幹嘛。」

「冤枉啦狐狸先生,人家才沒有多嘴,我很低調耶,真的很低調。」

「吵死了,閉嘴。」

又被打頭了。

因為無法反抗,理澄只能乖乖捱打,加上狐面男子身材高大,理澄的頭頂正好位在容易拍打的順手角度。

「算了,這樣也好,既然你已經聽她說過,應該就沒關係了吧反正這件事情也不需要刻意隱瞞。理澄,調查結果如何?今天本來就是為了聽你報告,我才來到京都,才特地預約這頓飯的。」

「啊,呃好的。」理澄小妹妹正色說道:「就結論而言,零崎人識此人已經不在京都了。」

「」

「又據說,他似乎已經被人殺死了。」

「是嗎?」

狐面男子略顯遲疑地點點頭。

「那真是,太可惜了。」

「應該說不出所料嗎,就如狐狸先生所言,五月時發生在京都此地的連續殺人事件那起事件的兇手毫無疑問便是這名叫做零崎的人物。因為種種證據顯示,零崎被殺的時間,就緊接在事件之後。」

「」

「詳細的調查報告會另外再呈送過去,不過狐狸先生所期待的好消息,大概是沒希望了。請節哀順變。」

「這樣啊。」

關於五月的連續殺人事件,照理說警方應該也沒有正式發表才對。我以為理澄這時候才來京都調查已經晚了好幾步,結果看樣子也只是展開調查的時凹點比較晚而已(往前推敲差不多是從上個月的月底算起吧)。沒想到,理澄號稱名偵探的這塊招牌,也許並非掛羊頭賣狗肉。

掛羊頭賣狗肉。

唔,這個表現方式,未免太貼切了點。

忽然發現,狐面男子正盯著我看。

「怎麼了嗎?」

「不,沒事。」

「啊那個叫零崎的傢伙,是你的朋友或什麼人嗎?」

「『是朋友或什麼人』,呵,是完全不認識的傢伙根本完全不認識,連見都沒見過。只不過偶然間聽見,覺得這傢伙的『命運』頗有意思,想要認識看看而已既然已經死了那就表示沒機會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想要跟命運已然終結的人產生交集,方法等於零。看樣子,零崎人識與我彼此之叫的命運,就一切意義而言似乎都沒有任何交集點。」

「這樣啊。」

「真是,遺憾。」

狐面男子對於理澄的結果報告,似乎明顯感到失望。即使隔著面具,也能清楚慇受到他的失落。

「小哥,你知道所謂的零崎一賊嗎?」

「不知道。」

我小心謹慎地回答。

狐面男子輕哼一聲,看著我說道:

「零崎一賊那夥人連『惡』都稱不上,只是一個殺人鬼集團。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忌憚,最不願與之為敵的醜惡軍團。也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忌諱,最不願與之為伍的極惡團體,是邪惡與輕蔑的寶庫。在順序上雖然名列第三但卻是『殺人集團』當中最被視為禁忌的團體。」

「」

狐面男子所說的內容,在我聽來宛如異國語言,只能接收到少許片段的訊息,而他也不像是特別說明給我聽的樣子。

「零崎人識是當中最純正的子嗣。純純正正,千真萬確附帶血統證明書的純正血脈。因為那傢伙是零崎一賊近親亂倫所生下的孩子。在完全不考慮傅承延續的那夥人當中,是根本不該存在的例外,極端例外的例外。堪稱殺人鬼中的殺人鬼,零崎中的零崎即便如此,我仍希望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見上一面。」

「」

零崎人識。

我回想起來。

和那傢伙交談過,各式各樣,言不及義的對話。

那傢伙經常笑。

那傢伙經常不休不休。

我在那傢伙身上

投射,自己的影子。

一邊又,覺得反胃。

「嗯」

狐面男子停頓片刻,又接著說道:

「總而言之,這件事情就到此結束了小哥,我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接下來是自由時間,來聊些別的吧。」

「喔」

講是這樣講。

其實現在我也有種目的已經達成的感覺,至少跟到這裡來的兩項理由都已經徹底解決了

若真要說還有什麼其他想問的事情

狐面男子知不知道有關理澄的「大哥」匂宮出夢的事情呢大概只剩下這點疑問了吧。只不過,這種話題實在很難開口

尤其是,當著本人的面。

呃,雖然並非真正的本人

好複雜啊。

「啊,既然這樣的話!」這時候,理澄精力旺盛地舉手發言。「來來來來!我有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都想問一問大哥哥耶!」

「什麼事?」

「從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很好奇了耶!」

「所以呢,到底什麼事?」

「大哥哥跟那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大姊姊,究竟是什麼關係咧?」

「」

真是孩子氣的好奇心啊。

話說回來,我自己剛才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主人與女僕的關係。」

「哇!」

理證大驚失色,嚇得往後退。

「女、女僕!大哥哥,原來你是女僕!」

「不是我。」

「那、那就是那個大姊姊囉?那麼漂亮美麗的大姊姊,居然是女僕!」

「沒錯沒錯,正是如此。我的生活瑣事全部都交由她打理喔,春日井小姐都稱呼我為主人。」

「她不是叫你伊小弟嗎?」

「在別人面的當然俞掩飾一下囉。」

「原來如此嗯嗯嗯。」

居然相信了。

真是個好騙的女孩子啊。

「『看起來很溫柔的大姊姊』」狐面男子說:「搞什麼,你除了這位小哥以外,還受過其他人的照顧嗎?」

「是的。」

「不要隨便給別人添麻煩,小心後患無窮。像這位小哥倒還好,其他無關緊要的傢伙就不要再隨便扯上關係了。」

「是」

「不過話說回來一旦緣分成立,無論是何種因緣,都已經不能說是無關緊要了吧。包括這位小哥和那位『大姊姊』與你的緣分,也是因為已經先成立了,彼此之間才會產生那樣的因緣際會吧。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緣分,是嗎?」

