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Third episode
第二卷 第三話 Third episode隔天。
酒吧暫停營業,我跟誠一郎先生從白天就出門了。
當然不會只是普通的外出,事前早已找各方人士商量、打點過。老實說,雖然我表示過不贊同,但畢竟是誠一郎先生的請託,不太容易拒絕。何況,姑且不論內情如何,就表面上來看還是如假包換的約會。我不但可以自由決定要去哪裡,想買什麼也都沒問題。面對這麼好的條件,別說不贊同,想要不面露喜色都很困難。而且也可以趁機買先前懸而未決的新衣服。
「那麼我們就打起精神出發吧!因為這實際上可說就是我跟誠一郎先生正式交往的開始!」
「哪有這種事。我跟你談好的契約條文中應該沒包含這一項吧。」
「哎呀,請別這麼認真。碰上這種時候就應該要表現出更興奮、更熱情的態度才是。要是散發出一觸即發的氛圍,對方多半也會有所警戒,所以要保持微笑喔、微笑。來,誠一郎先生,笑一個吧。」
對於我的催促,誠一郎先生露出厭惡的表情。
哼哼~
就算擺出那種表情也是沒用的喔?畢竟,唯有這一次,我處於非常有利的立場。所以當然要儘量提出自己的主張了。因為現在可是「只要不是太離譜的要求,誠一郎先生都會同意」這種讓人夢寐以求的狀況。
那麼,「第四個選項」作戰就此開始。
†
池袋是屬於年輕人的區域,不用擔心找不到約會場所。當然,事前也做了萬全的調查,不管是想去的地方,或是應該要去的場所都已經列出了非常多處。
然後,說到池袋,當然不能不提到太陽城60(Sunshine 60)吧。距離我跟誠一郎先生的酒吧所在的人生橫丁只有幾分鐘路程,即使落成至今已經有數十年,還是十分壯觀,依然是池袋的地標。
「就算到這種地方來也沒什麼有趣的吧。」
「這種話未免失禮。縱使在池袋生活許久的誠一郎先生會覺得無聊,對我來說還是夢想中的樂園。」
雖然太陽城60佔地廣大,不過絕大多數樓層都是以企業為對象的出租辦公室,我們會逛的範圍只限於地下一樓到地上三樓。美食街、服飾店、鐘錶行、書店、雜貨店,應有盡有的萬花筒。每條通路上都擠滿了客人。
「真的有很多年輕人呢。」
「還有就是帶著小孩的父母了哪。因為這裡也有很多物美價廉的店家,算是個可以輕鬆閒逛的地方。」
「也就是說,不管是衣服或鞋子,我都可以盡情採購囉?」
「為什麼你會這樣解讀啊。要有點分寸喔,畢竟得要提東西的人是我。還有,我家的小房間可堆不了太多東西。」
「哎呀哎呀,請別這麼認真。」
幸好這裡有很多符合我喜好的店家。雖然沒打算買布料太貴、或者是做工非常精細的衣服,不過還是有許多性價比十分優秀的服飾。
「誠一郎先生,您覺得這件上衣如何?」
「嗯,不錯啊。」
「用來搭配的裙子,應該要選這件格子裙嗎?或者是比較窄的迷你裙呢?」
「跟外型比起來,優先考慮顏色會比較好吧。那條裙子不夠厚重,另外一條則似乎不太好跟其他衣服搭配的樣子。這條喇叭裙怎麼樣?還能營造出成熟的氛圍,可以說是一石二鳥喔。」
「絲襪也不夠呢。假如性感的薄絲襪跟保暖的厚絲襪都要買的話,顏色該怎麼選呢?」
「雖然說選黑色肯定沒問題,不過也不妨嘗試看看不同的風格。要不要試試看類似這種感覺的格紋?」
誠一郎先生相當有耐心地陪我挑衣服,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討厭的樣子。這樣的一面也可以打高分呢。因為我們是十四歲跟二十八歲的兩人組,所以很容易引來周遭感到好奇的視線,誠一郎先生若無其事面對的態度,可說非常成熟穩重。還有,他的意見都相當貼切。託誠一郎先生的福,讓我好好享受到了買衣服的樂趣。有辦法像這樣陪年紀有點差距的女生買東西的男性,應該是相當罕見的吧。
買完東西后,我們到露天咖啡店享受喝咖啡的時光。雖然正值冬季,不過今天天氣相當好,所以不太會讓人覺得冷。
「為什麼在外面喝的咖啡似乎就是比較好喝呢?」
「是嗎?我覺得不管在哪裡喝都差不多。」
「不過,我還是認為誠一郎先生泡的咖啡歐蕾最可口。」
「謝啦,只是依然比不上桐山先生泡的咖啡。」
「就是我昨天見過的那位熟男酒保先生吧。誠一郎先生的師父。」
「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專家,雖然現在我也已經能靠自己混口飯吃,但還是遠遠無法與桐山先生相提並論。不管是身為獵犬、身為酒保,或者是其他許多方面。雖然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比得上他,不過至少希望能夠擁有不會讓那個人感到失望,可以獨當半面的實力。」
「您給了熟男大叔相當高的評價呢。」
「因為他的確值得這樣的評價。」
