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好像玩得太過火了」愛麗絲說

第五卷  第一章「好像玩得太過火了」愛麗絲說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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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十二月三十一日。

 也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天──除夕。明天就要邁入新的一年了。

 在客廳等待佐伯同學的我,心情有些沉重。

 開著的電視上,幾乎都在播充滿除夕風格的特別節目。雖然節目傳遞出準備迎接歲末年初那種有些興奮的忙亂氣氛,但我完全沒有同感。

 「久等了!」

 似乎準備就緒的佐伯同學衝出房間。

 至於她今天的造型──

 「是蛋糕小短裙,以及用吊襪帶扣著蕾絲的過膝襪。整體造型以黑色為主。」

 她特地自行解說了一番。

 因為身上各處都有白色飾品,與其說是黑色,不如說是黑白色調比較恰當。上衣是水手衣領造型,光看這部分也很像制服。

 「連看不見的地方也是黑色造型喔(心)──類似這種感覺?」

 「不要多嘴。」

 本來就坐在和室椅上的我,抬頭往上一看,拜吊襪帶這個物件所賜,還不經意地瞄到大腿附近。因此我希望她別提供這種不必要的情報。

 「如果感覺來了,要不要久違地來場親密接觸?」

 「不要。」

 見我馬上回答,佐伯同學不悅地嘖了一聲。

 「等等就要出門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難得穿上的衣服會皺掉喔。」

 「嗯~~打扮得漂漂亮亮做那種事,說不定是我的夙願呢。」

 「……」

 非常符合佐伯同學的思考模式。

 「好了,差不多該出門了。」

 「討厭。我們暫時不能見面了耶。」

 佐伯同學再度發起牢騷。

 她直接穿上充滿時尚感的大衣後,就去巡視門窗和瓦斯總開關有沒有關好。她的怒氣似乎瞬間就消退了,嘴裡還哼著「做吧、做吧、做吧♪」這種神秘的曲調。

 如她所說,接下來的三天左右,我們都無法見到彼此。因為從除夕到初三這段期間,我們要各自回老家去。我會感到沉重,也是這方面的原因使然。

 想當然耳,回到家就會跟媽媽碰面。

 媽媽還不知道那個人已經在平安夜往生了。至於告訴她的時機,就由爸爸決定吧。但我卻比之前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什麼態度面對媽媽才好。這一點依舊沒有改變。

 我也拿起學校指定的大衣起身。

 重新環視室內後,打理整潔的家中有種全家即將出外旅行的獨特氣息。雖然沒特別做什麼不同於以往的事情就是了。

 「我們走吧。」

 「好。」

 佐伯同學巡視完畢後,出發前的準備就告一段落。

 我們和兩房一廳的公寓暫別後,走出了家門。

 「這是我們第一次這麼久不在家吧?」

 「是啊。」

 我們邊走邊聊。

 連我都覺得自己很不孝。發自真心想回家的念頭,只有暑假期間中元節將至的那一次而已。結果連那一次也變成當天來回。而且也只是回去拿放在家裡的東西,在爸媽面前露個臉而已。

 佐伯同學雖然曾回家過一段時間,但那段插曲忘了也無所謂。

 「這麼說來,我本來也想趁黃金週回家一趟,結果某人忽然毫無預警地感冒,這件事才不了了之。」

 「嗯?嗯嗯~?有這回事嗎?」

 佐伯同學顧左右而言他。也罷,那件事可以一笑置之。

 我和佐伯同學都只帶了一個包包,十分輕便。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我們又不是去旅行。回家後,家裡的東西反而比這裡還要齊全,頂多只缺讀書用品而已。其實我在包包裡放了待在老家的這段期間最好要完成的寒假作業。這部分讓我感到以讀書為本分,身為高中生的悲哀。

 抵達車站後,我們在售票機買了票。兩人的目的地都是一之宮,所以在那之前我們會一起行動。之後我們會在一之宮分別換乘私鐵和JR,方向也完全相反。

 我們搭上過沒多久就駛進月台的電車。

 可能是除夕的關係,人潮移動也十分洶湧,導致車廂非常擁擠。因為沒有能讓我們同坐的座位,所以我們站在車門附近。沿途會經過幾個很多乘客上下車的車站,屆時應該就有位置坐了。

 離開學園都市站,又經過下一站後,就能隔著車窗看見山谷。這幅景象令人歎為觀止。遙遠的下方有條道路,在路上行駛的車輛看起來比模型車還要小。

 佐伯同學忽然開口說:

 「還好嗎?」

 「什麼意思?」

 「因為,呃,待會兒你就要回家了吧……?」

 佐伯同學應該跟我一樣也要回家啊──思及此,我才終於明白她想說什麼。以平安夜告終的這一連串事件梗概,我已經對佐伯同學全數坦白了。她一定是在擔心我要和媽媽見面這件事。

 這麼說來,自搭上電車後,我一直沒開口說話。或許是即將返家的現實感越來越強烈,導致我變得沉默寡言。這樣她當然會擔心啊。我暗自反省起來。

 「還好,一如往常。」

 「一如往常……」

 為了不讓她擔心,我這麼說道。佐伯同學也跟著複述了一遍。

 她思考了一會兒,才語帶顧慮地開口:

 「那個,弓月同學。我這麼說可能是多管閒事,但我覺得一如往常不太好耶……」

 「……或許是吧。」

 我這麼回答,眼睛仍直盯著窗外。

 車廂內響起廣播。好像快到下一站了。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就算我想原諒,但媽媽沒發現我早已知道這一切,也沒人告訴她那個人已經過世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沒能好好面對那個人的我,根本沒有任何立場責怪或原諒任何人。感覺還要再花一點時間,我才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電車經過下一站,進入等速行駛後,我開口說道:

 「佐伯同學,你待會兒有空嗎?」

 「嗯?是也沒必要急著回家啦。」

 佐伯同學疑惑地靠近,看著我的臉這麼回答。

 「那我們在一之宮稍微逛一下吧。」

 「這是約會嗎?」

 「算是吧。」

 只要能為替我擔心的佐伯同學做點什麼,就不用特別拘泥此行的目的為何了。

 「嗯,我跟你去!」

 她笑容滿面地這麼說。

 §§§

 在那之後,我們在一之宮的中央街隨意亂逛,吃了午餐──因為偶然經過的電影院正在上映感覺很精采的電影,播映時間也很剛好,我們就直接去看了場電影。

 結果回到家時已經傍晚了。再過一會兒就是弓月家平時的晚餐時間。

 打開熟悉的自家大門踏進屋內,正準備將手伸向玄關門把時,我聽見另一側傳來小跑步衝過來的輕盈腳步聲。這是什麼聲音啊?我一邊心想一邊打開門──結果映入眼簾的是橫著滑行過來的妹妹尤咪。而且煞車時還失去平衡,就快站不穩了。

 「……哥,你回來啦。」

 即使如此,她還是奮力踏穩步伐,若無其事地迎接我回家。看樣子是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就跑過來了……就像苦等主人回家的小貓一樣。

 「我回來了。你不用特地出來迎接我啊。」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剛好在這裡而已。」

 好像不是吧。

 「……這樣啊?」

 「沒錯,就是這樣。」

 尤咪用無比冷靜的神情點點頭……雖然看起來實在不像這麼一回事,但也無須深究了。

 尤咪還是一身哥德蘿莉風格。她都穿著這身服裝配上厚底綁帶長靴,去私立高中上課。就算可以穿便服上學也該有個限度吧。

 我脫鞋走進玄關之際,媽媽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回來啦,恭嗣。有點晚呢。」

 她那張充滿知性的臉上洋溢著優雅的笑容,上前迎接很久沒回家的我。

 「因為中途和朋友見了一面。」

 「尤咪從早上就一直靜不下來呢。」

 我看向尤咪。

 妹妹根剛才一樣,頂著一張讓人搞不太懂的若有所思、面無表情的臉站在那裡。她刻意別開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眸,似乎在躲避我的視線。但沒過多久,她緩緩地指著我說:

 「兄長大人,你墮落了。」

 我莫名其妙地被她訓了一頓。

 將視線拉回來後,只見媽媽還站在原地。久久不見的母子應該要聊點什麼吧,但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媽媽似乎也面臨同樣的窘境,顯得困惑不已。在某種意義上,我這個兒子的想法比尤咪更難理解。

 這時,我的舊型手機響了起來。

 「抱歉,好像有人打給我。」

 這通電話來得真是時候。我像是逮到機會般從媽媽身邊經過,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是佐伯同學打來的。

 『啊,弓月同學?你到家了嗎?』

 「嗯,現在剛到。」

 『我剛剛就到家了耶。』

 暑假剛結束時,我去了佐伯同學家一趟,所以心裡有數。但我家還是比較遠。

 『然後啊,一到家爸爸就說:「弓月同學明天不來這裡露個臉嗎?」「我還以為他一定會過來打聲招呼呢。」

 「……」

 我仰頭看向天花板。

 徹先生似乎還是對我抱持著莫名的喜愛。但受他喜愛也不是件壞事,我也應該儘可能博取更多分數才行。

 「……知道了。明天下午我會過去拜訪。」

 『好啊,等你喔。』

 說完,她就掛電話了。

 佐伯同學雀躍的嗓音仍在耳邊縈繞著。因為她跟徹先生的利害關係一致吧。我也正好可以找藉口外出,就讓我搭個順風車吧。

 我闔上摺疊式手機後,正好走到房門前。

 「……是佐伯同學嗎?」

 「哇啊!」

 聲音來自尤咪。她好像一路跟在我身後。

 她是跟在母鴨後面的小鴨嗎?

 在房裡稍作休息後,我下樓來到廚房。

 我一邊泡咖啡,一邊跟人在客廳的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主要是在聊我的近況,但毫無感情,跟歡樂的閒談相差甚遠。

 「對了,爸爸呢?」

 「他在書房裡。」

 因為沒看到人,我還以為他出門了,看來是一直窩在書房裡。他應該又把工作帶回來做了吧。

 我看了餐具櫃一眼,發現爸爸愛用的馬克杯還放在上頭。於是我順便幫爸爸泡了杯咖啡,往書房走去。

 我離開廚房穿過走廊,來到位在一樓的書房前,接著用單手拿著兩個馬克杯,用空著的手敲門。

 「是我。」

 「哦哦,是恭嗣啊。門沒鎖。」

 等爸爸這麼回答後,我走進房間。

 待在書房裡的爸爸果然正在忙工作。他坐在辦公桌前,似乎一直盯著筆電看。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

 但他現在把視線移到我身上,迎接我的到來。

 爸爸沒有什麼顯著的特徵,給人的印象就是個隨處可見的上班族。但這樣也能體現出他勤勉的性格,我對這一點頗有好感。

 「我泡了咖啡,要喝嗎?」

 「機會難得,我就喝一杯吧。」

 看來這杯咖啡不會浪費了。我將馬克杯遞給爸爸,他就馬上喝了一口。

 這裡是爸爸的房間,也是工作室。原本就沒打算用來招待客人,所以房裡只有爸爸坐的那張椅子而已。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太體面,但我還是倚靠在門上,將杯子送到嘴邊。

 雖然很久沒用家裡的咖啡機,但味道還是挺好的。爸爸應該也對咖啡很滿意。

 「你泡的咖啡味道還真像。」

 這時爸爸剛好說出了感想。

 但將這句低喃當作感想,感覺有點怪怪的。

 「很像?跟什麼很像?」

 「不,沒什麼。忘了這句話吧。」

 我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於是開口反問──但爸爸馬上就這麼回,當作沒這回事。

 之後回想起來,我才發現這句話是在說過幾個月後會轉讓給我的那間店吧。他是指這杯咖啡的味道跟那個人泡得很像。

 既然如此──那或許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讓我鍾情於咖啡的原點就是那間店。就算忘了那間店的種種,我還是會下意識地將那個味道視為理想努力追尋。