「對,緣分。」

狐面男子無意義地朝理澄頭頂打一下,再轉回來對著我說:

「你相信所謂命中註定的相遇嗎?」

「咦?」

這個。

這句台詞。

似乎曾經,在哪裡,聽誰說過。

「好比說此時此地,三個人齊聚一堂也許有人會認為這只是偶然形成的結果,但也有人會認為事實並非如此。」

「緣分」

「兩個星期以前『幫助過』理澄的你,在兩個星期之後與理澄以及她的委託人也就是我,因為湊巧的『偶然』而相遇,這種『巧遇』已經不能稱之為偶然或巧遇了。」

「應該稱之為命運嗎?」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毫無意義的。一切的一切對整個世界都有著重要的含意只要是構成這個世界的一塊拼圖,就絕對無法逃脫命運的咒縛。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只是在仰賴命運的安排啊。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存在價值,覺得自己跟整個世界毫無關聯地活著,假如有人這麼想的話那已經超越無知,而是一種傲慢了。」

「你是宿命論者嗎?」

「不如說是故事論者吧。我絕對不認為有什麼神明之類莫名其妙荒唐無稽的東西存在,但這個世界明確有著故事的存在。因此在這些故事當中出場的,即所謂的登場人物沒有自由可言。儘管擁有自由,卻也因而等於沒有自由。純粹只是,只是純粹,聽天由命地,順從故事的安排而已。」

「只是順從故事的安排」

「我們三人,在應該相遇的地方相遇用比較陳腔濫調的說法,便是這麼回事。」

「」

假如玖渚每月一次的例行檢查沒有排在今天的話。

假如理澄小妹妹往前往城咲的途中沒有迷路的話。

假如狐面男子當時是站在其他不同地點等人的話。

不,其實也不需要有那麼大的變動。

只要稍有差池就好。

比方說如果我沒有在停車場跟美衣子小姐聊起來,或是遵守跟小姬的約定幫她寫作業的話,即使是這種瑣碎之處亦無妨,只須些微差異,我就不會過見這名狐面男子,我也不會和理澄再度相遇。

如此細微的偶然所形成的結果。

能夠說只是在應該相遇的地方相遇嗎?

「當然,某種程度上,有限度的自由還是會有的就像這樣」

狐面男子沉靜地伸出手,將茶杯推倒。

滾出的茶水在桌面上逐漸擴散。

緩緩地,擴散開來。

「像這樣,不合邏輯的,毫無意義的不自然行為,也有可能會發生。然而主要的大綱,終究無法反抗故事的安排。即使能擁有細微處的自由,也不會擁有大幅度的自由,巨大的自由被矮小的自由所驅逐。一言以蔽之,就是有如籠中的小鳥。就算做了什麼,最後也會被修正。」

「修正」

籠中的小鳥。

即使登場人物擅自行動。

故事本身也不可能會有所改變。

「沒錯,會被修正。不過,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再去討論『假設』感覺也很愚蠢。今天就算你跟我當場錯過好了,那樣一來你當然也不會遇見理澄雖然有此假設,但並不會發生。」

「我自爆了」理澄一頭撞向桌面,「狐狸先生,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啦~~對了順便講一下,自爆咒語的漢字如果寫成『眼眼手』看起來會很像妖怪的名字耶。」

(注12:電玩避戲「勇者鬥惡龍」的自爆咒語「MEGANTE」,取其諧音可寓成漢字「眼眼手」。)

「若要問在錯過的情況下結果會如何」

完全壓倒性地予以無視。

「你和我和理澄,應該會在其他場所相遇,然後進行跟在這裡類似的對話吧。時間數值多少會切換,但總有一天在某個場合,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行為本身還是會被付諸實行的。這種現象我稱之為時間收斂而到時在你面前,我與理澄兩人不一定會同時出現,也許會變成單獨行動,再各自與你相遇。」

「」

「又或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你在那個地點沒有遇到我和理澄取而代之的是遇到別人,而與我在此處進行的談話也可能轉換成其他對象,但仍具有相同的意義。這個人物並不需要和我程度相常,也不一定要跟我的地位不相上下才足以勝任。至少對你而言,只要是跟我具有相同意義的某個人就好。當然,在現階段,既然彼此的緣分僅止於此,換作其他任何人或許也都行得通。就算理澄」

他斜眼瞧了理澄一下。

「就算是換成這丫頭的哥哥出夢,對你的命運而言,可能也不會產生太大的變化。」

「出夢」我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是說『他』嗎?」

「嗯啊啊,對了,你在車上有提到過,已經跟那個出夢見過面了嘛。那就更不用說了,即使『此時』『此地』沒有遇到理澄,你應該也會在『某時』『某地』遇到出夢吧。總之就是這麼回事,這種現象我稱之為替代可能。」

就算將眼前非做不可的事情給廷後,總有一天也會非做不可,假如還是不去做的話呢,那就會有別人代替完成。

世界的機制。

這樣子簡直就像

這樣簡直就像,世界本身擁有獨立的意志不是嗎?並非經常被掛在嘴上比喻的神明,或所謂「世界的創造者」那種層級而是故事本身會迴歸到原本該有的正常狀態,彷彿具有這樣的機能

所以.企圖違抗命運的人。

將會被命述本身排除在外?