「請別擔心,我心裡只有誠一郎先生。」
「你在說什麼啊。」
在經過喝咖啡的休息時間後,我們前往水族館,陽光水族館。這是位於山手線沿線的都市型設施,交通非常方便是一大優點。因為座落在池袋的正中央,所以隨時可以過來閒晃,雖然面積絕對稱不上廣大,不過積極舉辦各種活動的態度頗受好評。據說甚至還曾經與相聲、鬼屋之類的進行合作企劃,真的讓人搞不太懂呢。
「魚真的很棒呢。」
「棒在哪裡啊?在我看來就只是食物而已。」
「誠一郎先生太缺乏浪漫了。魚可是活在我們鞭長莫及的『大海』這個奇幻世界之中喔?大海體現了足以與人體、外宇宙的奇蹟相提並論的神秘,這點自然不在話下,在大海中誕生、在大海中死去的魚,可以說正是我們憧憬的對象。」
「我的視野不像你那麼寬廣。」
「附帶一提,我喜歡海豚。」
「海豚不是魚吧。」
「另外也喜歡企鵝。」
「企鵝甚至連水棲生物都不是喔。」
雖然面積絕對稱不上廣大,不過,與戀人邊聊天邊逛水族館,感受就是格外不同。因為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的體驗,所以心情更加愉悅了呢。
就在我們逐一觀看每個水槽,欣賞海獅表演,在小賣店吃冰淇淋的過程中,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很好,氣氛慢慢熱起來了呢。
接下來就是迷人的晚餐時段,即將進入屬於成人的時間。
「大大小小的事全都在太陽城60裡解決,未免有些偷懶——不愧是小真,知道不可以說出這種愚昧的話。要是換成任性、奢侈而又不懂得體諒他人的女性,大概會開始說起『都不帶人家去其他地方,這樣好無聊』之類的話了吧。我果然既聰明又懂事,實在是太棒了。」
「這樣誇獎自己好玩嗎?」
「倘若誠一郎先生願意誇獎我,讓我沒必要像這樣自誇,馬上就可以幫助我從這種空虛的行為中獲得解放了。……姑且不說這些,太陽城60比較高的樓層有許多間很不錯的餐廳,這點事前已經調查清楚了。今晚您到底會帶我去享用什麼美食呢?」
「有家不錯的海鮮餐廳,那裡可以嗎?」
「海產是大海的浪漫!我們馬上就過去吧!趁著在水族館的記憶還很鮮明的時候!」
「你打算拿難得的浪漫來填飽肚子嗎?」
「這是用另外一個胃來裝的!來吧,快點快點!」
離頂樓只差一層的59樓。
我邊按著因為氣壓差異而發出耳鳴的耳朵邊走出電梯後,隨即感受到與先前幾個樓層截然不同的氛圍。環境變得沒有那麼嘈雜,簡直就像是高級飯店一樣。不但裝潢相當用心,天花板特別挑高,來來往往的人們,服裝似乎也都比較高級。
「不要一直東張西望,會讓你看起來像是土包子喔。」
「實際上的確就是土包子,所以我一點都不在意。真想每前進一公尺就拍張照片呢。這份感動,應該要好好地保存在記憶跟資料之中。」
「別說了,快點跟上來。我們是因為肚子餓才到這裡來的吧。」
誠一郎先生帶我去的餐廳,賣點似乎是義式料理,在我看來,招牌上寫的應該是「Ristorante Do Collezione」。店內的櫃檯上擺滿了放在冰上的螃蟹、蝦子、魚、貝類、牡蠣、海螺等各式各樣食材。
「啊呀,真是迷人……像這樣展示出來的食材,簡直就像是浮在南洋夜空之中閃閃動人的星座一樣。雖然我根本沒看過什麼南洋的夜空。」
「別說了,快過來吧。一直站在那裡會造成店家的困擾。」
「好~」
服務生把我們帶到了位在窗邊的特等席。
再怎麼說都是59樓的窗邊,百萬美金的夜景一覽無遺。從新宿到六本木,以及再過去的灣岸區,全都盡收眼底。因為我終究是足不出戶的閨閣小姐,即使擁有相關知識,實際上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光景,即使說得比較保守一點,我現在也非常感動。這讓我知道,原來「彷佛打翻了裝滿寶石的箱子」這句話,其實不是比喻而只是在描述事實呢。
「前菜是炸海藻跟薄切北大西洋巨章魚,湯則是褐菖鮋的馬賽魚湯。」
就在我對夜景看得入迷的時候,誠一郎先生很快地開始點菜。
「主菜選水煮黑鮋搭鹽烤甘鯛。酒是白酒,請給我味道不會太濃的夏多內。……真,你要吃什麼?」
「啊,請給我同樣的餐點。」
「……另外追加新鮮果汁,儘量甜一點的。」
料理的味道無可挑剔。坦白說,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所以,這種高檔餐廳的餐點幾乎稱得上是文化衝擊呢。雖然腦袋裡塞滿了各種知識,不過,唯有味道是得親自用舌頭體驗過才能瞭解的。小真又學到了幾件好事。
吃完主菜後又追加了沼蝦炒寬扁面,再加上甜點的開心果冰淇淋跟提拉米蘇後,不管是肚子或內心都徹底獲得了滿足。可以感受到「幸福」兩個字在全身上下舞動。哎呀,真是盡興。今天真的是非常棒的約會!
