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別取笑他人的祈願
第一卷 第三章 別取笑他人的祈願 諾德就像是理所當然似的,他連狗也帶來了。它的名字叫洛基,是條雄性的白色大型犬,就算說它是狼,你也會相信,它就是有著如此這般的風格。在它左前腳上,牢牢地套著個銀色的腳環。它很粘人,不停地聞著婕絲的腳。「快點也讓我聞一聞」——這話我可實在是說不出口。
按著諾德的帶領,出村後貌似要穿過「油之谷」,接著在叫作「繆尼勒斯」的大街上住宿一夜,採購食物,接下來的那一晚好像在「磔巖地」裡度過會比較好。據說走出巖場後,在丘陵地帶不斷地走,就能抵達其中心某處的王都。王都被叫作「針之森林」的深林所包圍,「因為那裡變成了伊斯瑪獵人的溫床,而且又密密麻麻地棲息著赫克利馮,所以我將來打算一把火把整個森林都給燒了。」——諾德誇下海口的說道。
美少女,帥哥,豬,狗。詭異的一行人踏上了旅程。
旅行途中,諾德基本上一言不發。讓洛基四處徘徊,自己則淡漠地快步走著。我拜託婕絲充當路由器,讓諾德聽到我那僅限於括弧內的想法,但不知為何他都沒在意,而且他還都沒看向我這邊,更別說和他搭上話了。完全把我當作家畜一樣。
另一邊,婕絲則「啊,是漂亮的蝴蝶」「這裡的水好好喝呢。」說著天真的話,笑呵呵的向我搭話。如果對方是死宅,可能一瞬間就會誤解了吧,但因為我是豬,所以不會做出如此傻帽的事兒。我頂多以〈這可能是某種班蝶吧。它可以翻山越嶺,飛一段相當長的距離。〉〈這個水的含鈣量少,應該軟水。因為這一帶有很多火山岩,所以那些影響口感,讓水質變硬的成分都難以溶在水中。〉之類,敢情像是理科大學生的感覺去回答。因為婕絲好奇心很旺盛,她提出了一大堆問題。如果她出身不同,將來說不定會成為出色的學者吧——我呆呆地思考著。
還有,要和洛基混熟是相當容易。它在諾德的身邊轉來轉去,聞著婕絲的體臭似乎還不夠,洛基甚至來我這邊找我玩。因為它會將下巴擱在我屁股上玩耍,它太可愛了,所以我也會逗它玩。看著想盡辦法來玩耍的洛基,讓人不禁覺得它是隻相當聰明的狗啊。
到達了油之谷。清澈的水潺潺地流淌著的溪谷中,懸掛著一條大大的吊橋。但是諾德卻在和吊橋的反方向上邁起了腳步。
「諾德先生,我們不走吊橋嗎?」
對婕絲的問題,諾德粗魯地回答。
「如果走像吊橋這種顯眼的地方,會很容易被麻煩的傢伙給盯上。稍微往下游走,只要下到河川附近,就可以踩著石頭過河了。忍耐下吧。」
「原來如此,我會努力走下去的!」
在撥開草叢走下陡斜的斜坡途中,婕絲給我介紹。
「這裡的地名是來源於黑暗時代裡的戰爭。不過在那之前好像是個很可愛的名字,在這一帶發生的戰爭讓數千人喪生了,因為那些人的血染到了山谷中,看著像流著油一樣,因此才會被叫成了『油之谷』哦。」
就像和我聊著明天就能派上用場的豆知識似的,但其內容卻相當的血腥。
〈黑暗時代,指的是魔法使之間互相戰爭的時代吧?〉
「沒錯。據說,那是一大群的魔法使們,一面率領著其他種族的軍隊,一面為了爭奪霸權而戰亂不斷的時代。魔法使的力量十分駭人,戰爭大致上以魔法使的死告終。但當彼此的實力差不多,而戰事又長時間持續,就會有大量的人們喪命——這正是血流成河的原因。」
〈那麼強大的魔法使,但他們全部都幾乎死了,如今唯一的血脈有流傳下來嗎?難道沒有其他戰勝倖存或者銷聲匿跡的魔法使嗎?〉
「這個嘛……倖存的魔法使全都已經被國王的祖上殺掉了,只有從梅斯特利亞逃脫的……有關黑暗時代之前的歷史記錄幾乎都被燒光了,文獻非常稀少。現在主流的歷史書,追溯其根源,不論哪本,貌似都是就某個國王的祖先所講而作,對於古代歷史,好像並不是很詳細。」
歷史是由勝者所寫。我切實地感受到不管在哪個世界,那都還是同一套玩兒。
「肯定所有人都被殺了啊。」
諾德開口了。依舊拿背揹著我們,他嫌棄地說道。
「有能力的傢伙,只要他活著就會是個威脅。如果要保護自己,把敵人給殺了才是最好的。」
可是,如果要把同族都殺掉的話,魔法使這個種族的滅族可能性不也變大了麼?即使如此他們彼此也要互相殘殺的話,那魔法使可以說是生來就註定滅族的種族了。
我們不停的走著,傍晚時總算來到繆尼勒斯。它有著一條寬廣的石頭主街道,是個繁華的商業都市。大道上有大量的馬車來往,沿街的商鋪擠滿了男女老少。婕絲把卷在手腕上的圍巾圍上脖子,為了近看不讓人感到奇怪而調整了一下。諾德則去了武器店,買了一堆不知道是啥的小東西。
在雕刻著裸體少女的小型的噴泉的廣場上,諾德整理著行李然後說道。
「繆尼勒斯駐紮著王朝屬下的士兵,是條相對安全的街。今晚就在這裡找個地方住,度過今晚。來日方長,要好好的讓腳休息休息啊。」
我有一個提議。我通過婕絲向諾德搭話。
〈那個,諾德,這條街的交通手法好像很豐富啊。安排輛像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不是既安全又快捷嗎?〉
諾德譏笑了。
「你啊,是外國人嗎?在梅斯特利亞里,法律上嚴格禁止伊斯瑪乘坐交通工具。坐上了交通工具的伊斯瑪自不用說,連讓他們坐的人也是死罪。」
只是坐上交通工具就死刑了?我不知道啊……我相信豬應該不會列入交通工具的。
〈是這樣麼?可是為什麼?〉
「鬼知道。王朝都那樣說了,民眾只能遵守。」
〈……這樣啊。〉
這麼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我還真是丟人呢。
〈貌似好像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規矩,趁這個機會你可以告訴我嗎?〉
諾德沒有回答。看向婕絲後,婕絲就開始說明了。
「和伊斯瑪有關的規條有兩個。第一個是不要讓伊斯瑪坐上交通工具,也就說禁止搬運他們。再有一條是……」
她話說一半,張開著嘴。
「不準侵犯伊斯瑪,換句話講就是禁止強姦。」
諾德把玩著某種小小的金屬球,沒有反應。
〈破了那些戒就是死罪嗎?〉
「……是的。」
太好了諸位。我們的小婕絲好像還是和我一樣的純潔。可是……
〈啊啊……怎麼,那個……成死罪的界線,具體是怎麼判定?〉
說起來,我自己到底在跟十六歲的少女問些啥啊,不禁陷入自責。然後連忙補充道。
〈就是呀,伊斯瑪也有可能是男的對吧?〉
諾德突然用強烈的口吻插嘴。
「別傻了你這豬頭。怎麼可能有男的伊斯瑪啊?」
〈哈?伊斯瑪只有女的嗎?〉
「是的。」
婕絲回答時歪了歪頭。伊斯瑪這個種族是無性生殖的嗎?還是說他們在和人類交配後才得以存續嗎?……算了。
〈先不管那個……諾德,你昨晚做的事,沒有違反規條嗎?〉
縱使我自己也覺得我很醜陋,但也忍不住問了。昨晚,在那個密室裡,諾德和婕絲到底做了什麼,我認為現在是確認它的機會。
「閉嘴。」
諾德停止把玩小道具,瞪了我一眼。
「……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也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話說在前,我很尊重伊斯瑪的權利。獵人是自由的人,就算是伊斯瑪,我也會平等對待。就算沒有法律,我也不會不法地壓榨伊斯瑪。就算要嘲諷我,那也有分能說和不能說。」
嗯?嘲諷?到底在說什麼……?