只為了要讓一切合乎規則。

自然淘汰。

並非看不見的手,而是自然淘汰。

(注13:「aninvisibleband」,現代經濟學之父亞當史密斯於《國富論》所描述的市場神秘力量。他認為如果每個人都追求本身的利益面未遭任何外力干涉,則會如同受到一隻看不見的手所引導,在不知不覺當中得到對整個社會最有益的結果。此即自由經濟之市場機能。)

光就字面上而言,這個說法相當契合。

命運般地,契合。

宿命般地,契合。

「這並非那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也不是超乎常理的事情。『原子會以固定型態集合為分子』『相同分子會具有相同的結構』『分子的結合模式有限』『沸點與熔點隨不同條件而固定』以及『迴歸原狀』的力量,一切的存在都是堅固不移地維持著。」

「一切存在這麼說,包括命運也是」

「『一切存在,包括命運也是』。可以稱之為命運的自動回覆機制吧,或者應該稱為錯誤修正功能。即使做了什麼,最後也會在某處遭到修正,好讓收支平衡,讓事情有合理的結果,合乎遊戲規則。也就是說,這世界並不期望絕對的改革。無論有什麼不同的因,終究會導致相同的果預定和諧啊啊,對了,用比較淺顯易懂的說法,就是所謂的宇宙意志吧。」

「?」

「幹嘛,你沒看過《GS美神極樂大作戰》(注14:漫畫家椎名高志的成名代表作,故事敘述貌美但貪財的女主角除靈師美神令子,與好色男主角以及天然呆女幽靈的除魔歷程,內客運用獨特的神魔世界觀,描寫到有關前世因果和穿越時空改變命運的主題。)嗎?連漫畫都不看,你活到這個年紀都在做些什麼啊?」狐面男子一瞼無趣地說道:「除了惡劣以外沒有別的字眼可形容了,好,那『虛空錄』(注15:漫畫《感應少年(又名超感觀少年?驅)》當中的用語,為作者竹下堅次郎仿造阿卡沙秘錄所創詞彙。)總該知道了吧?」

「你很喜歡,看漫畫嗎?」

「我愛漫畫。」

孤面男子斬釘截鐵地說。

「如果這些用語你不熟的話,那所謂的阿卡沙秘錄(AkashieRecords)(注16:神秘學專有名詞,意指太初以來人間一切事件、活動、思想和感覺的形象紀錄,據說印在一種名為阿卡沙的星光上,是人類感覺不到的光波,只有一部分人如神通靈媒者才能感覺得到。)呢?雖然觀念認知上略有出入,但應該可以幫助理解吧。簡而言之,基本概念就是,意圖違抗命運是一種愚蠢莽撞的行為。更別說什麼開創命運了,根本是無稽之談。」

「這樣子的這麼追根究抵的思考方式,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不過該怎麼說呢,很率直,也算相當不錯的見解吧。」

這並非隨口附和的客套話,而是真正的感想。況且依我過去的經驗,也並非完全不能認同。然而,「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毫無意義的」,唯獨這貼我實在難以苟同,話雖如此,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

命運是已經「註定」的。

所謂註定,就是不可能改變的意思。

這並非宗教上的觀念即使用數學上、統計學上、機率上的觀念,似乎也都可以說得通。畢竟,人類在各種場合各種處境當中所能夠選擇的選項,其實都數量有限。

果真如此的話。

果真如此的話,未免太滑稽了。

果真如此的話,未免太傑作了。

換言之,這個我

無論發生過什麼事情,也只會是這個我

多麼地。

多麼地,戲言

「地球以誰為中心而運轉,這件事悄根本無需贅言地球就是以地球為中心而運轉的。不管是認為整個世界都為自己而存在,或是認為自己對整個世界毫無貢獻,這些想法在本質上都是犯了相同的錯誤都是一群無可救藥的笨蛋。」

「嚴格說起來,我也是那種認為自己對世界毫無貢獻的人之一哪。」其實也不用什麼嚴格說,我本來就是。「所以想當然耳,你則完全相反,認為自己只是這個世界的零件之一,是被命運牢籠所束縛的登場人物之一,已經對此有所自覺了是嗎?」

「這個嘛我是一名希望自己能站在故事外圍的男子。如此有趣的故事與其參與其中,不如站在遠處旁觀,才能享受到更多樂趣啊。」

「這種事,有可能辦得到嗎?假如剛才那些理論都正確成立的話,要跳脫故事,跳脫世界之外,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了吧。」

「很困難但並不代表絕無可能。不,其實我幾乎已經,可說是身處於故事外圍的存在了

因為我是,既已遭到因果放逐之身啊。

頂多,跟像你這樣的小哥如此交談便是最大限度,除此之外無法參與故事更多,只能半途而廢,曖昧不明地存在著。」

「呼嚕呼嚕,咻」

理澄已經睡著了。

看來我們兩人的對話太過枯燥無趣。

實際上,在旁觀者聽來或許真的無聊至極。內容太過於抽象化,就連交談中的當事者如我,也覺得狐面男子所說的概念有如夢中幻影,虛無縹緲難以捉摸。甚至可以直接說,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然而,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此人所說的話,會如此撼動心靈。

為何會,感受深刻。

為何會對如此戲言,感受深刻。

怎麼回事,此刻的自己。

甚至覺得彷彿正在聆聽某種非比尋常的告白

倘若果真如此,那我不要。

我不想知道,最重要的部分。

我一點都不想,跟故事的核心扯上關係。

「呵,正因如此,我才會委託這個所謂的名偵探代替我去行動啊好好看清楚囉,小哥,好好看清楚我的模樣。這就是,違抗命運的男人最終的下場。簡直慘不忍睹對吧?雖然我對於這樣的慘不忍賭,對於自己的下場感到頗為滿意覺得失敗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啊。」

