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打不開的罐頭】

第五卷  §16.【打不開的罐頭】   上午的課程結束，進入午休。

 我們為了找吃飯的地方，在蓋拉迪忒四處遊蕩。

 道路兩側各式各樣的飯館林立，散發著誘人食慾的香味。現在剛好是正午，每家飯館都人滿為患。

 「果然說道蓋拉迪忒就數名產勇者燒，值得一吃喔。前一次學院交流的時候時機不對，但這次各種店鋪都出攤了哦」

 艾蕾諾一邊說著，一邊為我們帶路。

 「勇者燒……這命名風格我不喜歡……」

 莎夏嘀咕著。而她身旁的米夏則有點疑惑。

 「用什麼燒？」

 「……勇者……的肉……」

 瑟西亞緊握雙拳，一臉認真地說道。

 米夏驚得直眨眼睛。

 「呵呵，這是瑟西亞的玩笑喔」

 「瑟西亞……喜歡玩笑……」

 她嘻嘻地笑了。

 「這絕對是艾蕾諾教的吧……」

 莎夏無語地看著艾蕾諾。

 「所以到底是什麼呢？」

 米薩一問，雷伊答道。

 「所謂勇者燒，就是作為原料的食材都需要勇氣才能獲得，所以才起了這麼個名字。不爬上陡峭的山崖就摘不到的高山藥草、生長在毒沼地的蓮果果實，以及兩千年前討伐龍時獲得的肉，不過……？」

 這個時代肯定沒有吃龍肉的習慣。雷伊朝艾蕾諾看去，她接著說。

 「現在用的是牛肉喔。是狩獵一種叫猛角牛的猛獸獲得的」

 「猛角牛……會哞~地叫……」

 「嗯嗯，學得很像喔。啊，那家店就是目的地了。那兒可是有全蓋拉迪忒最好吃的勇者燒喔」

 艾蕾諾停下腳步。在我們面前，是一家叫做『肉之味』的飯館。

 「一般都要排隊的，但今天很空閒，應該很快就能吃上。進去吧」

 跟著艾蕾諾，雷伊和莎夏她們也進去了。正當我打算進去時，風中傳來一陣我耳熟的聲音。

 「……真是的，為什麼打不開啊……！！」

 我轉身看去，發現艾米莉亞在那裡。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廣場的石頭上，往罐頭裡輸送魔力。應該是魔法罐頭，用魔法就能開封，但她看來陷入了苦戰。

 明白靠自己的魔力打不開這罐頭，她便照著石頭猛砸起來。但是罐頭很堅固，憑艾米莉亞的瘦胳膊根本沒法強行打開。

 「米夏」

 我一開口，剛走進店門的米夏便探出了頭。

 「能幫忙隨便點一些我喜歡的東西嗎？」

 她點點頭，又朝艾米莉亞看了一眼，然後又看回我，微笑著說。

 「真善良」

 說完，她走進了飯館。

 我沒有往店裡走，而是往在廣場的艾米莉亞的方向走去。她甚至沒注意到我，一個勁地拼命摔打罐頭。

 一邊砸，她還一邊嘀咕著「區區罐頭也太囂張了」之類的氣話。

 「借給我來吧」

 我朝她搭話，她一臉奇怪地抬起了頭。

 「……呃……你好像是阿諾修·珀爾提克洛來著？」

 「沒錯。這種魔法罐頭不會對魔族的魔力波長起反應。話雖如此，它的判定也沒那麼嚴密。只要稍微把魔力偽裝得接近人類就行」

 我伸出手，艾米莉亞把罐頭放了上去。我抓住罐頭上部，用蠻力拔了起來。

 「不是要做魔法偽裝的嗎！？」

 艾米莉亞吃驚地喊道。我把揭開蓋子的罐頭遞給了她。

 「我覺得這樣更快嘛」

 艾米莉亞接過罐頭，說道。

 「……謝謝……」

 她低頭注視著罐頭，裡面是被醃過的肉。

 「只吃這麼一點嗎？」

 「我還買了不少」

 她畫了個魔法陣，把手伸進去。

 取出來的，是罐頭、罐頭，還是罐頭。

 「雖然全都沒開封就是」

 「哈哈」

 我朝魔法罐頭們輸送魔力，蓋子很快就開了。裡面裝著的，是油淋魚、儲蓄麵包，以及煮豆子。

 「罐頭之類的吃起來香嗎？那邊不是有很多飯店麼」

 「我討厭嘈雜。只要能入口，什麼都一樣」

 真是個怪人。

 「明明有攤子卻在外面吃罐頭，還有這種人麼？」

 「昨天為止我都是在小攤買的。但是買東西的時候跟人類說話很煩。所以我才回過神來，買了一年份的罐頭」

 「這不是開不了封麼」

 艾米莉亞嫌煩地用叉子插起一坨醃肉，塞進自己嘴裡，就像是把憎恨一起吞下去似的大聲咀嚼起來。

 唔。既然不想跟人說話，那就放著她不管吧。我也沒多說什麼，轉過身去。

 「阿諾修君——」

 我一回頭，發現艾米莉亞正緊盯著煮豆子。

 「很擅長魔法耶」

 她自言自語似的絮語道。

 「還擅長擲骰子，魔眼也出色，還有力量，還只有這個歲數。真的是個天才呀」

 「唔。我不否認，但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力量，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真羨慕你……」

