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29.【神的墮落】

第六卷  §29.【神的墮落】  吉奧海澤停龍場,地下魔王城。

 我們再次回到位於最下層深處的房間。

 「——也就是說,你們打的那群騎士也是魔族麼」

 聽了雷伊的報告後,我如此說道。

 「因為他們莫明警戒靈神人劍,我就把他們的鎧甲破壞掉確認了一下,的確是魔族的魔力沒錯。不過我不確定所有人都是」

 他清爽一笑,回答道。

 他身旁的米薩開口道。

 「而且他們好強的。我已經挺動真格的了,結果他們在被毀滅前全都跑了」

 即使消滅他們並非目的,但既然能安全從米薩的真身和雷伊手裡跑掉,說明他們果然並非一般的魔族。

 「他們是四邪王族的部下嗎?還是說,是那個叫賽里斯的魔族的?」

 莎夏疑惑地扭扭頭。

 「兩邊都有可能」

 「這個叫賽里斯的魔族自稱是阿諾斯的父親,是真的麼?」

 雷伊難以置信地說道。

 「我從沒聽說過魔王還有父親。即使阿諾斯的記憶不完整,但應該不可能連我的記憶也受影響。如果真是這樣,那事態就真不一般了」

 「嘛,我也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肯定還是有個父親的吧。如果從沒在表舞台中露面,那人類不知道也很正常。魔眼這種東西就是容易遺傳給子孫的」

 話雖如此,也並非一定就會遺傳。

 特別是強力的魔眼,如果沒有相應的根源就無法出現。

 雖然我在這個時代有很多子孫,但只有莎夏有《破滅魔眼》,就是這個原因。

 不過說到底,莎夏的眼睛應該也不是從我這裡遺傳來的。

 「……那傢伙,把融合之後的我們叫做背理神欸……」

 米夏點點頭。

 「還說《創滅魔眼》是《背理魔眼》」

 以前跟阿卡納交談的時候,我們已經得知有這個可能性。不過那個男人說的話能信到哪個地步,我並不清楚。

 「米夏,你看了那傢伙的內心吧?」

 她點點頭。

 「看了。但我什麼都沒看見。他的心是虛無的。一無所有,空空如也」

 米夏回憶起她窺探過的深淵,如此說道。然而她馬上又搖搖頭。

 「……可能只是我沒看到而已……」

 「嗯~我不太喜歡這樣喔」

 艾蕾諾說道。

 「我覺得這不是喜好的問題啊……」

 莎夏吐槽道。

 「該怎麼說呢?就那啥,雖然說什麼要攜手,但完全不知根底,有點恐怖喔」

 「關於不可名狀這點我也有同感。既然他從屬於賈迪席奧拉,那他至今為止一直與神為敵一事應該是真的,但這並不一定是他真正的目的」

 「至少冥王是從前就討厭神族的」

 雷伊微笑著說。

 「既然賽里斯打算消滅沉睡中的痕跡神,說明他對神會下狠手。這點可能跟冥王合得來吧」

 話雖如此,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冥王會侍奉的那種類型的男人。即使成了部下,也可能只是形式上的上下級,其實不過是近似於同盟而已。

 「而且,那傢伙還在阿諾斯和阿卡納的夢裡出現過吧?」

 聽到莎夏的問題,我點點頭。

 夢裡的阿卡納被龍盯上了。我掩蓋了這件事,但那個男人卻不經意間把這個事實暴露給了她。

 不過,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也就無法好好求證就是。

 「他完全沒有阿諾斯和阿卡納父親的感覺啊」

 「這倒是沒錯,不過他不一定是個正經父親。孩子並不一定都是由愛誕生的,特別是在兩千年前。無法否定他跟我有血緣關係」

 「……這,也是…………」

 莎夏陷入沉思。

 她滿臉都是對賽里斯的厭惡。

 「要不現在再做一次夢吧。如果能回憶起賽里斯的事情,說不定能成為和他對話的關鍵。因為對面應該會以為我忘了所有記憶」

 如果他以為我沒想起來而說謊,也就能摸清他的門路了。他也有可能就是奪走我記憶的罪魁禍首。

 「……大家,又能一起……休息……」

 瑟西亞愉快地說著,看向阿卡納。

 然而,她卻凝視著虛空。她那一向透明的表情,如今卻黯淡無光。

 感覺她心不在焉。

 米夏快步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耳邊悄悄說道。

 「讓她休息一下吧」

 唔。這樣也行吧。事情也並非那麼緊迫。

 「我會去找賽里斯談的,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思考一下。你們今天就休息吧」

 「嗯」

 米夏應了一聲後,便跟莎夏一起走出房間。雷伊、艾蕾諾他們也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剩下的,就只有我和阿卡納兩個人。