話是這麼說,不過世上也有「一不做二不休」、「魚幫水水幫魚」之類的格言呢。
都來到這裡了卻什麼都沒做就回去,身為女人的面子未免有點掛不住,對吧?
「我說誠一郎先生。」
「怎麼啦,你還沒吃飽嗎?」
「都吃了這麼多東西,怎麼可能還沒吃飽呢。甚至可以說已經撐得太飽,連想要走路都相當困難了。我現在只想馬上找個地方休息。」
「稍微忍耐一下,走個十分鐘就到家了。回去之後你想睡多久都沒問題。」
「我才不會在這個時間就想睡呢,請不要把人當小孩子看待。話是這麼說,不過就某種意義而言,『睡』這個表現也沒錯。」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查過了,在北池袋附近,不是有著無數情侶每個夜晚都相約聚會的迷人場所嗎?」
「你說的就是愛情賓館街吧。」
「希望您能改成更多些風情的說法。總之,我想說的就是呢,對於正值成長期,熱心學習各種事物的我而言,現在最有必要的,應該是成人的社會見習吧,就是這麼回事。」
「你想害我變成犯罪者嗎?雖然跟吸血鬼勢不兩立的公安多少會賣我面子,不過一般警察那邊可還沒有充分打點好喔,更何況警察之中原本就有不少討厭獵犬這行的人。」
「又不會怎麼樣,反正我們不久之後就會結婚,稍微偷跑一下也不是什麼滔天大罪嘛。更不如說,如果先完成婚前交涉,接下來不管做什麼都會比較好辦吧。」
「……只是走走的話倒是無所謂。畢竟『工作』也還沒結束。」
「好的~」
事情就是這樣,在這之後,我跟誠一郎先生在夜晚霓虹閃耀的池袋各處徘徊。雖然「休息六千日圓」的目標終究還是沒能實現,但依然可說累積了許多貴重的經驗。今天真是非常棒的一天。
而且呢……唔呼呼。
其實並不是這樣就結束了,不對,甚至可以說現在才只是開始。
我之所以這麼說的理由在於!令人驚訝的是!這麼快樂的約會,明天也會繼續下去喔!倘若有必要的話,後天、大後天,以至於今後每一天都是如此!
實在是太棒了,所謂的「進入大獎區」就是這麼回事吧。竟然這麼快就能迎來如此幸福快樂的發展,我連想都沒想過。畢竟我其實可以說是抱著相當強烈現實主義思想的那種人,原本以為還有很長一段路得走就是了。對於這種偶爾抽到大獎的情況,在此還是先對幸運的女神致謝吧。
哎,不過我其實是無神論者就是了!啊哈哈哈哈!哎呀,不好意思,實在太過興奮了!因為過於歡喜的緣故,不小心就說溜嘴了!啊~真想跟其他人分享這種幸福呢!如果可能的話,想以全世界的人為對象!分給除了我之外,所有不知道什麼叫做愛情的人!以高高在上的態度來分享!啊哈哈哈哈真~是~愉~快!
言歸正傳!
事情就是這樣,明天也會充滿朝氣地跟誠一郎先生約會!
不論老弱男女,東方人或西方人,大可都盡全力來羨慕我們!嫉妒跟豔羨的眼神正是讓我活下去的動力!請吧請吧,大家都應當來親眼見識見識能讓任何人都忍不住咬起手指的最理想情侶之誕生!