「夜晚的事,你要是瞧不起我就隨你的便。因為我不知道你在門外偷聽,所以我發出了相當悽慘的聲音。可就算是個男人,不也是會有一句兩句牢騷話麼?我會哭了是因為我當時醉了。我平常可不會流一滴眼淚。」
雖然和原本的目的一致,但諾德似乎誤會了我,他似乎認為我在門外全偷聽到了昨晚他對婕絲所做的。可是我本該偷聽的那一幕,卻因為我有所畏懼而沒有聽到。
「把胸借給我。」這話原來是這麼回事嗎?原來只是想單純地想發牢騷。
我好像錯過了跟他講說“我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機會。諾德臉紅地別向了一邊,婕絲驚慌失措地把手貼在胸前,看著我和諾德。
途中,我迎來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感。在無聊的瞎猜下,讓氣氛變得更糟糕。啊啊,所以說宅男這種生物真是…。諸位也要小心啊。男女之間的事,沒必要去深究,更不要去深究。
總感覺變得悲慘了起來,而且我又沒聽全昨晚的情況,為此懷疑諾德是不是對婕絲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一五一十地跟諾德說道。
諾德只是說了句「這樣嗎。」,自那以後,往住處移動的期間,他完全沒有看著我。但是,能清楚的偷窺到,從那頭剪短金髮中,有段時間,耳根紅得跟蘋果一樣。
覺得這人不像是個壞人啊。也許說不定他是想起他戀慕的伊蘇,衝動地向婕絲撒嬌了。說不定,他會哭也是因為他忘不掉伊思的事。不,那應該沒有忘記。因為對赫克利利馮的殺意,絕對是那強烈的感情,噴湧而出的表現。
我之所以想和諾德成為同伴,是被他那專一的熱情所打動。要是我們被伊斯瑪獵人襲擊,即使我們之間沒有恩情,諾德也會把伊斯瑪獵人給排除掉吧。我的工作就是把婕絲平安無事送到王都。為此我不得不不擇手段手段。
——豬先生連這種事也考慮到了呢。
沒讓諾德聽到,婕絲向我傳達。
〈剛才全都是旁白。怪不好意思的,如果婕絲再隨便偷聽,我就要偷看你的內褲了喲。〉
——抱歉,因為這是不管怎樣都會聽到的東西……所以、豬先生你也可以隨時隨地的看我的內褲。
〈……不是那回事。我又不是*烏龍,對區區布匹沒有興趣。〉(*烏龍,龍珠角色之一,喜歡收藏女人內褲。)
——wū lóng?
〈別去在意。這是我家鄉里的故事。〉
在如此無聊的你一言我一句期間,天色一下子變暗,諾德找到了家合適的旅館。塗上淡褐色石灰的外牆上掛著閃著橙色光的燈籠,淡淡地照耀著裝飾的花叢。即使很小但也給人相當乾淨的印象。據諾德說這裡的老闆是老婆婆——賽蕾絲的女主人的相識,很值得信賴。
晚餐在旅館的食堂裡完事。諾德基本上不說話,但自開始喝啤酒後,逐漸開始跟我和婕絲聊天。因為昨天的事,婕絲謝絕了啤酒。但諾德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禮儀和自重。
我在地板上吃著莖菜的什錦套餐,偶然地抬頭看了下婕絲,大腿——察覺到牆壁上,裝飾著伊斯瑪銀色項圈。是和塞蕾絲的旅館裡見到的一模一樣,以兩把長劍交叉在項圈中間。
〈我說啊婕絲,在這裡也裝飾著項圈……那是某種巫術嗎?〉
婕絲笑咪咪的說明。
「那是銀色紋章。裝飾著銀色紋章的地方,是伊斯瑪保護者的證明喔。」
〈就那玩兒嗎……?但我覺得要掠奪銀項圈的傢伙,也能很容易地山寨出來吧?〉
「伊斯瑪的項圈,在離開身體以後,就會放出膨大的魔力,然後自毀。一般來說,銀色會立刻轉變成漆黑色。可是,在敬慕伊斯瑪的人手上保管的話,項圈就像擁有感情似的,它的光輝便不會消失。」
諾德給了塊帶骨頭的肉給洛基,緊接著看了眼在桌子下的我。
「相反,有想要對伊斯瑪出手的傢伙靠近,項圈就會發黑,不久就會風化。所以只要那東西還在閃耀的話,就代表這個旅館是安全的。」
〈可是也有可能是假的項圈吧?〉
我說了之後,諾德一臉麻煩地皺起眉頭。
「真是細心的豬呢。只要讓伊斯瑪看了,就能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這樣嗎?〉
「是的,正是如此。對我來說,能看到獨特的光,還能聽到像歌聲一樣的細微的聲音。」
諾德的樣子稍微有點驚訝。
「誒,你連聲音也能聽到啊,真少見。」
不是很懂,但貌似婕絲在伊斯瑪裡被分入了特別優秀那類。也是多虧權勢豪族基爾託林家的僱用所賜吧——諾德擅自地推測。
兩個人和兩隻牲口閉嘴吃東西,接著從婕絲和諾德那兒得知,銀色紋章受特別的魔法守護著,同時如果能制御項圈的自毀的話,就能變成強力的魔力來源。期間,我又提出一個根本的問題。
〈那個,伊斯瑪一直都帶著項圈的嗎?……話說回來,只能是女性的伊斯瑪,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伊斯瑪是由誰生下來的?〉
諾德浮現出陰森的笑容。
「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就想當沙比倫嗎?豬頭。」
諾德噸噸噸地喝著啤酒,用手把沾在上唇的泡沫擦掉。
「我來告訴你吧。伊斯瑪在八歲左右,會作為侍女訓練著的狀態下,被王朝賣出去。有錢有權的家庭會買下伊斯瑪。在被送到買家身邊時,已經帶上項圈了。因此,在那之前,她們所發生的事沒有人知道。誰是親人,什麼時候帶上了項圈,在哪裡被訓練,這些依然是謎團。她們本人也是在到達服伺的家庭之前,完全沒有記憶。」
我沒能理解,變得一臉懵逼。在帶著項圈的狀態下,還是隻有八歲就被人賣出去了,作為侍女工作……?
「那個,豬先生,請不要擔心。以侍女身份的生活也不是那麼糟糕的事喔。能買下伊斯瑪的只有富有的家庭,這些富有的家庭的大家都是非常溫柔的。雖然我在基爾託林家工作了一段長時間,但我也拿到了薪金,也有自由的時間。也讓我讀書,我認為是十分快樂的生活。」
諾德一臉憐憫地看著婕絲,但沒有說出任何的話。我也沒有心情去糾正婕絲的想法。洛基則不客氣地嘎吱嘎吱咬著某個骨頭。
「睡了吧。明天也是漫長的一天。」
諾德這麼說著,放倒了這杯。
隔著兩張床的狹窄房間。諾德進去後,毫不猶豫的倒在其中一張床上,馬上就開始了夾雜著鼾聲的呼吸。羅技在附近的地板上捲成一坨。婕絲則在另一張的床上稍微坐下,向著我笑。
〈……幹嘛,快點睡吧。〉
——豬先生,不來稍微聊聊天嗎?
沒發出聲音,婕絲傳遞了過來。
〈算了,稍微的話也行……〉
——請到這邊來。
嘭嘭、婕絲立刻用手敲了敲旁邊的位置。
對著被美少女邀請到床邊這種前所未聞的事,我的思考迴路簡單地短路了。想都沒想,我就爬上了婕絲的旁邊趴下。婕絲稍微挪動了一下,坐到了我旁邊。婕絲的腰碰到了我的側腹。是因為緊張嗎?我的五花肉硬了起來。
婕絲的手往我的耳朵後方溫柔的撫摸。
〈所以,想要聊些什麼?〉
婕絲聽到後,她害羞地微笑。
——沒什麼,並不是特別想要聊什麼……只是想要和你聊聊天。
〈是嗎,那麼……要說什麼呢?〉
我跟個笨蛋似的回答。
——……豬先生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話呢?
就算被她這麼問了,但我什麼都沒有想到,因此很難回答。
(呃,沒有啥的……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
——這樣嗎。那麼,我……
婕絲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微微低頭。明明現在應該是什麼都沒做的時間,但是內心卻毫無意義的動搖了。婕絲的眼神,看著向了這邊來。
——那個,豬先生。我不得不跟你道謝。
(……什麼?)