 「是嗎?」

 但此時我還不明白話中的含意,就這麼順著爸爸的回答結束了話題。

 又嚐了一口咖啡後,爸爸開口道:

 「前段時間很謝謝你。我想他一定也很開心。」

 他在說那個人吧。

 「……有嗎?」

 我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

 那個人在平安夜往生時,爸爸也說了這句話,但我不這麼認為。我不斷地自問自答,彷佛有支細小的荊棘刺在我的心頭。

 我繼續說道:

 「我始終在逃避。不肯跟那個人說話,甚至還避而不見。那個人真的會覺得開心嗎?」

 「但你最後還是有來見他,這樣就夠了。畢竟他的立場很尷尬,應該不敢奢望太多吧。即使如此,臨終之前你還願意陪在他身旁,他一定很開心。」

 「……」

 我望著咖啡的表面,默默地聽著爸爸訴說的每一句話。

 這話讓我回想起他當時的微笑。看到我衝進病房後,那個人輕輕地笑了。雖然我並沒有單純地認為這一定是開心的表現,但至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笑容。

 「都怪我們這麼不爭氣,才讓恭嗣很煎熬吧。」

 「沒這回事……」

 我只能搖頭這麼回答。

 這一切都要怪媽媽背叛了爸爸吧。爸爸或許也有難言之隱。只能說是我運氣太差,才會意外得知這兩人深藏已久的秘密。然而再來就是我的責任了。我的罪過就是從那個人身邊逃開,不肯好好面對──

 「那個人的事,已經跟媽媽說了嗎?」

 「還沒。我之前說過,我會找機會跟她好好說清楚。這方面不用你操心。」

 聞言,我鬆了口氣。

 老實說,我再也不想跟這件事有任何瓜葛了。我到現在還無法釐清自己的思緒。

 「一個人獨居在外,所有事都要自己一手包辦吧?難得回家一趟,就把家事交給媽媽去做,好好放鬆吧。」

 「也是。」

 我一陣苦笑。

 其實有八成左右的家事是佐伯同學在做。

 仔細想想還不只如此。在這次的事件中,她也一直在身邊支持我。和那個人的相遇、死亡,以及我的過錯──就連超出我容忍範圍的所有事,也是因為有佐伯同學待在我身邊,我才勉強撐得過來……我在各方面都很依賴佐伯同學啊。

 繼續打擾爸爸工作也不太好,於是我在適當的時機離開了書房。

 接著就一如往常。

 在比平常稍早的時間吃完晚餐後,我們在晚上九點左右吃了跨年蕎麥麵。開著的電視上播映著熱鬧的年末特別節目。這就是一如往常的弓月家除夕即景。

 要說跟平常不一樣的地方,應該就是尤咪一直黏在我身邊吧。每年必看的搞笑節目也是在我房裡看的。

 大概是因為我不常回家吧。我猜她或許是在撒嬌,所以試著摸摸她的頭,結果被反咬一口……她是野獸嗎?與其說是撒嬌,這應該是在跟我作對吧。

 入夜之後,一年就這麼過了。

 2

 她在我的夢裡出現了。

 既像初次邂逅又似曾相識,看起來既像大人也像少女,一身漆黑哥德蘿莉塔裝扮的──那個女孩。

 黑色,愛麗絲。

 「又是你……你到底是誰啊?」

 我向她開口問道。連我自己都覺得實在很可笑。

 結果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認真地回答了我。

 「我是遊走於夢境和世界的──夢之棲者。」

 「夢之棲者?」

 我好像在某個地方聽過這個詞。是在哪裡呢?

 「就是住在夢裡的人。」

 這樣想就行了──是這個意思吧?

 簡而言之,就是夢裡的登場人物,說自己是出現在夢裡的人。到底是要多荒謬啊?

 「這位夢之棲者,你究竟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我真的很想問清楚。既然這麼頻繁地現身,她這個存在到底是源自於我內心的哪個部分?我對此始終耿耿於懷。

 「一開始──是因為有點事要辦,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

 「有點事?」

 「沒錯。是為了和『他』與『她』相遇。但他們現在似乎還不在這裡,所以我不久之後還會再來。」

 「……」

 這段話簡單到連小學生都寫得出來。即使如此,我卻完全無法理解箇中涵義。

 想一探究竟的事情像山一樣多。

 「他」和「她」到底是誰?「還不在這裡」又是什麼意思?

 「你說的之後,是指多久?」

 最後我針對這一點進行反問。

 但黑色愛麗絲搖搖頭,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誰知道呢?五年後,十年後,說不定是一百年後呢。」

 「還真是長遠的話題啊。」

 根本不是「不久之後」嘛。

 「所以,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跟我?」

 「是的。畢竟跟你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

 說完,她苦笑起來。

 很長嗎?總覺得跟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不,在夢裡見到同一個人好幾次,可說是綽綽有餘了吧。

 「快要天亮了。」

 黑色愛麗絲這麼說。

 我第一次被夢裡的人提醒要天亮了。

 天一亮,就會從夢中醒來,也要跟夢裡的這個女孩道別了。這場夢肯定也會被我忘得一乾二淨。

 (忘得一乾二淨……?)

 忘了,又怎麼樣?

 「……」

 原來如此,這是一場夢。

 那在夢裡應該能做到這種事吧。

 「機會難得,我就來試試看吧。」

 隨後,手中冒出了一把手槍……哦,不愧是夢境。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接著,我緩緩地將那把手槍抵上自己的太陽穴。

 「如果能順利醒過來就好了。」

 語畢,我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BANG!