哎呀,心情真是棒透了!
希望這樣的幸福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就算沒辦法永遠持續,至少維持個一個月或兩個月,不然一兩個星期也好!
†
從真說的「第四個選項」作戰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
虧她能撐這麼久。在任務期間,不但隨時要注意四面八方的風吹草動,同時還得努力保持若無其事的表情。我回想起了在坦尚尼亞的密林中行軍時的記憶。為了對佔據鑽石礦山的武裝集團發動奇襲,我們扛著大量生鏽的AK衝鋒槍與彈藥,一邊受到帶著瘧疾病毒的病媒蚊所苦,一邊努力砍倒樹木與雜草往前推進。當時的僱主對情報管理做得不太好,導致我們也得承受可能反遭奇襲的風險,即使只是小鳥從樹上振翅飛起的聲音都會讓人滿身冷汗。
現在的狀況就有點類似那個時候。
把自己當成假餌,等待獵物上鉤——這就是我所選擇的狩獵法。雖然與其說這是獵人的行為,其實說不定更接近漁夫,不過,這次這麼做會是最好的辦法。
「誠一郎先生,您的表情有點僵硬喔。」
跟我並肩走在陽光60通的真開口提醒我注意。
「請更加用心保持微笑。如果露出緊張神情,『對方』也會有所警戒。必須保持普通、常見的約會模樣才可以喔。唔呼呼。」
「……你似乎相當高興的樣子哪。」
「您怎麼這麼說呢!我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心臟可是跳得飛快呢!我現在深刻體會到,想要在隨時可能遭受襲擊的狀況下保持平常心,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打從心底期望這個作戰能夠儘早結束,這絕對不是謊話。」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臉上卻帶著笑容啊。」
「這是演技、演技啦!我努力裝出笑臉,表現出自然的感覺,希望藉此讓作戰得以順利進行!絕對沒有覺得自己賺到了的想法、絕對沒有!」
真的是這樣嗎?我認為非常可疑。
當然,把無關的她拖下水的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即使裝不出笑臉,至少還是得避免不小心透露出殺氣吧。為了在萬一的時候能夠確實保護好真,不能有絲毫鬆懈。現在也只能善加運用持續耗損的集中力,淡然地繼續進行任務了吧。
直到獵物——人類救濟聯盟上鉤的那一刻為止。
「也就是說,要利用聯盟嗎……?」
四天前。
從我口中得知計畫概要的芹澤春香,在沉思了一段時間後面露難色。
「真的不會有問題?對方可是高舉吸血鬼至上主義的大旗,為所欲為的恐怖分子喔?」
「我不是說過要以毒攻毒嗎?」
對於這個早已預料到的回應,我說出事先想好的答覆。
「春香,你現在是人類的公敵。雖然你是對吸血鬼最前線的皇立感染研究所成員,可是卻又和變成吸血鬼的男人以接近私奔的形式逃跑,甚至還把血液製劑帶了出來。多少還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會站在你這邊的勢力,除了聯盟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了。那些人認為吸血鬼是人類的進化形態,對吸血鬼採取崇拜、敬仰的態度,你或許有機會獲得他們當成英雄般歡迎也說不定。更何況你還擁有血液製劑這張王牌。一旦知道有你這個人,相信聯盟也無法忽視才是。」
「會不會發生他們只奪走血液製劑,然後就把我殺掉之類的狀況啊?」
「我認為可能性不高。對那些人來說,與其把你殺掉,讓你活著會更有價值。就算先不考慮血液製劑,『皇立感染研究所研究員中的明日之星』這個頭銜,用途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其實應該說,我待的研究所,在那些人眼裡簡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威脅、惡搞都是家常便飯,實際受害的研究員也不是隻有一兩人而已。甚至出現了『付給擔任警備工作的民間軍事公司之經費,比研究員的薪水還要高出許多』這種笑話。」
「雖然聯盟引人注意的大多是為非作歹的一面,不過,他們的本質還是政治團體。不但有『在各國高層中,聯盟的支持者正逐漸增加』的情報,實際上,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聯盟就不可能擁有那麼強大的實行力跟影響力。也就是說,聯盟是可以溝通的對象。交涉的餘地相當充分。」