——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喝了酒,變得不舒服了……把豬先生晾在一邊,和諾德先生一起進了房間。所以,我想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之類……
我想起被關在門外這件事後,腹部襲來了一種熱起來似的感覺。就像是肝臟未被燒熟的感覺。這個不爽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沒什麼,不也是知道那傢伙是在發牢騷嘛。婕絲讀了諾德的心,知道那是安全的。那樣的話,沒有什麼好道歉的。哎,如果你困了,我覺得你下次喝酒要控制一下,這樣會比較好喔。〉
——那個,不是這麼回事……該怎麼說呢。諾德先生姑且是個男士對吧?
〈…………?所以怎麼了?〉
——明明豬先生和我約好了要一起共渡命運的……明明都有了這樣的人了,我還跟諾德先生一起進了房間……
說到這裡,我總算是察覺到了婕絲想說的話。慌忙地說。
〈笨、笨蛋,別誤會了。我又沒有……沒有要求你去守那種規矩啊。〉
——是、這樣的嗎……?
〈當然啦。只要你平安無事,你和誰做些什麼我才根本不想知道咧。就算那天晚上你和諾德舌吻了,我也不會嫉妒的——〉
嫉妒……?我嗎?不可能。
〈總之,別對我瞎操心了。反倒會添麻煩的。〉
我的話說得太過苛刻了,就算是我自己也察覺得到了。看了婕絲後,她慌慌忙忙地把手指貼在了下巴上。
——抱、抱歉……是呢,我……有點驕傲自大了……說了多餘的話。非常抱歉……
一看著不知所措地道歉的婕絲,就有點心情愉快。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不,抱歉、我也說的太過分了。……呃、那個,我只是想說婕絲沒有做錯什麼。……雖然我也很高興你能惦記我,但我和你的關係就是那個啦,你看、應該要更加坦率一些才對……〉
——坦率嗎……
〈沒錯。打個比方,就像兄妹一樣吶。〉
婕絲做出了看似迷惑不解的表情。
——可是我不是豬先生的妹妹。
〈你還不明白哦。你還不知道你親人是誰對吧?那麼我們說不定是出生後被人分開了的兄妹呢。〉
——真的嗎……?
我感覺這樣的設定也是有可能的吧。
〈哥哥保護妹妹是理所當然,妹妹幫助哥哥也是理所當然。好嗎?兄妹不錯吧。〉
——確實是呢,那就這樣吧,說不定這是個不錯的關係呢。
是的,是個不錯的關係。妹妹不用在意哥哥的臉色,哥哥也不會嫉妒妹妹。
〈那就好。這次事就這麼解決吧。兄妹的愛是很棒,那就是結論。也不早了,我要睡了。〉
我強行地把話給總結,結束。婕絲微微地歪著頭。
——啊咧……我們在聊什麼話題來著?
〈不用去深究。只是單純的聊天罷了。〉
——是、這樣的麼……
我下了床,在靠近婕絲的地板上捲曲身子。
〈趕快睡吧,不然旅行會很辛苦的。那麼,晚安。〉
暫且沒有回話,婕絲響起了慢慢潛入床裡的聲音。然後聽到婕絲低聲說道。
「晚安,哥哥。」
儘管感覺上有點不一樣,但我還是“噗噗”叫著坦率地認同。
我聽到動靜。夜裡還深,大概是接近早上那會吧。我抬起頭後,黑暗之中,眼前有一雙眼睛在發著光。我想著“要被吃掉了”地嚇到豬肝發涼,但很快察覺到那是洛基。洛基看似也才剛起來,豎著耳朵環聽著房間。緊接著,我和和洛基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婕絲起身,然後坐在床邊,不安地看著窗外。那還是一片漆黑。
〈怎麼了?〉
問了後,婕絲快快地看了隔壁床上睡著的諾德,跟我說。
——我聽到了聲音。
〈聲音?〉
——是的。叫作布蕾絲的人,在向著這邊搭話。
姑且試著集中意識——但卻沒有聽到像聲音那樣的東西。
〈但對我來說什麼也沒聽到……〉
——恐怕只有伊斯瑪才能聽到吧。豬先生也想聽聽看嗎?
我點點頭,腦內開始響起了並不是婕絲的少女聲音。
——出來吧求你了請你把布蕾絲從這個可怕的黑暗中救出來吧求你了請你把布蕾絲從這個可怕的黑暗中救出來吧求你了請你把布蕾絲從這個可怕的黑暗中救出來吧求——
〈停一下,請等一下,暫且先停下來!〉
一下子就醒了過來,渾身顫抖。語速快又重複的聲音,還真是有點恐怖。
——那個,我必須要去救她。
〈誒?〉
——不得不要去救這個聲音的主人布蕾絲小姐。
我迷糊的腦袋想著:確實是這樣——不過,我又冷靜下來重新想了一想
〈等下,別那麼輕率。說到底,我們還不知道求救的是個怎樣的傢伙。很危險,就算要去我也不能讓婕絲你一個人去。〉
急忙地弄醒了諾德,向他說明了情況。雖然剛起來沒多久的諾德,做出看似不高興的表情,但婕絲讓他聽了那個聲音後,他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肯定是伊斯瑪。知道在什麼方向嗎?」
諾德一邊裝備武器,一邊向婕絲打聽。
「是的,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那邊的方位,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婕絲指著窗外。那邊是街道外邊,很少建築物,樹木茂盛的地方。
〈那邊有什麼?〉
諾德暫且眯起眼睛向外面窺探,一邊說。
「除了樹林以外的話,應該有幾家農戶和一間小小的教堂。現在什麼都看不見……怕是沒有時間了。我們邊移動邊想吧。」
我們——兩個人和兩口牲畜,不一會兒就走出了旅館了。石頭的小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能稱之為燈光的東西。燈籠的光早就已經熄滅了,靠得住的僅有薄雲的另一邊在閃耀著的月光。外面颳著稍微有點強勁的風,溫度比起舒爽要來的更加的寒冷。
快步地走著,緊接著諾德低聲地說。
「你說聲音的主人在很遠地方。但能從這麼遠的地方把想法傳過來的,只能是有著心靈力量的伊斯瑪。而且那個聲音裡有著北部地區的口音。這位叫作布蕾絲的肯定是從很遠地方,因什麼理由而被綁架到這裡的伊斯瑪。」
〈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打斷他後,諾德一臉麻煩地往下看著我。
「什麼啊?」
〈伊斯瑪裡,居然有選擇對象來傳遞想法的能力啊。〉
婕絲和塞蕾絲都是一面注意不讓諾德聽見,一面和我進行交流。
「有那種事?」
〈那為什麼,我們沒辦法聽到那個聲音?要求救的話,比起只呼喚婕絲,向一群人呼喚不是應該更合適麼?〉
「我怎麼知道。無差別地向人呼喊的話,我覺得說不定還會被敵人發現呢,但或多或少也是可以根據情況來考慮吧。說到底,仔細去想她的情況和所在地之類的也應該傳達過來吧。最重要的,至少現在只是個伊斯瑪在求救罷了。」
〈婕絲,你有沒有試過對她說些什麼?〉
「……誒。完全沒有反應……說到底,這樣一個看不見,甚至誰也不清楚的對象,真的有可能向她傳達信息嗎……至少我沒有類似的經驗。」
〈那麼那邊到底是如何把聲音傳到婕絲那兒的呢?她不是你熟人對吧?〉
「那個……我倒是覺得那種方法還是有的。」
婕絲和諾德繼續走著。喂喂,你們就這麼草率地走向夜裡的森林真好嗎?也太過單純了吧?你們是小紅帽嗎?如果因為疏忽大意而讓我可愛的*小天使陷入危險的話,我絕對饒不了你! (*小天使,ラブリーマイエンジェル,lovely my angle,俺妹梗)
婕絲一臉困惑地看著我。不行,我對年下的女孩子用上了我熱愛的輕小說中,主人公的台詞。不過我不是那書的主角,之後必須要多加註意。
是聞到了討厭的預兆了嗎?洛基也頻繁地東張西望,看似十分不安。動物的直覺雖然是不可依賴的東西,但也不是能無視的東西。
只有伊斯瑪才能聽到的求助心音。一味重複又重複「請你把布蕾絲從這個可怕的黑暗中救出來吧求你了」這樣的內容。發出的人貌似是伊斯瑪。但是我們這邊無法呼叫發信者——嗯,到底怎麼去解釋呢?