 我看到黑色愛麗絲瞪大了雙眼──

 然後,我──

 §§§

 「哇啊!」

 我猛然起身。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好像不是在學園都市那座公寓的房間裡……啊啊,這裡是老家的房間。我趁著過年這段時間,在除夕那天回來了。

 不過──

 「……元旦頭一天就作了惡夢。」

 我忍不住一大清早就吐出這滿是心累的嘆息。

 我轉身拿起鬧鐘,看到時針停在正好該起床的時間。

 「……」

 我心浮氣躁地盯著房門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人要來叫醒我的跡象。

 廢話。這個年紀早就不需要媽媽叫我起床了,老家又沒有佐伯同學在。

 ■■也不在了。

 每天早上都被佐伯同學叫醒這件事,彷佛是叫醒別人和被叫醒的人雙方的樂趣。如果她進來的時間再晚個五分鐘,我鐵定就會自己起床了。大概吧。

 離開床鋪後,我換了衣服走下樓去。

 在洗臉檯洗完臉後,我來到客廳,發現爸爸已經在那裡讀早報了。我跟爸爸道了聲早安,接著拿起報紙的新年特刊。

 「早餐做好嘍。」

 我看著實在不怎麼有趣的新年特刊,沒過多久就聽見媽媽從五坪大的和室朝我們這麼喊道。我跟爸爸從沙發上起身,一同往和室走去。

 就如媽媽所說,和室的矮桌上準備了充滿元旦氣息的早餐菜色。

 陳列開來的三層年菜料理、裝在大盤裡的鯛魚、屠蘇酒器,以及一家三口的碗盤──

 「……」

 我忽然被一股強烈的怪異感所籠罩。

 什麼啊……?

 「好了,開動吧。」

 我探究著這股怪異感的來源,卻被媽媽的話中斷了思考。

 爸爸和我入座後,媽媽隔了一會兒也坐了下來。爸媽面對面坐在長方形矮桌長邊的兩側,我坐在短邊這一側,對面什麼人也沒有,只放了各種調味料和一大堆媽媽拿過來的小盤子。或許是四個座位只坐了三個人的關係,總覺得缺了什麼。

 從以前就是這樣嗎?

 從一家之主的爸爸開始,三人依序喝了一輪屠蘇酒,互相致上新年問候後,我們就立刻吃起年菜。

 「恭嗣,怎麼了?」

 「呃,沒什麼……」

 聽到媽媽這麼問,我才猛然回神。對面沒坐人,我卻在不知不覺間盯著那裡發呆。

 「今天下午我要出門。」

 我用這句話試圖帶過。

 「是嗎?」

 「跟朋友約好了。」

 我的回答跟平常一樣冷淡。

 但與其說是刻意為之,應該只是我心不在焉而已。我的心裡有種匱乏的空虛感。

 不久,吃完早餐後,我在客廳裡看了早報一會兒,就走上二樓。

 我躺在房間的床上。

 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不,不對。可以久違地看看房裡的書,也可以看看只有過年才看得到的電視節目。難得把讀書用品帶回來了,也可以好好用功一下吧。但我現在根本沒那個心情。

 那是因為剛才那股怪異感變得越來越強烈。

 (這個家有這麼空曠嗎……?)

 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完全無法冷靜。

 我在床上一直翻來覆去想個不停,但沒過多久睡意就席捲而來,睡眠與清醒的界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唔!」

 對了……!

 我猛然睜開眼。

 迅速從床上彈起身子後,我順勢換上了外出服。將錢包跟手機塞進褲子口袋,最後抓了外套就跑出房間。

 穿上外套的同時,我走下樓梯。

 「咦?恭嗣,你要出門嗎?」

 走到玄關時,我被媽媽喊住。

 「不是下午才要出去嗎……?」

 「嗯,有點原因……」

 我給出一個含糊的答案,隨即奔出家門。

 這個兒子還是一樣行徑古怪──我彷佛能看見媽媽困惑的神情。

 離開家門後,我前往附近的公園。

 那個公園正中央有個大池塘,自然景觀十分豐富。綠道沿著池塘而建,零星擺放了幾張木製長椅。藤棚下也放了桌子。

 雖然是元旦上午,公園裡依然能看到一些遊客的身影。有帶著幼童前來的親子和大家庭,也有身穿運動衫,新的一年才剛開始就在綠道上慢跑的中年男子。

 我看著池塘,並坐上一張長椅。

 接著──

 「■■。」

 我喊出那個名字。

 雖然不成聲調,但我確實喊出了那個名字。

 忽然間,我身旁出現咚的一聲。彷佛嬌小的身軀輕輕一躍著地的聲音。

 「你為什麼還記得……?」

 她的嗓音飽含著困惑。

 「以前我看過俗稱輪迴題材的小說。」

 我說著毫無邏輯可言的話。

 「那是無限重複同一天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為了突破現狀,找到了可以承襲記憶的方法,就是在時間倒轉時讓自己遭受強烈衝擊。他看了同班同學被卡車輾過,有時也會主動闖進事故之中。」

 「難道是因為這樣,你才會做出那種事?」

 如果她指的是我在醒來前拿槍轟自己的頭,那她說得沒錯。

 「因為這種時候必須抱持絕對不能忘記的強烈意志。」

 手槍只不過是那個意志的象徵而已。

 不過,幸好我成功了。我成功想起了寶貴的回憶。

 「你之前說過『不可能一輩子陪在我身邊』這種話吧?雖然你覺得無所謂,卻讓我傷透腦筋。畢竟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

 不是隻有幾面之緣而已。

 是整整十六年啊。

 我站起身轉頭一看,就看到又像初次邂逅又似曾相識,看起來既像大人也像少女,一身漆黑哥德蘿莉塔裝扮的那個女孩──黑色愛麗絲面有難色地笑著。

 「我好像玩得太過火了。你居然這麼依賴我。」

 「……」

 原來如此,是我在依賴她啊。我一直以為肯定是她比較黏我,得更正這個認知才行了。

 「好啊,我再逗留一陣子吧。」

 說完,黑色愛麗絲留下一抹溫柔的笑靨,如夢似幻地消失無蹤。

 我的意識忽然抽離。

 就像夢境來到了終點似的──

 「謝謝你。」

 雖然我在恍惚的意識中這麼說,但這句話究竟有沒有傳入她耳中呢?