 她變得無比坦率。是因為面對孩子麼？

 「……啊…………」

 她抬起頭，注視了我一會兒後，便羞恥地錯開了視線。

 「看著挺好吃啊」

 「誒？」

 「這份醃肉」

 「嗯」

 艾米莉亞看著自己手裡的罐頭，戰戰兢兢地遞給了我。

 「要吃嗎？」

 「我收下了」

 我拿起罐頭，抓起一塊醃肉，送進口中，嚼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呢？怎麼能用手抓呢」

 「不巧我沒有叉子之類的啊」

 「你又不是野獸。稍微過來一趟」

 艾米莉亞拍了拍自己坐著的石頭，我便坐了過去。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我的手指，然後把叉子給了我。我用它插起一塊醃肉，送進口中。

 雖然有些鹹辣，但跟肉的鮮味很搭配，越嚼越有味。

 「小孩真好。沒什麼煩惱的樣子」

 「艾米莉亞有什麼煩惱嗎？」

 「是艾米莉亞老師」

 她強調了一遍後，長嘆了一口氣。

 「我覺得阿諾修君應該改一改這種說話方式」

 「為什麼？」

 「因為這跟我世上最討厭的男人一模一樣」

 這理由還真是神清氣爽般地充滿偏見。

 艾米莉亞把煮豆子送入口中，吃了起來。

 然後她又神情呆滯地仰頭看著天空。

 「……阿諾修君是皇族吧？」

 「好像是的」

 「老師呀，原來也是皇族」

 她露出悲傷的神色，絮語道。

 「哦」

 「你可能不相信，都怪一個壞蛋魔法使，我被變成了混血的魔族。老師曾經對身為皇族無比自豪，也一直活的很幸福。可這些都被奪走，一切都改變了」

 我一邊吃著醃肉，一邊聽艾米莉亞的話。

 「我遇到的每個人都鄙視我。我說的所有話都被輕視，完全不理會我。失去工作，羞愧難當，連家人都沒臉去見了。就算想去工作，我也只能當老師了，可老師不是皇族就幹不了……」

 我朝儲蓄麵包的罐頭伸出手，拿起來送進口中。又硬又沒水分，很有嚼勁。嘛，兩千年前我還吃過硬的跟磚頭似的麵包呢。我的牙不可能輸給這種硬度，但這麵包實在說不上好吃。

 「……我的每天都很悲慘。就算為了賺錢去工作，也很快就會因為自己是混血而被敵視，發展成爭吵，只能拿到微薄的薪水，吃的東西也很貧賤，住的地方也很髒亂，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活著，感覺只能拼命維繫著呼吸罷了……」

 「但你現在不是成為老師了嗎？」

 「……也是……」

 艾米莉亞閉上雙眼，說道。

 「然而，我的幸福並沒有回來」

 這倒也是。如果能對孩子說得出口，那就讓你傾吐一切吧。這樣一來也能輕鬆些吧。

 「為什麼呢？」

 「……來到這裡，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用陰暗的聲音說道。

 「沒有魔眼的一般人只會把我當成普通人。然而這些普通人對待我的方式，跟迪爾海德的魔族們對待我的方式，是一樣的……」

 艾米莉亞注意到，人類之間普通的交往，跟她以為自己是由於混血而被鄙視的時候，其實是一樣的。這意味著什麼，她不可能不清楚。

 她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膝蓋裡，如此說道。

 「……我以為是在鄙視自己的那些視線，其實就是我過去投給混血的那些視線……」

 她可能以為光說這些我聽不懂，便繼續補充道。

 「鄙視我的，是我自己……我只是自顧自地害怕，以為自己被鄙視了而已……其實誰都沒有鄙視過我……」

 我能聽到些微的抽泣聲。

 「可就算這樣，又叫我怎麼辦嘛……！我是個卑劣、醜陋、人渣、無可救藥的人。現在只不過是這個事實擺在了我的面前而已……什麼都沒有改變，哪怕一丁點……」

 她抱著自己，縮得更小了。

 「……阿諾修也看到了吧？老師什麼的也只是有名無實，我其實一無所有。我來這裡還沒多久，就被學生們各種瞧不起，甚至都不願意叫我一聲老師……」

 稍微抬起頭來的艾米莉亞，眼角含著淚光。

 「想來，這應該就是那個壞蛋魔法使給我下的詛咒吧……。皇族也只是個虛名，我其實什麼都不是……。連老師都算不上……。只是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渺小姑娘……只是個一直髮脾氣，總是看不起別人的蠢貨罷了……」

 她就這麼傾吐著苦水。

 「跟艾德梅德老師、辛老師不一樣……。我不是那種能教導別人的出色魔族……」

 她咬著嘴唇，拼命擠出語言似的細聲說道。

 「……但是，即便知道了，事到如今我也沒法變得出色……」

 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身軀。

 「…………根本就，沒法變得出色啊…………」

 「複雜的事情我不太懂」

 我一開口，艾米莉亞便驚訝地望著我。

 「……也是嘛……」

 「比起這些，這個醃肉有點太辣了」

 「……真是笨呀。它應該配麵包一起吃喲」

 「這個麵包太硬了」

 「所以呢，就要用到這個油了」

 艾米莉亞用油淋魚泡了泡麵包，然後塞進正在咀嚼醃肉的我的嘴裡。

 「怎麼樣？」

 「好吃。麵包變軟了，肉的鹹度正適合」

 「對吧」

 艾米莉亞的表情稍微緩和起來。

 「我學到一課了」

 「這種事誰都知道啦」

 「我就不知道啊？」

 艾米莉亞頓時愣住了。

 她凝視著我的雙眼。

 「既然有一年份的罐頭，那肯定有很多種吃法吧」

 艾米莉亞服氣地笑著說道。

 「要是這種無聊的事情就好的話，我還能再教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