〈婕絲,還能聽到那個聲音嗎?〉
「是的。它沒停下過。」
〈你們兩個聽我說。如果被人關進黑暗中,能向外面的其他人求救的話,你們會怎樣來告訴他們?〉
「……我的話,會告訴他們地點和情況。」
「你想說什麼啊豬頭。」
〈很奇怪啊。剛才諾德說過,布蕾絲不但沒有說出具體的狀況,反而說出自己的名字、「可怕」、「求你了」等等的不必要情報,而且也不等人回覆。舉個例子,諾德,如果你掉到井裡,你會「請你把諾德從這個可怕的黑暗中救出來吧求你了」這樣不停的叫嗎?應該不會吧。你應該會「我掉到井裡了,誰來救救我。」,然後暫且等人來回答。〉
「……我的話的確會那樣。但也有傢伙不會這樣做啊。」
步伐沒有慢下來。漆黑的道路前方草木茂盛,再往裡走,能看見半圓形的屋頂。打破寂靜的是風中擺動的枝葉摩擦聲和我們的腳步聲。
{從這裡開始一切對話都用心聲來交談吧。我看到最壞的劇本了。〉
——最壞的劇本?
婕絲不安的看著我。
{現在我們聽到的,不是求救聲,而是祈禱聲。〉
——什?
一味看著前方的諾德,終於回頭看向我。
{不理智又抽象的訴說。甚至都沒有時間等人回答,不斷地重複著。這根本就不可能是求救信息,反而是祈禱。〉
如果是祈禱,即使敘說自己的名字、「可怕」、「求你了」之類的也不奇怪,沒等人回答也能證明這點。
——或許吧。但是,不管是呼喊聲還是祈禱,都沒有什麼大區別吧?
{有啊。區別大的是。呼喊聲的目的是在呼叫某人,而祈禱是走投無路,無可救藥的情況下,仍然想要某個東西或抓住某個東西不放。布蕾絲她本人並不是打算呼喊某人。〉
「所以你要見死不救嗎?」
諾德停下腳步,發出聲音說道。我搖了搖頭。
{不是。我是想說這有可能是被人設計過的陷阱。〉
婕絲和諾德費解似的看著我。不妙,理論飛躍了起來了。
{不是有這北方的口音嗎?我聽說梅斯特利亞這裡是南方。作為伊斯瑪的布蕾絲來到這裡的理由又是什麼呢?再有一點,祈禱聲只有伊斯瑪聽到又是為什麼?〉
我鼻子像豬一樣噗噗地鳴叫了起來。
{尚且還不能夠說明,但我對這一帶的違和感,不自在地感到了一股某人的惡意。既然本人不打算求救的話,那就可以解釋得到,有人正在利用那叫作布蕾絲的少女的祈禱來把伊斯瑪給哄騙過來。〉
——這樣嗎。感謝你的忠告。以防萬一,我讓洛基警戒周圍吧。
如此傳達的諾德再次提起腳步。看到諾德的利落的手勢,洛基開始在我們的周圍徘徊了。諾德憋了一眼婕絲。
——喂,婕絲,照著這個方向走對嗎?
——對。恐怕是這前面的那座小小的教堂裡面。
——教堂裡面?真奇怪……
——確實很奇怪。
{給我等下,有什麼奇怪的?明明都要進行祈禱了,我覺得沒有其他地方比教堂更合適吧?〉
——豬先生,伊斯瑪原本是向星星祈禱的種族。與大家不同,一般是不能進入教堂。
{原來如此嗎。〉
——不對。教堂是人民向王朝的祖先瓦帝斯祈禱的地方。才不是伊斯瑪不能進的地方。只是伊斯瑪沒有權利向人民崇拜著的對象祈禱。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要有點危機意識了。請聽一下我的指揮。〉
砰砰——諾德輕輕敲響了聖堂的門。過了一會,嘎吱一聲——厚重的青銅門便打開了。一個弓著背、拿著蠟燭的聖職者站在門的另一面,挑著眉,看向了全副武裝的年輕人和一臉不安的少女。
「這個時間,是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是因為這傢伙說,從聖堂裡聽到了聲音」
諾德把手放在了婕絲的肩膀上。婕絲把一塊方巾當作頭巾,蓋在頭上,把眼睛藏了起來。
「我是伊斯瑪——塞蕾絲,從鄰鎮來買東西的。那個……我聽到一位叫做布蕾絲的人的求助聲……」
聖職者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婕絲,將視線轉回到了諾德的身上。
「真是不可思議。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這個聖堂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人」
「這個人或許是掉進了某個洞裡吧。我想快點幫一幫這個人。我們能進去找找嗎?」
聖職者稍微思考了一會,用平板的語氣說道。
「原來如此……這個聖堂有一個平時不怎麼使用的地下室。或許是有人在那裡迷路了」
「是這樣啊,那能請你帶路嗎?」
「自是當然」
聖職者把門又打開了一點,招呼諾德進到裡面。就在婕絲猶豫要不要跟在他後面進去的時候,聖職者不發一語,用手製止了她。婕絲慌慌忙忙低下了頭,向後邊退去了。
大門響起沉重的聲音,緊緊關了回去。聖堂外,只剩下了婕絲一個人。到這裡為止,全都在我們的計劃之內——而對方,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我在草叢裡盯著入口,之後我又將目光移到了聖堂的後門。剛才,我和洛基一起順著氣味在那周圍聞了聞——只發現了一頭赫克利馮,沒有發現有人在那躲著。也就是說,如果想襲擊獨自一人留在聖堂外的伊斯瑪,就必須找時機,從聖堂裡出來。
〈放心吧,婕絲。只要按著我的計劃走,你肯定沒事〉
婕絲在胸前把兩隻手疊在了一起,看向了我這邊。
——謝謝你。我沒事。我也相信豬先生
哼唧。
下一秒,和我們的預想一樣——一個高大的男子打開了後門,偷偷鑽了出來。他的手上拿著一塊布。刀子掛在腰上——不是那種全副武裝的壯漢,著實讓我鬆了一口氣。
那裡在上風口。我聞了聞空氣中的氣味——下一秒便懷疑起了自己的鼻子。
我聞到了一股滷代醚的味道。驚訝的同時,我也可以理解這是為什麼。我在大學的實驗裡麻醉過鼴鼠——滷代醚和我那時候用過的異氟烷的味道很接近。異氟烷是吸入式麻醉藥,能夠迅速將動物麻醉。我並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合成的,不過,メステリア的藥學似乎很發達。可是,這個世界的惡人,究竟要把這麼高級的麻醉藥用在什麼地方?
他們是把婕絲誤以為成了僱傭中的伊斯瑪吧。殺死僱傭中的伊斯瑪,是對僱主的犯罪,這是不被世間所許可的。所以,在對方做出詢問之類的舉動之前,婕絲應該是不會被人給殺害的。他是想麻醉婕絲,之後對她做什麼慘無人道的事情嗎?——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婕絲、諾德,有人出來了。他拿著麻醉藥。現在襲擊他的話,應該不會遭到反擊〉
——我知道了。我這邊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我馬上出去
婕絲一臉不安地握緊了雙手——一個細長的影子慢慢地靠近了她。我雖然讓她放下心來,但在這時,我自己卻開始有些魂不守舍。
〈婕絲,你就放心吧。有我在這看著。大家都在你身邊〉
——嗯
洛基趴在婕絲附近的草叢裡,準備隨時跳出去。
聖堂正面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個人影從裡邊走了出來——是諾德。
「哼唧!」
我大叫了一聲,洛基白色、巨大的身體在下一秒,便從黑夜中一閃而過,撲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上。男人被撞飛的時候,扔掉了手裡拿著的瓶子和布子。他向後旋轉了一圈,之後迅速站了起來。他把手放在了劍柄上。洛基一邊發出怒吼聲,一邊向後退去。那個男人將視線緊緊釘在了洛基身上。
下一秒,赤紅的火焰在門前一閃。身輕如燕的獵人利用斬擊的反作用力跳了起來——此時的婕絲正蹲在地上,他的腳從婕絲的頭頂上方劃過,畫出了一道漂亮的圓弧,精準地命中了那個男人的胸口。一記強踢之後,火焰再次撕裂了黑暗,衝向了男人的後腦勺。
咚一聲——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男人趴倒在地。我急急忙忙趕向了那裡。
〈幹掉他了嗎?〉
「沒有,我沒殺他」
從諾德的姿勢來看,他應該是用火焰的力量讓劍柄加速,將其擊向了男人的後腦。諾德用繩子把男人的手朝後綁了起來。
婕絲縮著肩膀,蹲在地上。我走到她的身旁——
〈已經沒事了。別害怕〉
「謝、謝謝你……」
〈把你嚇到了吧〉
「沒有……」
婕絲撫摸著我,她的手在顫抖。我其實一點都不想把婕絲當作誘餌。但是,要讓全副武裝的對手大意,我們就必須使其信以為真。讓諾德和洛基從正面突破、與之對抗的話,布蕾絲很有可能會被他們當作人質。
更何況,是婕絲自己強烈要求要當誘餌的。
「我們去找那些被關著的人吧」
諾德冷靜地說道。婕絲則是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兩隻便走進了昏暗的聖堂。婕絲一開始還猶豫要不要走進去,諾德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就把她拽到了聖堂裡。哦?你這是把自己當成了婕絲的男朋友?
