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無名神的私心】
第六卷 §23.【無名神的私心】 吉奧海澤停龍場，魔王城。
我們現在正身處最下層最深處的木造房間的寢室當中。
天色已暗，現在正值極夜。只有白夜時分，才能抵達地下遺蹟里加隆多洛爾，也就是說，必須要等到明天上午。
「——雖說痕跡神已經近在眼前，不過看看夢的後續也不虧。即使教皇沒有說謊，痕跡神也可能早就離開里加隆多洛爾了」
「你說的對」
我仰面躺在床上。
阿卡納則是騎在我的身上。她正要把額頭湊到我的額頭上，卻中途停了下來。阿卡納在我跟前，凝視著我的臉。
「我能問問你嗎？」
「無妨」
「你放過了救濟者戈爾羅亞納。根據迪德里希的預言，他會讓迪爾海德陷入險境。為什麼不消滅他呢？」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
「即使預言是準確的，未來也還只是未來罷了。總不能因為他將來要犯下罪孽，現在就制裁他吧」
阿卡納靜靜地點頭，開口道。
「你說得對」
「就像我跟教皇說的那樣。他一死，吉奧達爾肯定會亂成一團，這個國家的人民的笑容也會蒙上陰霾吧。假如戈爾羅亞納是個施行暴政、讓人民苦不堪言的愚王，我早就滅掉他了」
我回想起來聖奉歌的時候，信徒們的歡聲笑語。
「看來事情並不單純。那位教皇可能是迪爾海德的敵人，但對這個國家的人而言，他依舊是一國之王」
「你說過，你想要真正的和平」
「如果只追求迪爾海德一國的和平，那簡直易如反掌。只要滅盡我國以外的世間一切就行」
阿卡納認真地傾聽我的話語。
「然而，這個世界沒這麼溫柔」
「你是在追求一個溫柔的世界麼？」
「我有一條古老的約定。我必須向那個人證明」
阿卡納緊緊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證明什麼呢？」
「這個世界十分溫暖，充滿著愛與希望」
阿卡納那透明的表情中，綻放出了笑容。
「你給予了我贖罪的機會。你賜予神明以寬恕，連對你拔刀相向的人都試圖救贖」
「我做的事情沒什麼了不起。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是什麼呢？我一定很想知道吧」
可能因為是神明吧。阿卡納摸索著自己的感情，說出了這句話。
「我對一切不合我心意的事物都看不順眼」
阿卡納目瞪口呆。
「我應該說過，我很傲慢的」
「我在想一件事」
她輕聲低語著。
「自從我變成無名之神後，一直是孑然一身。神一般不會與神聯手。人一般會向神伸出依賴之手，但不會伸出救贖之手的。因為他們是凡人，而我是神明」
除了極少一部分例外，神這種東西都是超常的存在，一般只能作為信仰和崇拜的對象。
「哪怕曾經同為選定者的阿希黛也是如此」
他比其他人的性質要惡劣的多。
「我第一次和別人一起，看著相同的事物、做著相同的事情、抱持相同的目的，並肩作戰」
清淨的聲音當中，飽含阿卡納的溫情。
「如果要給這份感情起個名字，應該叫什麼好呢？」
「你覺得應該叫什麼？」
「我……」
她沉思片刻，然後說道。
「我覺得這叫喜悅。能夠與你相識，我應該是非常喜悅的。大概，這也拯救了我吧」
「別這麼著急下結論」
「我說的不對嗎？」
阿卡納對我拋出疑問。
「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能稱其為救贖」
「這是小事嗎……」
她不可思議地嘀咕道。
「嗯。小到不能再小了。你儘管多索取一些、多要求一些自己的救濟吧」
「由於此身為神，我並無私慾。神之私心將化作罪孽。光是被拯救，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聽了阿卡納這段透明的話語，我笑著對她說。
「只要有心，便會湧出慾望。你就把你的私心展露給我吧。這樣誰都不會有損失」
「對你而言，我的私心是必要的嗎？」
「沒錯。如果不懂人心，便無法拯救人類。正因為不懂，眾多神明才會在地上褻瀆人類與魔族。而這片依靠盟約從神那裡借來力量的地底，也沒有什麼大的差別」
阿卡納或許是想起了過去的罪孽，露出了充滿憂鬱的表情。她陷入漫長的思考，默不做聲、合上雙眼。
半晌，阿卡納再次睜開雙眼，看向了我。
「……我應該是想要見證那場夢境的後續吧……」
「是追溯我與你的記憶的那場夢麼？」
「對。那場夢特別的舒心。夢中的阿卡納並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哥哥總是在守護著她」
阿卡納追憶起夢中的記憶片段。
「你……保護了……我……」
她細心品味著那段回憶，逐字逐句地說出了這些話。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真的如夢中那般，我是那個阿卡納、我的兄長是你的話，對我而言，這一定會是無上的救贖吧」
阿卡納雪白的指尖撫摸著我的胸口。
「這就是我的私心」
「你想要個哥哥嗎？」
阿卡納點頭。
「我想要覺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我想要有一個能夠關注我、照顧我、擔心我的人，哪怕一個也好。光是這樣，我就能夠堅定地走在這條救贖之路上」
