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驕傲與愛的天秤
第四卷 下 §66 驕傲與愛的天秤 辛將寶石劍收入鞘中,然後描繪魔法陣,將手伸進中心。
『吱吱吱吱』的伴隨著激烈的聲音,在那裡捲起了魔力粒子的漩渦。
被拔出來展現的那把魔劍之刃,散發著令人感到寒冷的光輝。
銘刻為,斷絕劍『德爾特羅茲』。
有著能將所觸之物全部斬斷的銳利之刃,以及攙食持有者魔力的詛咒,是一把雙刃魔劍。
是辛擁有的千劍中,單一擊威力最強的劍。
「呼姆。如果是帶著半吊子的覺悟,還是不要拔那把劍比較好」
辛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斷絕劍『德爾特羅茲』緩緩的落下。
直到與劍合而為一前辛都沒有露出半點空隙,那雙眼直直的凝視著我。
「提問」
我以強烈的語氣向他搭話。
「辛。你為了什麼而戰?」
一瞬間,他垂下目光,反問道。
「您知道嗎?」
事到如今也沒有問『什麼意思?』的必要了。
「阿阿。就在不久前,我才剛看過兩千年前的情況。我不明白的是,現在你把刀刃指向我的理由」
對著沉默地注視著我的辛,我繼續說道。
「我會毀滅阿沃斯·迪爾海維雅。但也會救助米薩。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都能解決。為此,我才會回到兩千年前」
「……果然如果是您的話,肯定,會這麼說的」
戰意並沒有從辛的魔眼中消失。
若是放鬆大意的話,下一個瞬間斷絕劍的一擊就會襲向我吧。
「為什麼你要孕育阿沃斯·迪爾海維雅。明知道理由還去責備部下什麼的,我的器量還沒那麼狹隘」
交錯著視線,我向辛說道。
「無法責備。如果我在場的話,肯定也會命令你去做一樣的事情吧。你從兩千年前開始變一直沒變,都是魔王我的右臂」
「這是此身,無法承受的寬宏之言。這才是暴虐的魔王。我唯一認同的,神殺之兇劍的持有著」
辛緩慢的踏著腳步。
「如果,您現在還願意承認我是您的部下的話,還請您將最後的慈悲賜予我」
毫無氣勢,他只是靜靜的說著。
「這是那個夜晚的延續。互相賭上性命,我想挑戰您」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可能不知道。
認為自己能戰勝暴虐的魔王這種事,辛並不是如此傲慢,不知自己有幾兩重的男人。
他的願望只有一個。
「你渴望死亡嗎」
「我是魔王的右臂。以前是,現在也是。我不會被除了您之外的任何人討伐」
手持著斷絕劍,辛在一步外的距離停下了腳步。
「兩千年來,我一直在陰影中守護著米薩。為了讓暴虐魔王的傳說能持續下去而向阿諾斯大人舉劍相向,她的真身才終於覺醒。既然您已身在此處,米薩便等同於已經得救」
從冰冷的眼中,一點點的流露出溫柔。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作為一把劍也是,向您竭盡忠誠的驕傲也是,從您那得到的此胸中的微弱之心也是。就連原本以為確實誕生的愛情,也從這掌心中流走了。說起來,身為劍的此身,本來就什麼也抓不著吧……」
心也失去了,辛如此說道。
但是,從那冰冷的聲音中卻滿溢出無窮無盡的悲傷。
「雖然我想讓妻子幸福。她對我持續注入著許多的愛。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的。連人也不是的此器中有著空洞。無論注入多少心血,那份空虛也絕對不會被填滿」
辛淡淡的說著。
無機質的言語中,流露著心如刀割般的思念。
「在那之後,我去旅行了。去了德爾海德,也去了阿瑟席翁,拜訪了各式各樣的場所後
『慈愛的對待精靈們,只擔任精靈母親的她,臉上永遠充斥著笑容』,這些滿載慈愛的她的傳說,無數次流入耳中」
大精靈蕾諾的傳說,直到兩千年後的現在依然殘留著。