不過,我覺得哼唧哼唧地表達不滿也實在是太過於幼稚,於是便乖乖跟在了婕絲屁股後面。
諾德讓左手的劍如同火把一般發出光芒,照亮了聖堂內部。大理石的柱子、木頭做的長椅。正面擺放著一個金碧輝煌的祭壇,供奉著一個左手摸著胸口、右手直直向上舉起的青年女性的雕像。那就是メステリア之祖——ヴァティス吧。婕絲瞠然自失地盯著那個雕像看了一會。她應該是第一次看見吧。
在緊挨著入口的地方,失去意識的聖職者被繩子綁著,靠在了牆上。他應該是在醒來、做完把婕絲一個人留在外面的工作之後,就立刻想到了那個麻醉男吧。能夠在短時間內就處理掉這傢伙,諾德的手法真的讓人佩服不已。
「聲音是從哪裡傳過來的?」
諾德問完之後,婕絲便用手指了指下面。
「從地板下面」
我和洛基聞了聞地面,從地毯下發現了兩扇通往地下的、向上翻的門。一個傳來了一股鼠類動物的味道,另一個卻不知為何傳來了一股腥臭味。我們找門的時候,諾德把聖職者和麻醉男一個一個地綁在了柱子上。
地下伸手不見五指。傳來動物氣味的門裡面住著許多的老鼠,這個不是我們要找的。聖職者是打算把諾德帶到這個裡面去吧。我們潛入了另一扇門,走下了搖搖晃晃的木階梯。洛基留在了地面上,準備隨時待機。
諾德的劍放出的光,隱隱照亮了這個被石壁包圍的空間。走下階梯之後,一道狹長的通路,直直向前延伸。我們右手側是牆壁,左手側是幾個沒有門的房間。離我們最近的那個房間,基本上就是一個立方體,房間的正中央放置著一個巨大的石台,石台上沾滿了黑色的汙垢。空氣中飄蕩著一股腥臭的鐵鏽味——毫無疑問,這是血的氣味。
想到婕絲直面的危險,我就感覺心中一緊。
第二個房間裡放著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幾隻玻璃瓶,大小看起來像是用來製作果酒的。瓶子裡裝滿了透明的液體,其中幾隻瓶子裡,裝著白色的塊狀物——那個塊狀物看起來就像是歪掉的電燈泡一樣。那是動物的內臟嗎。諾德瞥了一眼,之後走向了下一個房間。他並沒有露出悲傷的神色,不過我聽到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最後的兩個房間裡嵌著鐵柵欄。離我們最近的那個裡面空無一物。我看向了最裡面的那個。
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個放在台座上的、微微發著光的雕像。這個雕像是一個年幼的少女跪在地上,在祈禱——雕像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銀質的金屬環。在這個雕像的前面,一個少女作出完全相同的姿勢,雙目充血地看著它。她似乎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我們。一塊破破爛爛的布子套在了她的身上,幾乎與全裸無異——她就那樣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著雕像。她的脖子上也套著一個銀質的金屬環。她是伊斯瑪。
這時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通過向伊斯瑪模樣的雕像祈禱,讓她把心聲傳達給『伊斯瑪』這個概念,這樣就能只讓伊斯瑪聽到。他們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引誘、抓捕伊斯瑪吧。
諾德搖了搖鐵柵欄,讓鐵柵欄發出了響聲。
少女對此則是沒有絲毫的反應。
「喂。你振作一點」
叫她,她也沒有反應。於是諾德便踢了鐵柵欄一腳。
劇烈的衝擊聲在狹小的空間內響起。祈禱著的那個少女終於注意到了我們,她急忙躲到了對面,看向這邊。她的臉是被火焰照亮的,但是看起來卻十分慘白。長長的金髮帶一些自然捲,順著她那精緻的臉龐自然垂下。
「我們來救你了。已經沒事了」
諾德說完,便拿起了掛在附近的鑰匙,試了幾個之後,鐵柵欄的鎖就被打開了。獵人走進狹窄的牢房,立刻就緊緊抱住了她。
她的下顎抵在了諾德的肩膀上——那張如同人偶一般面無表情的臉,終於眨了眨眼睛。
即便只是些餘罪,也能讓這些傢伙去死——諾德這麼說完,就去善後了。他打斷了聖職者和麻醉男的腿,把他們綁著關進了布蕾絲在的那間牢房。諾德把鑰匙埋進了林子,向王國的流動據點投入了告發狀。為了在執行誘餌作戰的時候不暴露出來,我們就沒有殺ヘックリポン,把它晾在一旁一直沒有管——而它不知何時就消失不見了。諾德十分後悔沒有殺掉ヘックリポン。隨著太陽出山,我們三人兩隻離開了繆尼勒斯。
布蕾絲似乎是能吃到一些能夠維持生命的食物的,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有最低限度的自由——因此,她也能跟著我們一起走。不過,她一句話都不說,也很少使用心聲進行意思疏通。「謝謝」、「我知道了」——這兩句話佔據了對話的九成。剩下的一成是自我介紹。
——我是服侍於リュボリ的守墓人エス家的伊斯瑪,布蕾絲。
這句話也就是在說:她是和婕絲在同一時間結束僱傭的伊斯瑪。
布蕾絲有一雙青藍色的眼睛,她皮膚白皙、鼻樑高挺——很是英氣。她長得很瘦,但是和婕絲、塞蕾絲不同,她的胸部很大。胸部。很大。因為婕絲的衣服尺寸太小,我們就從客棧老闆那裡弄了一件麻制的長袍。我一直以為伊斯瑪這個種族那裡長得並不算好,不過,這似乎是因為樣本太少,所以才我自以為是這樣。
——那個,不管是我還是布蕾絲小姐,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婕絲用左手捂著胸口,用心靈感應提醒我道。布蕾絲對我是個人類這件事一點似乎感覺都沒有,她一點都不在意我這邊。她只是緊緊跟在諾德後面。即便是從後面看,也能——不好不好。
〈抱歉,我應該多注意一點,我反省〉
——沒關係啦。你喜歡看她的話就看吧
婕絲的語氣很溫柔,但就像是帶著刺一樣。
〈不是……這是誤會。我是婕絲的夏比隆。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只看婕絲的胸部!〉
呃,這個好像也不對。總感覺聽起來就像是變態一樣。可是我根本不是變態啊。
婕絲嘿嘿地笑了兩聲。
——別在意啦。男人們喜歡大的——這在メステリア是常識。諾德先生也一樣,你看……
我看了看諾德。那個純真的獵人的視線很容易懂,他為了顧及布蕾絲的狀況,有時候會朝後面看一下,可當他重新看向前方的時候,視線必定會從少女的臉龐下面滑過。真的是,這傢伙簡直比豬都變態。
可是,喜歡大的居然是メステリア的常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婕絲,你不要誤會。如果有一棵高大的向日葵在盛開著,人們肯定會看向那裡。男人們看大的,和這個是一樣的。是非常自然的反應。在那群人裡,有的人實際上喜歡的是嬌小的堇菜。在我的國家裡,喜歡堇菜的人反而比較多〉
——那……是好事嗎……?