 §§§

 「──同學,起床。已經早上了,而且今天是元旦──」

 聽見聲音後,我的意識逐漸復甦。

 我緩緩睜開眼簾──似乎閃過了某種念頭,並開口說道:

 「黑色愛麗絲……?」

 尚未聚焦的視線所捕捉到的,是出現在夢裡的那個女孩──不對。是存在於現實的熟悉臉龐。

 「啊啊,是佐伯同學……咕啊!」

 猜錯的代價是一記肘擊。

 對喔,這裡不是學園都市的那座公寓,是我的老家。佐伯同學不可能來喊我起床,夢境的產物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

 我行動遲緩地撐起身子。

 「早安,尤咪。」

 眼前的人是我的妹妹。

 因為很久沒見了,昨天我們在我的房裡一邊閒聊,一邊看除夕的特別節目。當時她的心情感覺還不錯,現在卻壞到極點。

 「早啊,哥哥。從夢裡醒過來了嗎?」

 「夢……」

 雖然久違地在自家房間裡睡覺,但沒因此睡得特別安穩,卻也不至於難以入眠。不過,我似乎作了個夢。

 那麼,所謂的夢境,到底是發生在淺眠期還是深眠期呢?但就像常常會發生的那種情況,一覺醒來,夢的內容就立刻變得越來越模糊。我到底作了什麼樣的夢?

 「哥,可以問你兩件事嗎?」

 尤咪這麼問道,還將原本就平板的聲線變得更死板,幾乎可說是毫無起伏。

 「黑井愛麗絲(注:「黑色」與「黑井」日文發音相同),是哥哥新女友的怪名字嗎?」

 「……才不是。」

 而且我又沒有換新女友。

 「下一個問題。你這麼常被佐伯同學叫醒嗎?」

 「……嗯,畢竟她常常來過夜。」

 我像是要吐血般擠出了這個回答。

 真沒想到去年黃金週臨時編出的謊話,會餘波盪漾到這一刻。每次要說些什麼來圓謊時,我就會像要貶低自己那般深陷自我厭惡的泥淖。

 「哦,是嗎?」

 尤咪的回答十分簡短。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漠,這應該不是錯覺吧。在她心中,哥哥的股價肯定已經暴跌了。

 「總之──趕快換衣服,過來幫忙做家事。」

 吾家小妹轉身背對行為不檢點的哥哥,彷佛事情辦完了似的準備離開房間。她將手搭上門把。

 「啊啊,尤咪,我忘記跟你說了。」

 這時,我出聲喊住她。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哥。今年也請多指教。」

 尤咪瞬間流露出驚惶的神情,並帶著些許笑意這麼說。

 接著,她又補上一句:

 「我們的緣分感覺會越來越長久呢。」

 3

 我們家一直以來都會全家聚在一起吃年菜。

 爸媽雖然都在就職,但不是那種元旦就得出勤的工作(爸爸好像有帶工作回來就是),我跟尤咪也沒有在打工。今年應該也是一如往常。

 用餐地點總是在五坪大的和室,而非餐廳。所以必須將年菜、碗盤和一些雜物端過去才行,挺麻煩的。

 我換了衣服洗完臉後,就往廚房走去。

 「早安,需要幫忙嗎?」

 之所以會積極地想為媽媽分擔工作,或許是出於身為長男的自覺,也可能是被佐伯同學告誡過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尤咪說的話應該也起了點作用。

 可是,搞不好跟上述這些因素剛好相反,也可能是我下意識想跟媽媽作對……不,應該不是。媽媽還不知道那個人已經離世了。跟她作對也無濟於事。

 「咦?啊,恭嗣?早安。呃,這個嘛,那先幫我把熱水瓶拿過去好嗎?」

 「知道了。」

 媽媽被忽然現身的兒子嚇了一跳,在深感困惑的狀態下給出了指示。她應該沒想到這幾年態度始終冷漠的我,居然會主動開口幫忙吧。

 我沒理會她的反應,依照她的指示拿起熱水瓶。

 將熱水瓶拿到五坪大的和室後,矮桌上早已放置了層層疊裝的年菜料理。在房間一角的暖爐前也看到了尤咪趴臥在地的身影。她發現我後,用那雙黯淡的黑色瞳眸瞥了我一眼──就僅止於此……叫別人去幫忙做家事,結果她自己卻是這副德性。

 常常會看到這種貓呢。往這裡瞄一眼,臉上的表情彷佛在說「怎麼,是你啊」。

 「好久沒看到恭嗣待在家裡了。初一到初三都會留在這裡吧?」

 回到廚房後,媽媽對著年糕湯的鍋子,神情愉悅地這麼問道。

 「是這麼打算沒錯。但三日就要回去學園都市了。」

 這件事在我回來之前就說過了。

 「而且──今天吃完午餐後,我要出門一趟。」

 「是嗎?」

 「我跟朋友約好了。」

 這是昨天臨時決定的行程。我要去跟佐伯同學的爸爸,佐伯徹先生致上新年問候。

 原本我想上午就出門,途中再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午餐。但現在畢竟是過年期間,這麼做或許太沒禮貌了,所以我才打消念頭。

 看到媽媽深感遺憾的模樣,我就此打住了這個話題。

 「還需要幫忙嗎?」

 「幫我把這鍋年糕湯端過去吧。」

 說完,媽媽就將鍋子下方的爐火關閉,蓋上鍋蓋。

 我和媽媽換了位置來到瓦斯爐前,並用雙手端起年糕鍋。我記得那邊的和室已經放好隔熱鍋墊了。

 「小心燙喔。」

 「我知道。」

 我又不是讓人操心的小孩。不過在媽媽心中,我永遠都是個小孩吧。

 沒錯。我跟媽媽是血脈相連的母子,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

 全家人配合我的行程,在比平常稍早的時間吃完午餐,因此我出門時才剛過中午。換乘兩趟電車,抵達離佐伯同學老家最近的車站時,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弓~~月~~同學~~!」