「話說回來,對於身為獵人的學長你來說,聯盟應該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吧?」
「昨天的敵人就是今天的朋友。只要對彼此都有利,不管是誰都可以合作。靠理念是喂不飽肚子的,這點他們也是一樣的吧。」
「……雖然就我的立場或許不該這麼說……」
春香浮現苦笑,搖了搖頭。
「老實說,我覺得風險真的太高了。現在甚至開始覺得其他選項都還比較好了啊。」
「話是這麼說,不過,春香,你已經決定要選這個了吧。」
「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你從來不曾出於『風險太高』這個理由而放棄有可能成功的選項。說起來,到現在為止所發生的事,你已經承受了太過沉重的風險。雖然我不打算追根究柢,但是,你應該也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吧?」
「……的確是這樣,我果然還是比不上學長你哪。」
她嘆了一口氣。
雖然臉上依然掛著苦笑,不過表情已經比剛才開朗了一些。
「可是,學長,還有個根本的問題喔。你要怎麼跟對方取得聯絡?聯盟既不是說在哪裡設置了事務所大搖大擺的活動,也沒有申請用以開設煩惱諮商室的室內電話喔。」
「關於這點,我還不至於完全無計可施,也為此而像這樣找來了幫手。而且還做了拐彎抹角的測試。」
「……?」
「哎,這個你不懂也沒關係。」
我看向真。
「我想狀況你應該已經大致瞭解了,怎麼樣?」
「以我為誘餌引出聯盟,強行展開交涉——您是這麼打算的吧?因為那些人現在依然以我為目標的關係。」
「能夠這麼快就理解真是太好了。可以拜託你嗎?」
「我拒絕。」
真的回應絲毫不留情面。
「即使先不考慮什麼風險,然後再把不久前才遭到綁架、險些喪命的情緒方面問題也放到一邊,就算這樣,我依然沒有意願。」
「理由是什麼?」
「我不喜歡『為了幫助女性』這個理由。」
真眯起眼睛,把頭撇開。
「我當然也不想讓自己的競爭對手變多喔。雖說我並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對手,不過,對於可能造成危險的新芽就要趁早拔掉,這是人生的訣竅。而且,那邊那位芹澤春香小姐,明顯對誠一郎先生懷有好感呢。不是對於學長抱持的好感而是對男性的。」
「不可能吧。她可是跟男朋友以接近私奔的方式逃離研究所的女人喔。」
「對來自女性的好意感受遲鈍,有時或許會是一種美德,不過在絕大多數場合都不是這樣的喔。……就算不考慮這一點,對我來說,這份工作的利益也實在太少了。委實無法接受。」
「利益還是有的喔。」
「什麼樣的?」
坦白說,我不怎麼有意願。
但是,如果這種程度的事就能獲得真的協助,其實還滿划算的。實際上,以交易而言,可以說不公平到極點。她得要為了一個陌生人賭命,而我則只是需要稍微忍耐一下他人的異樣眼光而已。
「我說真,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誠一郎先生誠一郎先生,接下來我們去吃香甜可口的蛋糕吧。」
「不是剛剛才吃完午餐嗎。」
「甜點是用另外一個胃來裝的。」
「我點杯咖啡之類的就好,蛋糕你就自己吃吧。」
「您真愛說笑。喜悅必須要在兩個人一起分享美味之後才會隨之誕生。『這個很好吃呢~』『嗯,真的不錯~』像這樣若無其事地相視微笑,該有多麼美好呢。拜託,誠一郎先生,一口就好、一口就好。」
到了第三天,連嘆氣都開始覺得有點煩了。我就這樣任真拉著,沿著明治通往南走。時間是午後,在冬季的熙攘之中,豎起大衣領子的人們快步來來去去。
一如往常的池袋風景,完全看不到聯盟成員的蹤影。
我當然也不認為短時間內就能看到結果,那群人是慎重而又狡猾的組織。看似毫無警戒地在街上閒晃的我跟真,背後其實藏著一根巨大的釣鉤,他們應該也早就料想到了吧。如果是一群只知道運用暴力的廢物,早就已經從舞台上退場了。正因為不是這樣,所以才有談交易的價值存在。
「對了,誠一郎先生您知道嗎?最近,在愛情賓館之中也有以美味料理做為賣點的喔?聽說設置了中規中矩的廚房,也請來了有一定程度實力的廚師呢。」
「畢竟那個業界的競爭相當激烈,所以或許也會有人想到這一招吧。」
「不只是餐點而已,聽說連甜點之類的都有喔,聘僱了正式的糕點師之類的。」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為了吃甜點,讓我們到愛情賓館去吧!放心吧,就只是進旅館的房間一下而已,我不會亂來的,保證不會!我是說真的!」