我或許撒了一點謊。但諸位應該能懂吧?在路旁悄悄綻放的堇菜是有多麼得美!
不過,我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是挺扭曲的。日本將拘謹當作美德——或許只有從日本來到這裡的我,才能夠改變メステリア,。
布蕾絲就像是學會了走路的人偶,不會表露出絲毫的感情。她把長袍的風帽戴在頭上,視線看向下方,靜靜地走在諾德身後。我和婕絲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跟在布蕾絲的後面走。洛基就像是自由電子一樣,在我們的中間來回穿梭。
她為什麼會被監禁在那座聖堂裡?她又在那裡被做了什麼?——我很在意這些事。但是,現在的氛圍讓我不好她這些。她的身體上,微微飄來一股不明正體的、討厭的氣味——這件事,我也不能指出來。
我們一行人就這樣,不發一語地朝著王都走。
在離開繆尼勒斯之後,婕絲就把方巾拿了下來,諾德給她系的那塊奶油色的布子也就露了出來。她把那塊方巾系在了左手的手腕上。我心想:明明有包,她為什麼不用那個?是因為會起褶皺嗎?
我心裡冒出這個疑問——然後婕絲害羞地笑了笑,摸了摸我。
夕陽西下之時,我們走到了磔巖地。從一米到數米——尖銳的岩石四處林立,這一帶的地形讓人毛骨悚然。據婕絲所說,這個地名是從暗黑時代發生的一件事情上來的。某個魔法使就像是串肉串一樣,把無數的人串在了這裡的岩石上,「磔巖地」就是這麼來的。據諾德解釋,以遺體做警示,裡面有兩個含義。一是因為這片岩地容易隱藏,這樣做是為了讓敵方喪失戰意。二是為了讓鳥來吃屍體。只要人一動,鳥就會受驚飛走,這樣就很容易發現伏兵。魔法使和其他種族碰上也不會輸,而且他們的伏擊還很恐怖。所以,為了壓制住這塊區域,就在此構築了一片屍林。諾德最後還說:人骨落下來的時候,你們可別嚇到。
……
魔法使,說得極端一點不就是殺人鬼嗎?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騎士道、武士道。
或許是因為諾德的路線選的好,我們並沒有直面過什麼大的危機。到了夜裡,我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洞穴,在那裡烤起了肉,吃起了晚飯。雖然我的飯都是草和根菜,但對我來說,這也並不難吃。在我們吃晚飯的時候,洛基睡著了。諾德說,它在我們睡著的時候會負責望風。我不知道作為一個獵人,究竟經歷了什麼——他就像是沒有一絲破綻一樣。在聖堂那件事上,諾德發揮了他卓越的身體能力,除此之外還有那不容置疑的領導能力。我心想:我的使命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吧。就算心靈再怎麼堅強,我也是有一些寂寞的。
夜裡,婕絲早早就睡著了。明明現在正在經歷百死一生的磨鍊,但她的睡臉卻很祥和。諾德露出了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婕絲,我則是五味雜陳地望著諾德。
布蕾絲正在洞窟的入口附近向星空祈願。她閉著眼睛,嘴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諾德向她說了一句「早點睡」——而她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正當我趴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時候,耳朵讓人擰了一下。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諾德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去不去外邊」
他悄聲說完,之後便迅速走出了洞穴。
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他,所以就追在了他後面。布蕾絲靠在岩石上睡著了,肚子上蓋著諾德的背心。夜空掛著一層薄薄的雲,洞窟外,月光似水。不過,月亮的大小和最初的那個夜晚——也就是婕絲在樹下等待我的那個夜晚相比,總感覺小了不少。
諾德坐到了一塊岩石上,我坐到了他的面前。
我就象是在說「找我有什麼事」一樣,直直看向了他的臉。現在婕絲和布蕾絲已經睡著了,我和諾德在不使用語言的情況下,只能做到十分簡單的意思疏通。
「你傢伙有死的覺悟嗎?」
諾德這麼說了一句。我不清楚他是在指什麼,所以並沒有點頭,而是直直看向了他的臉。
「我是在問你有沒有為了婕絲死掉的覺悟。到達王都的伊斯瑪,是沒有辦法從裡面出來的。夏比隆也是一樣。伊斯瑪所有進入了王都的同伴,都和伊斯瑪一同消去了身影。王都是封閉的秘境。沒有一個人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或許是被殺了,被用在了什麼地方。即便是這樣,你也要和我們一起去王都嗎?」
我用力點了點頭。
「是這樣啊,你的膽子很大。不過我就不奉陪了。穿過針之森,到達王都附近之後,我會同約定的一樣向後折回。我不相信王國,我也不想讓塞蕾絲哭」
我直直看向了他的眼睛,再次點了點頭。
「你說你有死的覺悟吧?那我就把這個給你」
諾德從旁邊的袋子裡拿出了兩個嵌著青色利斯塔的腳鐲。
「這個和狩獵的時候,洛基戴的那個東西一樣。能夠操縱水與冰,改變地面的形狀。不管是讓獵物打滑的冰面還是絆倒獵物的冰塊,它都能製作,也能用坑坑窪窪、容易打滑的冰,作出立足點。只要水夠多,也能做出絆腳的沼澤地」
我點了點頭。
「說實話,我並沒有習慣互相殘殺。雖然我恨伊斯瑪殺手恨到想殺了他們,可實際上,我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昨天晚上是很順利,但那也是因為你的計策」
諾德笑了笑,露出了尖銳的虎牙。然後,他繼續說道。
「奪回項圈得時候,我和好幾個人大戰了一場。最後,我只是讓最弱的那個人瞎了一隻眼,斷了一條腿。因為是少數對多數,所以我就跑了」
諾德自嘲地笑了笑。
「我殺掉的生物裡,最聰明的生物是ヘックリポン。
伊斯瑪獵人以殺人為生——和他們對峙的時候,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能夠平安逃脫的能力。你挺聰明的吧?我希望你能用上這個道具,和洛基一起掩護我」
我一瞬間因為其他的事情失了神,回過神後,我向他再次點了點頭,表達同意。
諾德給我帶上了腳鐲。然後,為了讓它不那麼明顯,他用布子(和送給婕絲的那塊一樣)把腳鐲遮了起來。
「使用方法需要靠感覺。你在路上練習吧」
洛基走了過來——諾德說完之後,便摸了摸它的脖子。
「你有什麼問題或是想問的嗎?」
「……哼唧」
我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希望你能察覺。
諾德笑了笑,然後直直看向了我。
「我再說最後一句話。如果發生了戰鬥,你一定要聽我的。知道了嗎?」
我點了點頭。
「洛基是會聽我的話的。正因如此,我們才能通力協作。當你不聽我的話的時候,我們的合作就會失敗,會出現空隙。你要是不想讓婕絲死,就聽我的」
諾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只不過,最壞的情況下,我很有可能會把你當成棄子。到時候就需要你自己判斷該怎麼辦了。我也只會在最極端的狀況下捨棄你。到時候就需要你自己決定是你死還是婕絲死」
諾德沒有等我回答,而是徑直回到了洞穴。洛基走到我旁邊,吐出舌頭哈哈笑了起來。
仔細看去——在這隻勇敢的獵犬的四條腿上,佈滿了無數的傷痕。
第二天,我們稍微吃了點的東西,就繼續出發了。穿過巖地,接著就是一片平和的丘陵地帶,再往前走一整天,就能看到灰褐色的巖山。那就是王都了。它和富士山一樣,都是獨立山峰——但是輪廓卻要比富士山銳利得多,高度頂多也就是一千米左右。
走到近處之後,我們才明白,山腳下並非是普通的巖地。一般情況下,那裡本應該有一片平緩的原野,可是,整座山峰卻是被一片陡峭的懸崖給圍著的。而懸崖也並不一般。它就像是高聳的大樓一樣,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牆壁。越是往裡走就越是發現——高聳入雲的層層牆壁,圍著好幾重山。或許是因為毫無計劃的開發——不規則的牆壁成段地重疊在了一起,覆蓋住了其內部的東西。就像是全副武裝竹筍一樣。據諾德所說,山脈本身就像是一座岩石城堡。王的山,是被一片陰暗的針葉樹森林——針之森所包圍住的。
「終於能看到它了呢」
婕絲說道。
〈是啊。終於到這裡了。之後,我們就只需要穿過針之森就可以了〉
走在最前頭的諾德回頭說道。