「你過去,曾經違抗過故事的安排嗎?所以才會說,自己遭到因果的放逐是指這個意思嗎?」

「對啊,因為一時的錯誤,將原本堅固不可動搖的因果,差一點就摧毀了。而褻瀆神明者必遭逐出天堂,這是既定的遊戲規則呵,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想法膚淺的魯莽行徑,而且後遺症還殘留至今但我並不認為那是年幼無知所造成的結果,假如當時沒做,現在應該也會做出相同的事情吧基於時間收斂。」

「將因果定律,摧毀嗎」

可是,這意思就等於。

「蘋果」會「掉下來」、「天空」會「下雨」、「太陽」會「發光」、「夜晚」是「黑暗的」、「開心的時候會笑」、「難過的時候會哭」以及「有生命就會有死亡」。

對因果律的反抗。

對實際存在的命運發起革命。

對必然性正面迎擊的獨立宣言。

不死的研究。

「如此說來,木賀峰副教授所從事的研究,或許也是異曲同工啊」

「『木賀峰副教授所從事的研究』」狐面男子耳力相當敏銳,立刻重複我所說的話。「小哥,剛才你好像是這麼講的?」

「咦?喔,對啊,我是這樣講的。」

「木賀蜂木貿蜂約。」

「沒錯。啊,你也知道她嗎?」

果然很有名啊,這個人。

哀川小姐似乎也知道的樣子。

「真懷念的名字。對了說到這當時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名登場人物哪。」

「?」

「小哥,那位木貿蜂呃副教授是嗎?呵,所諧『木賀蜂副教授的研究』是怎樣一回事,可以說來給我聽聽嗎?」

「呃」

說來聽聽

這個,說出來應該也沒關係吧。

「那是高都大學人類生物學系所進行的,呃一種號稱『不死的研究』的東西」

「『號稱不死的研究』」

話還沒說完就被這聲複述從中打斷。

狐面男子忽然站了起來。

以那樣的身高,俯瞰著坐在軟墊上的我,視線宛如由天而降的睥睨。

身體莫名地,凍結至冰點以下。

心跳如鼓,脈搏急速跳動。

「不死的研究是嗎?」

「咦,啊,是的」

「木賀蜂居然,在從事那樣的不對,難道說難道說,『那個』還一直留在那裡嗎真是出乎預料應該說,根本就忘了預料到這點啊。」

狐面男子嘀嘀咕咕地,以我幾乎聽不見的聲量喃喃自語著,與先前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原本雖然也是個相當詭異的怪人,但此刻簡直,那樣子,該怎麼說呢與其說是怪人,不如說是

宛如狂人。

「真有意思啊。」

狐面男子彷彿打從心底感到無趣地說。

甚至,明顯可見地既不高興也不愉快。

「你和我之間的『緣分』看樣子,似乎相當有意思。太不可思議了,我原本以為『零崎人識』會是命中註定的相遇,沒想到搞不好,你才是正確答案也不一定。」

「咦?」

「呵,在那種『極為普通的地方』,『偶然間湊巧』遇見的,看似平凡毫無特色的男子,居然會不過正因如此,才更有意思。也好,期望過高不論對你或對我而言都太過苛求了。沒想到啊,以為最不可能的,居然就是正確答案。」

「呃,那個狐、狐狸先生?」

「起床了理澄。」

狐面男子抬起腳尖朝理澄的腹側一踢。「噫呀!」理澄驚呼一聲睜開眼睛醒來。

「什、什麼事?啊,你們聊完啦!」

「該回去了。」

「咦?怎、怎麼這麼快,現在還很早耶!我還想再跟大哥哥多聊一點耶!難道碰到面嘛!」

「你你跟你大哥有任務要處理了分秒必爭,時間非常趕。就算有所謂的時間收斂效應,這件事勸你最好還是儘早去辦快走吧。」

「唔。」

縱使一臉不滿,理澄卻沒有再繼續反駁下去。大概,不,應該說幾乎可以確定,「大哥」這句話對兩人而言,等於是關鍵字的作用吧。

「麻煩幫我穿上斗篷。」

「嗯。」

姿態高傲的狐面男子為理澄披上斗篷的坐面,看起來實在有點怪。

「可以囉。」

「好,那麼」

恢復斗篷造型的理澄跪坐著向我行最敬禮。

「那那那我告辭了!大哥哥,下回見囉!」

「嗯。」

我回應她。

「順便替我,向出夢問好。」

「嗯!後會有期!」

理澄笑容燦爛。

嘴角隱約露出一對虎牙。

尖銳的,虎牙。

「」

「咦?啊,是」

「沒關係慢慢坐不用急著走,反正我會先買單不好意思,雖然是我主動邀約的,但誠如所見,我沒辦法送你回去了,所以」

狐面男子將兩張一萬圓鈔票放在桌面上。

「這是計程車費。」

啊,對了。

必須先回城咲去牽車才行。

「造成諸多麻煩,讓你破贊真是抱歉。」

「『造成諸多麻煩』,沒關係不必介意。那麼」

「『有緣的話』,再會吧。」

理澄小妹妹與狐面男子,走出和室離去了。

紙門被關上,留我獨自一人。

桌上放著三個茶杯,其中一個已經翻倒,杯裡的茶水將桌面淹了近乎一半。

然而這種事情跟整個故事絲毫沒有任何關係。

命運並不會因此而停止。

一切都會遵照安排。

船到橋頭自然直。

只能聽天由命。

一切都,自有定數。

「啊啊。」

於是乎,我終於想通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

自己之所以跟著來到這裡的理由。

並非好奇戴著面具如何進食,或者想要追問零崎的事情之類等等,這些無關緊要的原因。而是更為簡單的,非常簡單的動機。

無論是那種粗暴的性格也好。

或是那種強勢的說話語氣也好。

或是下手毫不留情的揍人方式也好。

甚至包括完全不考慮別人的立場這點。

以及,那張面具底下,銳利精悍的素顏。

更重要的是,那雙頑強的,充滿自信的眼眸

「那個人,跟哀川小姐很像」

3

夜晚。

我回到古董公寓,直接前往小姬的房間。小姬坐在與榻榻米和室完全不搭調的玻璃矮桌前,面對著堆積如山的作業跟習題。

為何要用功呢?