 才剛出剪票口,另一頭就傳來呼喚我的聲音。只見佐伯同學朝著我不停揮手。

 除了她以外,剪票口附近還有很多乘客。有些人驚訝地看著我和佐伯同學,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拜她所賜,心裡湧上一股意料之外的羞恥感,但也只消一瞬。周遭的人們其實比想像中更不關切我們的一舉一動。雖然多少引起了注意,但下一秒他們就看向別處了。

 「嘿嘿,一天沒見了。」

 我一走出剪票口,佐伯同學就用會讓我腳步踉蹌的氣勢飛撲過來,緊緊地勾著我的手。將身體緊貼過來後,她揚起視線問道:

 「吶,是不是很寂寞?」

 「你在說你自己吧。才過一天耶。」

 精算時間的話,其實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昨天的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在看電影。

 「討厭。」

 佐伯同學鼓起臉頰,似乎對我的答案不甚滿意。

 不過,我還以為自己很愛佐伯同學,但只是分開一天,我卻完全不覺得寂寞,這樣是不是太無情了?看了她的反應,我對自己越來越沒信心了。

 「對了,現在是過年期間,應該要說點符合情境的寒暄之詞吧。」

 「啊,也對──弓月同學,新年快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新年快樂。我也要請你多多指教。」

 佐伯同學可愛地低頭鞠躬並笑了起來,我也低下頭回禮。

 我對她重新審視了一番。

 「今天的裝扮很乖巧呢。」

 本日的佐伯同學穿了牛仔長褲配毛衣,毛衣外頭又罩了件大衣,整體扮相穩重,看上去略顯成熟。跟昨天那種充滿攻擊性的造型大不相同。

 「家裡有爸爸在嘛。」

 昨天他也在家吧──我這麼問。結果她昨天似乎只探頭往客廳喊了聲「我回來了」,就立刻上二樓換了家居服。想當然耳,家居服也不是在學園都市公寓裡穿的那種毫無防備可言的款式,絕對是更加保守的衣服。

 「好,我們出發吧。」

 佐伯同學率先踏出步伐,我也跟在她身後走出了車站大樓。

 這座車站周邊的商業大樓不多,是一大片閒靜的住宅區。所以我上次雖然在星期日造訪,人潮卻依舊稀少,有種寂寥的氛圍。

 但今天畢竟是元旦,情況不如以往。有看似要去初次參拜的朋友、團體或情侶。還有年輕夫妻帶著興奮喧鬧的小孩子,可能是要去購物商場吧。行人五花八門,其中也有卯起來穿和服的女性。佐伯同學應該也會穿這種和服吧。

 我看向車站大樓前方的圓環,卻沒看到之前只看過一眼的那台轎車。

 「雖然我沒有特別期待這件事──但我以為伯父會像上次那樣一起過來。」

 「我爸是那種過年期間會一早就開喝的人。」

 原來如此,不能酒駕吧。

 行事謹慎的徹先生,過年期間居然會一早就開喝啊。但或許正因為性格嚴謹,才只會在過年期間這麼做……雖然覺得不至於如此,但到家之後,他應該不會醉得一塌糊塗吧。

 「可以稍微走一段路嗎?雖然有公車可以搭,但時逢假日,班次可能比較少。」

 「可以啊,就用走的吧。」

 如果是夏天,我應該會因為太熱而心生抗拒。但在這個時節步行並不會太辛苦,可以當成不錯的運動。

 於是我們邁步往佐伯家前進。

 上次是搭乘徹先生的車沿著道路行駛,但這次的徒步路線宛如要穿過住宅街一般。之前我就這麼想了,像這樣實際行走後,我又再次體會到──這附近果然很多佔地廣闊的住宅。說不定是意想不到的高級住宅區。

 行走途中,佐伯同學問道:

 「吶,尤咪還好嗎?」

 「跟平常沒兩樣。」

 該說是欠缺活力嗎?我妹就像一隻心血來潮才會動身行事的慵懶貓咪。

 「她有提到我們的事情嗎?」

 「沒特別說什麼。」

 我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她只來過我們家一次。雖然後來又在外面被她目睹到我跟佐伯同學在一起,但光憑這些線索應該不會曝光吧。」

 「……」

 至此,佐伯同學不知為何沉默不語。

 我斜眼瞥了她一眼,看到她微微仰頭望天。

 「遲早會被她發現吧?」

 「天曉得。照這個情況來看,在我們主動告知前,她應該不會發現吧。」

 「……」

 結果她瞄了我一眼──並深深地嘆了口氣。

 「嗯。應該不會在我們告訴她之前就發現吧……」

 她到底想說什麼?

 §§§

 沒過多久,我們便抵達佐伯家。

 距離比我想像中還要近。可能是因為用最短路徑通過住宅區的關係。

 我們穿過前院走向玄關口。只見前院一角有個用來代替車庫的空地,轎車就停在那邊。既然司機一大早就在暢飲,這輛車今天也在放年假吧。

 「我回來了。」

 佐伯同學打開玄關大門。

 「歡迎回來……好久不見了,弓月同學。」

 出來迎接的是佐伯同學的媽媽,冴子女士。

 她那有些下垂的眼角十分可愛。現在她揚起笑容,眼角又垂得更低了。因為是佐伯同學的媽媽,她也擁有超群的美貌。說她是佐伯同學的姊姊有些勉強,但她的外觀確實比實際年齡更年輕。髮型也跟往常一樣,高高束著一頭短馬尾。