「你們知道這個事嗎?」
諾德撇了撇嘴,側目看著布蕾絲,用右手把弄著短劍。
「針之森的蘑菇到夜裡會發出微微的光。我曾經見過那一幕,那就象是夢一樣」
婕絲轉向諾德,說道。
「我聽說過這件事。現在好像也不知道發光的原因是什麼吧?」
「不。我從當地的獵人那裡知道了原因。不是每個蘑菇都會發光,有的蘑菇會發出強烈的光芒,有的蘑菇則是一點都不會。根據地點不同,它們也是各式各樣」
〈……這是為什麼?〉
諾德的眼睛閃了一下。
「那是蘑菇吸收掉的伊斯瑪的血在發光」
日落之後,我們打算在針之森前的一個小客棧裡停留一晚。這是一所用灰色的石頭建造而成的堅固洋房。內部裝修雖然很樸素,但卻感覺管理得很乾淨。餐廳掛著一個銀質的紋章——這是用伊斯瑪的頸環製成的伊斯瑪保護者的證明。只是,紋章上的頸環發了黑,看起來很是暗淡。
〈我說,那個頸環也太黑了吧〉
我這麼說完之後,婕絲便一臉不安地看向了那邊。
「真的呢……我還從沒見過那麼黑的紋章」
保護伊斯瑪的人管理著的時候,頸環會更光亮,有惡意靠近的時候,頸環就會更黯淡——好像是這麼說的。
諾德露出冷漠的眼神,說道。
「針之森是伊斯瑪獵人的溫床。餓鬼們橫行跋扈,每年有將近一百個伊斯瑪在這裡命喪黃泉。這周圍充滿了邪氣。就那麼點黑已經夠好了」
諾德走到裡面的一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繫著紗巾的婕絲和披著風帽的布蕾絲坐到了他的對面,我和洛基坐到了桌子旁邊。紺色的夜,慢慢從小小的窗戶侵入——天空中出現了一道赤紅色的晚霞。
「我和你們兩個——三個人,從明天應該就會分開。你們要是進入了王都,我們就一生不會再相見。當然,要是死在這裡,也是一樣」
諾德平靜地說道。
「……我要喝酒。你們就點你們喜歡的東西吧。這家旅館就是這個意思」
在廚房裡大顯身手的男人,是一位不發一語、看起來滿面悲傷的老人。不過,他做的料理很華美,很奢侈。所謂的「就是這個意思」,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是下定決心、永遠不再相見的人們,最後歡度時光的地方。
稍顯奢侈料理擺上了桌子,諾德舉起了倒滿啤酒的杯子。
「那麼,明天——」
——
對不起……我、我先去睡了
大腦中響起了布蕾絲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風帽之下,布蕾絲青白色的嘴唇,緊緊抿在了一起。
諾德停下口,問道。
「為什麼。你就吃吧。為了明天,先保存——」
——
我累了。我沒什麼食慾。所以讓我去休息吧
諾德無言思考了一會,最後拿起了附近的排骨,放到了洛基面前。洛基甩了甩頭,張開大口,吃起了肉。
「在房間裡睡吧。我會讓洛基在附近望風」
布蕾絲輕輕點了點頭,匆匆忙忙前往了寢室。洛基嘴裡叼著肉,跟在了她後面,慢慢走去了。
諾德嘆了口氣,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們來大吃一頓吧」
「……嗯」
〈說的也是。我們就早點吃,早點睡吧〉
就像是要通宵一樣——最後的晚餐開始了。即便如此,婕絲也是一臉美味地一口接著一口,吃個不停,然後她又把料理稍微分了我一些。
「豬先生,這個應該是鵪鶉的肉。裡面放了鹽和香草,所以就只能給你一點……吃吧」
婕絲把肉塊放在了手掌上,我心懷感激地吃掉了它。豬的嘴很不靈巧——我的嘴唇總是會碰到婕絲的手。婕絲笑了出來,她似乎覺得很癢。
用嘴巴撓美少女的手心癢——這極為特殊的狀況裡,我的心卻並沒有砰砰直跳。我品嚐著異世界的肉料理,訴說著感想。
〈真好吃,就像是很高級的烤雞一樣〉
「烤鯽?」
〈是一種把雞肉串起來,在火上烤的料理——這是我所在的國家的料理〉
「還有那種東西呀。原來是這樣,在豬先生的國家裡也……」
婕絲端詳著香草烤鵪鶉,然後又咬了一口,吃得很香。我覺得這個少女很堅強。在這種狀況下,一般會變成布蕾絲那樣才對。
喝著啤酒的諾德,兩眼迷迷糊糊地望著婕絲,悄聲說道。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不過,我有件事想商量一下」
〈什麼事?〉
我和婕絲直直看向了諾德。
「關於優先順序的」
諾德挑起眉毛,繃緊了臉——就像是覺得肚子很痛一樣。
「我不想去衡量生命。所以在我眼裡看,不管是人類還是伊斯瑪,所有通情達理的人,都是平等的。但……要是明天危及到了我們的性命……如果我只能幫助婕絲、布蕾絲兩人裡的其中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婕絲」
「等一下,諾德先生,這……」
「聽我說。你應該也看到了吧。那傢伙現在犯了心病,從她身上幾乎感覺不到活下去的動力。可婕絲不一樣。那傢伙應該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婕絲死了才對。當然,我一定最優先保護所有人。可萬一要是別無選擇,我會下決心優先婕絲的生命。要是在分秒必爭的情況下也想連她一起救,結果卻讓婕絲也一起命喪了黃泉——我就……」
諾德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喝起了啤酒。
〈是啊,正如諾德所說的一樣。就優先婕絲吧〉
「豬先生,這不行……這樣的話,布蕾絲小姐就太可憐了」
砰一聲——杯子被粗魯地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伊斯瑪的壞毛病。伊斯瑪總是會像這樣優先考慮別人」
諾德的右手摸著杯子——他看起來十分暴躁。
「我就先把話說了,那隻豬是你的比格隆。不是布蕾絲的。它是為了保護你才出現在這裡的,不是為了我們中途救出來的那個囚徒」
婕絲沒有回答,她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諾德說的對。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保護婕絲才出現在這裡的〉
婕絲看著我,眼睛變得溼潤了起來。我不知道她是在開心,還是在悲痛。
「我……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要是能覺得開心,我也就會覺得開心〉
「那麼,我會覺得開心的」
她是剛學會表達感情的人工智能嗎?她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或許是我心裡想的事情被她聽到了——婕絲作出了一張僵硬的笑臉。她這樣看起來很可愛,所以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諾德盯著婕絲看了一會,似乎想起了什麼,他開口道。
「聽我說,婕絲。我曾經有過一個夢想」
諾德突然就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他的話來從沒有現在這麼多。
「那個夢並沒有實現——也無法實現。我當時夢想著,作為夏比隆,和那傢伙一起去王都,生死不離。可那傢伙的骨頭卻被做成了這對雙劍」
諾德把雙劍放在了桌子上。劍柄上沒有一點裝飾,除了金屬以外,還用了一些被打磨得光光滑滑、就像是象牙一樣的材料。這是在修道院發生火災的時候,被人綁走、殺死的——伊絲的骨頭。
「如果你覺得我很傻,那隨便你怎麼想。可是,你和那傢伙很像。我只是想把你送到王都,讓你幸福。那個想活下去卻沒活下去的人——我想讓你帶著她的那一份活下去」
婕絲的眼睛裡含著淚,她開口道。
「……謝謝你們。我們所有人要活著迎接後天的太陽」
婕絲心裡那個扭曲的不等號,依然紋絲不動。
在這個寂靜的夜裡,我的後背碰到了什麼——我立刻醒了過來。
——
豬先生,能來一下這邊嗎
我還以為是什麼人進到了房間,結果卻是布蕾絲伸出手把我給叫醒了。這裡並不是能夠讓三人兩隻入住的大房間,所以我們就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蓋著毛毯擠在了一起。洛基在窗戶邊豎著耳朵,趴在地上。
婕絲和諾德睡著了——我悄悄站起身,走到了布蕾絲附近。洛基的耳朵動了動,然後恢復了原樣。
——
能再近一點嗎
她這麼說,於是我就又近了一點——我離蓋著風帽躺在地上的布蕾絲,只剩下了三公分。
——
再近一點
我靠近到了我那貞潔的身體所能允許的最大限度。
——
能趴下來嗎
我照她說的趴了下來——然後,布蕾絲纖細的手臂繞過了我的脖子。
在躺著的狀態下,我被一個女孩子給抱住了。
〈呃、那、那個……怎麼了?〉
布蕾絲端正的臉,進入到了我的視野。我能夠感受到——她那豐滿的胸部,抵在了我的豬側腹上。而下一秒,我就聞到了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肉塊腐爛的異臭。