因為山就在眼前。

(注17:仿自英國登山探險家爵治馬洛裡(GeorgeHerbertLeighmallory)的名言。1923年被記者問到為什麼要攀登珠穆朗瑪峰時,喬治馬洛裡回答「Beacuseit'sthere」(因為山在那裡)。)

「唷,小姬。」

「」

她用滿懷怨恨的眼神看著我。

不由得,被震懾住。

難得我出自好心大發慈悲地想來幫忙做習題,居然遭到她用那種眼神相待,真是意想不到呃,其實是應該的嗎?

「對不起啦。」我一邊道歉一邊走向矮桌,在小姬對面坐下。「自己一個人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棒了喔。嗯嗯嗯,小姬真努力,給你鼓鼓掌,了不起了不起。剩下的就由我來做,小姬,你休息一下吧。」

「」

「你想要什麼嗎?」

「」

「請問有任何需要效勞的地方嗎?姬殿下。」突然改用敬語,變成意義不明的角色。「無論什麼事情請儘管開口,小的戲言跟班任憑差遣。」

「不,不必了。」小姬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就算跟師父賭氣也是白搭,等於對牛唱戲嘛。」

「謝謝你的誇獎。」

如果她能正確說出「對牛彈琴」或「唱獨角戲」就更謝天謝地了,不過我也沒有抱著那麼高的期望。

「就當作是補償,下回找機會讓師父接客吧?」

「咦?」

要叫我「請客」的話當然沒問題

這應該也是口誤吧?

「對了師父,結果你今天到底出去哪裡了呢?」

「這個嘛因為是搭別人的車,我也不太清楚地點在哪裡,總之是某處的高級料亭。」

「高級料亭!」小姬驚聲大呼。「所謂的料亭指的是那種料亭嗎?就是大人物經常會聚在一起密謀不法勾當的師父!你究竟去勾當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

「真是嚴重的偏見啊」而且勾當是名詞,沒有人這樣用的。「唔,對了,小姬」

我把小姬的習題拿來寫(高中二年級的程度,加上又是補習作業,所以難度並不算高),順便向她打聽看看。對啊,既然哀川小姐那麼粗線條,個性又大而化之,就姑且跳過,小姬的話搞不好會知道詳細情形也不一定。

「小姬,你知道匂宮理澄這個女孩子嗎?」

「匂宮?」

「或者出夢也可以,匂宮出夢或匂宮理澄,你知道其中任何一個嗎?」

「」小姬沉默片刻。「匂宮、暗口、零崎、薄野、墓森、天吹、石凪」

「嗯?」

她說了什麼?

雖然聽不太消楚,但是

暗口?石凪?

崩子跟萌太?

「我知道啊,是匂宮兄妹沒錯吧?」

「啊,果真很有名。」我停下襬著鉛筆寫字的手。「哀川小姐好像也知道的樣子,可是又抓不著頭緒,你也曉得,反正她就是那種個性嘛。」

「不,其實並不有名,應該說正好相反,小姬我也只是碰巧知道的唷。殺戮奇術之匂宮兄妹,『食人魔』出夢跟『漢尼拔』理澄雖然小姬本身沒有跟對方正面交鋒的經驗,不過曾經聽荻原學姊提過有關殺戳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的事情。」

「荻原子荻嗎?」

澄百合學園學生總代表,「軍師」荻原子荻。

時間還沒有久遠到令人覺得這名字很懷念的地步,而且並非令人難以忘懷的角色類型,實際上也沒有值得懷念的少女特質。

「荻原學姊在一年級的時候曾經跟『匂宮』交過手喔。我只是剛好聽她提過這段回憶,否則也不可能會知道的啦。關於『匂宮』的來龍去脈什麼內幕情報等等,如果沒啥特殊狀況是不會輕易洩漏出來的。畢竟那麼排外的集團,無論表面上或檯面下,都算相當罕見呢。」

「唔」

「比方說匂宮五人眾的事情,是我當時聽過比較印象深刻的,匂宮五人眾『斷片集』,據說五個人的身體裡面俘往著同一個精神意識,是非常厲害的殺手。基本上,必須用兩隻手去防禦敵人十隻手,一定很難對付吧?」

五個身體有著同一個精神意識

這什麼跟什麼啊。

一瞬間,我想起鴉濡羽島的千賀三姊妹千賀彩、千賀光、千賀明子咦,不對。那好像只是明子小姐隨口說的玩笑話,但事實究竟如何呢

「這種事情,有可能用人工的方式辦到嗎?」

「不知道耶。不過,荻原學姐也沒必要在這種地方說謊吧反正所謂的『匂宮』,就是以奇術表演方式,去執行殺人手段的集團。無論什麼樣的常識什麼樣的偏見,對他們而言都沒有意義,因此才會號稱殺戮奇術集團,匂宮雜技團。據說裡面基本上都是聚集一些譁眾取寵的把戲包括旁系的分支也是。」