 「新年快樂。」

 「嗯嗯,新年快樂。今年也要麻煩你照顧貴理華喔。」

 問候就免了,來,快進來吧──伯母這麼說完,便拿出訪客用的拖鞋。我脫下運動鞋走入玄關,並穿上拖鞋,跟在佐伯母女身後通過走廊進入客廳。

 「哦哦,弓月同學,你來啦。」

 裡頭的人正是佐伯同學的爸爸,徹先生。

 他應該沒這麼老,耳上的頭髮雖然參雜了幾縷白絲,但外表看來還是洋溢著活力的一名男性。

 雖然佐伯同學說他過年期間會一早就開喝,但現在桌面上卻整理得很乾淨。應該不可能一整天都在喝酒吧。取而代之的是隨意放置其上的實用書籍,感覺是一邊看過年特別節目一邊翻閱。伯父本身比想像中還要正常,看樣子他應該是喝了酒也不會性情大變的那種人。

 「新年快樂。去年受您關照了。」

 「別這麼說,我才受你關照呢。今年也萬事拜託嘍。」

 我要收回前言。

 他好像變得有點自大。

 「好了,別呆站在那裡,坐下來,放輕鬆點。」

 我依從徹先生的建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不是坐在他的對面。因為沙發是採L型配置,我是坐在從伯父的位置延伸過來九十度的地方。

 「爸,弓月同學只是來打聲招呼,你一直纏著他,會給他添麻煩。」

 「有什麼關係。他難得來一趟,可以多聊一會兒吧。」

 「真是的。」

 看徹先生不肯聽話,佐伯同學雙手扠腰嘆了口氣。

 在這對父女一來一往期間,冴子女士端出了紅茶。看來是因為我的來訪特地準備的。我輕輕點頭致意,並立刻端了過來。

 「對了,弓月同學。你去初次參拜了嗎?如果還沒,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去?」

 佐伯同學說出這個提案,試圖將我從父親身邊拉開。

 「好啊,我還沒去。」

 「我也是。那我去準備,等我一下。」

 說完,她就衝出客廳了。

 留在原地的我繼續和徹先生聊天。雖然我跟這位先生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我覺得他現在十分開朗,比平常還要多話。就算現在沒喝酒,多少也殘留了一些酒意吧。

 我和伯父的話題圍繞著我、佐伯同學、學校以及其他一些瑣事。我們也聊了一些當今的社會議題,但我都能應答如流,或許多多少少能提升他對我的好感。

 總覺得我們聊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佐伯同學卻沒有要回來的跡象。她花了很多時間準備啊──浮現出這個想法時,我才發現冴子女士端紅茶過來之後就不見人影了。我慢了半拍,才終於理解她在做什麼。

 不一會兒,走廊上就傳來腳步聲。

 「終於要好好展示一番了呢。」

 「是啊,沒錯。」

 跟我一樣猜到接下來的發展後,徹先生笑了起來。

 「久等了~~」

 換裝完畢的佐伯同學再度登場。

 因為我坐的位置背對客廳入口,於是轉身往該處看去。如我所料,一襲豔紅色和服的佐伯同學就站在那裡。頭髮則是梳高後用髮飾加以固定。

 「適合我嗎?」

 「嗯,很適合。」

 「嘿嘿~~太好了。」

 佐伯同學雙手握拳抵在嘴邊,又羞又喜地流露喜悅之色。

 「哎呀,怎麼像個小孩一樣開心啊。」

 在一旁幫忙整裝的冴子女士驚訝地微笑起來。

 呃,應該說出於反射,還是該說我太老實。雖然被佐伯同學一問,我就給出了「適合」這個答案,但其實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這件和服的確很適合她,但也有點怪怪的。是因為她有一頭亮棕色的頭髮嗎?不,和這無關,是其他地方不對勁。

 「好,我們走吧。」

 總之,她已經準備好了。

 「那我先告辭了。」

 「哦,謝謝你今天特地過來。下次再好好聊聊吧。」

 我起身向伯父低頭致意後,隨即走出客廳。

 伯母一路跟在走在走廊上的我們身後,似乎想送我們到玄關口。途中,佐伯同學掩著嘴角向我耳語道:

 「順帶一提,這身衣服只要一脫,就沒辦法自己穿回去了。」

 「……不要脫就行了吧。」

 媽媽還在後面耶,她在說什麼啊?

 我在玄關換上了原本所穿的運動鞋。佐伯同學穿的當然是搭配和服的草履鞋。

 「我們先走了。」

 「好。」

 冴子女士點點頭並說道:

 「當初決定讓貴理華先回國獨居時,我真的擔心得不得了。既然有個這麼可靠的學長住在附近,我就安心了。下次再來玩喔。」

 我們在伯母的目送之下離開了佐伯家。

 我們走在元旦的青空之下。雖然冷冽,但周遭的空氣似乎煥然一新,彷佛迎來新年的同時也重新汰換過似的。

 「要去哪一間神社?」

 佐伯同學劈頭就問了這一句。

 被她這麼一問,我差點跌倒。

 「你還沒決定啊?我還以為就是去附近的神社。」

 「附近是有神社,去那邊也無所謂,可是我難得卯足全力穿上和服,你不想去更大間的神社嗎?……啊,對了。我記得一之宮是不是有間很大的神社?」

 「有啊。」

 很久以前被大家評為門不當戶不對,引發話題的搞笑藝人和女演員,就是在那裡定下終身的。

 我跟佐伯同學說了這件事之後,她就馬上拍板定案。

 「就去那裡吧。總覺得會有好兆頭。」

 「有嗎?」

 我記得他們辦完儀式幾年後就離婚了耶。

 佐伯同學將手裡的束口袋甩呀甩的,踏著雀躍的步伐颯爽地走著。

 「啊,對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想通了。

 「嗯,怎麼了?覺得我的後頸很性感嗎?」

 「呃,這個嘛。」

 我確實覺得很性感。平常那種長髮流瀉而下的造型也很棒,但偶爾像這樣露出纖細的頸部也不賴。

 「可以的話,請你從後面抱緊我,把我的和服弄亂,從脖子一路凌虐到耳朵吧。光是這樣,我就可以欲仙欲死。」

 「你在胡說什麼……」

 這種很有佐伯同學風格的提案真是一點也沒變。

 我嘆了口氣,頓了一會兒才說:

 「你還是不適合穿和服。」

 「現在才要收回前言嗎!」

 佐伯同學誇張地表現出驚愕的神情。

 但我覺得這就是不適合的原因。

 「呃,我覺得你穿起來非常好看,真的。但佐伯同學活潑又好動,跟和服給我的印象不太搭。」

 「好過分喔,人家難得穿和服耶。」

 她將頭撇向一邊,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我好像壞了她的興致。無論說法為何,當著女生的面否定她的服裝,當然會惹她生氣。我是不是該說「我喜歡平常開朗的佐伯同學」才對?