 她一直閉口不語。

 「魔力用得太多,累了嗎?」

 我走到她的身旁,對她說道。

 「魔力用過頭了。但這並沒什麼問題」

 嘛,她畢竟是神族。

 除非極特殊的情況,否則魔力不會枯竭。

 「那你為什麼會如此消沉?」

 我一問,阿卡納終於看向了我。

 「我現在很消沉嗎?」

 「至少在我眼裡是的」

 「這樣麼……」

 阿卡納低下頭,思考起些什麼。

 我決定一直等到她開口為止。

 「我是有時間的」

 阿卡納絮語道。

 「我在痕跡神的夢中。你為了讓我找回記憶,從夢中醒來,為我爭取了時間。從痕跡神被賽里斯的魔法盯上,到祂逃走為止,是有短暫的時間的」

 阿卡納自我告誡地陳述著。

 「夢中飛舞的痕跡書本,這個世界的眾多痕跡當中,我,卻沒能找到自己記憶的那一頁。我一定是不敢面對吧」

 阿卡納語氣平淡地繼續說著。

 「即使回憶起來就是我的贖罪,我卻感到了恐怖。一定是到了臨門一腳,我才意識到了恐懼,才意識到我將變得不再是現在的我吧。我又犯下了罪孽」

 「你又不是故意逃避的」

 阿卡納既未否定也沒肯定,而是注視著我。

 「我放走痕跡神的判斷真的是正確的嗎。你不會輸給任何人,那麼,我應該信任你,繼續把夢看下去才對吧。我可能只是裝作拯救那位神明,其實是為了自己逃跑吧」

 一時噤聲的阿卡納,再次說道。

 「我把救贖當成了藉口」

 「誰知道呢。我的魔法不適合用來保護別人。既然看不出賽里斯力量的根底,就不能說你的判斷有誤」

 阿卡納打算張嘴,卻又沉默下來。

 「我不會叫你不要怕。既然你是自己捨棄掉名號的,那你可能就是想要捨棄掉它而已。那麼,你會害怕想起來,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

 「神若是恐懼,就會讓人們不安」

 「不懂恐懼的神明,又能明白什麼?不懂人心就無法救贖人類」

 阿卡納的眼神稍微明亮了些。

 「你昨天也說過相同的話」

 我點點頭,問阿卡納。

 「你是想要溫柔的對吧?」

 「……對。只有這點,是真真切切的」

 「這正是你所追求的事物。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阿卡納的視線,被我的眼眸所吸引。

 「恐怖算是溫柔嗎?」

 「人很弱小。而向這份弱小伸出手,便是溫柔。既然如此,就必須知曉弱小」

 我微笑著,對露出一塵不染的透明表情的阿卡納說道。

 「說著人性弱點的你,讓我覺得非常舒心」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救贖」

 阿卡納吃驚地望著我。

 「……我該怎麼做呢?」

 「如果感到害怕,那就這樣說出口吧。不要掩飾,而是握住我的手」

 阿卡納凝視著我的臉,開始思考起什麼。

 過了很久後,她小聲說道。

 「……現在的我,很難入眠……」

 「然而」,阿卡納補充道。

 「如果能像那個時候一樣,讓哥哥哄我入睡的話,我想我一定能進入夢鄉」

 我回憶起第一次看到的跟妹妹的那場夢。

 「這就是,我的弱小」

 「真拿你沒轍」

 我說著跟那時相同的話,朝阿卡納伸出手。

 她握住我的手後,我們走進寢室。我躺到床上去後,阿卡納就跟那場夢裡一樣地鑽進我的被窩。

 「我知曉了私心」

 她依偎著我,抱住我的身體。

 「我明白了弱小」

 阿卡納把頭埋進我的胸口,自言自語般地絮語道。

 「身為神明,我卻墮落了」

 「啊哈哈,你以為你是神明就不會墮落了?」

 「我感覺我明白你為什麼會被稱作魔王了。你會如此暴虐地,抹除掉我的恐懼」

 阿卡納緊緊地抱著我,在我和她自己身上畫出魔法陣。

 「如果你是我的兄長,我想我一定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衣服隨著光芒消散,我們變得一絲不掛。

 阿卡納湊近臉龐,對我說。

 「……我能像夢裡那樣稱呼你嗎?」

 「隨你喜歡」

 阿卡納稍微有些羞澀地,發出了透明的聲音。

 「……哥哥……」

 「怎麼啦?」

 「今天,我能再墮落一點嗎?」

 「準了」

 於是,她注視著我的雙眼,說道。

 「我想讓你用咒語哄我睡覺」

 我把手盤到阿卡納的腦後,像那場夢裡一樣,溫柔地親吻了她的額頭。透明的光芒包裹住我們的身體,滾滾睡意引誘我們入眠。

 「晚安,阿卡納」

 「……晚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