「譁眾取寵的,把戲嗎?」

果然很像子荻會用的字眼。

網羅所有密技,不揮手段的軍師。

「嗯,還有一項情報,是從荻原學姊以外的管道得知的聽說匂宮雜技團的成員當中,還有一個專門使用武士刀、長戟、以及弓箭的三人組唷雖然只是運用從近距離、中距離、跟遠距離三種向量分別攻擊的原理,不過說起來其實也算譁眾取寵的把戲啦。」

「譁眾取寵的把戲啊。」

言下之意就是除去「病蜘蛛」不談,澄百合學園跟零崎人識那些傢伙,在這方面才算所謂的正統派。

「話說回來,即使是譁眾取寵的把戲但毫無疑問也是最強的殺人集團。就連潤小姐那個好戰者,『人類最強的承包人』哀川潤,應該也不想貿然與之為敵吧。」

「厲害到這種地步嗎」

「嗯。然後師父剛才說的『食人魔』出夢跟『漢尼拔』理澄這些我也跟『斷片集』一樣,曾經聽荻原學姊提過。」

「那你都知過囉,有關於『他』或者『她』的事情。」

「嗯。應該是雙重人格沒錯吧?」

雙重人格。

又稱為,解離性身分疾患。無須特別說明,就是那種在漫畫和小說或電影當中廣為熟悉的設定。玖渚友聽了可能會想到《二十四個比利》(注18:依據美國真實案例所改編的多重人格分裂紀實小說,作者丹尼爾?凱斯。一九七七年在俄亥俄州涉及連續強暴案的比利?密里根遭警方逮捕,卻對犯行毫無記憶,在醫師追蹤下發現其因兒時受虐導臻人格嚴重分裂,最後此人獲判無罪。),而哀川潤則可能會想到仙水忍(注19:漫畫《幽遊白書》「魔界洞穴篇」裡登場的強敵,為前任靈界偵探,由於在執行任務中見到人性醜惡一面大受打擊,而產生七種人格。)會聯想到什麼並非重點,不用特別在意。

『嚴格說超來我算配角,理澄才是主角吧。喀哈哈哈!也可以說我是本體她是傀儡啦。』

『他』匂宮出夢當時如此解說。

『理澄知道你的存在嗎?』

『知道啊,只是好像還不知道就在她自己的身體裡面,關於這部分的記憶都會被適當地改編啦,Y?E?S!有時候還會用電話交談呢,就好像「喂~~多比歐~~」(注20:取自漫畫《JOJO冒險野郎》的橋段,第五部「黃金遺產」(又名黃金之凰)的大魔王迪普羅與其手下多米歐為雙重人格.彼此會籍由幻想出來的電話做溝通。多米歐即島羲大利語「雙重」之意。)那種模式喔。』

『』

唔。

我向小姬進一步追問。

「可是我不太明白,一個身體裡面存在著兩種人格意識,具體來說究竟有什麼好處呢?剛才提到的五個身體共有一個意識,至少還能理解好處在哪裡」

「這個嘛妹妹的人格,也就是『漢尼拔』這身分,據說沒有殺人能力,好像真的完完全全沒有。」

匂宮理澄。

理澄小妹妹。

「殺戮的工作完全交給『哥哥』匂宮出夢負責,似乎都是由『食人魔』的身分去執行。」

匂宮出夢。

出夢君。

「越聽越搞不懂了耶既然號稱殺戮奇術集團,身為其中一份子竟然完全沒有殺人能力」

「嗯該怎麼解釋呢對師父而言或許有點難以理解,不過」小姬雙手交叉在胸前。「假如說到懸樑高校把年輕女孩子培訓為狂戰士的理由,師父應該就能理解了吧。然後,以此類推,將『沒有』『殺人能力』的『女孩子』『送入』『敵營』,其中有何含意師父明白嗎?」

「你是說當陰諜?」

「不只如此唷。正因為本人完全沒有自覺,所以會在本人不自覺的情況下收集對『食人魔』有利的情報,製造對『食人魔』有利的狀況。在有意無意間,下意識地搜尋並則造對自己有利的舞台,這就是『漢尼拔』的任務。」

「」

「而且,還有喔,雙重人格這點,應該也兼具了穩定精神的功用。因為擔任『食人魔』的匂宮出夢就各方面而言都很容易失控據說是屬於破壞型的性格。」

「原來如此,所謂的冷卻裝置嗎。」

與其說是仙水忍,不如說比較像寫樂保介吧。

(注21:手冢治虫作品《三眼神童》的主角,為三眼族後裔,平常被封印時是個心地善良的呆少年,一旦撕去額頭上的OK繃露出第三隻眼,就會擁有超能力量且性格丕變。)

順帶一提,在我身為ER3系統成員之一的時期,也曾經對心理學方面有所涉獵,但未曾實際與解離性身分疾患的病例接觸過。沒想到日後會以這種方式遇見還真是始科未及。

「這種情形,也是人工所為的嗎?」

「不知道耶剛才就說過詳細內幕我並不清楚嘛,如果真要深入到摸清底細的地步,那後面等著的只有死路一條囉。畢竟就連荻原學姊,都沒辦法做到那麼當然啦,或許她只是為了避免危險才沒有全部告訴我也不一定。」小姬說到這裡忽然打住。「對了」又看著我問道:「所以師父,那對匂宮兄妹怎麼了嗎?」