 正當我這麼心想時。

 「哼,等著瞧吧。我會讓你見識到,我也是適合穿和服的優雅淑女。」

 「你說等著瞧,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走到她的身邊。

 「我哪知道。」

 「……」

 算了。如果能看到優雅的佐伯同學,我就拭目以待吧。那肯定也是她的其中一個面貌。

 佐伯同學似乎不是真的在生氣。隨後我們搭電車前往一之宮的神社,完成了初次參拜。

 4

 時間來到隔天。

 一月二號。

 中午過後,我接到佐伯同學打來的電話。鈴聲一響,我就拿起手機接聽。

 『我到了。』

 「……」

 『……』

 「……」

 我思考了一會兒。

 「請你馬上回去。」

 『居然讓我吃閉門羹!一般來說,應該會問我在哪裡才對吧!』

 「我哪知道。」

 感覺快被扯進麻煩事時,最好的防護措施就是別讓話題延續,直接充耳不聞。

 「……你現在在哪裡?」

 總之,我先順著她的期望開口問吧。反正應該就在車站附近。平常聊天時就有講過我住在哪一站了,天資聰穎的她記得站名,並在這個決定性的場面中回想起這件事也不足為奇。

 『在你家門口。』

 「你在說笑吧?」

 我立刻反問。

 再怎麼扯也只是玩笑話吧。

 『叮咚~~』

 但她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只喊出了這個音效。

 隨後,玄關的門鈴就響了起來……還真的來了。

 我丟下手機衝出房門。穿過短短的走廊,避開尤咪莫名搭建的障礙物,從二樓奔往一樓。媽媽已經在客廳準備按下對講機了。

 「不用接,是我的朋友。」

 「咦?是嗎?」

 我出聲制止媽媽之後,便走向玄關。

 一打開門,就看見笑容滿面的佐伯同學站在外頭。

 今天她穿了紅色格紋迷你裙,以及同樣是格紋的綁腿襪。上半身披了一件袖口附有白色絨毛的柔軟黑色外套,頸部還圍上了圍巾。整體散發著可愛迷人的氣息,雖然穿著短裙,感覺卻沒那麼挑逗。

 我無力地垂下頭。

 「你從哪裡聽來的?」

 「尤咪。」

 這麼說來,昨天尤咪一直窩在暖桌裡玩手機。她是在跟佐伯同學傳訊息啊。

 再往前追溯,她們兩個也是透過我才會交換聯絡方式。沒想到會用來聯絡這種事情。雖然不知道她們平常還會聊哪些話題,但感覺太恐怖了,我連問都不敢問。

 「恭嗣,你朋友?」

 這時,明明不用特地現身,卻連媽媽都走過來了。

 情況不停地惡化當中。

 「啊,這位是令堂嗎?」

 令堂?

 「我是就讀水之森一年級的佐伯貴理華。我跟弓月學長在學園都市住得很近,他對我非常親切。」

 弓月學長?

 「因為今天剛好到這附近,想說可以來打聲招呼,所以就冒昧來訪了。」

 「哎呀,這樣啊。你還特地過來一趟,真是太客氣了。」

 這位彬彬有禮的少女出現後,媽媽立刻就嘴角上揚了……世人將這種現象稱之為中計。

 「恭嗣,人家難得過來,要不要請她進來坐坐?」

 「不,我房間亂成一團,這樣很失禮……我出去一下。佐伯同學,你稍等一會兒。」

 我先回房間換上外出服,穿上大衣後再下樓。途中還能聽見媽媽跟佐伯同學的談笑聲。

 來到一樓後,媽媽朝我走了過來。

 「佐伯同學很乖巧呢,人又長得漂亮。」

 「……我知道。」

 也有令人傷腦筋的地方就是了。

 擺脫似乎對佐伯同學十分滿意的媽媽後,我走出玄關穿上運動鞋。

 「走吧,佐伯同學……我出門了。」

 我穿過佐伯同學身旁,先走到外面去。後方傳來她說「先告辭了」的聲音──在門即將關上的前一秒,稍晚一步的她也走出了家門。

 「伯母人很好呢。」

 「……」

 如果真的是個好人,就不會做出背叛和欺瞞這種事了──我差點說出這句話,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對她咒罵也無濟於事。

 佐伯同學跟媽媽都一樣。女人這種生物,似乎可以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褒揚對方。

 「所以,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啊啊。」

 回到一半,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這是我們昨天聊到優雅淑女之類的話題延續吧。

 「感覺跟優雅一詞有點微妙的落差。」

 「唔,好難懂喔。」

 佐伯同學雙手環胸,歪了歪頭。

 不過,是很可愛沒錯。我的確也看呆了,心想她原來還有這樣乖巧又可愛的一面。

 「你就為了這件事特地跑來?」

 「這也是原因之一啦。但我還是想天天跟弓月同學見面,一天也不能少。」

 說完,她柔柔地笑了起來。

 佐伯同學那抹真誠又無邪的笑靨,緊緊抓住了我的心。

 原來如此。明天就要回到學園都市那座公寓,重新展開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生活了啊。

 到頭來,歲末年初這幾天,我的生活還是繞著她打轉。