「這樣嗎」
阿卡納不安地問我。
「我這是過於貪得無厭了嗎？」
「你在說什麼呢。這願望依然太過渺小，我甚至都要哭出來了」
阿卡納一瞬噤聲，隨後說道。
「如果我就是那場夢裡的阿卡納，那我們為什麼會分開呢？」
「誰知道呢。兩千年前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離別吧」
這說不定關係到阿卡納為什麼會變成無名之神。
「我想要知道」
阿卡納毫不掩飾地說著。
「關於我的事情」
直率地向我道出她真誠的話語。
「以及你的事情」
她將由於身為神明而被壓抑下來的這份私心，展現在我的面前。
「如果我是你的妹妹，有些話我想對你說」
「是什麼？」
「……我想叫你，『哥哥』……」
少女模樣的神明懷著些許的羞恥心，輕聲絮語。
「我想對你說，『又見面了呢』」
「那就過來。今晚也繼續見證夢的後續吧」
阿卡納和我貼著額頭，魔法陣包裹了二人的身軀。
正當這時。
「喂，喂！」
椅子那邊傳來慌亂的叫聲。
「從剛才起，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也在啊？」
莎夏說道。她身旁的米夏連連點頭。
「你在說什麼呢？趕緊過來。今天也要一起做夢不是麼」
「話是沒錯……話是沒錯，可是……」
莎夏嘟囔著進到我的身旁。
「不過，畢竟是妹妹……是妹妹嘛……」
莎夏反覆自言自語。
「莎夏，你認同我是他的妹妹嗎？」
「誒？呃，嗯……是，是的吧，因為在夢裡你挺像妹妹的吧？我覺得做妹妹比較好……」
莎夏疑惑著回答道。
「我還以為你在提防我」
「……這個嘛，還是有點的……」
「謝謝你」
被阿卡納這麼微笑著道謝之後，莎夏有些不好意思地錯開視線。
「……不，不用謝……」
說著，莎夏緊緊地朝我貼了上來。另一邊則是米夏。
阿卡納為了脫掉我們的衣服而展開魔法陣。身上的衣服發出光芒，漸漸被收進收納魔法當中。
「等，所，所以說，那個……被單……」
莎夏開口的瞬間，寢室的大門突然打開。
兩個人影走了進來。
「阿諾斯君，小莎夏，我來幫忙了喔！」
「……瑟西亞，也想在夢裡戰鬥……！」
掛著滿臉微笑現身的，是艾蕾諾和瑟西亞。她們的眼中，正映著一絲不掛的我們。
「……哇~噢……！」
「……全……裸……」
遲了幾瞬，用雪月花製成的單薄被單才搭在我們身上。
看來就連艾蕾諾都被嚇到，直接愣在原地。
「唔。幫忙是怎麼回事啊，艾蕾諾？」
「嗯~……？呃，那啥，昨天小莎夏和小米夏到阿諾斯君這兒玩了之後，我問她們都幹了些什麼，她們告訴我感覺就跟在夢裡戰鬥一樣」
「……我們……也能一起戰鬥……」
原來是這麼回事麼。
「我是打算藉助夢之守護神的力量，尋回我的記憶」
「啊~我明白了喔，裸體最能發揮魔法的效果。這跟《根源母胎Eleonore》魔法一樣欸！」
唔。不愧是相同條件的魔法，理解的就是快。
「其實這夢也沒什麼危險，不過你要是擔心的話，要不一起來看看？」
「嗯嗯！我討厭被排斥在外喔！」
艾蕾諾在自己和瑟西亞的身上描繪魔法陣，米夏連忙消去照明，只留下昏暗的油燈。
兩人變為最能發揮夢之守護神功效的姿態，鑽進了被窩當中。
「嗯~好窄喔」
「話說，這張床本來就不大，要是所有人都鑽進來，實在是睡不了覺了呀」
莎夏困擾地說。
「呵呵，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我可是有個好魔法喔！」
艾蕾諾畫出魔法陣後，出現了一個將我們所有人都包裹進去的水球。
浮在水中的，以我為中心，左邊是莎夏、右邊是米夏、背後是艾蕾諾和瑟西亞，而正面則是阿卡納。
「……這個魔法是什麼……？」
「是《水球床鋪Relaim》魔法喔！利用水的浮力消去身體負擔，可以睡得特別舒心噢！」
「人類的魔法裡還真是有些奇怪的玩意呀……」
莎夏一臉稀奇地端詳著《水球床鋪Relaim》魔法。
「不過，感覺挺舒服的吧？」
「……嗯，這麼一說，確實身體挺輕鬆的……」
「對吧！」
艾蕾諾雙臂環抱著我的脖子，緊緊地貼了上來。
我的背後強烈地感受到了那對和平的存在。
「怎麼樣？阿諾斯君舒不舒服呀~？」
「喂，等等，你在做什麼啊艾蕾諾」
莎夏驚慌失措地說道。
「你指什麼呀？怎~麼了嘛？」
「……因為……這，這！」
「呵呵，沒事的喔。小莎夏也想貼上來的話，儘管做就好了。對吧，阿諾斯君？」
艾蕾諾從我的背後探出臉來。
「如果沒有接觸就進不了相同的夢境。你無需顧忌」
「是，是嗎……」
莎夏害羞到滿臉通紅，稍微貼得比剛才近了一點。
「讓你久等了啊。我們都準備好了」
這時，阿卡納提案道。
「我想要集中在場所有人的魔力」
「這樣更方便看夢的後續嗎？」
「對。能夠提升夢之守護神的力量。睡得越沉，就能在夢裡陷得更深，從而潛入記憶的深淵」
唔。有試一試的價值。
「該怎麼做？」
「連通魔力，重疊根源」
阿卡納的魔法陣覆蓋了《水球床鋪Relaim》。我們的魔力連成一體，根源彼此重疊。
我用目光示意之後，阿卡納說道。
「夜晚造訪，誘人入眠，記憶搖曳，與夢重疊，浮出水面」
和之前一樣，所有人的身體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透明光芒。
潮水般的睡意湧來，意識頓時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