「」

其實半個月的春日井小姐把妹妹撿回來之後換我遇到哥哥,然後今天我又遇見了妹妹這種事情,我想還是別講出來比較好。

不應該再多增添無謂的擔心。

小姬跟哀川小姐是不一樣的。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再問一點當作參考,子荻當時的結果如何?和匂宮雜技團過招,最後贏了嗎?還是輸了呢?」

「荻原學姊的字典裡沒有什麼勝負或勝敗之類低次元的概念喔,『勝負』的單位差太遠了。因為對她而言,無論『勝利』或者『敗北』都只不過是在為下一步棋做佈局罷了。」

「就這層意義來看,大概對於荻而言,無論小姬或哀川小姐,都不算是真正的『敵人』吧。」

「嗯,就好像獨自一個人下著永遠不會結束的棋局,這就是荻原學姊。所以會讓人覺得難以親近只有西條玉藻例外,不知為什麼經常跟荻原學姊走得很近,雖然荻原學姊總是一副非常傷腦筋的樣子啦。」

這時候,小姬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寞的表情。雖然她低下頭去試圖隱藏,卻還是不小心讓我看到了。既然不小心看到了,也就無可奈何,沒辦法當作什麼也沒看見。說真的,希望她能停止,只要看到她臉上出現那種表情,我就會覺得很痛苦。

啊啊,夠了。

我會很想,為這女孩做些什麼。

「小姬,過來一下。」

「咦?」

「別懷疑,快照我說的,繞過桌子到這邊來。」

「?好的,有事嗎?」

小姬依言照做。

「兩手舉起來。」

「是。」

小姬依言照做。

「眼睛閉上。」

「是。」

小姬依言照做。

說真的,還是要記得提防我比較好。

基於這個理由

「嘿!」

我豁出去大瞻襲胸。

「哇呀!」小姬立刻往後跳開,動作之快只能以身手敏捷來形容。她一口氣遠離我,同時發出足以響遍整棟公寓的音量,驚聲尖叫。「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幹、幹嘛隨便亂摸!」

「咦,我摸了哪裡呢?」

「嗚」

「喂喂喂,真是受不了,小姬你連自己哪裡被摸都講不出來嗎?好討厭的小女生啊」

「嗚、嗚、嗚嗚嗚嗚嗚~~~」

啊。

她哭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哇,咕嗚」

「」

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火了。

不對啊,不應該變這樣子的。我只是看到小姬開始陷入過去的回憶裡,想要打破沉重的氣氛,才出此下策,就只是這樣而已。誤會一場。冤枉啊,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不是虐待少女的變態。

「嗚,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子,每次都只會,欺負小姬」

真的哭起來了。

已經淚如雨下。

「對不起,請原諒我。」

直接道歉。

捨棄戲言。

「嗚」

「因為,剛才我看小姬好像想起過去的事情了,所以才那些事情你並不願意回想起來吧?有關懸樑高校澄百合學園的種種。」

「話雖如此,可是,也並非完全都沒有值得回憶的事情嘛。例如荻原學姊跟西條玉藻還有」

「」

還有一定也包括了。

市井遊馬。

「哈哈,還有啊」小姬抹去淚水,勉強朝我露出笑容。「現在已經找不到那麼有趣的學校了,每天只能用功唸書,寫這~~麼多功課。」

「學生的本分就是用功唸書啊。」

「算了,也對啦。畢竟不管怎麼說,小姬都是靠師父幫忙付學費的嘛。」

「確實是這樣沒錯。」

小姬的監護人目前由哀川小姐擔任,哀川小姐會定期將小姬所需的生活費匯入我的戶頭當中,只有學費是由我負責。

在六月那場騷動過後,我和哀川小姐之間的對話如下:

『啥?學校算什麼東西上不上都無所謂啦。』

『怎麼會無所謂,以小姬那種性格,能夠到哪裡去就職啊。既然沒有任何專長,至少也應該唸到大學畢業吧。』

『哈,真糟糕耶你,已經被學歷社會給洗腦了。好吧,既然如此,那學費當然就由你出囉。』

『求之不得!』

最後一句台詞是騙人的,不過大致上意思差不多。

總之於是乎,我的積蓄就這麼掏光了。雖然靠著家庭教師的收入一點一滴逐漸回收當中,但難免也會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沖動。

看樣子,我真的很不擅長理財啊。

「學校有那麼討厭嗎?」

「咦?」

「如果真的很不喜歡唸書,那休學也沒關係喔。反正本來就是我強制送你去上學的嘛。」

「啊,不,沒那回事。」小姬搖著手否定。「雖然唸書確實很討厭,但是可以交朋友,上學很開心。」

「那就好。」

「而且啊」小姬回到矮桌前,坐回原來的位置。「不管怎麼說,小姬我現在過得很開心唷。加上這棟公寓裡面的人,大家也都對我很好。」

小姬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一雙純真的眼眸。

然而,那並不只是普通的純真而已.

是經歷過許多事情,用了許多方式去克服。

最後苦盡甘來才保有的,純真。

「現在的生活,我非常非常喜歡,覺得人生好快樂。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師父。小姬現在,非常非常地幸福,我的生活充滿了幸福。」

「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大部分事情我都可以原諒,不過」原本純真的眼神瞬間變得具有威脅性。「剛才那種行為如果再發生一次,我就要告訴潤小姐。」

「這是叫我去死嗎」

恐怖的小女生。

真的有對我心存感激之意嗎

「啊,對了小姬。」我用盡全身能量努力轉移話題。「提起哀川小姐我突然想到哀川小姐有哥哥嗎?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方面的事情?」

「哥哥?」

「嗯。」

「你是指親手足嗎?」

「沒錯。今天我遇見一個跟哀川小姐感覺很像的人臉上戴著動物面具,剛才提到帶我去高級料亭一起『密謀不法勾當』的,其實就是這個人啦。」

我刪除理澄的部分不談,將自己和那名狐面男子之間發生的種種細節、交談的過程,全都說給小姬聽。

小姬偏頭沉吟。

「並不像耶。」

「是嗎?」

「潤小姐是不會說出什麼『命述是已經註定好的』這種話的唷,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吧。」

「」

命運必須由自己去開創。

應該是這樣的嗎?