肯定,是由某處精靈從孩子傳於孫,再從孫輩傳給子孫,如此這般恆常的流傳下去的吧。
那應該,是如同物語般的故事。
「……如果不愛上沒有愛的我,如果我不去追求愛的話……」
他閉上眼睛,緊咬著牙。
「她肯定,還會活在某處——」
辛抬起臉,毫不猶豫的朝劍的間隙中邁出腳步,直到我面前為止。
「兩千年以來,我為了贖罪而活的一身恥辱」
辛跪下,以兩手握著劍身。
然後就那樣將握著劍柄的手伸向眼前。
他想要將那把魔劍,送入我的手中。
「最後請務必,我等君主喔」
他如同懇求般的垂下頭。
「請藉由您的手。給這段空虛的日子,畫上一個休止符吧」
兩千年前,比誰都還要忠誠於我的,魔王的右臂。
即使我不去責備也好,辛自身也知道這是背叛。
他追求著愛,被愛背叛後失去了一切。
接著向主人刀刃相向,連作為魔劍的根源也違背了。
在他心中所殘留的東西,正如他所說,大概只剩下空虛了吧。
這兩千年間,他孤身一人帶著空洞的內心活著。
為了守護與蕾諾的約定。
只是,為了這樣而已。
截至今日,他都在懲罰著自己。
在那日魔劍大會上,戴著面具出現在我面前的辛的心中,究竟捲起多少痛苦的漩渦呢。
連正體也沒有揭露便朝我刀刃相向。
這對於辛來說,是任何事物都無法代替的罪大惡極之事。
即使違背自己的驕傲與信念,他也在祈願著。
為了守護米薩。
為了守護與蕾諾的,最後的誓約。
然後,那些已經實現了。
要說為何,因為我已站在辛的面前。
因為,暴虐的魔王現在就在這裡。
「辛,我忠誠的部下喔」
我將魔劍握在手上,接著再次伸回部下所在的位置,輕輕敲著他的左右肩。
「這兩千年間,虧你很好的越過了地獄呢。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將斷絕劍插在地上。
他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懷抱著那天失去蕾諾時的空虛。
兩千年以來,一直。
活在那個悲劇之中。
我轉過身走了幾步,與辛拉開了距離。
「你還記得約定嗎?」
辛站起來,將斷絕劍拿在手中。他以那副魔眼盯著我。
「將這隻右臂拿走。臨終前,取回身為劍的矜持,安穩的長眠便是。我會將你送去她所在的地方」
「在黃泉之國的旅程上,對什麼也沒有的此身來說,這是最好的餞別禮。阿諾斯大人,對於您的慈悲,獻上無盡的感謝」
四周變的一片寂靜。
輕輕的,手持著魔劍的男子魔力瞬間消失。
使魔劍與那副身體同調,化為根源的辛小小的吐了口氣。
「斷絕劍——秘奧之三,《絕》」
吸收魔力的,詛咒之魔劍,德爾特羅茲——
其秘奧為,讓劍身吸收自己的根源,化為利刃。
雖然是會縮短根源壽命的詛咒技能,但對現在的辛來說已經沒有在意的必要了。
這是最後了——正因如此,他才會將所有的根源都獻給了德爾特羅茲。
幾乎使身軀顫抖的冷澈,顯現出美至令人無法想像的絕景,斷絕劍『德爾特羅茲』,化為能斬斷一切的超常之刃。
「這是我用盡生涯所練成的,全靈之劍」
「呼姆。那麼」
將右臂緩緩向前伸出,將手掌朝向辛。
「來挑戰看看吧」
辛微微的將重心放至右足。
不耍小聰明。他會從正面向我發起挑戰,斬斷右臂吧。
將那性命全部注入其中,最後只是單純的作為一把劍——
「參上」
辛踢向地面,那副軀體化做閃光。
雖然速度快的連眼睛也跟不上,但是那個男人正大光明挑戰我的姿態,卻鮮明的烙印於我的魔眼。
以經過千錘百鍊的,毫無多餘的動作舉起斷絕劍,接著,朝我的右臂盡情的斬了下去。
辛的身體,纏繞著黯淡的、漆黑的光輝。
那是根源崩潰後,所散發出來的最後的餘暉。
瀕臨死亡的那副身軀,以性命作為交換,發揮出遠超生者所能持有的力量。
持有著被譽為魔族最強劍士力量之人,獻出全部的一切後,才第一次達到那遙遠的劍之頂端。
那一閃,著實為奇蹟之偉業——
「…………」
然而,即使如此——
就算拚上了如此的全力,我的右臂依然沒有落下。
這隻手臂,絕對不會失去。
「沒能斬斷呢,辛。即使搭上性命」