「……你最近越來越口無遮攔了哪。」
「是的!因為現在是可以這麼做的時候!」
「在鬼子母神附近的小酒館也有不錯的點心,就去那家吧。」
雖說已經比較習慣了,不過應付她還是需要相當多熱量。
光是年齡就有十四歲的差距,雖說還是小孩,但畢竟是女性,我也難免開始覺得有點累了。
哎,不過也並非全是壞事。雖然沒有深入打聽真到現在為止究竟過著什麼樣的人生,但是,能夠像這樣自由自在漫步街頭的經驗應該不多才是。看著總是帶著笑容——這點跟她母親如出一轍——的真,我也能以「這是對未來的投資」來說服自己。令人煩躁的氣氛,往往只會帶來令人煩躁的工作。讓真的人生變得好一點,或許就能讓很多狀況也跟著好轉吧。不過,要是有人問起現在的「這個」算不算令人煩躁的工作,我也只能以沉默當成回答就是了。
「我還是第一次到池袋南方的區域來呢。」
「因為這附近與其說是池袋,不如說更接近雜司谷的關係。盡是老舊住宅區跟古老墳場的安靜地方。來池袋逛街的人,通常不會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好啦,到了,就是這家店。」
雖然現在是下午不早不晚的時段,不過小酒館並沒有休息。
因為是這個時間,所以客人也不多。我跟真可以不必在意旁人,放鬆心情品嚐冰淇淋跟烤布蕾。
「相當可口的甜點呢。不愧是誠一郎先生,選的店家也十分確實。」
「接下來你想做什麼?要去哪裡就交給你決定囉。」
「吃過東西后果然就是要散步吧!雖然我有把握自己不會發胖,不過對任何事都慎重看待也是很重要的。所謂有備無患,現在就去消耗掉剛才吃下的卡洛里吧。」
我們決定在雜司谷一帶散步。
沿著路面電車的坡道往下走,來到雜司谷靈園。單只是逐一觀看著名人物的墓碑就可以消磨掉大半天。在我們瀏覽著夏目漱石、泉鏡花等人墓碑的過程中,冬季的太陽也已經開始西斜了。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雖然「什麼都不做」正是這次工作的關鍵,不過,坦白說,我希望獵物能夠趕快來咬餌。雖然直覺告訴我差不多該是有麻煩找上門的時候……但是,如果錯過這個時機,很可能就會變成超出原本預期的長期戰。由於目前時間寶貴,所以不希望碰上這種情況。
「我倒是非常歡迎呢。」
或許是察覺我在想什麼了吧,真輕聲對我這麼說:
「期望聯盟的諸位懂得看氣氛,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約會。之前讓我吃了不少苦頭而欠下的債,非得讓他們趁這個時候償還不可。」
「我們都已經露出這麼明顯的破綻,暗示到這個地步了,希望他們趕快現身哪。」
「就是因為破綻太過刻意,反而讓他們懷有警戒了吧?」
「所以才要充滿破綻啊。如果是半吊子的破綻,或許還有懷疑的餘地,如果對方連我們這麼從容不迫裝出毫無戒心模樣的含意都無法理解,那就傷腦筋了。」
「要是一直像這樣什麼都沒發生的話,到時該如何是好?」
「那就得修改計畫了吧。聯盟那票人太過無能,跟他們合作沒有好處。只能想辦法找出第五個選擇了——雖然我完全沒有頭緒就是。」
我們穿過東京音樂大學的校園,走過綠色劇院前方,來到了南池袋公園。雖然名叫「南池袋」,不過其實就位在池袋的中央。這處有著夏天時綠意盎然,開放給一般民眾自由進出的草地廣場,處處可見正在享受日光浴市民的公園,來到冬天的這個時候,人潮也變得沒有那麼多了。
話雖如此,不過比較對象畢竟是顛峰時期。除了出入口關閉的深夜時段之外,這個公園還是人來人往。今天也不例外,公園裡滿是放學後的學生、全家老小、外國觀光客的集團等等。
我們在水泥長椅上坐了下來。
眼前有不少給小孩子玩的遊樂器具。其中又以一座形狀像是半個沙拉缽的大型溜滑梯最受孩童們歡迎。不絕於耳的尖叫聲,在旁守望的父母親。沒有人在意年齡相差十四歲的兩人組。
一群看來像是大學生的人坐成一圈,正拿著罐裝酒暢飲。很有學生風格的白天宴會。
其他還有好幾組高中女生,有的正興高采烈聊著天,有的則是在玩球。
另外一群高中女生走了過來,在我們附近坐下。她們是四人組,以網路上正在熱烈討論的帥哥表演者團體為話題。
「今天的天氣真好呢。」
真說出這句話。
我不動聲色地提高戒備。真剛才那句話是我們事先講好的,提醒彼此警戒的暗號。面對現在這種狀況,有必要提防的事項只有一個。
我看向方才那群高中女生。坐在最靠近我們的位置,離我只有一公尺的那個女生——留著及肩的中長髮,戴著眼鏡,看來就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十多歲少女……
那個女孩在沒有看向我們的情況下直接開口說話:
「神谷誠一郎,你到底想怎麼樣?」
有眼光的人馬上就看得出來,她的一舉一動都不像是普通的女學生。全身上下放鬆的程度恰到好處,保持著隨時可以撲向獵物的注意力,散發出宛如小型肉食獸般的氛圍。肯定是經驗相當豐富的高手。
「如同你所期待的,身為聯盟一員的我出現在你眼前囉。如果要繼續之前那場戰鬥的話,我也願意奉陪喔?」
不只是這傢伙而已,另外三個也給我同樣的感覺。也就是說,目標有四個。雖然外表看來是高中女生,不過內在想必沒這麼簡單,而且也不太可能是赤手空拳。根據情勢發展不同,這個一副和平景象的公園,有可能一轉眼就會變成慘劇現場吧。
「那個女生,其實就是認真型女孩。」
真注視的人物是頭髮及肩、戴眼鏡的女孩——先前綁架真的那組人馬,就是由她率領的嗎?在救出真的時候,我瞄到了她一眼,但是現在跟那時的印象截然不同。
「我當然完全不想繼續上次的戰鬥。」
我從懷中掏出電子菸時,刻意放慢了動作。
「這位小姐,我希望的其實是對話跟交易。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打的話,那自然另當別論,不過,如果你懷著這樣的打算,應該早就動手了吧?刻意用這種像是要找人吵架的態度來試探我們的反應,這種行為實在不太好哪。」
「只要我們想,三秒鐘就能把你們打成蜂窩。」
「到時你們也一樣會變成蜂窩哪。相信我們都沒有疏於提防,到處都安排好了狙擊手、支援成員,這點也應該是彼此彼此吧。這樣下去只是在浪費時間,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何?露臉時間越長就越不利的一方,應該是你們才是。」
「……好吧。」
我看出那個頭髮及肩的女孩——多半是假髮吧,就決定叫她認真型女孩了——放鬆了繃緊的肩膀。
「繼續這樣爭奪主導權也不是辦法,先提出要求吧。其他的都之後再說。」
「我想借助你們的力量。在這之前,先讓我說明情況。」
六本木事件。
皇立感染研究所、芹澤春香與她的男友,還有血液製劑。
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儘可能簡單扼要地說明了,但還是花了五分鐘才說完。
「……太亂來了。」
皺著眉頭聽完的認真型女孩,在一段沉默之後開口說話:
「你說她叫芹澤春香是吧?那傢伙沒救了啦。她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讓不可以敵對的對象變成了敵人。這種類型的人都活不久。」
「不過,對聯盟而言,這應該是不能忽視的案件吧。血液製劑的存在,有可能將吸血鬼的存在方式本身徹底顛覆。跟這東西有關的研究員就更不用說了。對於以『吸血鬼與人類的共存』為號召的聯盟來說,她難道不是無論如何都想要納入旗下的人才嗎?」
「誰知道呢?這可難說。」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吧。聯盟內部也不見得十分團結,既有派系之爭,也有意見上的差異。未必所有人都會歡迎血液製劑——」
「你想怎麼解釋都行。我不認為像你這種獵犬(走狗)有辦法理解聯盟的理念。」
「這兩個星期以來,明知我們人在哪裡卻始終沒有發動襲擊,這是為什麼?應該是關於要如何處置我們的問題,在聯盟內部爆發了爭論吧?更不如說,你現在的行動應該根本就是自作主張,這樣想其實還比較自然。在這裡的綾瀨真,再加上芹澤春香,應該足以左右聯盟未來的走向。該怎麼對待她們,想必讓聯盟頗為困擾吧。」
「我說過了,你想怎麼解釋都行。」
雖然認真型女孩哼了一聲,不過我認為應該可以視為自己說中了吧。
聯盟既不是由具備領袖魅力的人物率領,甚至也沒有活動的根據地,是一個趁著網路化、全球化浪潮而崛起的新型態組織。充分發揮這種構造特性的神出鬼沒活動力,雖然讓全球各國維持治安的組織都頭痛不已,但是,相對地也缺乏統一的決斷力。這既是聯盟的弱點,不過也是優點所在。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有交涉的餘地。
或許我們在某些派系眼中是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對象,但多半也有想要加以利用的派系才是。既然已經像這樣現身,認真型女孩應該屬於後者。哎,不過先前攻擊我們的人也是這傢伙就是了。
「哎,不說這些了。反正與正題無關。」
「聰明的判斷。你那邊有什麼具體的要求?」
「直到確保芹澤春香人身安全為止的所有引導措施。包括暫時停戰、協助她逃往國外、提供食衣住,以及其他種種。」
「報酬呢?」