若說哀川小姐的立場,比較傾向於狐面男子口中所嘲笑的笨蛋,也許確實如此。

「什麼世界存在著故事性,那種荒謬愚蠢的論調,潤小姐聽了應該會嗤之以鼻,說『故事是由自己創造出來的』吧。」

「話雖如此不過那個戴面具的人所講的觀念感覺又有些微差異,該怎麼形容呢,就像」

世界具有故事性。

每一個人,各自的存在,都有其意義。

沒有什麼出場人物是毫無意義的。

只不過

假如沒有善盡自己存在的意義。

最後,結局終將會在某時某地被導回修正。

世界上一切的存在都具有其意義,但說到底,也就僅只於此而已。

成功並沒有任何意義。

失敗也沒行任何意義。

即使是不同的因,也會產生相同的果。

「這種說法,不是比普通的宿命論,還要更可怕嗎?」小姬說:「因為不光是說『人生具有意義』也不是說『人生沒有意義』而是『即使有意義但無論那個意義有完成也好沒有完成也好,最後結局都會是一樣的』這個意思耶。」

「嗯的確。」

說得沒錯。

沒有順從命運的必要。

試圖違抗命運亦無妨。

反正不管怎麼做。

結果都會是一樣的

你未完成的事情總會有誰來完成。

所以就仰賴命運的安排吧。

如此荒謬至極的言論。

明明如此荒謬,然而卻

「」

「而且我也沒聽說過潤小姐有哥哥之類的事情應該說,小姬我根本連潤小姐有沒有親人都不知道。」

「這樣嗎。」

「當然,就算是潤小姐應該也有生下她的父母親嘛,只不過也許真的有兄弟姊妹也很雖說,不過畢竟,潤小姐本來就是不談自己過去的人啊。」

不談過去。

不提關於自己的過往。

「這一點倒是跟師父很像呢。」

「我和哀川小姐,在這項行為背後的意義應該截然不同吧對了,如果不是哥哥的話那親戚好像也不太合理是嗎」

所以,純粹只是長得像的陌生人。

就這麼簡單嗎?

也許很草率,但不失為妥當的解釋。

「唔可是實在很可疑哪該說可疑還是什麼呢,總之一直覺得很不對勁」

「怎麼了嗎?那個戴面具的人讓師父很介意嗎?」小姬彷彿在察言觀色般偷覷著我。「有問題的話,要不要小姬我去殺了那假人?」

「」

這句話小姬說得非常非常若無其事,若無其事到幾乎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會漏聽的地步。

「反正我手指也已經完全康復了,之前被潤小姐指出的『弱點』也已經補強改進,只要那個戴面具的人沒有太厲害,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

「小姬!」

我怒聲喝斥。

小姬似乎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

「怎、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那麼大聲。」

「小姬,那樣做那樣做,很不好。那樣子那樣子,太魯莽了。剛才你所說時那番話,要想在還留正常世界裡生存,是絕對不可以說出口的。」

「咦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

我說。

就算把自己的問題丟著不管,我也要說。

非說不可。

「再也不要把殺人這種事情掛在嘴上了,不準再講這種話。動手殺人更是不行,否則現在所擁有的生活,全部都會因此而失去。你過得很開心對吧?現在覺得人生是很開心的對吧?既然覺得開心,就必須讓自己繼續開心下去才行。」

「」

「明白了嗎?」

「明白了。」小姬洩氣地點點頭。「對不起,我會反省的。」

「嗯。」

這時候會道歉的話,表示你還有救。

表示為時未晚。

與為時已晚的我不一樣。

與為時已晚的我不一樣。

為時已晚的我。

這也是,戲言。

我自嘲地想著。

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真搞不懂,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啊。為時已晚的我就算說些什麼,自以為還會有什麼說服力嗎?明明連一點資格也沒有。為時已晚的我就算說些什麼

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命運要由自己去開創?

笑死人了。

笑死人了?

那就笑啊。

這不正是我的角色哪。

反正,既然是個丑角。

小姬洩氣地低著頭,彷彿在等待我說出下一句話。實在是這個女孩子,我實在很沒轍。真的很沒轍。為什麼我必須要負責照顧別人呢。

責任。

義務。

就這麼簡單嗎?

就只有這麼簡單嗎?

為了這種理由而行動,為了這種理由而勞動,我是如此心地善良的好人嗎?難道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變成那樣的好人了嗎?

根本,完全沒有印象。

遺是說,我想假裝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好人了?

自己沒辦法做到的事情,希望為時未晚的小姬能代替自己去完成嗎?

自己的替代品。

自己的代罪羔羊。

啊啊,沒錯正是如此。

因為我已經什麼都不想做了。

之所以對小姬感到沒轍,其實真正的原因,並非她跟玖渚很像,才不是那種理由。其實是因為我在她的過往經歷上,投射了自己的影子。在與零崎不同觸面的意義上小姬她,其實跟我很像。

所以,小姬。

至少你要,給我好好地活下去。

我希望你能做到。

「小姬。」

「在?」

「明天的適性測驗,要好好表現喔。」

「是!請包在我身上吧!」

小姬開朗地,微笑著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