——
原諒我的失禮。我只是覺得有些冷
原來是這樣,覺得冷的話,那就沒辦法了——我心裡想著這種蠢事。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布蕾絲的手臂在顫抖。她應該冷得不止一點吧。
〈你是想和我說什麼嗎?〉
——……
嗯
〈是這樣啊,那你就說吧〉
布蕾絲嚥了一口唾沫——她聽起來很是痛苦。
——
豬先生是從其他的世界來到這裡的吧
我有些驚訝——因為不管是婕絲還是諾德,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追究過我是從哪裡來到這裡的。
他們只是把我當成了「一隻從某個國家來到這裡的、奇怪的豬」,我還以為メステリア的人對此都不感興趣。
布蕾絲現在卻明確地使用了「其他的世界」這個詞。這就表明,布蕾絲也是有這種觀點的——有一個和這裡不同的世界。
〈差不多吧……就是這樣。
我是從完全不同於メステリア的、其他的世界來的〉
——
那我求求你。你能和我講一下那個世界的故事嗎
什麼啊,原來是這回事啊。
〈我知道了。舉個例子吧,你想聽些什麼?〉
——
我知道偷聽很失禮。但是,我還是聽到了。豬先生的世界裡,男性真的只喜歡胸部小的女性嗎
這個問題完全超乎了我的預想,讓我的大腦停止了運轉,我都不知道她問了我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抱歉,我……確實是喜歡小的那一類……但並不是——〉
——
豬先生的世界裡,男性肯定不會被大胸部給迷惑住吧
這與其說是問題,更不如說是期望。我注意到了布蕾絲的想法——她應該很痛苦吧。
〈……是啊,是這樣。沒有那種人。像你這樣的,大概一眼都沒人會看〉
——
原來是這樣呀。原來還有那樣的世界……
布蕾絲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
明天,我死的時候,如果能轉生到那個世界,那該有多好呀
她說地很平靜,但是裡面卻包含了使人肝腸寸斷的痛苦。
〈這一點都不好。別以死為前提說這種話〉
——
不,我會死的
〈沒那種事。你不要捨棄希望〉
布蕾絲的手臂在我的脖子後方不停地顫抖著。
——……
我能和豬先生一個人說一些悄悄話嗎?
〈……能啊,我會保密的……〉
為什麼是我啊。
——
因為豬先生是從別的世界來到這裡的人。我侍奉在守墓人的家裡的時候,就一直相信星辰的另一邊有另外一個世界。所以我從那時候就一直祈禱到了現在。所以我覺得,豬先生就像是來聽取我最後的祈禱的人
她非常自然地就聽到了我心裡想的事,不過,這件事無所謂了。
〈……我知道了。你說吧〉
——
你看
布蕾絲從我這裡稍稍離開了一點,之後她揭開了長袍的前側。我立刻就閉上了眼,但是一股比剛才還要強烈的腐臭味飄了過來,我睜大眼睛看了過去。在昏暗的房間裡,布蕾絲的肚臍下——在下腹部的白皙肌膚上,一道巨大的黑色傷口清晰可見。
——
肯定很臭吧。因為它化膿了。皮膚和肉都開始腐爛了。我的血液裡好像也流進了毒,渾身上下疼痛難忍。我感覺到,死亡就在我的眼前
〈……你是讓捅了嗎?〉
——
嗯。我在那座聖堂的地下,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刺進了身體。流了很多的血
布蕾絲把長袍重新蓋住,再次抱住了我。她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怎麼這樣,這太過分了……〉
我只能說出這種笨拙的話。
——
現在早就無計可施了。大家來救我的時候,傷口早就已經開裂了
〈你應該很痛苦吧〉
——
是啊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我想到了一句該說的話。
〈和諾德、婕絲商量一下吧。應該有治療的方法〉
布蕾絲輕輕搖了搖頭。
——
我希望你能不要和那兩個人說。這個地方十分危險。諾德先生很溫柔,他會勉強自己。為了救我,他肯定會不顧危險吧。讓大家遭受生命危險,並非我的本意
一股五臟六腑都被緊緊抓住的感覺湧了上來。
〈可是,要讓布蕾絲到達王都的話……〉
——
我不去也可以。我會把我的性命獻給你和婕絲小姐
〈不行,這怎麼可以……〉
嘴上這樣說,但是我感覺我的話語很空虛。
——
死亡是救贖。讓我死吧。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生在這世上。我不應該作為伊斯瑪生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應該用這樣的身體、容貌、聲音,去誘惑他人
〈才沒那種事。是那群自私自利、剝削伊斯瑪的傢伙不好〉
——
豬先生的世界是這樣看待這件事的呢
〈這是當然〉
——……
我更想去看一看了。豬先生,要是我死了,就把我帶到豬先生的世界吧。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不要對我——這句話我說不出口。正確的回答只有一個。
〈我就算是不祈禱也來到了這兒。一直在祈禱的你沒有理由去不了那兒。布蕾絲一定會轉生到我在的那個世界的〉
——
是嗎,謝謝你
風帽的陰影下、黑暗中,一道光芒閃過。那雙美麗的碧眼,流出了眼淚。這或許是我的錯覺,布蕾絲現在好像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出來。
〈抱歉……已經可以了嗎。要是讓婕絲看到,她或許會誤會〉
——
嗯
她鬆開了手。就在我打算起身的時候,她的手臂再次用力地摟住了我。
——
再等一下。我還有最後一件事
只要這句話出現,下一句就一定會是十分重要的情報。甚至國語的教科書裡也是這樣寫的。我重新趴了下來,對她說道。
〈怎麼了〉
——
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和你說
布蕾絲的手指,抓住了我後背上的肥肉。
——
因為要幫忙做守墓人的工作,所以我有很多和遺族說話機會。我從各種各樣的人那裡,聽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從中聽到了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聽了無數次
〈……不可思議的事?〉
——
王都好像沒有入口
〈哈?〉
——
王都沒有入口。所以,所有的伊斯瑪都死在了針之森——他們是這樣說的
我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向安全地帶旅行,最後卻什麼都沒有——這就像是隨處可見的殭屍電影一樣。真的假的。
〈那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冒險前往王都的……〉
——
請放心,有的人還說,也有一些伊斯瑪和夏比隆一起不見了身影。應該有進去的方法。雖然沒有成功進入王都的人在外面出現過……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關於進入王都的方法,傳出了這麼一句話
〈告訴我,是什麼〉
——
「向王傾訴」
我多等了一會,但布蕾絲並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只有這個?〉
——
嗯。這個傳言流傳在北方的其中一部分地區。伊斯瑪進入王都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向王傾訴」
〈難道是要朝著王都大叫嗎?〉
——
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這麼曖昧的傳言卻流傳地這麼廣。流傳的傳言一般是更加具體、更加讓人意外的東西
確實是這樣。很少會有傳言說「〇〇有妹妹」。傳一些什麼「〇〇有一個運動神經十分優秀、學習過人、可愛的兄控妹妹」倒是有可能。
〈確實是這樣。正是因為它曖昧,反而才有說服力。你還聽過其他的嗎?〉
——
對不起,其他的我就沒聽過了……
〈原來如此,「向王傾訴」嗎……〉
——
這或許也幫不上忙。但是我想讓我的恩人豬先生和婕絲小姐進入王都。所以就想盡可能地幫你們一把……
兩道光,從風帽下一閃而過。
——
所以、所以就拜託你了。你們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
你最後的願望,還是在別人身上——我心想。
心如死灰、悲痛欲絕——但是我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