「血液製劑的現貨,以及熟悉它的研究員。」
「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如果你願意對綾瀨真的安全也一併提供保證,那就太好了。」
「辦不到。那邊那個女孩是如假包換的怪物。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吸血鬼,應該說是什麼別的生物,我有親身的體驗。就算我說自己不會殺掉那孩子,聯盟還是會有其他成員來殺她吧。休戰還勉強可以答應,不過更進一步就不可能了。」
說到這裡,認真型女孩對真投以冰冷的視線。
真則是發出「咧——」的聲音,以吐出舌頭扮鬼臉做為回應。
「雖然以我的立場不該這麼說,不過,神谷誠一郎,你最好還是自己多加提防一點比較好吧?綾瀨真絕對會帶來災難,你遲早會遇上不是隻受點皮肉傷就能了事的局面。」
「我就心懷感激地接受這個忠告吧。——只要能夠確保芹澤春香的安全,我這邊也不會再要求什麼。那就這麼說定了,沒問題吧?」
「雖然我們也掌握了關於血液製劑的情報,但是,真的有這個東西嗎?實在不太能夠相信哪。」
「芹澤春香因為偷了那個而使性命遭遇危險,更重要的是,『那個』綾瀨泉也參與了研發。雖然我想你應該知道,不過,她正是你們曾經當成目標的綾瀨真之母,同時也是研究吸血鬼的專家。我認為,光是這樣就已經有相信的價值了吧。」
真也同樣擁有血液製劑——這件事還是先別讓她知道吧。
這是有可能成為王牌的事實,遲早會碰上非得擺上談判桌不可的時刻。
「還有,這位小姐,其實你也是吸血鬼吧?就你個人而言,對血液製劑應該也相當感興趣才是。」
「吸血鬼這項才能(天賦)是能夠控制的。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據,在那邊的綾瀨真也是。我個人對血液製劑並不怎麼感興趣。」
「不過,你的那些同伴就未必如此了吧?即使是我們像這樣在談話的當下,世界的某處也有吸血鬼正遭到獵殺。要是他們知道血液製劑的消息,想必會千方百計設法弄到手。」
「殺害我許多吸血鬼同胞的你,有資格這麼說嗎?」
「要是能夠控制對於血的渴望,那就另當別論了。不管是你,或者是在這裡的綾瀨真,在精神還能維持正常的期間內,我都會當成人類看待。一旦無法保持正常而失控,我就會下殺手。對你固然如此,在這裡的綾瀨真也不例外。」
真一再大力點頭。
認真型女孩看似覺得不高興地皺起了臉。
「話說在前面,對於聯盟的理念,我可是十分贊成的喔。不過還是有條件,沒到完全同意的地步。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藏匿她——綾瀨真了。」
「嘴長在你身上,想怎麼說都行。」
「既然如此,那就請你以行動來確認吧。相信這次交易會是絕佳的機會。」
「就這麼辦吧。」
認真型女孩哼了一聲,對我遞出某個東西。
「這是使用秘密線路的手機。要跟我聯絡時就用這隻手機。」
「算是契約成立了吧。」
「我只答應會在能力所及範圍內提供協助,一旦判斷太過勉強就會收手。只要你有任何可疑舉動就會殺了你。」
「無所謂,我這邊也已經考慮到了萬一你背叛時的情況。到時也不過就是再次開始廝殺而已,就像獵犬跟吸血鬼本來應有的樣子。」
「……你這人真讓人討厭。」
認真型女孩又哼了一聲。
這樣的成果,應該能算得上非常理想了吧。有希望獲得聯盟協助是個好消息。雖然風險非常高,但是成功的機率也不低。雖然剛才說已經將她背叛時的情況也納入考量,不過,要是這種狀況真的發生,到時就只能採用不顧一切的自殺式攻擊了。雖然只是一小步,不過確實可說在往前推進——
「對了,這件事我剛才忘記說了。」
認真型女孩邊說話邊從長椅上站起來。
「我這邊的協助也是有條件的。不用急於一時,等這件事結束之後再處理就好。」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都願意幫忙。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契約外的工作了,我不能答應你的條件。」
「希望你去殺掉某個人。」
「……我是獵犬,不是殺手。請你去找別人吧。」
「放心吧,因為這件事對你也有好處。」
說到這裡,認真型女孩露出笑容。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彷佛獵犬般猙獰。
要讓我對今後的諸多困難產生預感,這個笑容已經太過足夠了。
「目標的名字是神谷三夜。可別跟我說你沒聽過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