揮落的斷絕劍,緊緊咬住我的手臂,刀刃深可見骨。
但是,確實被牢牢實實的承受住了。
「……果然,力所不及呢……」
他好像有些悲傷的流露言語。
「並不是,因為這可是魔王右臂所賭上的性命。既然如此,這隻手臂便絕不會落下」
辛宛如脫力似的,那隻手從劍柄上鬆開了。
已經連握劍的力氣也沒殘留下來。
「那麼,為什麼斬不斷呢?」
沒有回覆,他只是呆呆的凝視著我的魔眼。
「正因為你是魔族。你的心,拒絕你成為劍」
辛沒有回答。
宛如心意已決一般,只是持續以冷淡的目光看著我。
「伴隨著空虛活了兩千年。恥辱的活著,你已經見識過地獄了吧。即使如此,也不會有比命令你『活下去』還要更加殘酷的事情了」
有時死反而是一種救贖。
在這個世界上,比滅亡還要痛苦的事情還有很多。
「親手超渡可憐的部下,也算是一種慈悲吧。將尋求救贖,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的人再一次推入深淵什麼的,我還不是那麼不解風情的男人」
拔出陷入手臂中的斷絕劍,然後將劍身握碎、曲折。
「如果是二千年前的話呢」
將根源魔力注入魔劍的辛,如同斷了線的人偶般跪在地上,向前倒下。
斷絕劍所吸取的根源,我透過折斷的劍尖吸收,然後又還給了辛。
然後對趴在地上的他說道。
「這個時代的我,有著父親」
我明白自己的嘴角自然的鬆弛了。
「真是個愚****。別說活的羞恥了,是一個人生簡直就和恥辱劃上等號的人類。但是阿,辛」
只是傳達出事實,我說道。
「即使如此,也不要緊。父親愛著我。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做了什麼樣的蠢事,那都是不變的事實。而且,那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即使父親陷入奈落深淵,即使找不出將他從那裡救出來的方法」
清楚的傳達給辛。
並不是作為魔王,而是做為一個有著溫柔父親的孩子。
「『帶著驕傲死去』,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微微的,辛的臉動了一下。
他的眼睛,確實朝著我的方向。
「我希望他能活著。即使活得很羞恥也是。我還想和父親多說些話。即使再怎麼樣痛苦,也不希望他死去」
我緩緩的,將手伸到辛的面前。
「活下去,辛。你打算將『父親』從米薩那裡奪走嗎」
辛緊握住拳頭。
那副冰冷的目光中,似乎寄宿著一絲絲光芒。
「即使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地獄也是,你不得不繼續活下去。你必須去追求愛。直到米薩和你說『那種東西不要也罷』,『你已經可以去死了』為止」
辛的嘴唇顫抖著。
「……她會,認同……」
接著,他以擠出來般,感到恐懼似的聲音說道。
「…………我是父親嗎……」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當她父親阿。為了拯救她的性命,將一切全部捨去的你如果不是個父親,那又有誰算得上是父親呢」
那句話語,使辛沉默了。
我描繪出魔法陣,從那之中拔出一把魔劍。
將掠奪劍,插在地上。
「你所贈予的半把魔劍,米薩可是一直看著它喔。即使什麼也沒有說,她也認為這肯定是父親給她的訊息。『絕對會去迎接你的,等著我』,她覺得父親是在這麼說喔」
他將力氣注入手臂,想要站起身。
「……經過了兩千年,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
那是宛如解脫了一般的聲音。
「我等君主,您比以前更加強大、嚴厲,而且溫柔了」
這麼說著的辛,確實的抓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